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了解了, 猪不但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而且碰到很多。
「喂?」梁文一边用著声音扫瞄, 一边在幽深中运用八点档的推理头脑了解事情始末。
他猜, 就在猪想要喝柳丁汁时, 电话很不巧的响起; 他猜, 猪受了惊, 在混乱中自然地打翻了果汁, 掉落到梳化椅上, 压动了遥控器, 按动了待机中的电视机; 他猜, 猪受了更大的惊吓, 踢翻了杂志架......
那麽接下来, 猪应该在......
梁文探头进自己的房间。「果然。」
猪还是像猪一样安详地睡在底裤山上。
「喂喂喂! 你要睡到什麽时候, 快给我滚起来!」心情镇静以後, 接下的未免是少许粗暴。
「嗯?」猪不情不愿的爬起来, 放声又是一个疑问词。
「你未免太会睡了。」梁文抽著被子要把猪给拉下床。「该不会是我跑了多久你就睡了多久吧?」
「啊, 梁兄弟......」猪搔著一头乱发, 猜想亦知道梁文说他不好。「梁兄弟你这儿真个怪煞, 想我以往合眼小息两个时辰, 也从来不觉辛劳。 到了你这, 不知怎的就困了。」
莫非是时差?
梁文心里狐疑, 细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猪虽是鬼, 可毕竟是往时的人来的, 阴世阳间像巴黎非洲般差了一个时区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他边想边拉, 不觉却把猪与己同拉了下床。
「哎呀! 痛死人了, 你这个......你这个......」梁文正想开帯I 忽然又认真的对上猪的脸。「真是麻烦, 也许我们该替你取个名字。」
当然梁文那时并没有意识到, 为一个东西取名字的意义在哪--
取了名字, 就意味著那东西会黏上你好一阵子, 而最後你亦不会舍得放开。
结果, 以後猪果然在梁文身边留了好一阵子。
「竹本, 竹本......嗯, 对了!」梁文突然亢奋的拍拍猪的背。「祝本凡! 你以後就叫作祝本凡好了......嗯嗯, 对别人就说是我的表弟什麽的 ......」
他把纸抓过来挥毫直书, 急急的又推到猪面前。「祝本凡, 就这样好了。 好不好?」
猪把纸抓在手上, 良久不语。
「不好?」梁文问他。
「嗯......」
猪仍旧是什麽都不懂, 却很会笑, 会笑就是欢喜吧?
从此他就多了一个名字--祝本凡, 一个很适合猪的名字。
9
为了没常识的猪, 梁文在这一个星期尽了很大的努力。
首先, 为了让猪了解地球是很危险的, 他放了《火星人袭地球》的片子给猪看, 在猪看的同时, 他努力理首於便条纸中--
「嗯, 电风扇, 电风扇......电风扇比较文雅的说法是什麽呢, 芭蕉扇?」 梁文咬著笔, 感到这比要他写一遍惨絶人寰的家庭伦理大悲剧还要难。「哼, 不管了, 芭蕉就芭蕉! 请注意, 在使用芭蕉扇前务必......」
其次, 为了解猪是哪朝哪代的人, 他们不得不痛下决心悲痛地复习了一遍《高中中国历史》。
「秦朝祟尚什麽衣色?」穿什麽颜色又与我何干......
「黑。」猪愉快的微笑。
「安禄山是那里的节度使啊?」梁文没精打采的问。
「范阳、平卢、河东。」猪非常清脆的答。
「可恶。」梁文老羞成怒, 当晚故意少分了一条鸡腿给猪。
据了解, 经过一输惨烈的嚐试以後, 梁文明白到猪对於唐天宝以前的史事可谓滚瓜烂熟, 可到了唐以後的事, 却出乎意料的和史实大有出入。
「清朝的三朝盛世是指那几个皇帝?」
「梁兄弟, 清朝是些什麽?......」竟是一脸迷惘。
「好。」梁文嘻嘻笑了。
可能是错觉, 当晚猪的碟子上菜肴又似是丰富了一点。
「唐玄宗和杨贵妃白头到老, 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元朝一统天下, 长达二百馀年; 明太祖姓马......」乘著赶剧本的空档, 梁文整理著手头上的资料。「怎麽他说的话就和我一向听来的不同呢?」
祝本凡又不是不知道唐宋元明, 怎麽说的话就这般古怪?
