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速公路上,一辆大客车满载着欢歌笑语一路奔驰。出门旅游最能笑最能闹的就是学生,学生里最能掀起气氛的就是学艺术的学生。车里的四十多名男女学生正是艺术中最活跃的舞蹈专业的尖子生们。舞蹈学院的这些宝贝们刚刚结束了一场严酷的赛事,比赛的结果各自心理不同炎凉。然而还是少年的他们还没学会坐困愁城,心事重重。所以一路上司机就不寂寞了,乐呵呵的听着他们唱啊闹啊说啊笑啊,连随行的老师也被哄起来,唱的满堂彩。原本学艺术的人就不会遮掩自己。
"肖磊!该你了该你了!"车载的麦克风轮流转,被一个女孩赛在肖磊的手里。周围的人拍手起哄:"唱段酸的!"肖磊是绥德小伙,人说米脂的女子绥德的汉,这两个相距甚近的地方出产着截然不同的美丽。米脂的女子美艳妖娆,绥德的小伙帅气俊朗,米脂女能歌,绥德小伙善舞,有口皆碑。肖磊很幸运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舞是没话说,也唱的一嘴陕北小调,只要他一开口没有不笑得满地找牙的。肖磊是这次舞蹈大赛的金奖得主,自然意气风发。接过话筒笑吟吟的站起来冲大家一拱手,用京剧念白朗声道:"献丑了!"放开喉咙就唱,顿时酸溜溜的小调飘满车厢。
"第一次,我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老爷爷给了我一烟袋;第二次我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老奶奶给了我两锅盖;第三次我到你家,你呀才在,你家的老黄狗。。。。"旁边的女生笑眯眯的用地道的陕北腔缝嘴:"咋着?""把我给咬出来!"声情并茂的演唱赢得众人的大声喝彩。坐在最后排车窗边的严锐也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个家伙就会哗众取宠,不过心情倒是稍稍松了一些。比赛结束以后,严锐就始终控制着自己,不愿意让人看出失落。好在平日里话也不多,严锐的冷淡清静是出了名的。
又输了,这是第几次输给肖磊了?同样的中国古典舞,却是注定的肖磊第一。赛前赛后老师一再的开导,你的作品很独特,属于剑走偏峰。对于一直强调阳光潇洒的男子古典舞风格来说,不能占鳌头很正常。但是真得很喜欢《竹梦》,无法放弃它带给自己的激动和沉静,没有哪个舞蹈可以像《竹梦》一样带来人与舞合二为一的感觉,那是一次一次沉入梦幻的美妙。严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可是也同样的无法承受失败。一次一次的以微弱的差距与第一失之交臂。而站在自己前面的总是那个爱大笑爱现的肖磊。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严锐始终没有移动。
"不知道啥个时候你能跟上来,摘一个暖太阳,往我的怀里揣。"肖磊放纵的大声唱着,直白火辣的情歌惹 的一群正是花开时节的男孩女孩跟着大声和,巴掌都拍红了。严锐没有动,只是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来瞟了一下肖磊站着的地方。很巧,肖磊的眼睛也正看着他,亮晶晶的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严锐迅速的调转眼光,嘴角却再次弯了起来,死小子我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眼睛垂了下来,严锐嘲讽似的笑了笑,真的没有吗?心里还是酸酸的吧?肖磊是那种典型的阳光俊朗的男孩子,他的舞把潇洒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在舞台上那个手执巨笔的书生如痴如狂的神态是如此的引人入胜,他的第一无可挑剔。也许真地象老师说得那样,是作品的风格限制了自己的发展吧,肖磊的《书韵》是近年来公认的古典舞的优秀作品,而一个舞者遇到一个好作品等于成功了一半。不露声色的轻叹一口气,严锐把身子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到了到了!锐,下车了!"肩膀被猛推着,严锐一激灵从睡梦中醒过来,已经到学院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得下车,严锐也赶紧背好背包站起来。刚睁开眼睛还没醒过盹来的严锐晃晃悠悠的走,谁都知道他最爱睡觉,只要有机会是一定会随时打个盹的。车门口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胳膊上扶了一下。严锐瞟了一眼,是笑得暖暖的肖磊。一只手搭在严锐的肩上,搂着他往宿舍走:"你又梦见什么了一会皱眉一会抿嘴的?"严锐扬起头伸手揉揉酸疼的脖子,懒懒的哼着:"好饿啊!不知道食堂还有没有吃的。"肖磊大笑一声狠狠地推了一把严锐的头,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笑着争先恐后的往宿舍跑。
