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担心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那双眼睛里总好像有些东西自己看不透。原以为会有很多东西从此改变,有些东西也确实是改变了,却不是想要的样子。他到底怎么想啊?那一次亲密,算什么?
十四
严锐停下来,再一次用力勒紧了腰间的护带。真麻烦,这次的伤好象格外严重呢!不能动,一动就疼得出汗。可是比赛的日子一点一点近了,总不能以为这个就放弃。何况,新的竹梦已经在心理了,我要把它托出去。那时我梦中的竹林,可能也是那个身影的梦。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如约一般的入梦来。严锐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他还会在梦中舞上一段。那是人间未有的轻灵绝丽,可是太朦胧了,害得严锐每次醒来以后,都要失神很久,试图回忆起一些片断。
舞在心中越来越清晰,可是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严锐跟自己着急,只好一次一次的勒紧腰带。扳后腿,串翻身,倒踢紫金冠,掀身探海,这些全部需要一个柔软健壮的腰来完成!严锐深吸口气,抚摸了一下已经被自己勒成一束的腰,拼吧!舞者是蝴蝶,美丽生自痛苦的蜕变。可以飞翔的时间很少,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停下来呢?
舞蹈的赛事永远都是灿烂鲜艳的。如同春日里的花朵,每个舞者都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来,而背后的痛苦和伤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还是一身绿色的纱衣,缥缈的不太真实。纤细的腰仿佛用力一捏就会折断,他的伤啊!承受得了竹梦那样大幅度的动作吗?
从严锐手中接过碧绿的丝带, 肖磊低着头沉默的帮他系着。看着他低下来的头,黑色的发遮住眼睛,严锐抿住嘴唇。知道他担心,勉强的浮出一个微笑:"我没事,都好了。"肖磊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被那眼睛里的怨怼刺了一下,一股情绪呼的冲上来,险些逼出眼中潮热的东西 ,严锐掉转了视线。
"你还不去准备?就要上场了。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已经是王者了?小心,月满则亏。"严锐故意轻松的说着,可是月满则亏几个字还是让他的笑容黯淡了一下。是啊,什么事都是看到最美的花以后就开始凋落,那如果永远未开呢?是不是就可以期盼永远?
肖磊看看他,微微簇起的眉尖里是疑惑和怨怼。
肖磊上场了,他站在那里,灯光照着他,凝神静气意沉丹田。现在的肖磊不再是那个任性淘气的大男孩,他的身上凭空注入了沉稳厚重的王者之气。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挥洒自如的舞姿在灿烂的灯光下高高的舞台上,那么迷人。台下掌声雷动,台上的肖磊充耳不闻。他已经沉入到自己的世界里了。一旦站上舞台,就是舞蹈中人。凡世的一切纷扰都不复存在,浑然忘我的境界展示着淋漓尽致的意境。
严锐站在台口的幕布旁,注视着台上挥洒自如的那个张狂的书生。他是天生的舞者,天生的舞台占据感让他理所应当的骄傲无敌。看着台上的人得意地笑着从他的世界里走出来,回到掌声雷动的现实里,深深地鞠着躬答谢观众。严锐的嘴角不自主的露出微笑,伸出一只手迎向迎面跑下来的肖磊。
忽然,已经跑到跟前的肖磊站住了,灿烂的笑容从脸上退了下去。严锐呆呆得看着他,肖磊的眼神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呼的转过了眼神,板着脸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伸出去的手指尖有点冷,严锐慢慢得缩回来。深深地吸口气,他还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让他这么迅速的变化,只能是身后的人。
转过身,张潇就在身后淡淡的微笑。心里一动,自从那次谈话以后,总是有些心悸的感觉。既然很多的诡异无法解释,那么就学着习惯吧!
