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们可以绕道吐蕃。"
"那不是远很多?"
"远点但是安全。"
德芳端着茶杯,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不要吵了,还是让掌门下决定吧。"
德芳放下茶杯,轻道:"既然你们要我决定......我说走雁门关。"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雁门关......不是正在打仗吗?"
"雁门关是最近的道路。我军已经败退,如果西夏改变主意,我们这样的队伍,根本不堪一击。西路将领是潘美,王侁和杨业。他们只是退,而不是败。只有尽快接上他们,我们才能安全回到大宋。"
"李继迁会改变注意?"蒋平脸色有些发白,"不会吧,头儿,你今天不是与他谈好了嘛?"
德芳摇头:"若是我们安全回到大宋,李继迁自然会信守承诺。若是我们死在这里,那么他一样会被逼出兵援辽。"
这句说完,屋里的气氛忽然不详的阴沉下来。
一声细细的破风声入耳,烛火突灭。一下子,大家都是两眼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蒋平一把扑倒德芳,只听见耳边不断的细细的破风来袭声。声音如什么虫鸣一般,细细咝咝。
刚刚能看见一点屋里事物的影子,又响起轻轻的落地声,一个冒烟的小球落入屋内。
"王八羔子,来的真快。又用毒烟?!"蒋平大叫一声,"大家快冲出去。"
德芳突然心下揪紧,大喊一声:"当心蛛丝!"
话刚出口,数声惨叫已起,不知是谁的热血溅在手背,血腥气顿时弥漫。
德芳拉过蒋平的手,将纯钧递与他:"上去破了它。"
淡淡的火光从身边亮起,照着徐庆的脸。他拿着火折,有些惊恐的看着头顶。
一丝丝细线早把房间纵横交错的分割开。根根细丝泛着隐隐森冷的寒光。地上的大滩鲜血正是来自一截断尸。另一人伤在胸口,鲜血直流,眼见是不活了。
"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蒋平乘着微软的火光,拔出纯钧,劈开眼前的蛛丝,跃上桌面。屋外突然弓弦骤响,数十支利箭穿破门窗,蒋平急忙跃起,一面持剑在手,一面敏捷翻身,双腿搭在房梁之上。那些箭簇正准准地钉在他刚才落脚之处。
蛛丝被破,众人立即起身,长剑寒光闪烁。乒乒乓乓的碰着那些箭矢,点点火星直冒。
"操你个王八蛋!"蒋平大骂,"又是雾隐堂,今天老子不宰了你为卫堂主报仇,老子就不信蒋!"
他纵身破窗跃出。徐庆拉起德芳:"头儿,快走!"他护德芳在身后,直冲出去。
忽然接连的惨叫响起,屋外箭雨骤歇,一个人影出现在对面屋顶。
蒋平和其它师兄弟都有些吃惊。他身法快的简直犹如鬼魅,长剑送到,暗器已发,刹那间就将屋外的弓箭手除了个干净。身手之高,让蒋平都吃了一惊,心里冒上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德芳从徐庆身后转出,静静看着他,神色不变,可是心里却是波涛翻涌。
真的是他啊......
那人影轻轻跃起,好似大雁般,悄然无声的落在院中。德芳忽然微笑:"我早该知道,你不会轻易死的。"他上前一步拉住来人,"祺瑞,你终于肯出现了么?"
顾祺瑞望他不语,却突然一把扯起他:"其它人都已经遭暗算。要想活命,就马上跟我走!"说完已经飞身跃起。
蒋平第一个醒过来:"天啊,他真是咱们大师兄!大家快跟上!"
德芳趴在祺瑞肩上,风声在耳边呼啸着。脚下屋脊飞快落在身后。此时他心里涌上的喜悦,真是不能言语。多少次,都是祺瑞救了自己,似乎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一定是安全的。看着他身上的党项服饰,眼光忽然被他颈上的项链吸引。那是一颗很大的绿孔雀石,那是党项贵族的东西......
