想走,如果可以无牵无挂,或是恨他而离去的话,那自己就不会回来了。曾经为他出生入死的效命,那也是因为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仰慕他,保他周全,命豁出去了也无所谓。可这份羞辱,这份对方毫无爱意的羞辱,真的不如曾经就为他死了让人好过些。
离开,就算离开,我也拼了这条命保你周全。左庭整整衣巾。不知为什么,眼前浮现的却是今天的新嫁娘灵宵宫少宫主应玄琛的艳美容貌。
是啊,只有天下这等女子,才配进得了端木无极的心头。像我这种角色,应该是那种早早就为他拼了小命死掉的人,也不至今天落得这个下场。
整理好衣襟,左庭步履艰难的走出大殿,向幕宫的守卫前营走去。就算自己身负重伤,真的到武林好手攻山的时候,自己也比一般的娄罗强出一些吧!不知道端木无极是不是真的有所警备,但若是能拖得一刻片刻,总是好的。
夜入静阑,在左庭看来却是危机四伏。他已在端木无极的新婚房前和幕宫的守卫前阵间来回多次,挂念着端木无极的安危,却又不敢走近他的新房去探听。深恐敌人杀上山峰,又要注意前方动静。
终究端木无极不是自己该再有期望的人。想通这里,左庭便在前营寻了个方便观探的高位,静守其变。
二更天时分,山谷间出现一行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银紫色的长衫,腰挂银勾,面如青玉,颇有道骨仙风之感。后面跟了十几名随从,左庭一看便知,这便是当今武林盟主,人称玉面银勾冷无涯了。些人不只一双银勾用的出神入化,且精通医药之理,当年救人医人无数,自创仙风洞,在武林大坚威名,做起了武林盟主。
左庭远远见他通过一层层守关,向山上守卫示出拜会贴,心知他是要深入慕宫以备众人攻山里应外和,便凝神而观,以防突变。
果然那一行人到了会客的偏宫,山谷间立时飞起一支响剑。说是响剣,其实只是左庭这种内功深厚的高手才可听到的轻微声响,转息即逝。左庭由腰间取出自己惯用的长鞭,只等众人上山便一决生死。
山峰下果然不到一柱香时分,杀声突起。左庭也顾不得许多,只身冲向会客偏宫,心想阻止里应外和才是正事。
一路急冲,到了偏宫时,果然见冷无涯一行人与幕宫中排行三位展护法及其众下斗得正凶。但细细看却,却发现冷无涯等人竟似身中毒物,内力不支,人人汗流满面,边听冷门下有人喝骂道:"好不要脸的魔头,以毒伤人!"咿咿呀呀的呻吟叫骂声不绝于耳。左庭心下一喜,果然宫主早有防备,当下心系前方阵营,正举步要往前宫行去,只听风声急劲,思绪间见一人飞身跃入,竟是当日救自己上崖的万俟争。但见他手舞长剑,霍霍生风,稍不如当日显得内功深厚,显然也是中了毒。但剑法之高,竟然一路杀来魔宫之中无人可挡。
左庭也无暇多想怎样使山上山下的敌人同使身中奇毒,看这毒气使人内功渐弱,显然是慕宫内独门毒药遣仙散,心知若是久中毒气不能解化,定然是生平功力尽费。当下心中担心前宫安危的顾忌化为云烟,却有些担心万俟争这硬生生正气汉子就这样残功终身。当下长鞭一甩,迎身上前,喝道:"万俟掌门,来接我招!"
"左护法你身受中伤,不是我敌手,还是快快退下吧!"万俟争一见是他,剑走斜路,只去剌开围攻冷无涯的敌人,并不与左庭相斗。
"休得狂言。接我招数。"左庭长鞭一抖,竟然纵身向万俟争扑去,旁人看来无异,在万俟争这种高手眼中却大为惊讶,长鞭乃是远攻之物,左庭却用近身打法,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当下万俟争也不再攻,剑守周身,观变而行。
"些毒不解必成大患,假意与我相斗来拿解药。"隐隐这传音在左庭跃近之时,传入万俟争耳中,万俟争立时大悟,迎剑接左庭长鞭,两人过得十余招,便向别处移去。
假意打斗中,左庭低声将储药宫放置解药的位置告诉万俟争,边引他来到储药宫前。万俟争与守宫娄罗相斗,左庭的长鞭也似无意似的当开不断攻击万俟争的娄罗,助他取解药。
万俟争入得房内,取了两瓶解药,放在怀中,再冲出来欲往候客偏宫时,左庭却拦住他:"你还要干什么?还不快快离开?"