「喂, 又在想些什麽啊, 莫非是好点子?」一卷八挂刊物拍头而下, 脏兮兮的手粗鲁地抢过那一叠废纸, 转息就映在墨镜之下。「哼, 就知道你没有好东西出来的了, 这是什麽? 祝......本......凡, 这手字......喂, 梁文你不是连小孩子的家教也兼了吧?」
「哈哈, 总编, 生活艰难嘛.....」哼, 你少管我, 我爱兼就爱兼, 谁教你们的薪水给得少!
梁文暪住两眼烈火, 一腔微笑:「对了, 不知上回那场剧本总编觉得怎样呢?」
「哼, 还说, 都怪你交的迟, 时间紧迫, 我也只好用了。」他无所谓的把东西掉还桌上。「嗯, 兼差还兼差, 别累坏了害全组人都给你带累了才好。」
「是, 谢谢关心。」梁文咬一下吸管, 抓起饭盒来名正言顺的不再甩总编。
「不用谢谢, 对了, 梁文外头有人找你呀。」总编无所谓的喷一口烟到他脸上, 转身又去骚扰别人。
「人?」那还真是稀客, 己经有三年没有人来找过他了, 到底是谁呢? 梁文好奇的自杂乱堆中起坐探望。
「吓? 为什麽......」迟疑不过半响, 梁文当机立断就从废垆中一跃而起, 也不管那木筷子下地, 俯身前冲就把来人手到拿来。 他神秘又小心地扫过身後, 转而又来客渐渐迫到墙角处。
「你来这里干吗?」那一声自然亦是低沉而隐密的。
「来看梁兄弟哦!」高昂而亢奋, 那头猪不会配合自然亦是常情......
整个房间内的人探头察视过後, 梁文把笨猪又迫紧了一点:「祝本凡!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叫我的吗?」
「可是......」
「不要可是了!」梁文闪躲的眼神又扫扫身後好奇的同事们。「......怎麽你会来了, 你不知道没有身份证上街会很危险吗? 万一给警察......不, 衙差给发现了的话, 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 我一路上来也没有看到差役......」猪满足的笑笑, 又把挂在身前的证件包拿来玩著。「梁兄弟你何必多心呢? 况且一路上来的乡里也很亲切, 只要让他们看看我身上的牌子, 他们就把我送来了, 还一边说好可怜好可怜的摸著我的头呢。」
「有人带你来?」梁文瞪大了眼, 果然在门角处站了位老太太, 他和悦而亲切的对她笑笑, 马上又把印堂发黑的对上了祝本凡。「你不会跟人家说了什麽古怪的话吧?」
「没有, 我只是说这里的人个个都会御龙, 好不威风......」猪一脸无辜的神情又起。「我什麽也没有说, 连鬼门的事也......」
「那人家怎样回应你?」御龙? 该不会是说火车吧......梁文尴尬的又对老太太笑笑。
「她给了我甜的果子吃, 一边又说我好可怜......」祝本凡把手中搓得发霉的糖果包装纸递给梁文。「给你。」
「这个......」梁文瞄了一眼, 顺手又塞到口袋里。「我先去给人家道歉, 你给我乖乖坐到那边去看电视......不, 勾栏机。 啊, 慢著, 你记得我给你说过什麽没有?」
「一句话也不可多说。」猪神色认真的覆述。
「嗯, 很好, 来, 给我乖乖坐到那里。」梁文拍一下祝本凡的背, 转身又堆出一板职业的笑容走去。「哎呀, 太太, 真是麻烦你了......」
10
最近梁文终於发现一个关於管理猪的妥善方法, 他感到异常兴奋, 甚至有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去申请专利 -- 根据他小心又妥当的观察, 梁文博士 (自称) 发现只要电视机的萤幕一但亮著, 猪就会停止发问。
开始的时候猪也是颇惊讶的, 慢慢又会露出一脸好奇, 玩耍般摸著显示屏, 到再後来, 猪会坐在电视机面前, 专心的看著节目。
自从猪发现看电视的乐趣的那一刻起, 他就像每一个沉迷电视节目的颓废青年, 对於身边的世界不闻不问, 对於梁文的烦扰越来越少。 在那一刻梁文衷心的感觉到电视机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它甚至比空调、盘尼西林、登月、牛痘以及一切一切, 人类精英们长年努力换来的成果更要来得伟大......
