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下)————水虹扉

作者:水虹扉  录入:12-13

紫枢每日里痴痴傻傻,只知道反覆唱著这歌。
轩辕奚三年未立任何後妃。虽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却给了她种种旖旎幻想。
三年建构的幻想,几乎是她生命的全部。一朝破灭,足以击垮这个温柔懦弱的女人。
"别怕,她在冷宫出不来的。"轩辕奚伸开双臂,将青青力度恰好的揽在怀里,"她喜欢唱,就让她唱去吧。"
她是牵萝与天朝友好的证物,先帝的妃子。无论从天朝礼法还是伦常上来看,他都永远不可能和她有交集。
这女子,为何总看不清。
84
天水城,程知府官宅。
在皇后怀了身孕,举国同庆的时候。另一个小生命,也同时在机心腹中悄悄孕育。
"到底是嫁了你啊......还怀上了这么个小东西。"机心与程怡平漫步在开满菊花的篱间,抚着微隆的小腹,轻叹一声。
"怎么,娘子如今要悔婚?却已经迟了吧。"程怡平搀扶着他心爱的妻,笑声朗朗。
"......去,谁却要悔。岂不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这比鸡狗稍稍强些的程大知府,也就罢了。"机心佯嗔的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神色又渐渐黯然,"先生在三年余前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那般惨......却不知归晴,流落到哪里去了,找了这些年,也没找到。我这当姐姐的,终究是没照顾好他。"
"娘子,这并非你的错。时运交替,各有其造化变数,非人力所能及。"程怡平停下脚步,握住机心纤细柔滑的手,幽幽叹息。
机心点点头,一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虽说还是有些难过......但程怡平的掌心,坚定而温暖,足以令她安心。
这一生,从千里之遥的江南来到天水城,遇见他、随了他,也正是她的造化变数吧。
北毗摩,落城,获王府书房。
"你看这前殿将军之职,我们该如何为他争取?"归晴坐在案前,遇到难题,习惯性的开始问在身旁侍立的北奴。
"依北奴看,殿下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做了,反而在旁人眼中着了痕迹。"北奴轻轻浅浅的一笑,"轩辕奚派来的人,必有其长才与独到之处,本身能力就足以担当此职。让他以实力胜之,岂不更好。"
"你说得是。"归晴信服的点头。
这北奴,竟像是天生出谋划策的料子。他平时倒不多说,偶尔提点一两句,必是关键要害。
实在是难以相信,他在来自己身边之前,仅仅是个性奴。
对这一点,北奴的解释是,前任主人学识渊博,对谋略兵法也有浓厚的兴趣。平素听的多了,也学了些在心中。
胸口一块大石,被北奴轻轻几句话卸落。归晴站起身来,苦笑一声:"北奴,我的资质,真的太过平庸,却身处这般位置......你天资过人,却沦落至此,岂不是造物弄人。"
"不,每个人身上,都有别人无可替代的的长处。殿下,也是一样。"北奴目光柔和的望向归晴。
两年过去,他已经可以和自己平视。却,再不会孩子气的与自己比高。
今年,归晴年满二十,完全脱了稚形。容貌只觉俊美坚毅,身上再看不到当初的半分柔弱。
读诗书、学礼教、习剑法,样样都比照一名真正皇子......虽然资质仍旧平平,却薰陶出了一身矜贵之气。
停住思绪,北奴轻声建议:"殿下,小王爷送了新的衣裳料子来,各种花色都有。偶尔,殿下也该换身别的颜色。"
"这倒......不必了。"归晴看了看身上的白衣,眉头轻蹙。
这些年,绛瑛和北奴,都是极爱护自己的。但自己......始终对不住他们。
心一旦交付出去,便再收不回。这一生,他注定要为那个人、那句承诺生死挣扎。
"殿下,外面有客来访,说是殿下旧年好友。"
北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小纳在外面扣门。
归晴想了片刻,却始终没想起那旧年好友是谁,于是应道:"你们先在花厅好生招待着,我这就去瞧瞧。"
"你也过来吧。"他现在已经非常依赖信任北奴。一转脸,又对站在那里的北奴吩咐。
"是。"北奴应着,跟在他身后,走出书房。
两人步入花厅,只看见一个魁梧高大、身着灰色土布袍的身影背朝他们,逆光而立。
归晴上前,抱了抱拳,询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张英武、饱饮风霜的面容来,咧嘴一笑,露出排整齐白牙:"旧友来访,殿下敢是认不出了么?"
"仇心?!"归晴看到这张脸,几乎跳了起来,连忙拉他坐下,支退了除北奴外的所有人,又惊又喜,"你如何到此?"
北奴看到他,也是一怔。
"我一直都在留意殿下的消息......好茶。"仇心喝了口茶,赞道,"像我们这般小人物,打探大人物的消息,总是容易些。"
归晴殷勤道:"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多住几日,也好叙旧。"
虽说当年没有选择,但总是拂霭与自己对不住他......害他痛失所爱。
"正有此意。"仇心放下茶盏,又是一笑,"要在殿下这里盘桓几日,不嫌打扰便是。"
"怎么会......北奴,你现在就下去,让小纳准备客房。"归晴转过头去吩咐。
"是。"北奴朝归晴深深一躬后,依言退出花厅。
仇心望着北奴离去的背影,眉头轻蹙,神情若有所思。
85
深夜,北奴服侍归晴睡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却看见仇心一身黑衣坐在屋内,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你是何人?"
