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又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低头,闭上双眼,轻轻道:"只要您能信任我,我愿意。"
41 委身
夜风悄悄潜入,吹起内堂的轻纱阵阵曳动,薰炉中袅袅的檀香随风旋起化开。
柔软的青丝散落在颈项,掩住了德芳的脸颊。
皇帝看着他咬紧的下唇,眸中流露出丝丝怜惜,伸出手撩开他的发,露出修长的颈。半掩半松的中衣里,玲珑的锁骨隐隐若现。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爱的是眼前人的傲然与从容,可是如今为了留住他,却要亲手折断他的骄傲。
只能这样相处,这样伤害......
皇帝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德芳的呼吸有点不稳,微微颤动的眼帘,透露出他的隐隐的慌乱。
"以后不会再有离开的机会。你不后悔吗?"
心突然间被浓重的绝望堵住,一直沉下去。抬头和皇帝目光相对。那目光中的滚滚暗潮,奔涌而来,像是要整个的淹没他。
"说话啊..."
"不后悔。"声音轻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忽然想起寇准微笑时晶亮的眼睛。
想起他说会守护在身边,想起他说风雨同路,想起他说自己是他的一切。心里的绝望开始弥漫,四肢渐渐冰凉下去。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他霍然起身:"你可以为了保全别人而放弃坚持,却从不愿为我改变一丝一毫!"
眼前的人,跪坐在地上,默然不语。黑发披散在身侧,明眸长眉,紧咬住的下唇泛起血色,苍白沉静里却透着说不出的一种风情。
皇帝深深吸气,低低问道:"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德芳抬头看他,那眉宇间的痛楚,直刺心间:"不是我无情。"他小声说,"我只是不能爱你,我做不到。"
皇帝静默的看他,随即轻笑出声,渐渐变成大笑。
疯狂的笑声,和着眼角的泪水一起落下。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不死心的还要问呢?
"好,那就这样纠缠吧。不论你怎样恨我,我都不会再放手。除非有一日我死,否则你都不要再想离开一步。"
德芳低头,长发渐渐掩去面庞,只能看见那微微湿润而颤动的睫毛:"我不离开。"
皇帝默然,随即淡淡微笑着走近。拉起他,牢牢握住那冰凉的手,放在胸口轻声道:"那就陪我一起吧。如果不能爱我,就陪我一起沉沦。如果你可以做到,我就相信你。"
抬头间,已看见对方眼里同样的沉痛与绝望。
心已经渐渐冰冻麻木,他轻轻笑了:"我陪你,陪你到死。"
长发铺散在暖衾之上,黑白之间,衬的刺目。
细细的吻落在他的额头、鼻尖,唇瓣、脸颊和耳边,轻轻啮咬着他的耳垂,浑身不由一震。中衣的束带被解开,光滑如缎的肌肤慢慢展现出来。
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突然的袭向身下,狂热的目光却不愿离开他半分。
身体迅速有了反应,原本明澈眼里象飘进了雾气,渐渐迷离。轻轻的呻吟散落在空气中。别过头,不想看,却无法控制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血液开始涌向身下,身体所有的神经渐渐拉紧。
何必再掩饰呢?既然是沉沦,既然是甘心放弃,那就随他吧。
欲望迸发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和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离,欲望如同熊熊燎过大火一般,燃烧了一切,也毁掉了所有。只剩瘫软着喘息。眼角的泪水,慢慢的滑过,落进黑发间。
皇帝静静的看他。脸色因为情事已经泛起红润,睫毛微颤,眼角挂着泪痕。心里的痛楚怜惜涌上来。突然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身下的人毫不抵抗,只是柔顺的闭目侧首。
如果他一直是这样柔顺的留在自己怀抱里该多好。可是他今天这样曲意迎奉都是为了别人......为了别人!
直刺心间的怒意突然涌上来,焚毁了所有的理智,却激起尖锐的欲望。
他突然粗暴的拉开他的双腿,压了上去。
猛地睁开双眼,明澈的眼里俱是惊恐。皇帝缓了一缓,捧起他的脸,亲吻着,低声道:"不要害怕,陪我一起堕落吧。"他的眼里闪起了骇人的光芒,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笑意。
身体被突然侵入,被撕裂的痛楚,如此激烈的顺着脊柱直刺脑顶。浑身都忍不住抽紧,开始颤抖,手死死的掐住身下的丝被。
咬住牙关,堵住已到嘴边的闷哼。无比激烈的痛楚,使他顿时满头大汗,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
鲜血开始染红身下的雪白的丝被。
紧密的包裹使皇帝无法自控地大力进出着,眼里却渐渐浮起雾气。渐渐看不见身下人的表情,只能握住他冰凉而纤长的手,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
德芳在被强烈的痛楚和冲击下,渐渐模糊的意识里突然感到有一颗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逐渐冰凉的胸口。
思绪渐渐飘走,想起一场冬日的大雪,密密层层没有尽头。把所有一切都掩盖,世界一片雪白冰凉。
营帐外的夕阳斜斜的射入内堂。映着袅袅的熏香,在屋里盘旋。
靠在床沿,缓缓起身,拉过身畔的外袍,慢慢套上,有些艰难的起身。缓步踏入那一片夕阳的日影里。
东京城里,此时是否也是有这样夕阳。
想起那个月夜里,有个人说要风雨同路,生死与共。那时心里涌上的温暖和宁静,依然还剩有余温。可是那短暂的幸福和依赖,却已经消散无踪。
转眼看见镜中的自己。
长发披散在身侧,长袍松松的搭在身上,更是显得人影纤细。眉眼间俱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妩媚与脆弱。镜中人的眼里的腾起了狼狈的怒火。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掀翻桌上的铜镜。身下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伸手撑住案沿,双肩颤抖。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要背负这些痛楚,为什么幸福永远都是这样擦肩而过。为什么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命运。甚至想到,如果......如果多年前西湖那一日,伸出手邀他一起离开。人生会不会都不一样?