"冷无涯等人还在,我怎能不救此人?"
"你保得性命再说吧!那种小人,你救他做什么!"
"那人行径是有些不妥,但毕竟是武林中的同道。这盟主一出事,不知道江湖上又要因为这个名头起什么风波,救他是要救的。今天我万俟争这条命也就算了,你若还我人情,就让我救了这一人吧!"万俟争话毕,正待转身奔去,猛然间青光一动,一剑拦住去路。
一见来人,万俟争与左庭同时一惊。举剑拦路的,是那是左庭在山下见到的万俟争的同门师妹,而随其后的,却是幕宫宫主端木无极。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万俟争看着同门师妹与端木无极一起,着实吃惊不少。
"万俟掌门,多谢你多年来对家妹的照顾。端木无极向你道谢了。"此言一出,左庭与万俟争都是再吃一惊。
左庭却心想怪不得当日眼见这女子哪里面熟,竟是端木无极的妹妹。当年也听有人说端木无极有一妹叫端木青,在那一年江湖恶斗中走失,哪知道......
"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各派的行动,也都是你通知这位魔宫宫主的了?"万俟争向端木青道。
"不然掌门师兄以为呢?"端木青笑着,收起长剑道:"五年前我和我哥哥打下这片天下,就知道定有这样一天,我投送到掌门师哥门下,也是件幸事。掌门师哥为人可不似那冷无涯,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
"端木姑娘也不必取笑了,不用再称我掌门师哥。我们今天起各不相干。"说着长剑立了门户,面向端木无极道:"端木宫主,请出招罢。"
端木无极嘴角微扬,依旧冷笑吟吟,不知何时,手中却多出一柄软剑,剑锋随风轻抖。
"不!请宫主让万俟争离去吧!"左庭猛然间站出来道:"万俟争曾对属下有活命之恩。但求宫主网开一面......"
"叭"的一声,人影一动,左庭已然被端木无极一掌击中,立时一口血喷了出来。万俟争纵身迎上,扶住左庭。便在转眼之刻,与端木无极斗在一处。
起初势均力敌,但时刻一久,万俟争身中奇毒,功力渐弱,眼见端木无极剑成光圈,一招狠杀之势就要伤万俟争于剑下,端木青一声惊呼:"剑下留人!"
"噼叭"的几声碎响,但见左庭长鞭断成数节,以内力硬生生当下了端木无极的杀招,随即向万俟争一掌送出,喝道:"万俟掌门快快下山去罢!"用掌风一推,将万俟争推送出数丈有余。
眼见再留下来也是枉送了性命,万俟争心系同门,当下道了声保重,转身往前宫方向纵去,心中思顾若是左庭真有三长两短,也只求他日以死为之寻仇,今日之势真是别无他路可选了。
端木无极并不追赶,一双眼睛却凶狠之极的盯住左庭,又看了一眼似乎担心万俟争安危的妹妹,当下袍袖一甩,软剑还腰,冷声道:"都给我到正殿来。"人已远远离去。
3
正殿是平日里教中商议政事的可纳千人之众的殿堂。
四壁上点缀的暗红的庆婚布帐,让平日里威严的气份外,更多了些阴郁的色彩。
端木无极就那样坐在最前方阶台上的大座中,一肘支着腮,斜斜的靠在那里,毫无表情的看着大殿的中央。
捷报频频传来,诸如"禀报宫主,天洞派百余众尽身中我方毒雾,死伤过半,退下山去。"
"禀报宫主,天玄门人三十余人被教主神宫所擒,现听后处置。"
"禀报宫主,仙真教......"
