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锐把腿收起来在胸前抱着,肖磊也收起腿来,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脚尖顶着脚尖,轻声地说着今天比赛中的一些轶事。说到主持人的口误导致的混乱时,两个人对着笑。夏夜的风清清凉凉的吹进来,几只小飞虫也赶来凑热闹。肖磊伸手拂开落在严锐手臂上的一只小虫子,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阳光照进通透的大玻璃窗,地板上反射出点点的亮光。很多地方被舞鞋和赤脚磨得消退了漆色,学生们就在地板轻轻的咚咚声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枯燥的练习。十几个男生分成两排,两个两个的做着"双飞燕",那种双腿平开双臂平伸,平地跃起的大跳动作。男子舞步中充满力度和美感的动作,不仅需要完美的软开度还要高飘的弹跳。这个动作肖磊一直都是示范版。严锐就站在他后面,看着那个几乎可以在空中停留的弹跳,深深地吸口气。
预备,踏步,起跳。严锐屏住呼吸腾空而起,看着镜子里修长的双腿一字分开高高跃起,严锐不动声色的抿一下嘴角。还可以。
"前天的比赛你们看到那个藏族女孩了没有?连着做了十几个双飞燕!个个够水准!男子版的动作现在被女孩子们用得炉火纯青,你们不下死功夫练怎么出去见人!"老师刘誉背着手吼着。这些孩子都是尖子里的尖子,但是还是要狠下心肠的去敲打,为了他们可以飞得更高。
十几个双飞燕连着做不是闹着玩的,也就是那个藏族女孩有这样的强悍体力吧!严锐暗暗挑挑眉毛,当时看的时候真有点吐舌头的。现在的女孩不得了。如果自己做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也能气不长出。
"男子动作让女孩做了,还要我们干嘛?"
"干脆我们做女子版的,大家公平交换。"
窃窃私语声引起一阵爆笑,刘誉老师一皱眉:"好啊!能练出来算你们本事!练不出来就好好地给我加强腿上功夫!"肖磊悄悄得用眼角瞄了一下身后的严锐,面无表情的他正在压着手腕准备下一组练习。严锐的很多动作都是女子版的,规格之高之完美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比的。那种介乎刚柔之间的迅疾凌厉,行云流水不露痕迹的变化,有一种击中人心的力量。
"肖磊,严锐,你们俩过来。"刘老师点手叫着,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走了过去。"10月份有个很重要的演出,需要一个双人舞。胡老师有一个新作品,挺适合你们。决定交给你们俩了。从明天起,你们就加紧排练,我跟着你们。"看着最心爱的两个孩子,刘誉很是有点骄傲。舞蹈学院里最出色的两个孩子都出在自己手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夸耀的?
"真的?太好了!谢谢老师,是什么题材啊?明天就开始吗?"肖磊乐颠颠的,嬉皮笑脸的拉着刘老师的胳膊问。严锐没说话,不过也很高兴。能够排练新舞蹈是很难得的,尤其是很少见的男子双人舞。不过从此要和这个家伙整天的滚在一起,还真有点倒霉。嘴角微微的翘了翘,严锐低下头解自己手腕上的护带。
"磁带在这里,今天先好好熟悉一下音乐。明天早晨去排练厅。"
四
宿舍楼的灯光基本上都熄灭了,只有少数的几个寝室还亮着微弱的光。旁边的林晓已经睡了,严锐斜靠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新舞蹈的音乐很有古典气息,埙的加入平添了一些萧杀的气氛,自然的使人联想到了古战场。半眯着眼睛听,一边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按摩旧伤复发的手腕。大概是前一段时间练得太狠了,手腕上的旧伤再次发作,疼得翻不转。腰上也出现问题了,真是麻烦!
耳朵上的耳机被摘掉一只,严锐抬起眼睛,肖磊只穿着一条练功短裤也挤到床上来。在严锐对面的空地方坐下来,懒懒的靠在墙上。什么时候了还跑过来?严锐没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肖磊挑衅似的用光脚尖踢了踢严锐的腿,把那只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大概是刚刚洗完澡,肖磊的身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没有擦干,坚实的胸背线条流畅清晰,光滑的大腿上流线型的肌肉线条清晰地显露着。严锐向后缩了缩身体,肖磊的身上像个小火炉,散发的热量不用紧贴着都可以感觉得到。现在还是夏天呢!