两个人的宿舍紧挨着,原本是一个大房间,中间加了一堵墙隔成了两个小间。每个房间里住着两个男孩,各自有一个房门以外,中间的墙壁上开了一道门方便他们互通有无。宿舍的条件比起一般的学校来说要好得很多,说是小间面积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足够了。两个人各自有一套书桌,单人床,一个容量不小的衣柜。衣柜里照例最多的东西是练功服和舞鞋。还有大大的每天形影不离的背包。
晚餐的时候早已经过了,而且他们在赛事结束以后由学校领导请客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了。可是那桌丰盛的菜肴严锐几乎是一口没动,实在没有心情去看面前的杯盘,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点酸奶。现在快饿瘪了。
严锐把背包放进衣柜,同屋的男孩拿起脸盘毛巾要去洗澡,回头问他:"锐锐,洗澡去吗?"古典舞系全部的几十个学生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外地艺校进来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从舞蹈学院附中就一起摸爬滚打的孩子几乎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5、6岁开始学习舞蹈,十来岁进入附中接收系统的舞蹈训练,现在进入舞蹈学院成为小龄大学生,恐怕到他们毕业也刚够普通大学的入学年龄。彼此之间的感情是从孩子时的耳鬓厮磨开始的。
严锐摇摇头,摸摸肚子说:"我想先吃点东西,你先去吧!"如果不吃饭的话,晚上的功怎么撑得下来啊?虽然刚刚结束重大比赛,晚自习的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但是严锐给自己定的练功时间是雷打不动的。门开了,肖磊探着脑袋:"还不快点,餐厅也许都没人了!"严锐赶紧抓起饭盒,跟着肖磊跑下了楼。
餐厅真没人了,宽大的玻璃罩里,不锈钢的大盘子里只剩了点汤汤水水,还有几个可怜巴巴的馒头。大师傅很抱歉的看着俩垂头丧气的男孩子:"真对不住,不知道你们没吃饭。要不,我炒几个鸡蛋?"严锐皱眉,最讨厌鸡蛋!肖磊把饭盒夹在胳膊底下,碰碰严锐:"走吧,找点别的吃去。"
走出餐厅,严锐看看表,已经快8点了。校门都关了到哪找吃的啊?肖磊鬼鬼的笑,忽然一只手搂住严锐的胳膊低声说:"跟我走吧!"
二
拉着严锐的手小跑起来,穿过浓密的灌木丛一直跑到学校的围墙边上,那里有一个小门。门照例被一把快要生锈的大锁锁着,肖磊四下看看,伸手抓着铁锁使劲拽。严锐吃惊的看着他,压低声音:"你干吗?"话音未落,锁哗啦的一声开了。肖磊冲目瞪口呆的严锐作了个鬼脸,拉开小门闪了出去。严锐愣愣的看 着,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怎么知道这个锁是可以开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被一只手抓着胳膊,严锐踉跄了一下穿过了小门。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口外边就是繁华的主干道,车水马龙的喧嚣可以清楚地看见。被拉着一直跑到巷口,肖磊伸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先把严锐塞了进去,自己也坐进去。
严锐斜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能出来的?"肖磊嘿嘿的笑:"实话跟你说,我出来好几回了。是现代舞的那几个小子先发现的,我跟着他们出来玩了几回。其实一直也想勾引你的,可是都没什么机会。"严锐用胳膊肘给了他一下,一张臭嘴胡说八道的也不分个场合。司机已经憋着笑了。
"到底去哪?"声音冷冷清清的。本来严锐的声音就不太象一般男生变声后的粗哑,很清透的感觉 。再加上本来就性情淡泊,稍不高兴那声音就像雪碧广告:晶晶亮 ,透心凉。肖磊赶紧赔笑:"吃饭,带你去个好地方,马上就到。"
车子停在一家装饰的很有个性的小吃廊,下了车肖磊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严锐跟在后边,不时地左右看着。这里地方并不太大,但是食客不少。看起来肖磊是这里的常客,很快就通过服务员找到了一张空桌。小小的藤制桌椅透着古朴可爱,还有浓厚的西南乡土气息。
两个人坐下来,肖磊在菜单上点了几样之后交给了服务员。朝着对面淡淡的严锐眯着眼睛笑:"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再说我们今天本来就可以休息啊!"严锐看着他,眉峰一挑:"你常出来鬼混就不怕老师抓你现行?""我哪有常出来?"肖磊举着手喊冤:"哪天晚上的课我缺席啦?偶尔的出来放松放松而已,你别那么当回事好不好?"