北奴愣了片刻後,掩上了门,望向仇心:"为何有此问?"
"我这几年,都在做些无本万利的买卖,少不得变装。你脸上的人皮面具精致无比,倒似真的一般。归晴也许瞧不出,我却能看出来。"
仇心又道:"其实无论你是谁派到归晴身边,只要与他无害,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倒也与我无关。"
"我不会害他。"北奴深深吸了口气,给仇心和自己倒了茶,走到椅子上坐下,简短回答。
仇心点点头,若有所思:"你喜欢他,是不是?"
北奴听到这话,几乎拿不住手里的茶盏。
"你看他的眼神,骗不了人。"仇心笑了笑,"这般牺牲,真的值得?"
北奴怔怔的呆著,说不出一个字。
他,竟是知道真相了麽?
"你在归晴身边,帮他做的一些事,我也有所耳闻......以你才学见识,怎可能是奴隶出身。"仇心又道,"今日见你行容举止,越发不信。"
北奴松了口气,放下手中茶盏:"你究竟,想对我说些什麽?"
"我只是想知道,你希望从归晴的身上,得到什麽。"
北奴沈吟片刻後,缓缓道:"如果你说的是权势利益富贵,没有......如果你说的是其它方面,我想得到的有很多。"
真的很多......数都数不清。只要是归晴能给的,都想毫无余隙的榨取。
哪怕是一个微笑,一个喜悦的眼神。
"我信你。只劝你一句话,不要委屈著自己,给的太多。"仇心站起身,笑了笑,"你是聪明人......不过,陷入情爱,难免有些事看不清。恩怨、爱恨,每一样到了极致,便成反面。"
施恩太多太重,当受惠者无法承受相报时,便只能逃避,遂成怨。
爱意太浓太深,期望也随之攀升,当无法承载消受时,便只能决裂,遂成恨。
恩多重,怨多深;爱越深,恨愈浓。
凡人,只可施小善。不顾一切的舍身给予,必遭天谴众怒,尸骨无存。
北奴望著仇心离去,唇边一抹浅浅苦笑漾开。
不是不清楚这点的......但对自己而言,这世界上,没有比归晴平安幸福,更重要的东西。
若有天遣,请施於我一人。
仇心在获王府盘桓了些时日,便走了。据他说,只是来躲几日官差。
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斯人已逝,还望怜惜身边人。
归晴知道他所指为何,却只淡淡一笑带过。
他这一世,注定是要追随衍真的。至於北奴,等大功告成、心愿了结,他自然会给足银钱,好好安置北奴下半生。
眼下已是深秋。
归晴得到密函,说是来年早春,轩辕奚将亲率大军,攻打北毗摩,让他及早做好准备。
三年多苦心筹谋,终於到了最後决战。
归晴平素的生活和决策,已经完全离不开北奴。在书房里,他将密函拿给北奴,让他看过後烧掉。
"殿下,是真要帮助轩辕奚夺取北毗摩?"北奴看过後,将那几张薄纸投入铜暖炉,烧成一堆灰烬。
"没错。不然,如何能杀定川。"归晴攥著拳,只觉得心中热血沸腾,"三年了,总算等到这刻。"
北奴沈吟片刻,又道:"轩辕奚不会放过定川,必取他性命......殿下在布置完一切,天朝大军开至落城之前,可功成身退。"
"为何?"归晴偏过头,有些诧异的望向北奴。
"......没什麽。只是,不想让殿下陷入无谓仇恨。"北奴走过去,忽然抱住了归晴,"那人死前,曾说过让殿下复仇......但北奴以为,他这句话,不过是让殿下活著的理由。他既然和殿下相爱,所希望看到的,就决不是现在满心仇恨的殿下......他一定,还说过别的话。但殿下,却不愿听,也听不进去。"
我曾说过,让你找到两情相悦的人,寻个平静隐逸的去处,安安稳稳过一生。
只要能给你幸福......那个人,是不是我,都无所谓。
归晴,你可记得。
"北奴,不是你所说的这样!"归晴挣开了北奴的怀抱,泪眼朦胧,慢慢摇头,"他一直在等我......一直在等我!"
其实,自己心中明白,北奴所说是真。
但,还是只愿意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如果拂霭真的对自己放了手,只剩祝福,人间幽冥,又哪里去寻。
86
"殿下......"