"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这次的名单上没有你啊!"以他目前的地位,自然不必参加这些赛事。张潇笑笑:"知道你在这,特意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似乎只是随意的几句说话,严锐却觉得心里乱动。有些根本不是自己的情绪在翻腾,却又说不清楚是哪来的。严锐深呼吸,镇定自己。就要上场了。
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了,严锐整束了一下衣服低声说:"我要上场了。"张潇点点头:"我在下面看着你,加油!"严锐含笑点点头,眼光撇到不远处一个没有表情的背影。肖磊对着镜子坐着,既不卸装也不说话。肚子里鼓鼓的都是一股无名的火气。他和张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要阴魂不散的在身边绕啊!锐那天是不是去找他了,到底有什么样的要紧事值得他要在那样的天气那样的情况下出门!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心情却越来越糟。肖磊愤愤地一拳砸在化妆台上,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台口上,严锐一直在看着他。就要上场了,你不来看着我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只要同场,就会一直守着台口看着,生怕对方会有什么闪失。直到那人笑容满面的跑下来,伸出各自的手响亮的拍。你不来看我了吗?
肖磊背对着他坐着,没看见他的眼睛。
灯光暗下来了,严锐走到舞台中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神之后,盘膝下蹲,做好了开场的准备。
随着如同风雨萧瑟的音乐声,一束追光如同岁月的记忆照亮了尘封的往事。手臂轻灵的舒展,犹如晨风中抽出的新枝。
熟悉的音乐已经响起,他现在开始了。每次同场总会守在台口上看着他,不为别的,就是担心他。身体不好的时候担心他疼,身体好的时候担心他失误,总要看他完美的从台上下来才放心。今天。。。。。。。。就不去!反正已经有人专门来看他了,有人会哄他笑跟他说话!我还操那份心干什么?
咬着的嘴唇慢慢松开,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那天我们明明就在一起了啊!怎么转眼什么都变了?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心里的火气一泄,伤心就来占领失地了。肖磊失神的吸吸鼻子,无精打采的站起来。到底还是放不下,就看他一眼吧!
台上,音符如同密集的风雨一样狂躁的砸下来,风雨中的竹梦破碎零落。悲伤的绝望的情绪通过迅疾凌厉的动作 弥漫开来,严锐的神情强烈的传达着痛苦和哀伤。突然的一个停顿,所有的声音都息了。半伏在地上的严锐在剧烈的喘息,蓄势待发。但是。。。。。。。。。
但是肖磊看见了他撑住身体的手臂正在发抖。手臂细瘦修长,他是可以用它展现无限风情的,现在却在瑟瑟发抖如同风中竹叶。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急促的喘息着,严锐痛苦的支撑着。他的腰快要断掉了。到底无法忽略病痛的折磨,连续的高强度训练让根本没有恢复的腰伤再次发作。其实在没上场之前就已经开始疼了,严锐没有任何的办法阻止那种撕裂骨骼焚烧肌肉的疼痛。他只能忍着,牙齿一次一次的咬破舌尖,却不能有任何异常的神情。跳吧跳吧!把自己沉到舞蹈的世界里去沉到竹梦里去,就可以暂时的遗忘痛苦。撑下来就好,严锐跟自己说着。
舞台上的严锐还在跳,流畅的旋转飞旋的脚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是站在边幕上的肖磊已经急得跺脚了。他疼!他疼啊!可是怎么样才能让他停下来!正是整只舞蹈最高潮的部分,难度的动作全部集中在这里。腰的动作一丝一毫减不得,他怎么受得了啊!
其他的人先是发现了肖磊的异常,随即也看出了台上的严锐汗透衣襟。但是谁也没办法,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他跳。后台监督死死的拉着肖磊,生怕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严锐自己不停,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来。那是舞台,一个舞者最神圣的地方。
十五
台下的张潇站了起来,完全顾不上后面的抗议声,一步一步地向台前走。风雨一般的音乐声里,严锐已经把自己推进了竹梦,那片悲伤的穿越了无数岁月的梦。他的痛苦,在那里。还有一个人的痛苦,也在那里。张潇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绿色的身影,和严锐的重合在一起,似乎在带着严锐一起起舞。
肖磊被死死的抓着肩膀,浑身的汗粘住了衣裳。不能喊,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还有比这个更残忍的吗?肖磊急得直跺脚,两个拳头死死的攥着,心头上滚油浇了一样的疼!