梁文实在太感动了, 以致以後每当他回想起来, 都不禁泪流满脸。
「梁先生?.....」本正在閒话家常的老太太一脸不知所措。
「吓?」梁文顺著她的视线摸摸脸面, 竟然是一片湿润。「啊, 对不起, 真是的, 我不知不觉的竟然哭了。」
「唉, 梁先生, 你的日子真苦......」老太太依著自己的想像解读梁文的眼泪。「加油吧, 像他这样的孩子都是很需要别人用爱心照顾的。」
「嗯?」梁文肯定她是误会了什麽。
「一般来说自闭症的孩子嘛, 都是很需要别人理解的。」老太太关切又认真的抓起他的手。「梁先生, 如果有需要的话......」
「唉......」梁文精神委靡地回到他小小的座位。
世上的热心人过多而且太閒, 有时候真是一件教人遗憾的事。
他本来就知道老人难缠, 可想不到当真是这般可怕。 两个多小时的关心以及训话著实吓怕了梁文, 以至他生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概念: 接受帮助就等於自寻死路......
「对了, 要去接他呢。」梁文不稳的从座椅上站起, 有点彷佛的往远处探视著他的「自闭亲人」, 他边找边想, 最後情不自禁的失笑起来。
梁文从来不知道自闭是什麽概念, 可是, 哈, 像猪那样吵还算自闭? 梁文笑著, 一边心不在焉的和路过的人打招呼, 以致後来有在当天遇上过梁文的人, 都因著他的亲切笑容而对梁文的人格改观不少。
「喂喂喂, 回去了。」果然是在那里......梁文抬腿又走快了几步。
只见祝本凡坐在一张半旧的旋转椅上, 两手紧压在前, 情不自禁地随著眼睛直往眼前的光影世界倾去。 他也不知道梁文回来, 被那捉裌的手一碰, 颈後忽尔冒起一阵疙瘩, 两脚一剔跃起就不禁呯呯碰碰的耍起许多架式。
「我唏! --」
一旁的假发道具化妆品瞬速阵亡。
「我咥! --」
另一旁的阿姐大牌临时演员从速退开。
就在他完完整整耍过一套「降龙阵」以後, 祝本凡终於对上梁文发黑的脸孔, 他高兴的笑著, 大声而欢愉的道:「梁兄弟! 你回来了?」
坦白说, 那时梁文正想不顾脸面的发作。
可就在他鼓著气, 捉紧拳, 就要打出成为当日头条新闻之时, 一个人路过了--
「啊, 打的好!」黑边粗框眼镜後闪动著异样的神采, 是对武学的赏识、尊敬和热情, 这灵光一闪而动, 全数归於祝本凡眼下, 却是感动的闪烁。
两人各踏前了一步, 也不急於说话, 惺惺相识之情顿在两眼二目之间倾注无泻。只见来者感动的咽过一口唾液, 一掌重重的拍在祝本凡肩膀上, 到头来还是一声:「好!」
祝本凡也不语, 只是拱手作谢。
本来英雄相知, 一切应尽在不言之中, 可这时不识相的店小二角色就跃出来提了一声:「啊! 陈导演, 你怎麽来了?」接下来亦少不免来一点暴力, 一掌拍在猪的头上。「喂喂! 你不作声耍帅干吗? 还不快来向陈导演问声好?」
猪被梁文拉的没法, 只好轻轻点头:「你好。」
「咿?」陈导演挑一挑眉。「你这口音......莫非是外地留学回来的吗?」
「啊, 陈导演, 这是我的表弟, 的确是最近才刚从外地来的不错......」既然是从阴曹地府来的, 说是外地也不为过吧? 梁文先说服了自己, 一边又把猪给收到身後。「啊, 对呢, 陈导演你怎麽来了, 难道是要做什麽新片的宣传采访?」
「哦, 呵呵呵, 是啊, 我最近想要拍一出武侠新传......」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麽, 一堂剑眉起逸, 竟不惜留在原地继续和这个小角色交涉。「这位是你的表弟?」
梁文正想疏爽的答, 忽然扫过祝本凡的高鼻平额两堂眉, 他心思一转,嗯嗯嗯, 无论怎样扯也应该顾及道义是吧?「是的, 啊, 并不很亲的表弟......」
「不要紧, 正好, 我这里也需要一些新面孔。」陈导演说著, 忽地又对祝本凡笑笑。「瞧你表弟那独到的神气, 应该可以给新片带来新突破吧?」
「可是证件的问题......」梁文心领神会, 急忙拒絶。
「是学生吧? 嗯, 你改天把他的基本资料给我, 我再给他办个工作证就是......」他禁不住身後助手的追赶, 又急忙往皮夹一掏。「这是我的卡片, 你可以打这个电话和我的助手联络。」
「可是......」喂喂喂, 你听听人家说话好不好? 要是出了什麽捞子, 你我的麻烦可是吃不完捧不走的啊.......
