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梧,你和那周桐还在一起么?”丁英红询问着,然后便感到抱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接着便是丁梧故做轻松的语气:“没有了,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长性,女朋友也多了去了。”
丁英红转过头来看丁梧,他不自在地躲闪着母亲锐利的眼神,“小梧,你撒谎!”“我们真的分开了。”丁梧强调。“那你对他的感情决不是没长性的,否则你不会带他到我面前来。”丁英红别样的冷静。
“现在什么也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对这件事你很开明,我很感激你,妈妈,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丁梧伤感。
丁英红看了他一眼,“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你真以为我不反对?没有一个母亲想自己的儿子爱一个男人的,你是我的儿子,我了解,说实话,我要是反对,你肯定会拼死力争的。但是我什么也不说,你得意忘形,劣根性就显出来了,两个人相爱进而相处,不是那么容易的。”
“相爱容易相处难。”丁梧不期然想到这句话,痴痴地念出来。丁英红愣了一下,“原来你也知道的,不过有时候,相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嫉妒你呢。”
丁梧不好意思了,长这么大,第一次与母亲剖心交谈,他有几分不自在。“小梧,你说人是不是很自私,我不高兴你和周桐的关系,可是这个时候,我特别想他在你身边。”
[自由自在]丁梧这倒是大出意料,“为什么?”“因为你爱他,他也爱你呀。有时候,爱人的支持是最大的力量了。最重要的是”丁英红停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孩子看你眼神,我就知道,这一辈子,他心里是放不下你这个人了,不管你如何,他也不会离弃你,背叛你的。”
丁梧心下越发难过,那个人是自己永远不可企及的了,母亲的话无疑更加刺激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妈,还说这些做什么,人总要向前看的,我还有你,还有邓军他们可以依靠的。”
丁英红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我还说你这几日长大了,还是这么天真,父母可以靠一辈子的。还有,你没听说一句话,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我不放心,我看你还是回公司,看着点,卖公司,还是一件大事。”
丁梧无奈地笑了笑,“好,我去了。”丁英红含笑看着他,“小梧啊,我有句话刚才没说,其实只要你们开心,两个男在一起也挺好的,强似我和你爸爸。”丁梧一愣,母亲怎么临了临了,说出这句话来。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套上大衣,出门去了。
37
丁梧没有想到,这次和英红这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是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多年以后回忆起当时情形,丁梧总是觉得这不是自己敏感不够,而是潜意识里,他不想干涉母亲自己的决定。
丁英红的遗体是柳济帆最先发现的,外面守卫的人听到了刚进去的,神色不明的省委书记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呐喊,就向一个人刚想喊叫便被捂住了嘴,冲进去看时,却见得柳济帆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身边沙发上丁英红面容沉静,宛如熟睡了一般。
这时丁梧还在办公室讨论着公司出让的事宜,与会的有杨思成和邓军等人,众人大都神色仓惶,只有邓军是欲言又止,杨思成则是一脸的平静,丁梧却是有点心不在焉,走神了好几次。电话铃响了,杨思成走过去接,神色复杂,丁梧看着他的样子,奇怪自己这时还有研究别人脸色的心情,只见他神情复杂却又接近木讷,说不出是喜是悲。
他看着丁梧,缓缓地说:“丁总,你母亲去世了。”
后来的情节是一片的兵荒马乱,回到家里的丁梧简要听取了别人描述的情况,镇定的有如置身事外。身边的父亲表情已是一派木然,丁梧心中竟有几分怀疑他是否真的曾泪流满面。
父亲最后给了丁梧一封信,那上面写着母亲最后的话:“小梧,你母亲是个骄傲的人,有自己所不能忍受的东西。亲爱的孩子,我不希望你也会走到这么一天,在你不能忍受的时候,想一想,你的父亲,我最爱的男人,他是连死的勇气也没有的人,他需要你,真的。”
丁梧看着信,眼中干涩,竟是挤不出一滴泪来。送去火化那天,邓军来了,轻身告诉丁梧公司已经脱手,钱已经转到账上了。
丁梧看着邓军,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邓军面沉如水,“丁梧,节哀顺变。还有,人有时真的是身不由已的。”
丁梧奇怪好友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身上不禁一阵阵发寒,看到他难得的正经神色,还是镇定住自己:“公司里的人怎么样,都留任吗?”