涂完药油,严锐用护带把手腕缠上。肖磊伸手把药油拿过来,小声地:"趴下。"严锐扁扁嘴,顺从的趴在枕头上。肖磊伸手把他的背心撩起来推到肩膀上,露出光洁的背。把油倒在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抹在腰上,然后两只手慢慢的推。腰伤几乎是舞者的职业病,肌肉骨骼在不堪重负之后,必然的以痛苦的形式提出抗议。看到在练功的时候腰最好的严锐小心翼翼的扶着把杆下腰的时候,肖磊知道,他是疼得够呛了。严锐很瘦,肖磊的两只手几乎可以把他的腰围起来。慢慢的推着,就是这么细的腰在做软翻的时候几乎可以贴到头上。真怀疑他的骨骼构成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要不跟刘老师说一声,你歇几天?"肖磊跪在他身边,俯下身子贴着他的耳边说。热热的气流弄得耳朵很痒,严锐摇摇头:"没事,小问题。过两天就好了。"肖磊无奈的摇摇头,手上加了些力度,严锐痛苦的哼了一声。药油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酸疼紧绷的肌肉被恰到好处的揉捻着推拿着,渐渐的松散开。
手上不再使劲了,慢慢的抚摸着。肖磊自己也躺在他身边,小声地说着话。背上热热的手很舒服,严锐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开始还出一声,后来就一声不出了。睡得真快,侍候的你舒服了是不是?肖磊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头想插到他的鼻孔里给他做猪头,想想又放下来。算了,爱睡觉的小猪,让他睡吧!
把背心拉下来盖住赤裸的腰,看看呼吸轻浅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得严锐,肖磊小心地把耳机从他头上摘下来,放在枕头边上。关上了床头 灯。
过了一会,严锐睁开了眼睛。刚才肖磊的手一离开腰就已经醒了,本来想继续睡得,可是竟然再也睡不着了。不想动,尽管这样趴着睡很累。腰上还是热热的,残留着方才的感觉。倾吐口气,严锐伸出手把耳机拿过来,听听竹梦吧,也许会平静下来。总要继续睡啊,明天还要排练呢!
浓重的黑暗里渐渐溶出翠绿,一片深莽的竹林就在那里。淡淡的雾气在林间缠绕,清冷寂静。这个地方熟悉的心里发酸,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过怎样的过往。这是哪里?严锐驱使着自己奔跑着寻找着,曾经的世界已经无影无踪,过去的世界也无从追问,只有苍茫的竹林,只有深重的翠绿。似有似无的一个绿色身影远远的站着,背对着自己的影子颀长纤细,波如蝉翼的轻纱层层叠叠如雾如烟。似乎在召唤,似乎在等待,明明白白的看得到他但却淡的如同晨雾。想要接近却总是如同追日一般虚无。心里是有些亲切的,似曾相识的那个人。可是他是谁?为什么总是不肯转过身来。
发不出声音的严锐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淡淡的影子。悲伤就这样涌上心头,重重的压住了他。
严锐醒了,窗外的晨光还没有完全照进来。胸口的疼依然在,严锐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起来,不然梦中的凄伤会一直压着他,难以摆脱。多少次了,会梦到那片竹林,还有那个欲语还休的绿色身影。从没有真切的看清过他,却每一次都真切地感受了他的悲伤。也许是心有所想吧,梦里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自己说不出口的感伤。枕头上有一小片湿湿的痕迹,严锐默默地把枕头翻了个面。
悄悄的起身,严锐用冷水洗了洗脸,换上鞋就跑下了楼。学校里的花草很繁盛,清晨的露珠顶在花心里,诱人的绽放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四肢的运动上,严锐呼吸着早上的清新空气,努力的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当学校的起床钟敲响的时候,严锐已经在练功房里大汗淋漓的跳跃了。陆续而来的学生们各自压腿压腰,做着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这一天的清晨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只有严锐在擦去汗水的时候,会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残留的忧伤。
五
新舞蹈的主题是对弈,两颗中国围棋的棋子,一黑一白如同阴阳两极,又似刚柔水火在较量中展示着各自的力量。完全不同的两种力量在同一个世界里对峙着纠缠着,互相消磨也互相增长。即是下棋也是战场,似是游戏却象征着真实的厮杀,在萧杀神秘的气氛里演绎着相生相克的主题。
这是个很吸引人的创意,两个人都非常的喜欢,投入得很快。经过了几天的排练之后,雏形大概出来了。剩下的就是不断的切磨了。
闷热的下午,大排练厅里,两个人汗水淋漓的正在练习一段快板,这里的一大段还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老师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忽然门外有人招手,刘老师起身走了出去。这个舞蹈有很多地方需要两人的眼神交流,有个地方肖磊走错了位置,本来对峙的两个人变成了同仇敌忾,严锐忍不住笑了:"喂,错了!""错就错吧!看招~~"肖磊索性将错就错,耍宝的玩起了太极推手,严锐推打着他的手臂,笑着躲。忽然被勒住了脖子向后绊倒,肖磊得意的大叫:"拿下了!"
