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为什么却砍不下去?
江祥晔的手越抖越厉害,慢慢地垂下,刀滑落在地,他跪倒在床前无声地抽泣。为什么砍不下去?在被践踏、被蹂躏后,他心里为什么没有恨?
直到此刻,江祥晔才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爱燕于威。
--虽然明知不能爱,但还是爱上了。
从前他即使觉得羞辱恨怒却总是无法抗拒与燕于威交合,就是因为潜意识中的爱意作崇吧?
"分开是最好的结局......"江祥晔轻喃着,"我们是敌人,不该相爱......"他用冰凉颤抖的唇吻了下燕于威,强忍伤心的泪水走出帐篷冒雨往溪流奔去。
此刻是凌晨时分,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候,又兼狂风暴雨,士兵们都睡得很沉,巡夜的人即使不打哈欠视线也受风雨的影响看不远,江祥晔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到了溪边。南江国多江河,他生长于厮,水性极佳,虽然刚才与燕于威的云雨浓情对他的身体有些影响,但无大碍。
这里是溪流上源,出北燕军营后和另两条小河汇聚,形成一条大河,由北向南流去,越往下游,溪水越深。江祥晔潜游至营地外围高高的木栅处,这里的水下应该有暗栅,栅上安着响铃防止敌人潜入,这是大多营防都会采用的手段,只是今天大雨倾盆,为了避免暴涨的溪水把暗栅冲毁士兵们已经把暗栅升了起来,这条水路今夜畅通无阻。
江祥晔算计多日,等的就是这个天时!
他游出军营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眼泪象开了闸的急流般从眼里流出,溶进河水里。
别了,燕于威,别了,我的爱人!你我又将成为敌人,为了各自的国家、为了各自的族人和百姓,自此一别,便成陌路!
燕于威是被远处传来的士兵喊操声弄醒的,习惯地去搂枕边人带着清香的温软身躯,不想摸了个空,倏地清醒过来,发现整座寝帐内都不见江祥晔的身影。他迅速爬起来,无意间瞟见床下出鞘的刀,一种无可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亚卿呢?亚卿呢!
燕于威大吼:"长风!"
"什么事?主人。"长风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蒙汗药的药力过后,他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才弄断捆着他的绳子来向主人报告,就听见了主人的怒吼。
"亚卿呢?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长风嗫嚅着,"我被人打晕了,今早才醒,没见到华公子......"
燕于威从床上直接跳起来,"那还不快去找!动员全营士兵去找!"
长风急忙跑了出去。
燕于威颓然坐下,华亚卿拿到了兵器却没杀他反而人不见了,而且华亚卿几天来一直对他畏惧至极,昨晚却又反常地投怀送抱,燕于威百思不得其解。昨夜天气那么恶劣,华亚卿的精神状况又很不稳定,他可别出什么事啊!
亚卿,亚卿,你去了哪儿?昨晚的蜜意柔情难道只是我的一场梦?你可一定要活着啊,冷漠也罢、仇恨也罢,随你怎么对我都好,只要你活着就好!我以后再也不对你粗暴、再也不让你害怕、再也不令你痛苦了!我会永远宠着你、让着你、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什么我都给!求求你回来吧!
当江祥旭见到脸色苍白、双眼却发着异样光亮的九堂弟的时候,吓得差点儿跳起来,"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被北燕军抓住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江祥晔不回答,"赶快召集军队,准备出发。"
"出发干什么?"
"攻打北燕军营!"
这次江祥旭真的跳起来了,"你说什么?攻打北燕?立刻?现在?"
"立刻!现在!"
江祥旭渐渐镇定下来,这才注意到江祥晔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湿,但看得出是原本是件黑色的长袍,一只展翅的苍鹰绣在衣襟上。苍鹰是北燕国的标志,而那个图案是北燕皇室专用的。
弟弟在北燕军营做俘虏的日子里,究竟遭遇到什么?他不止派了一拔细作去打听,可是折损了不少人却什么也没探出来,别说南江国世子的消息,连普通俘虏的消息也没有半点。
江祥晔催促说:"趁着燕于威还没反应过来,趁他还来不及变动阵法,马上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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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于威搜遍了大营也没找到江祥晔的踪迹,连还没动身的徐东利和燕于振都被惊动,一齐赶到中军大帐。及至看见一脸惶惶不安、惊恐不已的北燕大元帅时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尤其燕于振与燕于威相处更久,吃惊更甚,他以往从没见过燕于威如此惶恐无助过。
也许是以前没有关心的人的缘故吧,燕于威待人对物一贯冷漠无情,而今他的心落在华亚卿身上,所以华亚卿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引他大幅的情绪波动。燕于振安慰弟弟:"如果华亚卿要寻短什么地方都可以,不用特意离开帐篷找没人去的地方,我看他八成是逃走了。"
徐东利冷嗤:"全营上下足足找了一个时辰,就算是粒芝麻也找出来了,而且这是铁营中心,除非是鬼,才能这里逃走!"