“当然,”邓军苦笑“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先走了,你嫂子生了。”丁梧无言地点点头,让一个刚做了父亲的人压抑住喜悦来这里,是有些不合时宜罢。生命就是这样让人通透,生死总是在同一时间不停地上演着。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柳济帆在一旁低低地吟着,丁梧转头看着父亲,吃惊于他竟然有这样文艺的一面,这是他所不熟悉的父亲,连他对于母亲去世的悲伤也是不熟悉的,他的心不由得也颤动了。
是夜,丁梧和父亲回到了省委机关的院子,在给父亲洗澡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父亲是真的老了,他不由又想起母亲的话,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母亲总是念着这个男人的。安顿了衰弱的父亲上了床,他走到院子里,月色还是一样的朦胧,却也给院了里落下了一地的清晖,只不过被梧桐的枝蔓切割得很细碎,想着母亲看着这片天空的无数个夜晚,脸上一片冰凉。
这一件事在Q城里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海关关长畏罪自尽,而且还是现任省委书记的夫人,就算不论人们对贪官污吏的不满和清算的情绪,这个故事本身所具有的传奇色彩也是一个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周桐所在的监狱尽管是地处偏远,可是各种小道消息仍是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反正每一个地方都不缺乏这样的人,对各种社会上的新鲜事了若指掌,在办公之余大力宣传,更何况,丁梧还在这里呆过,这里有许多干部还是认识丁梧的。
每当大家对这件事长吁短叹,发表议论时,周桐总是保持着沉默,只是留心捕捉着有用的信息。[自由自在]
“哇,你别看人没了,事情照样得查,前天才说所有的赃款都退赔了,这下子,丁梧的公司啊,房子什么全部都见财化水了,这才象书里说的,说的什么来着,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一天,多嘴的小方又在办公室里发表着他的精到见解,最后本来想做一个很有水平的的概括的,却是挤出了这么一句四不象的句子来,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张队笑着说:“得了吧,就那水平,还掉文呢”
周桐没有笑,待大家笑罢了,方才开口:“那丁梧现在怎样了。”“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父亲,柳书记好象就一病不起退养了,好象也没住省委的房子了,可能进进出出,熟人熟面的,不方便吧。”小方抓头“他的事,还真没人说,好象人间蒸发了。不过,他也没有个一官半职的,顶多也就是靠父母赚钱的高干子弟,这种级别还轮不着说他呢。哎,你不是管他的吗,还救了他呢。你也不知道?”