他后悔了。
实在太高估自己了。其实根本没有那样能力,为什么还要扮做圣人?如今深陷泥足,自己都挽救不了,还谈什么别人无辜。
即将站不稳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腰。
回头看,正是皇帝。
"怎么了?"皇帝盯着他的眼中满是关切,"伤口没好,不要随便下床。"
只能望着他,相对无语。
皇帝看他有些凄绝狂乱的眼神,一阵心悸:"你后悔了?"
德芳转开视线,却突然被紧紧抱住。
"你不能后悔。如果你后悔,我就杀了所有你身边的人!"皇帝埋首在他的颈间,急切而恨恨的语调中,夹杂了不安。
他惨然一笑:"我知道。"轻轻盍上眼,轻叹,"我不后悔。"
后悔又有什么用...
皇帝松开手,长久的看他,忽而微笑:"别这样沮丧,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德芳看皇帝脸上的微笑,有些讶然。
"库银找到了。你和快剑门暂时可以不必追究。如果能找到雾隐堂,就可以洗脱快剑门嫌疑。"
"找到了?"这么快?
皇帝将奏报递过去。
奏报打开,映入眼帘是熟悉的字体。
是寇准......刚刚压下的酸楚又开始翻腾。
"这个寇准确实是个人才,居然能想到库银被沉在了城内的汴河底。不但银箱都被追回,还查出了帮助沉库银的几个船家商号。元僖手下还真是能人不少。"
皇帝站在身侧,滔滔不绝的说着,眼神却牢牢的盯住德芳的神色。
德芳合上奏折,双手递给皇帝:"这是许王殿下用人有道。"
皇帝接过折子:"他是你朋友吧?"
"嗯,曾经是。"德芳低声说。
皇帝良久无语,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德芳,你还想去西夏吗?"
去西夏......
这个念头突然间激活了他的心。如果去西夏,那就可以暂时躲开这些了。
他抬头,坚定的说:"我要去。"
42 出使
皇帝和众将围绕沙盘而立。
沙盘上高低起伏,大川险关历历在目。起伏的原野高地、疏林沼泽间,摆着各色陶俑。红色为宋军,白色为辽,还有两色为回鹘和西夏,远远的在草原和荒漠的另一边。
一个俑代表一千人。而那些象征着数十万大军的红白陶俑,就在沙盘上混杂交错,好似混战中的棋盘。
皇帝微微皱着眉头。
宋军中路大军和西路大军俱是连连克敌。东路军本该持重,吸引辽军主力于燕京,以图三路合围燕京。结果曹彬急于争功,在粮草转运困难时迅速进军,占领涿州后又因草匮乏退回雄州。及至看见西中两路的胜利,又急于争功,经过一番苦斗再至涿州。
皇帝又怒又忧,亲自坐镇雄州。
已近五月,天气炎热,粮草又竭。曹彬困守涿州,如今正是进退两难。
"陛下,此时出使西夏,实在太险。东路战况如今已经胶着,西夏一向亲于辽国,此时只怕他们倒向辽国。八王千岁岂不是羊入虎口?"
皇帝默然不语。
危险他是知道的,同样的担心一样盘绕在心头。他轻轻点头:"去传八贤王。"
不多时,营门掀开。一身月白湖绸长衫的德芳,缓步走进。但看他眉间淡定,眼眸明亮,姿貌逸绝,看久了竟然让这些武将,恍然有些窒息。
众位将军向他拱手施礼时,人人冒出一样的心思。这样明媚不可方物的人物,竟要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去高山大漠、戈壁滩涂的西夏出使。不免都有些心头打鼓。
皇帝抬头望他:"叫你来,是让你听听各位将军对于出使的意见。"
众人听见皇帝如是说,早有机灵的明白过来,开始对德芳细说种种危险不测。德芳含着清浅笑意,静静听着众将异口同声的言辞。
待到众人说完,他才微笑:"诸位将军说得皆是道理。不过,小王这里也有些道理想说,诸位听听如何?"
众人望向皇帝。皇帝坐下:"你说。"
"西夏和辽国虽然目前是盟国,但是结盟也不过是强大自己的手段。三足鼎立本就是很难有所谓牢固盟友。大宋从未向西夏示好,而且常年来在边境驱赶党项族民,这也是让西夏倒向辽的原因之一。如果大宋主动示好,就是说关系可以有转机。西夏又怎会不愿多个机会让自己回旋余地更大?"