"北奴,此事不必再提。"归晴打断了北奴的话,急匆匆自顾自往下说,决意要断了北奴念想,"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们之间,根本没这个可能!纵是抛下拂霭不谈......如果是在你和绛瑛之间选择,我也只会选择绛瑛,而绝对不会是你......北奴,你是我的朋友,我的臂膀,却永远不可能令我爱慕追随。这点,你要明白。"
"......北奴说过,一切都是北奴心甘情愿。并不是一定要,殿下付出相同的心思。"胸口绞痛抽搐的厉害,脸上却仍然勉强笑着,"只要殿下能放开过去和仇恨......北奴怎样,都无所谓。"
"那样最好。"归晴想起前尘,也心痛如绞,急于结束这段谈话,"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有些事要想。"
"是。"
退出了书房,替归晴掩上门后,北奴又在原地站了一阵子。
过了片刻,果然听到书房内传来细细、压抑的抽泣。
虽说外表变得坚强,但那仅仅只是层用来防御的硬壳。内心的软弱伤口,轻轻一触就会疼痛欲绝......归晴,我该如何帮你?
好在,你已经开始会哭。
次年早春,天朝皇帝轩辕奚,率领百万大军,亲征北毗摩。
落城,是北毗摩王城若阶的卫城,也是第一个要攻陷的城池。
"我要随军守城。你跟王府家眷一起,离了落城,去若阶避避吧。"绛瑛一身甲胄,腰佩宝剑,神情肃穆的对归晴道。
周围,家丁仆役们已经在忙忙碌碌的捆扎东西、搬运箱笼。
"为何?看情形,竟是整个王府都要搬空?"归晴抬眼,神情有些诧异的望向绛瑛。
"不瞒你说......此次天朝大军势如破竹,已攻下我方三道防线,兵临城下......而且,中途我方不少将领纷纷向轩辕奚倒戈。"绛瑛深深吸了口气,"我们经过商讨,决定将兵力集中在王城若阶,以天时地利进行决战。落城,已被放弃。"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计划看来进行得很顺利,归晴心中不由暗喜。
"呵呵......你是在担心我么?"绛瑛听他这么说,一脸很开心的表情,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抚着他柔滑的黑发,"放心,我主要是在后方坐镇指挥,撑不住时就立即往若阶撤退,不会有事。"
"对了,只跟你说一件事。北奴,要留在这里。"绛瑛沉吟片刻,又道。
不能让那个人离了自己眼前,单独和归晴在一起......否则,难保在时局动摇之际,他不会说出真相,和归晴乘乱远走高飞。
"......北奴在我身边侍候时间久了,换个人会不习惯。"归晴咬了咬下唇,尽量宛转的拒绝。
也的确是......这些年,无论哪个生活细节,都开始渐渐依赖于他。
习惯了他泡的茶,习惯了无时无刻在自己身旁守候的高瘦身影,习惯了每日研磨的浓淡得宜墨汁、将书卷纸张整齐归类......甚至习惯了,遇到任何困难,都向他倾诉、找他解决。
"......你去若阶的话,绝不能带着他。"绛瑛的眼珠转了转,语速减慢,开始寻找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们虽只把他当小厮使,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依青族所献的性奴。在落城,获王一手遮天,无人敢提这话......但到了若阶,天子脚下,就不一样。你纵然不为自己,也总要为获王府顾惜着清名不是。"
归晴犹豫片刻,终于点头:"既然如此,好吧......绛瑛,你要好生看顾他。"
绛瑛表面微笑,暗地里磨牙:"你放心就是,此事交给我。"
他将来还要成为,医治你心病的良药,绝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你放心就是。
下一秒,绛瑛忽然凑过去,轻轻咬了咬归晴的唇瓣,脸上浮现出妩媚神色:"归晴......你对北奴好得,我都有些嫉妒了呢。有时候,我都在想,你们两个会不会瞒着我私奔。"
"......怎么会。"归晴同样也习惯了他的亲昵,哑然失笑,"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
"我和他之间,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永远相守,你会选谁?"
"当然是你。"归晴不假思索。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绛瑛对他来说,是施恩者;而北奴对他来说,是一时心软救下的可怜人。
虽说自己心里只有拂霭,这种选择不可能发生......但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
话音刚落,归晴忽然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他慢慢的转过身去。
北奴就站在他身后,神色惨淡黯然。
绛瑛勾着归晴的脖颈,眸中满是得色。
"北奴......"归晴双眼圆睁,嗫嚅着。
尽管这是事实......但他,绝对不想这样伤害北奴。
这句话,单独和北奴说,还算得上是表明态度。当着绛瑛的面,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就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留在落城的事,北奴已知道了......告辞。"过了片刻,只见北奴长长吸了口气,朝他们深深一躬后离开。
声音,却在轻轻的颤抖。
院中落满浅浅春雪,无人打扫,结成薄冰。北奴离开的脚步,声声是冰晶乍裂。
87
七日後,轩辕奚大军抵达落城脚下。
除了镇守的十万精兵,和足以维持一个月的粮草,整个落城完全搬迁,几乎成为了空城。
绛瑛全身甲胄,端坐在城楼之上,满怀信心地望向环城伺立的兵士们。
此阵,呈环形包围著整个落城,用十万精兵肉身,与重型战车塑成。城池前门後门敞开,阵势按八封形与城内相联成一体,以天时流动。
推书 20234-12-14 :夕君————子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