周桐摇摇头。他每周都要去一次丁梧留给他的别墅,做做清洁,给花浇浇水什么的。这个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事情发展的急转直下,他是推也推不出去了。他也曾打过许多次电话,得到的总是一片忙音,私下里,他也翼望丁梧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每次小心检查别墅里人迹的结果,却总是失望。
周桐最近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新的习惯,每每休假总是不自觉地在城里闲逛,去的都是原来与丁梧携手同游的地方,走来走去,不过就那么几个地方,每每过门不入却又一次次在外面晃,自己都感到自己有几分神经质了。
这天,周桐又晃到了丁梧公司门口,这里以前他们几乎没有来过,不过坐在丁梧车上他曾指给自已看而已。周桐抬起头,太阳很耀眼,看不清新公司的名字,不过,肯定不会是原来的了,里面的人呢,肯定也是物是人非了。
正出神间,听到有人叫他“周管教。”周桐一愣神,却看见杨思成和一个陌生男子走了过来,杨思成脸上荡着一丝浅笑:“周管教,现在就怀旧,对你的年龄来说,是不是太早了点。”
周桐本自迷迷糊糊地疑惑于杨思成脸上的微笑,他不是和丁梧很有交情么,为什么今时今日还能笑得如厮开怀。听到他讽刺的话,周桐神经的某一处被触动了,下意识地直了直腰。
“杨医生,你还在这里工作啊。”他脸上也挂了笑,却也带上了淡淡的嘲讽,杨思成神色不变,“这个当然了,你说是不是啊,邓军。”
邓军?!丁梧最好的朋友兼从小一起长大死党,这个可是有点值得玩味了。周桐转过头看着邓军,邓军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讪讪的接了话,“那是,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大股东兼总经理了。”
周桐听罢这话,心下雪亮,不无伤感地看了一眼邓军,看着他,“邓先生,这么快就蝉曳残声过别枝了,我也是丁梧的朋友,这情形倒让我想起一句话。”邓军不防备他有这一着,大是狼狈:“什么?”“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邓军说不出话,面有愧色,额上见汗,杨思成微皱了眉,“周管教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邓军,你不认识他吧,他可是为丁梧挨了刀呢。”邓军惊讶地看着周桐。
杨思成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另一个身份罢,”看着他脸上诡异的笑容,周里背上阵阵发冷,“他可是你们前总经理的情人知已哦。”邓军如遭雷击,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周桐心中激动混乱,但断不肯在杨思成面前示了弱,只微微冷笑。“啧啧,周管教可真镇定。第一次看见你和丁梧在超市,我还以为自己花眼了呢,后来你们在医院里眉来眼去,我才真的肯定了。”
“你这么早就开始观察丁梧,看来一切都是你早有预谋了?丁梧真是没眼光,与你这样的人结交,身边还都是这样的好朋友。”周桐也是针锋相对。
“其实我还是要多谢你,如不是你分了他的心,我也不是这样容易得手的。”看着周桐云淡风轻,杨思成心下怨怒,竟是说不出的嫉妒,说话也刻薄了许多。
周桐脸色一白,身形晃了晃,突然笑了:“你以为丁梧就样垮了?不会的,就算是真的,我也会让他再站起来的。”
说完话,周桐便转过身,再也不看身后两人,大步离去。
38
丁梧清早出了门,看看表,不过才七点来钟,太阳居然已经有几分耀眼了,他不禁有几分自得于昨天自己的英明决策,连夜将这几日积的衣服洗了,今天正好可以好好晒一天。
与父亲搬到城南这片老城区已超过一个月了,柳济帆主动请退后,不愿住在机关大院里人来人往的被人当作笑话看,而丁梧算了一算,自己目前没有收入,家里又无积蓄,父亲一人的退休工资虽是不低,住那么大的房子每月各种费用也是不少,便收拾收拾,搬了出来。
当初为找这处房子很是费了些心思,他在与各色屋介打交道时暗自惊讶于自己血液中竟是多了斤斤计较的因子,曾几何时,大手大脚惯了的丁家大公子也会操心于家长里短了。最后终于确定了现在的这所房子,地处老城区,房子很旧的了,都是解放前的建筑,好在是平房,而且自带小院,可以种些花花草草什么的。而且因为是随时可能被拆迁的房子,租金很便宜,还可以按月交付,这对于现在要靠父亲工资的维持生计的两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了。