严锐的笑声突然止住,手死死的抓住了肖磊的臂膀。肖磊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了他的腰。严锐慢慢的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扶着腰缓了口气,摇摇手:"没事了,歇会吧,我快散架了。"肖磊注意的看了看他,转身去拿水。严锐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汗水象下雨似的流下来,身上的圆领练功衫早就不知道湿透几回了。
"我靠!今天几度啊?跟蒸笼一样,我现在就是只包子,已经快熟了。"肖磊走过来,把水递给严锐一瓶,自己坐在他旁边大口的喝着。"你那腰就别瞎逞强了,该休息就要好好休息。"严锐轻叹口气,没说话。
肖磊两只手撑着身子,腿大张着坐在地板上疲惫的吐着粗气,白色的练功短裤也被汗水打湿了。严锐咬了咬牙,腰有点吃不住劲。看来需要找个按摩师好好的治疗一段时间了。索性在地板上躺了下来,紧绷着的腰竟然放不平,严锐用两只手在腰下面垫着那个空隙,好让身体能放松一下。
闭着眼睛躺着,疲惫的身体一旦放松了就很难再收敛起来。严锐想要是能躺15分钟的话,应该就可以缓解一下酸疼。肖磊抓过一块布来擦着地板上的水渍,那些都是他们流的汗水,如果不擦掉,可能会让舞鞋打滑。擦到严锐的身边 ,看着汗珠挂在他的眉尖上,肖磊伸手替他擦了。摹的发现,严锐已经睡着了!肖磊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这家伙!无奈的摇摇头,但愿老师在外边呆上一个下午,让这只小猪多睡一会。可是他怎么就不长点肉呢!肖磊两个手指头捏着严锐的手腕,叹了口气。伏着身子看严锐的脸,尖尖的下颌秀气的鼻子,一笑起来两个眼睛就变成小月亮。很喜欢看他多笑笑,总觉得他心事太重。跳舞是快乐的事不是吗?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触碰他微微簇起的眉头,想把它们抚平。
看来老师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干脆也歇会!肖磊在严锐身边躺下来,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绕到头顶上,拨弄着严锐的头发。这家伙的头发真滑,洗发水是不是又换牌子?挺好闻的。
门外传来说话声,刘老师带着几个外校的老师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说着:"我这两个孩子天分还可以,就是刻苦上比别人强!他们的成绩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看这样的天气他们。。。。。"
像是要验证刘老师的赞誉,地板上两个男孩睡得正香。
"嗬!这两个小子!"刘老师的脑门上可以点烟了。"都给我滚起来!"
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艾草香气,几道白布帘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布帘里边是按摩床,身着白衣精壮的按摩师傅正在忙碌。
"嗯~~"严锐轻哼了一声,紧蹙着的眉尖更紧了。赤裸着上身趴在按摩床上,背上是按摩师傅粗糙的大手。严锐想起了小说里描写的鲁智深,钵盂大小的拳头~~~现在这双拳头就在自己腰上不停的滚动,疼啊!