他对燕于威虽然极为不满,但燕于威领兵的才能他却不能不佩服,那个如天上谪仙般的少年一定是不堪受燕于威的折磨而自尽了,谁知现在正挂在哪个树梢,躺在哪处溪底?想到这儿,他就恨得咬牙切齿,死的为什么不是燕于威?他一定不会心痛半点儿。
燕于威脸上青白交错,看样子是想一拳打过去,又想到就算打死徐东利也没用。
忽然,震耳的喊杀声传来,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启禀元帅,南江国主帅江祥旭亲自领兵,直袭中军而来!已经攻破营门了!"
燕于威的眼睛霎时大亮,整个人又象重新活过来了,"是亚卿!他果然是逃走了!"
徐东利冷哼:"何以见得?"
"亚卿刚失踪南江军就来攻打我军,未免太巧合。而且唯有亚卿才能看出铁营阵法的唯一破绽;也唯有他才敢以如此惊人的手法破我的营阵!"
燕于振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里是全军最软弱的地方?最不安全?"
"对!"
徐东利当下跳起来,"你疯了!"
燕于威冷笑,"谁会相信我敢把破绽设在此处,使自己随时处于危险之中?谁又敢用这唯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破铁营?唯有他,唯有他......"他的冷笑变成叹息,"天下之大,唯他而已......"
徐东利有些发慌,"那......现在怎么办?"
燕于威回答:"等!看是江祥旭先攻破中军,还是我先得到援兵!"他慨然叹道,"主帅亲自领军深入险地,兵卒们一定拼死效力,就和我把破绽设在此处一般异曲同功。江祥旭身为一国太子,竟有如此胆色,也了不起!"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江祥旭终于率一队骑兵,浑身浴血,杀至中军帐前!
燕于威傲笑挺立,毫无所惧。
江祥旭大喝:"燕于威!还不受缚!"
燕于威拔剑冷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江祥旭见他不上马用长兵器,反而要以剑对敌,自己在马上够不着他,如果燕于威先伤了自己的座骑而后趁机进攻,自己忙乱中可能会被他所制,只好也下马拔出佩剑准备步战。
燕于威退了一步,"等一等。"
江祥旭不敢多浪费时间等燕于威的援军到来,挥剑攻上,"有什么好等?"
燕于威挡开他的攻击,"亚卿在哪儿?"
亚卿是谁?名字挺熟,江祥旭手上攻击不停,在哪儿听过......
等等!他想起来了!亚卿是九弟的字,他此次来边关的化名就是华亚卿。思及江祥晔苍白的脸色还有那绣着苍鹰的衣服......江祥旭陡然发出一声巨吼,架开燕于威的剑,冲近他身边揪住了他的脖领子,"你这畜生!你对他干了什么!"
燕于威心中又酸又妒,江祥旭凭什么一副所有物被侵犯的样子?华亚卿真是他的情人?
江祥旭杀机满腔,这混蛋竟凌辱了他们兄弟最爱护的幼弟!若非自己没用,破不了燕于威的阵势,九弟根本不会来边疆!根本不会被俘!根本不会遭此惨祸!他越想越恼恨,大吼道:"燕于威!我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
燕于威也大吼:"他是我的!"
一旁因不懂武艺无法参战而被长风和燕于振护着的徐东利险些气歪鼻子,在两国大军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两方的最高统帅竟在战场上争风吃醋起来,这是什么跟什么吗?
又一波喊杀声传来,徐东利转目望去,大喜叫道:"援兵来了!我们......"待看见援兵身后的大队敌军,"有救了"三字又吞了回去。
姜淳浑身是血地冲过来,横里插入一剑逼退江祥旭,"元帅!大营守不住了!赶紧撤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燕于威问:"外围领军的敌将是谁?"
姜淳吞了口唾沫,"华亚卿。"他虽然担心燕于威听了这个消息后更不愿走,但又不能欺瞒主帅。
燕于威出他意料,丝毫没有犹豫,果断地下了命令:"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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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祥晔坐着战车赶到江祥旭身边,"燕于威呢?"
"跑了,他们弓箭手箭出如雨。我们拦不住。"江祥旭边说边小心地观察九弟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见江祥晔苍白的脸上一片冷然,看不出丝毫喜怒。
"追上去!"