灯光,舞台,人声,已经从意识里模糊了。严锐的眼前只有那片莽莽苍苍的竹林。身体的感觉早已经麻木,只剩下心的悲伤。似乎看到了那个身影,看到了他清丽的舞姿,也看到了他哀伤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这不是他们熟悉的竹梦,崭新的梦幻一般的舞蹈却有着刺穿心灵的震撼。那个忘我的舞者,带来的是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冲击。
音乐消失了,舞台上的严锐停顿下来,灯光渐渐暗淡,最终黑暗掩盖了他。静默了许久,暴风雨般的掌声才突然之间响起。但是,严锐已经听不到了。
肖磊在大幕拉上之前,一步冲到了严锐身边。满是汗水的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低低的呼唤:"锐,锐!疼吗,说话啊!"严锐顺着他的手倒了下来,肖磊一把抱住他,痛呼出声。
医院里,严锐的手上插着针头 ,静静的躺着。腰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甚至连存在感都消失了。只是刚刚清醒过来的严锐还没有注意到这些。肖磊坐在他身边,捧着他的手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不时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严锐转着眼睛看看四周,周围的白色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至少还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就被肖磊抱住了。
"别动!医生说了,你绝对不能再动了!"肖磊的声音有点嘶哑,手死死的抱着严锐的身子。被他抱着的地方很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电流似的往上冲。冲得严锐有点脸红。
"你放手,没那么严重的。"严锐故意板起脸,因为就算隔着被子,被他这样抱着伏在身上还是会狂跳不知。门外有爸妈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其他人。他们再说什么?肖磊看见他的眼神往门外飘,赶紧扳过他的脸,笑嘻嘻的说:"你爸爸他们商量着请医生吃饭呢,一听说你晕在台上把他们吓坏了。现在知道你没事,都轻松了。"
严锐点了点头,这次的确是伤得狠了点,也许要在这里躺几天了,不过没关系,新的竹梦已经完成了。说也奇怪,在台上的时候,在最疼得那一刻竟然有了一些幻觉,觉得有个人在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一起起舞。面前就是深邃的竹林,脚下是数千年的岁月。那种感觉,真得很奇妙啊!
"你看见了吗?竹梦,那是我自己的。"严锐看着肖磊,眼睛里都是期待。肖磊按捺着心头的痛楚,使劲的点头:"看见了,真棒!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蹈。"严锐笑了,脸有点泛红。
躺在床上的严锐虽然脸色苍白,还是一样的清秀俊美。他依然是舞台上那只最美的蝴蝶!肖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闭上眼睛拼命的抑制眼中的泪水。他的腰椎伤了,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再跳舞,医生不敢说,谁也不敢猜。每个人都在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锐锐的爸爸妈妈快要崩溃了。如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要强的锐啊!他会怎么样?