"祺瑞?"
"嗯?"
"你如今还是我南清宫的人吗?"
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感觉顾祺瑞忽然僵硬了一下。
德芳心里一阵苦涩,轻笑叹息:"真的......不是了?"
48 归途
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城西马市。
白天里他们交易的上百匹北陆骏马,都存放在此处的马厩里。
顾祺瑞放下德芳:"你们的马已经被下药了,要走就只有用这些马。一人至少两匹,路上好更替。"
"祺瑞,吴师傅已经逝世了。他死前把快剑门交给你了,你不跟我们走吗?"
顾祺瑞低头不语,眼里却有泪光闪动。
德芳见状,低头轻笑:"罢了,是我不该问。你已经是党项贵族,何必再和我回去做个侍卫头领。"
顾祺瑞抬头望他:"不...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突然双膝扑通落地,磕头道:"王爷,我真的不想回去。"
他着低头,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我一直都是陛下埋在你身边的探子。名为保护,其实是负责监视和提防你,定期要向他回报情况。所有陛下的用心和意图我都一清二楚,我却只能看着,不能阻止。王爷,我终日都在报恩和负疚的夹缝里挣扎。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不回大宋,就是想让你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嗯。"德芳心里一阵阵的激荡,轻叹一声,"你终于愿意说出来了。我等你坦白也等了很多年哪。我一直在想,何时你愿意向我坦白,何时我就当你是朋友了。只是没想到,会一直等到今时今日。"
顾祺瑞有点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
德芳神色温和:"你在这里一定过得自由自在吧?"忽而又笑道:"你是怎么变成党项贵族的?"
顾祺瑞脸色有些不大自在:"那日我受了伤,独自逃到西夏。有一位拓跋家的老爷救了我,我很感激他..."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终于道:"后来被收为他的义子..."
德芳恍然,原来他已经是拓跋继迁的义子了。脸上依然莞儿,话在嘴里却变的淡然:"那是喜事啊,恭喜你了。可以自在生活是件很难得的事。既然拥有了,就好好珍惜吧。"
说罢,扭过头去再不看眼前党项贵族打扮的故人。
不知为何,顾祺瑞只觉得他笑容里有几分难言的凄然。
七年不见,记忆里的少年王爷,已经完全是个清峻优雅的青年了。可是那熟悉的微微的笑意,轻轻浅浅的挂在他唇边。笑容下掩饰的心绪,自己是再明白不过的。顾祺瑞心里一片酸涩,看他毅然翻身上马,却全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蒋平和其它弟兄来到,正看见德芳独自策马奔出。
众人讶然望向呆呆站在原地的顾祺瑞,徐庆低声问道:"师兄?怎么了?你不走吗?"
顾祺瑞捏紧双拳,静默不语。
德芳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蒋平焦急:"头儿走远了,师兄你是怎么了?"
徐庆拉过他:"不要问了,咱们赶快追上头儿。"
众人翻身上马,徐庆最后看了顾祺瑞一眼:"师兄,今日相见匆忙,不能细问。你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雾隐堂杀害师父,王爷四处奔波,深陷险境。知道这些,你还是决定要留在西夏吗?"
顾祺瑞没有抬头,只是喃喃道:"你不明白,我回去,只会伤害他。我不能违背陛下的命令..."
徐庆提马轻叹:"那你保重吧。"
周围渐渐尘埃落定,只剩顾祺瑞一人默然站在原地。
因为手里有拓跋家的令牌,他们顺利的出了城门。一行五人带着十余匹快马飞奔出兴庆府,绕过了义成公主的送嫁队伍,直奔雁门关。而其它弟兄无一幸免,都死于蛛丝之下。为了躲开与雾隐堂的接触,他们一路上只是和牧民换取补给,不进城镇。一路换马,几乎是日夜兼程。
"前面是陈家谷了!"
