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是事实,但和一个大男人说这种话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吴泽恩暗暗揣度费柏与段非的关系,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傻气得过分。
"说起来,你给我们寄过稿子吧?"段非大口灌着咖啡。
"嗯?是啊。"话题转得太快,吴泽恩差点没反应过来。仔细想来,自己一共给《隐梦》投过3次稿,每篇不下一万字,不过至今没有回音。《隐梦》向来没有退稿的政策,想必自己的文章应该都被枪毙了。段非还记得自己的文章,这难免让吴泽恩受宠若惊。
"你的文章我都看过。我很喜欢你的文字,很细致,可惜深度不够。这应该是阅历的关系。等再过几年,你的文笔自然就会饱满起来,不过可能就没有现在的忧郁感了。"
吴泽恩没有做声。一提到工作,原来像个小孩一样傻乎乎的段非竟意外地散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压迫感,和刚才大啃蛋糕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听他对自己的文章的分析,吴泽恩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正确的。因为没有经验的关系,不管用多么华丽美妙的文字掩饰,空的就是空的,而文章一旦成了空壳,也就没有任何可看性。
"其实你可以写自己的生活,把自己经历的事情记载下来。这样不仅会成就一篇佳作,也是对自己的负责。"段非沉吟了一下,"唔......从小到大,多少会有一些难忘的事吧?其实不管多么微不足道,只要能引发他人的思索,那就是有价值的事情。"
"你觉得我能行吗?" 吴泽恩抚着杯子光滑的肌理。
段非"嘿嘿"地笑出声来:"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就看你愿不愿意。只要是我喜欢的,即便是小学生的作文我也会登。"
看着段非露出和之前一样没有防备的天真笑脸,吴泽恩也轻松地开起了玩笑:"不用事先征求费主编的意思?"
"没必要。"段非歪歪嘴,像个赌气的小孩。"那种人我才不想理哩!"
"你真像个小孩。" 吴泽恩注意到段非的视线,慌忙道歉,"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段非似乎并不在意,相反扬起嘴角笑起来:"你的声音真好听。"
"啊?"
"我很喜欢你的声音。"段非一本正经地说,"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喜欢得不得了。"
"谢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说呢。"先是被自己最喜欢的杂志的副主编承认自己的写作能力,现在又被夸声音好听,吴泽恩几乎忘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造成的尴尬局面,难得地害羞起来。
"那晚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就直觉觉得那个时常投稿的‘吴泽恩'和你是同一个人,果然没被我猜错。"段非得意地笑道。
听到段非提起那晚的事,吴泽恩立刻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趁段非扯到别的话题前问道:"段先生,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那天晚上我们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有什么关系啊?反正是我在下面,你又没什么损失。"
那一刻,吴泽恩似乎听到自己的理智崩溃的声音。
5
其实那天吴泽恩来找段非时,已经做好了起码的心理准备。
一觉醒来,宿醉导致的头痛还在一阵猛过一阵地袭击自己脆弱的神经。床上一片狼籍。小白在客厅里"呜呜"地小声叫唤--这是它吃饱后必做的事情;阿黄扭着屁股走进卧室,然后懒洋洋地在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衣服上打滚。
下了床,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浑身上下的肌肉一顿一顿地酸痛不止。一扭一拐地进了浴室,却看到浴缸里湿漉漉的,洗澡水从浴缸一直延伸到门口,总是挂在水龙头的挂钩上的大毛巾也被扔在了洗衣服的篮子里。
那一刻,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出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事,更何况吴泽恩不傻。
问题在于对方是谁。
整理着被"那个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吴泽恩一边佩服这个神秘人士的捣乱能力,一边暗自庆幸家里并没有少什么东西。当他从茄克的口袋里找出一张陌生的名片时,顿时傻了眼。
"段非"--这是一个自己熟到不能熟的名字。对于被《隐梦》深深吸引的吴泽恩而言,这个名字一直都和令一个名字"费柏"一起被自己和身边的同学奉为神明崇拜。记得第一次看到《隐梦》时的吴泽恩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愤世嫉俗、热情四溢,然而在接触到《隐梦》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忧郁、不满只是自欺欺人的无病呻吟而已。也就是在那时,才推出不久的《隐梦》赢得了15~35岁的人群的广泛好评,段非和费柏的名字也成为学生中最伟大的名词。
不会吧......?