柳济帆住这里也感到很自在,这里住的平民居多,大多都是不关心国家大事的,东邻西里的要紧事不过是银行汇率又降了或是猪肉涨价之类的,大家吃罢夜饭最喜欢在路灯下下象棋或是喝口小酒,吵个小架什么的,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有时还可以听见某位老人喝戏的声音。连看新闻联播的人都很少,更遑论省内新闻了,所以住了月余,竟是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前省委书记。
不过便宜的房子自是有它的不便之处,首先便是厕所,屋内是没有的,需得走到巷尾的公厕去解决,还有洗澡,也只能自已烧了水用盆或桶解决。还有就是烧水烧饭需得自己去扛了煤气罐去换,本来房东还留了一烧煤的炉子和一些煤,不过丁梧研究了半日却始终是不得要领,只索罢了。
丁梧成日价在屋里也没什么事,老爷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入厕,其余时间便都是呆在家里看看原来的旧书。如非必要,两人都是一言不发,丁梧曾也尝试过做饭,却是以失败告终,很自然地成了巷子外几家小馆的常客,两父子一日三餐都是外卖的。好在周围的人也不以为异,对过惯了小日子的人来说,家里少了女人,日子难免是过得有几分凄惶的。
近日丁梧听了柳济帆的建议去报了夜校补习英语,虽是对父亲的建议莫名其妙,学的东西也觉着用处不大,但多少也找着了事,晚上不需要在家里东晃西晃或是开电视直到出现再在的字幕,白日里也可背背单词什么的,不再象起先那样无所事事了。
这天早上,丁梧照例是出门买早点,这里清静日子过久了,生活也不自觉地规律起来了,想着以前喝酒狂欢,日夜颠倒的生活,反倒不那么真实了。他慢慢在小巷里走着,心中因为晴天多少有几分高兴,到了小店,他熟练地说:“两个韭菜合子,两大杯豆浆,外带。”伙计很快地递了过来他想要的东西,他接过来,一转身,看见在巷口青苔遍布的旧墙边站了一个人,不由是一阵晕眩。
周桐是一直守在巷口的,眼看着丁梧从家里慢慢地晃出来,心跳得厉害,想上前打招呼,脚却又软软的没了力气,看见他比上次见得要清爽多了,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颓废,心中是松了口气,脚下却是更绵了,看着他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发怔,自己一时间竟也是说不出话。
丁梧先反应过来,略略点了点头,头一低,便想先走。周桐心下一急,冲口而出:“你这就走了?”
丁梧停下来,仍是低着头“我爸还在家里等早饭呢,老年人,等不得的。”周桐刚才事急开口,回思自己的话意中大有不舍之意,先自愧了,这会子也略定了神:“我有些话和你说,在这里等你罢。”
丁梧苦笑:“何必呢,就几步路,又不是没见过我爸,你还是来我家等罢,你吃了早饭没,没吃我把你那份也买了。“周桐摇摇头“我刚下了夜班,早饭在单位上吃过了。”丁梧听得这话,不由转身细看他的脸,眼下果然有一圈淡淡的黑晕,关心的话冲口而出:“既然这么累,何不休息一下再来找我。”
周桐淡淡一笑:“我昨天接到了电话,今天一得空就来了,我怕晚一步,又寻不见你了。”丁梧听得这话,关切担心之意甚浓,心中是惊疑不定,却又杂着三分欢喜,一时也是无话,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丁梧父子居住的小院前。
进了门,柳济帆仍是一如既往地看着书,见到了周桐,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表示,周桐叫了一声柳伯父,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将注意力转到豆浆合子上去了。
丁梧吃得有些心急,虽是将周桐安顿在了院子里坐着,他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连着呛了好几口,柳济帆放下碗:“吃饭专心点,要真有什么事放不下,先去处理了再说。”丁梧尴尬地笑了笑,大口地吞起了豆浆。
周桐坐在小院里,打量着这所房子,有很多年历史了,地上的石板上铺满了薄薄地一层青苔,早上露重,踩上去还是滑的,墙面上雨迹斑驳,很有几分灰败的意味。院子里露泥土的地方倒是不空,可是各种植物显见是很久没打理了,不仅不成个形状,而且生长的除野草外,不过是太阳花,玉簪,紫茉莉等无需经营的草本花卉,显是前面主人留下来的,没人管天生地养,倒也长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