各派各门退的退,遭擒的遭擒,中毒身亡和被幕宫中人歼杀的不计其数。当战探再报"轩辕门三十余人全部负伤,掌门万俟争力拼血路,伤我教众无数,放一行人等下山,又救出左无涯(武林盟主)......属下等有负教主,令其全身而退......"这段之时,左庭与端木青皆是眉头一展,放下心来的样子。
不动声色的看看两个,端木无极令探子再探,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探子报山下敌人尽退,山上擒得敌人中毒者六百余人,尽数押解,待宫主发落,宫徒死者十余,伤者近百。
端木无极这才正襟而坐,打量大殿内众人。
正值此时,后方一声通禀:"禀宫主,宫主夫人担心宫主安危,前来请安。"
幕宫中本来也向来对教众并不特别多的约束,宫主夫人此时上殿实属正常,至于什么洞房花烛夜才揭盖头的规举,更是没有人放在心上。此时新嫁娘应玄琛已一身红嫁衣尽换,浅红的银边丝衫,衬着淡青底子的长裙,头饰长钗,步履婢婷,面似白玉,红唇一点,双目不顾不盼却风情难当,当真是美艳不可芳物,只让在殿的众人轻轻唏嘘了几声。
看到这艳盖群芳的女子,左庭不由的心里纠痛了一下,低下头来,却还忍不住再看应玄琛一眼,又偷偷的向端木无极看一眼,心中万般的难过。
端木无极并不多言,让应玄琛坐于南侧偏位,冷声道:"所擒众人,各派首要留下,关押大牢。余人尽除!"
"谨尊宫主命。"得令的行刑使退下后,端木无极环视了一周,声音缓缓的说:"七年前我幕宫经除叛乱,定根基,强盛至今天,各位可知道,江湖上重要消息的来源,来自于本教精心安插在江湖各处的眼线?"
"宫主英明!"众人齐声道。
"现在我们安插进去的内应中,已有人羽翼丰满,欲反了我们神宫!吾妹青儿......"说着,向殿阶下的端木青一招手。
"宫主。"端木青应声而至,仙衣袅袅的落在了端木无极的身侧。
"此役告捷,本宫主将青儿招回幕宫。青儿在轩辕派习功五年,但尚且年幼,此次回宫虽带功而归,暂不赏宫中权责,各位护法掌老可有异议?"
"属下尊宫主圣诣。"
"各人无事尽退下吧。左护法,你留下来。"
"大哥,我也想多陪陪你嘛!"端木青一边插言道。端木无极少有的温柔眼光一闪而过,随即只应了声:"嗯。"便不再多言。
"属下有事禀请教主。"一个中年女子请命道。她是幕宫中三护法位居最未的,江湖人称铁手夜叉展三娘。她武与左庭不相仲伯,当年端木无极父亲掌管幕宫之时已是位居二位的护法,而左庭入宫以来,却长年居于左庭之下,不免一直有着郁郁的憎恨之心。
"展护法何事?"
"左护法在宫内大难之时私下绝幕峰,教主宽宏,恕其不死,赐其解药......"展三娘言及此处,左庭微微一怔,心下寻思道:"宫主何时赐我什么解药了?况且我又没中什么毒!"心念又一转,想到:"是了,我也正自奇怪,怎么山下上得峰来的敌人,尽数中了毒,这是什么道理?宫主赐我解药??莫非真有其事??若是真的......那他对我......??"心下想到这里,不由的心胸鼓动,双目望向大殿上的端木无极。
端木无极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听着展三娘向下说去:"此人离宫再返,刚刚属下一路跟踪,注意到左护法有心辟路于那轩辕门掌门万俟争,并助其得到解药。若非宫主急时出现,属下必定手刃此人。此人不可不罚,属下聆听宫主教意。"
"左护法。"端木无极的目光开始阴阴冷冷的,转向左庭问道:"你可有何说法?"