为什么自己会有段非的名片?那个在自己家里过了一夜的陌生人又是谁?犹豫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吴泽恩终于股起勇气来到了段非工作的地方,却在无意中迎接来另一个可怕的事实。
即便是现在,也常常可以听到女生们聚在一起讨论费柏和段非的吵闹声。说来说去不过是凑在一起想象素未谋面的两人会有什么样的相貌性格。对于无从了解的主编费柏,纷纷扬扬的猜测像雪片一样,却终究没有人可以说出个所以然。而凭着段非在《隐梦》上刊登的不到5篇的简短散文,大家无不一致地认为他会是一个"拥有忧郁气质、带着颓废笑容"、"游走在灰色高架间的都市诗人"。过去的吴泽恩只会对这种说法一笑置之,可现在的他不得不花费一番工夫才能克制自己不说出这个"都市诗人"的真面目。
傻傻的笑脸,吃蛋糕时会弄得满嘴奶油,喜欢男人的同性恋......虽然和段非只有一(确切地说是"两")面之缘,可这个男人在吴泽恩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今非昔比。然而真正的段非的性格对于身边那群兴奋的女孩来说,却是永远无法想象的事。
这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也太大点了吧?
吴泽恩叹了口气,懒懒地整理着背包。同寝室的阿浩不知不觉地溜了过来,"哇"地在前者耳边大吼一声。
"你又不是小学生,干嘛总是做这种无聊的事?" 吴泽恩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这个男人真是冷淡得可怕!真搞不懂凭你这种性格怎么会比我这个天下第一帅哥受欢迎。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阿浩站在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转而又正儿八经地说:"说起来,你那个‘小织'又在校门口和一些三不四的男人纠缠不清了。我真弄不明白,追你的女人这么多,你怎么就偏偏看上这么个爱假正经的......"
"你烦不烦啊?" 吴泽恩无力地回敬道。不容否认的是,小织的确多少像阿浩说的那样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这也正是吴泽恩无法强硬地让阿浩住嘴的原因。抱着"小织总有一天会收敛一些"的想法,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拖拖拉拉地维持了近一年。不知为何,总觉得小织似乎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时常当着自己的面和其他陌生男人抱在一起嘻嘻哈哈。不管吴泽恩是个多么有气量的男人,看到这种场景还是会发几次脾气,可每次都被小织用一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顶了回去。
"别这么凶嘛!我今天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宝马·阿尔宾纳B8,怎么样?"
"去看车展啊?"想起不太愉快的事,吴泽恩没好气地回道。
"哪里!"阿浩不以为然地怪叫一声,"看车嘛,当然要看那种在马路上的!别说兄弟我没提醒你,现在那车就停在校门口,看不看随你。去晚了没得看可别怪我!"
6
一到校门前,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小织拽着一个金发男人撒娇的身影。女人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的肩上,兴致勃勃地拉着后者的衣袖说着什么。阿浩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声。吴泽恩不快地皱起眉,决心不理睬那个女人。
和阿浩一起快步绕过谈兴正浓的两人时,吴泽恩隐约听到小织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加快步伐往门外冲去。刚跨出大门,却听见阿浩低低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吴泽恩也顿住了前进的脚步,甚至顾不上甩开追上来抱着自己手臂的小织。一辆耀眼的宝马·阿尔宾纳B8正大大咧咧地横停在校园的大门前。惹眼的车型引起四周出门的学生一阵阵的惊呼。
小织兴奋地抓着吴泽恩的手高声叹道:"好漂亮的车!开这种车的男人一定要是个帅哥才行,不然真是太浪费了!"
吴泽恩本想说些什么,却被从刚刚起就一直对小织横竖看不顺眼的阿浩抢先一步吼道:"凭什么一定是男人?美女开宝马才有味道!"
"你这个色狼!"
"不行啊?你能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一男一女吵得正热的时候,宝马车助手席的门毫无征兆地突然打开,同时一个男人利落地下了车,关了门。
注视着男人可爱的脸庞上维持不到一秒钟就崩溃了的严肃表情,吴泽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这个男人正是段非。在他下车的一瞬间,吴泽恩的确被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质吓了一跳,加上他身上穿了一件休闲的褐色毛衣,因此没能立刻把他与那个穿着西装、吃起蛋糕毫无节制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可就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段非的表情来了个180°大转弯,不仅大叫吴泽恩的名字,还像只小狗一样兴奋地朝自己挥舞着手臂。看看身边的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凝视着自己的视线,吴泽恩重重吐了口气。
"好久不见了,泽恩!"段非终于忍耐不住直接跑了过来,"你下课了吧?待会儿有没有空?"
"泽恩,他是谁啊?"小织的两眼泛着星光,让吴泽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阿浩也不识相地凑上一脚:"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认识一个开宝马的啊?"
见吴泽恩一脸头痛的样子,段非亮出一个可爱的笑脸,用完全不像27岁的活泼口气"呵呵"地笑道:"初次见面,我叫段非。泽恩是我的约稿人。他没和你们提过吗?"
"段非?那个《隐梦》的副主编?!"
不顾两个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充斥着吃惊和疑惑的眼神,吴泽恩把段非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段先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叫我‘段非'好了,‘段先生'听起来怪怪的。"虽然将近一个月不见,段非却还是那副老样子,悠哉地按自己的步调做事,也依旧时常会做些答非所问的事情。
"段非!"吴泽恩也多少了解了这个男人的脾气,有时候不加重口气根本就没办法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说的话上,"你在我学校门口做什么?还开了辆这么抢眼的车?"