这时陈导演哪里甩他, 一转脸就向祝本凡拱手作揖道: 「那位先生, 後会有期。」
「承让。」祝本凡亦回过一点江湖礼仪。
「哈哈, 我就当作你是答应了。」陈导演豪迈的一笑。
那一笑就僵住了梁文。
陈导演强硬的作风是行内有名的, 要是违抗这位老牌导演, 只怕以後....... 脑内翻飞欲昏不昏, 梁文好不容易才立住了脚, 马上又向上前扶他的猪絶望的道:「啊, 这回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是那道上的?」祝本凡见他说的认真, 也不禁凝神起来。
「不是啦, 他是个拍片的.....」梁文继续有气无力的答。
「拍片」这个字难得祝本凡晓得, 他马上抬指向电视机指去:「那些?」
「不是啦, 他比那些要伟大的多了.....」是啊, 太伟大了, 伟大得我就要昏了......
祝本凡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只见他一手抱了人, 两眼凝神只往电视机看去。真可惜, 像他那样的人, 竟然也落身乐藉, 份属那戏子一流人物......
这时一个黑影从边角处一闪而过, 却也是谁都没有注意到的事。
11
最近, 梁文感到家里宁静了不少。
经由电视机, 梁文节省了不少向猪解释的时间, 而大部份时间, 猪亦变得很安静。
现代文明的伟大深深吸引了这头过时的猪, 每当梁文看到他的时候, 他都埋首在电视机前默默不作声, 就似是一个入定的老僧, 只剩眼睛还是张开的。
这种难得的安宁应当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现在, 梁文却感到有点寂寞。
人多多少少都是犯贱的种呢。 梁文苦笑一会, 顺手又转动起笔来:「喂喂, 祝本凡, 你要吃饭了吗?」
那背项微风不动。
「祝本凡! 你不要吃饭吗?」
那耳朵紧封不听。
「祝本凡!」终於他的怒火上来了。
「呀?」又是那个茫然的眼神。
「饭。」梁文做了一个刽子手的手势。
「啊, 我吃啊。」他抢後看过梁文一眼, 忽地又被电视机中的声响吸引住了, 立时转头又不欲放。
梁文没办法的叹过一口气, 起立又走向厨房。
是什麽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铃铃铃铃--」没个性的铃声忽然响起, 梁文焦急地又跑到客廰里去, 正是走得满头大汗, 可他突然又为眼前所见呆住了。
电话一个劲儿在响, 祝本凡还是安静地看他的电视节目。
哼, 想他以往还会被这东西吓得像什麽样似的呢。梁文冷笑一声, 随手又接起来:「喂?」
「梁文。」就好像督定他非接不可似的, 那个声音低沉的唤。
「怎麽又是你? 你打来这里干吗? 这个月我可是.....」果然是个听到声音就想作呕的人, 梁文手中直抖, 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挂线的冲动。「你不要再打来了, 欠你的东西, 我可是每分每秒都在还, 你用不著特地打电话来催促......」
「哈哈, 你还是那样。你放心, 我这回打来不是为了你的旧帐。」开朗乐观又正面的声音映得梁文像个小气鬼似的, 他气不过, 又默默的听著那里有漏洞可以反驳。「啊, 我听说你最近有了大麻烦是吧? 家里多一个人可不是多一双筷哦.....」
「你怎样知道的?」梁文方出口, 就後悔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 知道就知道, 怎样知道又有何相干, 他恨得牙痒痒的, 就知道对方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损他的机会。
果然那声音立道:「哈, 你还是这样可爱。」
「哼, 别盘开话题了。多一人就多一人, 与你何干?」输人不输势, 梁文口头一振又哼哼的道。
「若是别人, 麻烦是没有的, 只是你家里那位无证儿童.....」那声音故意迟疑了一下。「梁文, 难道你以为可以长久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