菜上来了,很新鲜别致的菜肴。一瓶啤酒摆上来,严锐压低声音:"你真疯了?"肖磊笑:"一瓶而已。"学校规定校内时间不许喝酒。
"今天难得我们一起吃饭,来吧!"肖磊把酒给严锐倒在杯子里,冰凉的淡黄色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今天高兴,这次比赛。。。。。"肖磊揉了揉鼻子,其实不想说比赛的,但是这是两个人之间绕不过去的话题,倒不如坦诚相对。没有看严锐的表情,肖磊低着头搓弄着酒杯:"这次比赛我尽了全力,我想赢。我知道你也一样。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我们两个差的那零点三分到底是实力差距还是作品的差距。因为看不到清楚地界限,所以我每一次都怀疑,我到底赢在哪?"
严锐的嘴角微微的翘着,并不是在笑。那只是他习惯的一种无奈或者自嘲的表情。肖磊并没有矫情,他说的是他想的。这些年朝夕相处,孤寂的练功房里常常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实力,是相当的。就像两个国球高手,年复一年的在一张球台上训练,还是免不了在赛场上兵戎相见。但是为什么输得 总是自己呢?
杯子轻轻的碰了一下对面肖磊手中的酒杯,严锐淡淡地说:"喝酒吧!想那么多干嘛?"冰凉的酒液给焦渴疲惫的肠胃带来了舒爽的安慰,两个人一饮而进之后都轻轻的叹口气。好舒服!没一会,一瓶啤酒就见了底。
"再来一瓶吧,啊?"肖磊得寸进尺,眯着眼睛提议,活像勾引人做什么勾当的嘴脸。严锐看着他抿抿嘴,忽然笑了,笑的别过脸去,清亮的眼睛瞬时眯成两个弯弯的小月亮。严锐不能笑,本来一个标准的酷哥儿给那灿烂甜美的笑容全破坏了。谁见过流川枫笑啊?严锐就不笑,暗地里被同学研究过笑肌的问题,冰山的代号也早就在学校里流传了。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严锐开颜一笑,看见的人全懵了。赌咒发誓的跟人说严锐笑了,没人信。
肖磊立刻作了一个扑倒的动作,夸张地叫着:"完了完了,又一个发财的机会让我给浪费了!严锐你下次笑的时候提前给个通知行吗?我好带相机。拍成照片的卖多少钱啊?千金难买一笑啊!"严锐差点把手里的酒瓶砸在他脑袋上。
酒足饭饱,豁出去的两个人喝了四瓶啤酒,桌上的饭菜倒是没怎么动。肖磊看着严锐:"还说你饿了,你还没我吃得多呢!把饭盒拿来吧,装回去别浪费了。宿舍里的狼们准能打扫了。"
严锐发愣:"饭盒~~~"肖磊看着他,严锐的脸通红了,呐呐的:"可能,在出租车上了。"肖磊沮丧的叹口气:"明天拿什么吃饭啊?"
顺着原路返回了学校,肖磊没有忘记把锁按原样挂好。
练功房里的灯都关了,今天大家休息的都早。两个人悄悄的跑到宿舍楼下面,严锐站住了。突出嘴里的口香糖,用手拦着嘴里的气味闻了闻,要是被发现有酒味就糟了!一向安分守己的除了跳舞什么都不沾,这次竟然跟着他偷跑出去喝酒!肖磊把他转过来:"来我闻闻。"抓着严锐的胳膊,肖磊的鼻尖凑了过来。暖暖的带点酒香的气息就贴着唇边,他的脸就在眼前!严锐的心猛地狠跳一下,撞得胸口都有点疼。呼吸顿时失去了频率,微张的嘴唇有点发抖。猝不及防的靠近,是这样的难以面对。
不自然的背过身,严锐尽量不动声色的平静自己。搓了搓发烫得脸。要不要先去水房洗洗脸啊?肖磊也没说话,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哪,尴尬的舔着嘴唇。本来真的是想替他检查一下有没有酒味,可是刚才的一瞬间,被一种很怪异的东西打到了心脏,通通的跳得自己都嫌丢脸。不过,可能是喝多了吧?