段非愣了一下,呆呆地说:"这不是我的车。因为要接你去承烨家里,所以我才拜托费柏开车送我们的。那辆车不好看吗?"
"你是说‘崔承烨'?"吴泽恩吓了一跳。经常买《隐梦》的人都知道,崔承烨是《隐梦》的专栏作家,其细腻的笔触、不疾不徐的叙事方式非常受欢迎,是个人气很旺的职业写手。听了段非的解释,吴泽恩越发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他家了?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啊!"
"承烨想和你见面。他前不久刚写完稿子,想借和你见面的机会放松一下。"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吴泽恩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段非得意洋洋地答道:"我告诉他的。他说他很喜欢你哦!"
吴泽恩不用想也可以猜到,段非挂着那张可爱的笑脸、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崔承烨的情景。亏他现在还可以笑得一脸没神经的样子。被当红作家崔承烨知道了自己和副主编的丑事,吴泽恩又怎么拉的下脸去和他见面?那个什么崔承烨说想见自己时的表情,必定是满脸坏笑吧?
"段非......"
"怎么了?"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奇怪......"
7
"段非他好像很喜欢你。"坐在急速行驶在高速公路的宝马上,一路上一直敛口不语的费柏发了话。
坐在助手席上的吴泽恩朝在后座上睡得东倒西歪的段非瞟了一眼,简单地回答说:"他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的吗?"
"你可以说是比较特别的吧。"费柏轻松地超越了前面一辆慢腾腾的出租车,"别看他现在这样,他可是个患过自闭症的人。后来大家都对他宠得有些过分了,可又不敢随便凶他,就怕他又变回原来那副恐怖的样子。"
自闭症?段非的那些登在《隐梦》上的文章该不会都是患病的时候写的吧?吴泽恩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他只是有点迷糊而已,原来是自闭症的后遗症啊。"
"性格这种东西可不是用一句简单的‘后遗症'就可以说明白的。他这种性格,先天后天因素各占一半吧!"费柏按下了车上CD机的开关。斯坦·盖茨的歌声毫无保留地留泻而出,轻盈不做作。
"是斯坦·盖茨的音乐吧?我自从看了村上春树以后,就迷得不行。" 吴泽恩就着音乐小声哼了两句,却不由为自己孩子气的举动轻轻笑出声来。
一直绷着脸的费柏也笑起来:"我不懂爵士乐,但是他喜欢。每次上我的车就一定要听斯坦·盖茨。没办法,只好去买了一张放在车上。听久了倒也觉得不错。"
"我倒觉得应该是你喜欢爵士,而他哧之以鼻才比较对。"
"大家都这么说。"费柏一边熟练地避开旁边的车,一边笑着应和。从刚才开始,他脸上的表情就松弛了许多,那种因为年龄差距而产生的距离感也随着他的笑容的加深而渐渐冲淡了不少。吴泽恩默默注视着这种变化,同时感受到费柏与段非之间的羁绊比想象中的更深更广。
"他对声音很敏感。"费柏没有注意到吴泽恩的心思,继续说道,"这也许算得上是自闭症的后遗症吧!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他很喜欢你的声音?"
吴泽恩的眼前浮起段非眯起眼睛轻笑着说"你的声音真好听"时的样子,那时的自己沉浸在现实与理想中的段非的巨大差异之中无法自拔,虽然由于段非的赞美而有过一时的愉悦,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说若是那晚没有听见你的声音的话,他或许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你带到家里了。"费柏若无其事地重提"那晚"的事情,轻松的口气让吴泽恩有种自己对这件事太过介意的错觉。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吴泽恩断断续续地嗫嚅。
费柏瞟了眼低垂着脑袋的吴泽恩,自然地问道:"你是异性恋,对吧?"
"啊?嗯。我有女朋友了。"虽然和一个摆设没什么区别,吴泽恩在心中补上一句。自从遇到段非后,小织的存在似乎只是自己坚信性向的依据而已。除此以外,她和班上那些擦肩而过的女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刚才站在你旁边的那个女孩?"费柏收敛起笑脸,"我倒觉得那个金发的学生和你旁边的那个男生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你更像她的男朋友。段非在车里看到你们时也说,他不喜欢那个女孩。当然这只是我们个人的意见,你们怎么交往是你们的自由。"
吴泽恩苦笑了一下:"没关系。其实我们现在的关系的确有些危险。"
费柏抱歉地笑笑,继续说:"还是那句话,段非很喜欢你;声音也好,文采也好。那天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老实说,除了段非自己没人知道。也许是你强迫他,或者他强迫你,或许你们那时真的是两厢情愿......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也就只能把它当作一项事实接受下来。现在的你们只要合得来,大可以做朋友。不过问题在于......"费柏说到这里,注意到前面的红灯亮了起来而停下了车,同时将视线锁在吴泽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