感觉到手背上的热度,严锐心里一酸,他担心了。推推他,小声地说着:"你干吗~~~我没事的。不疼了。"手背上的热越来越多,肖磊已经完全的伏下了身子。严锐叹了一口气,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知道你是心疼我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太敢相信童话的结局。童话越美丽,我就越想逃开,是承受不起那本书合上之后的落寞。
老师同学都来了,大家都轻松的笑着,告诉他没事的。他的腰需要好好的修养,一定不能着急。父母勉强地笑着,眼神里的心疼和难过掩饰不很好。严锐起初也愿意相信,但是很快,那点善意的谎言瞒不住真相了。腰以下的地方几乎没有多少知觉,连动一动脚趾都做不到
一点不祥的慌乱迅速的聚集起来,严锐两只手抓着床单试图坐起来。肖磊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故意笑着说:"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动,要是觉得不太舒服就告诉我,我替你搬动。千万不能胡来啊,不然就糟糕了。"
严锐推开他的手,他现在不需要这个,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还能站起来还能跑还能跳舞!掀开被子,严锐顾不得手上的输液针头就要往地上站。但是腿根本动不了。肖磊死命的抓住他,刚刚端着饭菜进来的严妈妈一眼看见儿子的举动,惊呼着拦阻。
"怎么回事?"严锐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腿。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不敢看他,转过眼睛。看看肖磊,肖磊的眼睛闪烁着。他不会掩藏情绪,眼神里的慌乱和悲伤他根本不会掩饰!一股灭顶般的恐惧压了下来。严锐抿进了嘴唇,紧抓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抖。
肖磊有点慌张的笑着:"哪有什么事?没事,医生给你打针了,所以你才会觉得不太对劲。那是暂时地,暂时的!你的腰需要静养。你就老实听话,别乱动了。"隐约的猜到了什么,严锐的眼神猛然间暗淡下去。
整整一天,严锐没有再说一句话。薄薄 的唇死死的咬着,那上面已经伤痕累累。肖磊伸手掰他的下颌,带着点央求的小声说:"锐,松开。你快把它咬烂了。你不疼吗?想咬就咬它吧,它不疼。"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牙齿尖上,这是肖磊唯一能减轻心里疼的办法。
胸膛里翻滚着的焦躁油一样煎着心,看着放在嘴唇边上的手指,反而点燃了怒火。这是做什么,哄小孩子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严锐张开嘴发着狠的咬。心里的恐惧和不甘都在眼睛里,牙齿上。他的世界要塌了!他的舞蹈毁灭了!还有什么留恋的?还有什么值得追求值得念念不忘的!没有了,毁了!剩下的时间如果只能在这张床上度过,我宁可不要!
肖磊咬着牙,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疼,手指已经出血,心里更疼,锐的眼睛里没有了光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锐,锐!"严锐的牙齿松了,调转了眼睛看窗外。不论肖磊怎么呼唤,再也没有动过。
十六
黄昏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下来。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惊喜的孩子们笑闹着在雪地里追逐着雪花。声音传进来,更衬的单人病房里安静的过分。严锐静静的躺着,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飞过的雪花,几天了,他就这样躺着。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根本没有人们预想中的狂躁和激动。严爸爸事务缠身,虽然疼子心切,也还是回到了团里继续工作。妈妈放下了家里的一切照顾着他,根本忙不过来。还好有肖磊。
从那天把他抱进医院,肖磊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床。肖磊坐在他身边,把手里削好的水果递到他唇边。 缓缓地摇摇头,严锐没有一点想吃的意思。肖磊低下头,想叹气又忍住了。把手里的水果放下,拍拍两只手轻松的笑着:"不吃就不吃,省得你养成一只小猪老师还得逼着你减肥。"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严锐的脚。从脚趾尖开始,一下一下的按摩着。他现在不能动,下身一定又酸又沉的难受。医生说多做按摩有利于血液流通,肖磊就只要有空就捏捏揉揉。
手心里的脚背细长柔软,作为舞者,这是一双让人嫉妒的脚。轻轻一绷,脚背如同一弯新月。勾挑蒯压,那双脚在舞台上充满了灵性。现在它们只能躺在被子里,沉默的回忆从前的时光。也许,以后他再也不用拼命的压腿了。忽然涌出来的念头像铁刺一样狠狠地扎在心里,肖磊浑身一震。抚摸着他的脚,肖磊强颜欢笑; ‘锐,我昨 天听到一个笑话,笑死人了!就说从前有一个老头。。。。。。。"信口开河地说着,肖磊夸张得比比划划。每天肖磊都会讲很多很多的笑话故事新闻,就算严锐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会说。说着唱着,只希望能换的那人开颜一笑。看着毫无反应的严锐,肖磊心里落泪。那次的比赛,锐获得了表演金奖。可是那又如何?那份奖是他应得的他是最强的舞者!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安慰奖,看这就难过!锐,我每天都在笑,其实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