"但是此时战事紧张......"
"正是战事紧张才要去。不必达成结盟,只要让西夏开始动摇一贯的亲辽国策。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协助辽国。国家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情。如果西夏知道宋有合意,他就不会自己斩断取得利益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众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皇帝抬头看他。眼前人的脸上却是他很久不曾见过的神色。笑意自信从容,眼神更是格外明亮。那正是当初让他动心的神情啊......
皇帝挥挥手,众将一致欠身施礼退出。
德芳静静看他:"你不同意?"
皇帝走近,轻道:"我不放心。"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此时虽不是最佳时机,却是必要的时候。万一东路溃败,西夏出兵堵截西路......"
"你不用说,我知道。"皇帝点头,"我会另派人去。"
德芳低头,眼神渐渐黯淡。
皇帝皱眉,心思暗涌。
自从那日他同意留下,脸上就常常是这样的黯然。而刚刚的明媚似乎没有发生过,全然没有痕迹留下。其实心里也明白,他本是傲于天际的青鸾,如今却生生变成身边的金丝雀。看他这样的黯然也一样让他痛心。
是不是该让他重新展翅......可是要放手......
德芳退开几步,欠身淡道:"那微臣先告退了。"
他转身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底叹:"好吧,我同意你去。"
霍然转身,就见皇帝抚着眉角:"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他露齿一笑:"谢陛下!"
皇帝望着他,肃然道:"德芳,你要知道,我是太在乎你,才会甘心迁就你。不要让我有一日后悔。"
听他点破自己的小伎俩,德芳只是微微一笑。突然上前轻轻抱了一抱他,不待对方反应,便迅速抽身离开。
皇帝愣在原地,久久才回过神。却不知自己心里涌上的是什么滋味。
真做假时假亦真。他心里不敢去探究,这个拥抱有多少是真......
只怕明知是假,自己也还是会甘愿上当吧。
出使是在秘密的安排中,严防辽国的细作。只在暗地联系党项族人。
皇帝和众人商议,先以马贩身份掩护,潜过黄河。待进入夏州,再举符节。
在出行之前,德芳却意外的看见了蒋平和徐庆两人,更意外的是他们都戴了孝。两人在带来纯钧剑的同时,也带来了卫览的死讯。
拿着剑,心头沉重。又是为他而死。
"掌门,我们和你一起去西夏。翻出雾隐堂的老巢,杀他个狗狗日的片甲不留!"蒋平大骂了一声。说完一顿,发现自己带了句脏话,突然间有些不自在。
德芳却不介意,朗声接道:"说的好,就是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蒋平嘿嘿摸头。
"徐庆,你们就来了两人吗?"
"不止,大明府、应天府和成都府,一共有十五人到来。已经被陛下安排在出使队伍里了。只有谢奇乘的江宁府,最近失去联系。派人打探,也没有回音,不知道怎样了。"
德芳点头:"不急,此事回去再详细商议。我绝不会让快剑门就此分裂。"
正说着,蒋平徐庆突然神色肃穆,跪了下去。
回头间,却看见皇帝正站在身后。
皇帝眼神只落在德芳身上:"朕把王爷的安全交给你们。若是有什么不妥,朕一定全剿你们快剑门!"
德芳与他两人目光相对。皇帝不再多说一句,转而离开。
出使的日子到来。
一行二十四人。除了快剑门的众人,其它几人是军中身手矫健的校尉。还有一个老兵作为向导。
德芳穿了一身棉布的单衣,骑在马上。环顾身边的几人,个个都是一样和他一般,平民商贾打扮。他提马向前,微笑着向点将台上的皇帝挥一挥马鞭,而后策马,往辕门扬尘而去。二十余骑跟在他身后,一道奔出。
沙尘腾起,渐渐挡住了皇帝的视线。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日的校场习武。朝阳般耀眼的少年,立马拉弓的身影重又鲜活起来。忽而有些明白过来,难道往昔皆是错了。
在羊皮筏子上胆战心惊的渡过黄河,穿过满是山洪沟壑的黄土高坡,渐渐进入了党项族的聚集地。土地不再是一片黄色,渐渐出现草原。
五月的草原,茅草和野花高过马膝。远远的望过去,竟如一片缀锈了无数碎花的长绒地毯。
天际云起,北风逐过之处,一片碧浪翻腾。目光所及,天野辽阔。
坐在马上,只觉得心胸无际。大风所过之处,挟走了无数的阴郁和愤然。长长的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众人大喊:
"蒋平!有没有酒!"
皮囊在空中抛了一个弧线,正落在手中。
仰头痛饮,酒水沿着下巴,哗啦啦的泼溅入颈项间。
德芳举袖擦去,大笑出声。直到转头看身后的人,才发现众人都是愣愣的看他。不仅有些奇怪。
"这是怎么了?"
徐庆呵呵一笑:"王爷,第一次见识你男儿本色。有些惊讶。"
"是啊,真没想到,一向斯文的王爷也会这样喝酒。"蒋平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