回到宿舍里,严锐有点惴惴不安。刚才的慌乱还是没有消失,反而勾起了酒精的热度,现在浑身都躁热得难受,需要洗个澡了。身后的书桌边,同屋的林晓正对着电脑忙合着,天气热,林晓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裸的上身正对着电脑的摄像头。
"你去哪了?现在才回来?吃饭了?"严锐含糊的点着头。捂着嘴唇回到自己床边,慢慢的换衣服准备洗澡。隔壁的小门开了,肖磊拎着带回来的食物朝林晓晃了晃:"晓儿,吃吗?给你带回来的。"林晓头都没回:"不吃,没空。"肖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你就成天的玩这个吧!那天真把你魂勾了!"林晓笑眯眯的回嘴:"这也叫正当爱好!我。。。"
"天啊!快来看!"突然的惊呼吓得正脱了半截衣服的严锐一抖,林晓激动得指着电脑:"她她她......脱了!"电脑上,视频里的女孩竟然真的撩起上衣,露出了蕾丝胸罩。肖磊"嗷"的一声扑了过去:"你小子怎么弄得?身材真好!""这就叫公平交易,没看见我都出卖上半身了吗?嘿你别挤,你挡着我了混蛋。。。。"两个人在电脑跟前挤成一堆,脑袋都快扎到屏幕里去了。
严锐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盆里,默默地走出去了。
三
练功房里,严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心里默默的数着节奏做着杆上练习。身体的柔软和力度是靠每天不间断的刻苦练习来维持的,一点都马虎不得。蹲,跳,扳腿,又作了几个组合,身体开始发热了。严锐喘着气活动了一下脚腕,顺着地板的缝隙下了横叉,把左边的脚尖塞进钢琴和地板之间的窄小缝隙里,借助钢琴的力量压脚尖。但是另一边没有可压的东西,只好尽全力自己下压。
空荡荡的练功房,晶亮的地板反射着顶上的灯光,更显得空寂。已经习惯了,严锐抬起头甩甩汗湿的头发,从小就习惯了寂寞。练功房里永远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地板上砸下了多少汗水,舞鞋上留下了多少血迹,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记得老师说过,别人是著作等身,而一个舞者,只有在地板上砸下几个等身的血汗,才会有空气的女儿,飞翔的精灵。
很轻的脚步,几乎无声。但是周围太静了,严锐还是听到了那含在嘴角的轻笑。一双黑色软皮靴停在跟前,不同抬头也知道是谁。那家伙最喜欢这种高帮的练功鞋,而自己更习惯素朴的帆布鞋。
肖磊在他跟前坐下来,自己一边下了横叉,一边用手把严锐的脚尖压到了自己跟前的地板上。腿有点疼,严锐调整了一下姿势。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不是要去洗澡吗,怎么又跑来练功了?休息一天就这么受不了啊!"肖磊轻声地说着,嘴角翘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严锐。严锐忽然得有点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眼神那笑容似乎看穿了什么,含着点轻佻的意味。可是到底有什么好看穿的,严锐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就是莫名的紧张,生气。
看严锐不说话,肖磊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的说着刚才的事。林晓好不容易钩来的女孩,被他这一搅和一怒之下把林晓给踢出去了,林晓现在满床打滚得让他赔呢!严锐抿抿嘴角,侧着头看他:"那就赔吧!实在不行就以身抵债。""我到想,人家不要。晓儿说要是你他就凑合了,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严锐想缩回腿来踹他,肖磊笑嘻嘻的抓着他的脚用力压着:"别动别动!我不说了。扭了腿就麻烦了。"近来他们之间常常会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笑,可以冲淡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