德芳勒马驻停在小坡上。连天的奔波,加上躲避辽军耳目,几乎累得他们疲脱。
唯一安慰就是沿途所见,四州居民已经尽数迁走。可以知道宋军一直是退而不败。现在一干人等都是一心想找到潘美的西路宋军。
德芳微微皱眉,四周静谧,空气中却开始浮动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气味。
"这好像是尸臭!头儿,前面是不是交战了?"
徐庆下马走出几步,拔开草丛细看:"战事应该是结束没多久,马蹄和车辙压过的青草还没晒黄。"
"往前!"德芳带马率先走下高地,众人紧紧跟上。
翻过左侧的山脊,五人立在谷口,个个都惊呆了。
满谷都是尸体枕籍,宋军的大旗斜倒在地,旗下倒着的人,致死依然抱着旗竿。血迹已经变黑的大旗上,是一个赫赫的"杨"字。
"杨将军......"德芳跃下马,怔怔的看着,手心里俱是冷汗。
杨业败了?怎么可能?西夏没有援辽,辽军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大败西路宋军?
烈日炙烤下,尸体已经变色,发出阵阵恶臭。
这些大宋的士兵,一个个都是呲牙裂目,手里死死的握着染血的兵器,刀枪的刃口都已卷翘,显然是一路死战。
有两人下马去勘察尸体,不久回来报告:
"头儿,我们发现了两位将军的尸体。"
"是谁?"
"杨延玉和王贵将军。"
德芳脸色煞白:"那杨业将军呢?"
"没有发现,只看见似乎是他的马,中箭死在一边。"
德芳呆了一刻,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西路也败了,那么出使西夏又有什么意义?宋军竟然是全线溃败。眼看这些想着收复国土的大宋子弟,万里征战,却变成了眼前的一片腐尸,竟然就这样暴尸荒野。潘美,你竟然败到这种地步?
"头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静默了长久,德芳轻轻道:"收尸。"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战场上至少有一百多具尸体,要全部收起,靠他们几个精疲力竭的人,可不是件 容易的事情。但是看德芳肃然的神色,谁也开不了口拒绝。
德芳见他们都不动,跃下马来,走入战场中的空地,拔出纯钧剑,插地掘坑。
蒋平眼眶一热,大喝:"兄弟们动手!"几人抄起那些断矛,卷口长刀,一起聚来。
直到月升东山,谷口才立三个坟包,一大两小。杨延玉和王贵的墓前立了一块简单的木牌,而大坟上只铺了那面染血的军旗。
德芳立在坟前,双目晶亮,拿出羊皮囊袋,将酒水撒于墓前。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魂归来兮,以瞻家邦。"
殇歌化在呼啸的风中,扶过身畔摇曳的野草,一直滑向广袤的草原。
站在德芳身后的六人,眼眶都不禁红热了起来。
德芳转头看他们:"来时二十五人,回去时却只剩五人。这么多忠魂埋骨他乡。我们付出这么多代价是为了什么?"
四人肃然而立,看着德芳微微涌起红潮的面庞。
"是为了大宋。"
德芳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应该是为了大宋黎民的安泰。江湖恩怨,家国仇恨都是为了个别人自己的私欲,而百姓要的只是太平盛世。"
他看着眼前的四人,呵呵一笑:"我们又是五人了。大家报报姓名,按照年纪排序。"
"那就是成都府的卢方大哥最年长了。"徐庆道,"然后是韩章大哥。"
德芳静思一刻,朗声道:"卢方,你就是成都府新任堂主。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新东京五鼠。"
血溅宫闱
49 洗冤
乌云层层叠叠的压在头顶,密密实实的遮蔽了天空。战败的消息弥散在全城,如沉闷空气一样,窒息着整个东京。
明明是卯时,大庆殿里却光线昏暗,如同黑夜将临。
皇帝支着额角,靠座在大庆殿不见日光的深处,只露出一抹灰暗的影子。殿下站了一干文臣武将,皆是面容惨淡,低头观鼻。寇准站在右侧的朝臣队伍中,默然低头。他如今已经升至吏部尚书,正与三司计相庞籍并肩站于一处。
两边侧门宫女缓步进来,提了铜灯,点着大殿两侧的巨烛,又无声无息的退下。殿内明亮起来。皇帝肃穆而冷峻的颜色,让跪在当前的潘美、王侁浑身绷紧。潘美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低低响起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喜怒。
"你们的奏报上说西路之败,都是由于杨业投降。王侁你是监军,你怎么说?"