"左庭当日下山,实属......个中另有内情,但属下当日确是不知宫中的此大事将发生。"左庭没有办法把为什么下山的事说出来,想来也是不愿再回想的恶梦:"只是属下下山后身负重伤,由那轩辕门掌门万俟争所救,并得知山下众人不日攻山,又得那万俟争所助,负伤之身方可再攀上峰来,向宫主报信。"
"左护法这说法可说不过去了。"道位护法宫无商沉重的声音响起:"就算左护法八日前离峰,不知宫内大劫将至,可这万俟争怎么恁地好心?助你上峰来报信?莫不是左护法也得了他什么好处,对宫主起了反叛之心罢?"
此时宫中上下一听得左庭助万俟争取了解药,无人不是开始愤恨不平。众人中有人道:"是啊,就算那万俟争与我们有什么渊源,赐不赐解药也得宫主定痱,容不得这样私自主张的。"
"是啊,我们弟兄可是拼得性命和身家功底守着这绝幕峰,这左护法,未免有点妇人之仁,不得大体了吧?"
"左护法!你救万俟争心切,竟连一干弟兄拼着身家性命的根底保这绝幕峰的情面都不顾了么?宫主可一向是待你不薄的啊!"展三娘借着众人之口,厉声向左庭道。
左庭被质问得不知所措。心下寻思,众人所指拼得身家功底保绝幕峰,所指何事?心及此处,发现端木无极的双目竟是目露凶光的望着自己。心下不由一凛,忙道:"宫主明鉴!左庭若有丝毫叛心,愿受宫中四刑之苦。死不得全尸。"
幕宫当年就是二位护法反乱,欲夺宫主之位,毒杀了端木兄妹之父,后来端木无极得神功所助,平定反乱,当年便定下四刑:凌迟去皮,万针注毒,剃骨剜心,最后丢进万兽坑碎尸。这是对叛教者的惩罚。当年二护法反叛被擒,他武功极高,却被端木无极封了自杀的血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扔进万兽坑被裂身之时,还在哀号。能发此誓者,已是教中大誓,是以左庭一言一毕,众人便静了下来。
端木无极打破沉寂,道:"此事我自会审明,众人退下吧。"
"宫主,万不可一念人仁恕了这......"展三娘还欲加言。被端木无极一声冷喝道:"我说退下!"
"遵宫主令。"众人心惊不已,慌忙退下。连应玄琛也是花容一变,退到后庭中去。大殿上就只剩下端木兄妹及左庭三人。
"青儿,你将山下事讲来听听。"端木无极对端木青的平静声色,在左庭看来就是温言柔语。看着那样的端木无极,左庭不由的心下痛苦,心想今日起,他对他那新婚的艳娘,也会这般颜色了吧?至于我,若是被他定了反罪,定是死无全尸,那也罢了,若是他体恤我一片痴心,让我下山,我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此处,便听不进端木青在说些什么,目线中竟全是端木无极的影子......身子如坠五里雾似的倒了下去。
口中被苦水灌了下来的窒息感,让左庭咳了咳,睁开眼来。
面前,端木无极苍白的脸色,目光中隐隐有些怜看的看着他。
"宫主?"左庭觉得周身上下酸痛,支撑着坐起行礼,端木无极力虚的阻止他。左庭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石室中。这石室上刻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图像和古怪的文字,看到此处,不由得心惊,想到此处可能是绝幕峰上的禁地,不由得畏惧的看着端木无极。
"是我带你来的,不用怕。"端木无极站起身来,坐在一张石椅上。
"......这......这是为何?"
"这山上容不下你了。你还是去罢!"端木无极的声音不似以往,倒似身子虚得很,声音中没有半点底气。
"宫主身体不适么?"
"你中了本门的遣仙散,怕是功力也不如从前了。快快下山去吧。久留无宜。"
"......为什么?"左庭低下头来:"......为什么给我一条生路?他们要我死,你就让我去算了。反正......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
"多说无宜!"端木无极的声音瞬息冷淡:"怎么上得山来的,就怎么下去吧!这里的暗道通向山底的小路,没人发现你从那里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