"跳舞也是很辛苦的啊!我说怎么十七八的男孩子腰就成这样了。你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落下的,也别指望着一天两天的能好。得自己注意保养,别用得太狠了!"按摩师傅说着,手上的活不停。严锐疼得说不出话来,咬着牙默数着时间。滚动变成了有节奏的敲打,紧绷在一起的肌肉开始慢慢松散,变软。等到好不容易结束了按摩,一盏暖融融的灯照在腰上的时候,严锐才松了口气。可是舒服的睡一会了。
走出医院,严锐觉得身上轻松多了。刚才被灯烘烤着的地方现在软软的热热的,很舒服。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虽然已经是黄昏了,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有了逛一逛的兴致。
在热闹的商业街上无目的的闲逛,严锐拿着一罐可乐边喝边走。这样悠闲的逛街的时候并不多,整天的练功、上课、演出、比赛就把一年里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还不够睡觉的。想想也替自己委屈,普通男孩子逛街玩游戏成群结伴的到处玩的经历,自己太少了。从开始跳舞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牺牲很多东西。严锐轻叹口气,羡慕得看着身边一脸轻松的红男绿女。
一家饰品专卖的小店正播着热热闹闹的电子音乐,路过的时候严锐无意中的扫了一眼,一抹绿色立刻吸引了他。那是一串翠绿的玻璃风铃,细小的竹枝碧绿的竹叶,微风过处丁丁作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孤零零的挂着,被大堆的前卫装饰品衬得很土很陈旧。严锐在几个挑选手链的女孩中间走过去,丝毫没注意到女孩们惊喜注视的目光。
站在那串风铃下面,严锐扬着头看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又涌上来,梦里的那种情绪慢慢凝结成一个绿色的情结。面前的这个风铃,似乎正应了那点心事。伸手摸着那棵碧绿的竹叶,凉丝丝的。玻璃的,晶莹剔透,却太容易破碎。可偏偏用它来做了最容易磕碰的风铃,算不算一种失误?
"小哥,喜欢就把它带走吧!这样的东西是讲究缘分的,第一眼喜欢了就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会做生意的老板娘立刻跟过来,把风铃摘下来递到严锐的手里。拖着手中的风铃,严锐点了点头。不是喜欢,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它该属于自己。付了帐,严锐小心的托着手里的盒子。
学校离着不远,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会更近。小巷里只有几张昏暗的路灯,严锐正专心走路,忽然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奇怪的回头看,刚才在店里的那几个女生竟然远远的跟在后面!见他回头,赶紧四散转开眼睛。严锐下意识的摸摸背包里的钱袋,还在。纳闷的摇摇头。不会吧,她们跟着我干什么?也许只是巧合,人家也走这条路。严锐加快了脚步,可是后面的女孩子们反倒越跟越近了!还不时地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很显然的目标就是自己!严锐简直莫名其妙了,虽然说他也不太相信几个女孩子也能打劫,但是谁说得准呢!可是这情形实在也不太妙。
"严锐!"
身后突然传来的呼唤吓了严锐一大跳,立刻转过身来虎虎的看着来人。把紧跟在身后的女孩子也吓了一跳,紧张得向后撤了一步。看着严锐严肃的脸半天没敢说话。终于其中的一个试探的问:"严锐,你好。我们。。。我们是艺术学校的学生,非常喜欢你,你的舞蹈!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
严锐这才发现原来每个女生的手里都抓着一个小本子。"好,当然可以。"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严锐忐忑的拿起递过来的笔。真是的,搞什么啊?都出汗了。
女孩子们看他签字了,立刻高兴起来,围着他话也多了。"我最喜欢你的竹梦了,上次舞蹈比赛的录像我一直在看呢!""我看过你很多演出了,可是一直都没机会找到你。' 严锐含糊的答应着,手上飞快的签了名字。追着要签名的事虽说是不常有,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有时候出去演出或者比赛就会有一些学舞的男孩女孩想接近认识一下。但是这种情况下的签名,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