"陛下,"王侁急忙上前一步,"西路之败,杨业的责任不可推脱。本来微臣与潘将军商议好,要他由代州出兵。他却说什么暂避锋芒,拒不出战。最后还是为臣所逼,才出战迎敌。本来说好在陈家谷埋伏,我们久候杨业不至,没想到他竟然是投降了大辽。这才使得我等大败而回。"
"潘美,是不是这样?"
"启奏陛下,确实如此。"
"败到仓惶撤退,连接应八贤王也顾不得?" 皇帝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潘美的冷汗刷的下来,对看王侁一眼,两人齐道:"微臣死罪。"
皇帝坐起:"辽国那边传来消息,杨业已然身死。萧太后因其已经投效之故,为他设了庙祠供奉。"他缓缓起身,几步走到阶下,"杨家认为这是反间计,上上下下批麻戴孝,跪在宣德门外,要与你们对质。"
王侁忙道:"陛下,他们这是在为杨业开脱。"
"哦?那你们二人又有什么证据,说明自己不是把罪过推到杨业身上,为自己开脱?"皇帝淡淡问道。
潘美心头一惊,王侁却昂头道:"微臣愿意对质!"
皇帝冷冷一笑。
此时门外内侍高唱一声:"八贤王觐见!"
殿中起了一阵小小骚动,大臣们都有些吃惊的回头,八贤王已经回到京中了?
不多日前还有无数传言,说他早就失踪于辽夏边境。八王刚刚出使,党项就与大辽联姻,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段时间,使团完全失去联系,战败的消息接连不断。皇帝的神色极度阴沉。边关的将领和京中大臣都在猜测八王此行,凶多吉少。
没想到他平安回来了?
熟悉的白色蟒袍出现在大殿,依然是长眉轻挑,丹凤明眸,如秀竹一般的清逸神姿。真是他!寇准震惊之间,却不知心头涌上的是什么滋味......
他回来了?为什么自己事先毫不知道?
德芳神色格外的冷峻,大步走向前:"微臣赵德芳参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
德芳并不多言,只是回过头,递过一个红丝包裹在王侁和潘美面前,淡淡道:"潘大人,王大人,劳烦你们看看包裹里的事物。"
潘美伸手接过,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把断刀,刀口狰狞的翻翘,血迹斑斑都已凝成黑色。刀身护腕下一面刻了"杨延玉",另一面刻着"铁甲护国"。
潘美顿时像是捧了一块烙铁,双手不禁微微打颤起来。
德芳冷冷道:"王大人,这是杨延玉将军的佩刀。你说杨业投敌叛国,为何他的儿子却会战死在陈家谷?"
王侁呆看那把刀:"千岁...怎会有这把刀?"
"因为是本王为杨将军下的葬!"德芳一步步走近,眸中燃烧起汹汹的怒火,"不仅是他,还有王贵和陈家谷中一百二十余位大宋将士。是本王亲自为他们掘坟下葬!"
殿外狂风开始呼啸,突然落下的雷声隆隆滚过大庆殿上,伴着八王冷冷的低喝,惊的众人心里俱是一寒。
冰冷的声音落在大殿内回荡,"陈家谷中,人人都是刀斧不全,力战而死。王大人竟然说他们投效大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