江祥旭反对,"不行,他们虽败,但退而有序,我们贸然去追,万一有伏兵......"九弟不会是将燕于威恨入骨髓,以至失去理智了吧?
江祥晔冷笑,"退而有序是平日训练有素,从这里到九十里外的狼嘴峪,无险可守,纵有伏兵也挡不住我们的大军。我们要衔尾直追,让他们无喘息整顿的机会,务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狼嘴峪。那个地方易守难攻,只要我们占住了,日后北燕再想入侵我国就没那么容易!"
第十一章
北燕军兵败如山倒,连退九十里到了狼嘴峪,还未及整顿残兵又被南江军尾追而至,无力抵抗,只得弃险而逃。南江军也追累了,就在狼嘴峪驻扎,北燕军才得以喘息,在山下结营拒守。
听着手下将军把伤亡损失一一汇报,大元帅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赶尽杀绝啊!"他忽然轻笑起来,害得手下众将以为元帅受刺激过度,有点儿精神异常。燕于威叹息轻喃:"看来你真是恨我恨得彻底了,但你有机会杀我时又为什么放过我呢......"
姜淳小心翼翼地叫唤:"元帅,元帅!"
燕于威瞪他一眼,"叫什么?我没睡着。"
姜淳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如果不尽快夺回失地,皇上一定会降罪的。"
燕于威懒懒回答:"他现在就会降罪了,我打仗一向有胜无败,这回却败得这么惨,他面子上不好看,能不拿我出气吗?他可不会听‘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套,何况我还有十几个早就看我不顺眼的兄弟?他们等这机会已经很久了。"
他说的一点儿不错,姜淳力争:"但如果我们能及时收复......"
燕于威打断他的话,"那样处罚会轻些,但你以为南江军固守狼嘴峪,是能轻易攻破的吗?我就算倾尽全力,三五年之内也办不到,而且还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姜淳张着嘴巴说不出话,燕于威叹了口气,"等我回朝接受处罚后,也不知会是哪个皇兄皇弟接替我,你们好自为之吧。"
帐内诸将的脸都皱成苦瓜样,他们都是燕于威一手带起来的,再来一个新统帅容不容得下他们?况且另外那些个皇子皇孙实在不是材料,看来他们也得打算解甲归田了。
帐里除了众将外,外人只有燕于振,徐东利已被客气地请去休息了,燕于振听着弟弟的话,扬了扬眉毛,燕于威可不是个会任由宰割的人,他说出这番泄气话是为了什么?"十二弟,有话直说。"
燕于威哈哈一笑,"还是四哥了解我,大家如果还想日后过得快活,就得听我的。"
姜淳问:"元帅有何打算?"
燕于威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剑穗,"父皇年纪大了,做了三十多年皇帝,也该休息休息了。"
满帐响起抽气声,元帅他......想谋反!
燕于威淡淡地道:"我们手中掌握了全国近一半的兵力,而且是最精锐的,镇守西岳边境的张宗山 将军是我的拜把兄弟;东鲁国边防的石培英元帅是从我手底下出去的,是我的亲信心腹;而拱卫京畿的燕克谬大将军更是我的私交好友,一旦我大军回朝,他们都会按兵不动,各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燕于振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原来你......你早就预备好了。"
燕于威道:"不错,我早有准备。"
姜淳道:"但咱们回去了,边境谁来防守?"
"你和四哥带三分之一的军队留下据守鹰翼关,那是本国南方的第二道屏障,粮草充足,就算江祥旭大军来攻,支持两三个月不成问题。"
既然是十拿九稳的事,又有一向战无不胜的元帅策划领导,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而且功成之后,大家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众将当下轰然响应:"我等一切听大元帅吩咐!"
燕于威嘴角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垂视自己紧握宝剑的手。亚卿,你等着,等我手里的筹码足够了,我会再把你抓在手心,这次我要牢牢捉住,再不让你溜走!
江祥旭听到北燕军退守鹰翼关、大部人马班师回朝的消息难以置信,燕于威是不是气坏了脑袋?他想干什么?
江祥晔深思着,"难道他想造反?"
江祥旭不信,"他不怕北燕国军兵群起而攻之?"
江祥晔道:"他此次失败一定会惹燕凯震怒,为防燕凯治罪,失去兵权和地位,索性先下手为强。这种行为很符合他的脾性。"
江祥旭见他从容地侃侃而谈,冷静地分析燕于威的心理,就象和燕于威没有半点关系一样,愈发弄不清他心里想什么。
--不过,这位兄弟一向聪明,他的心思自小到大也从来没人弄懂过。
"咱们是不是该挥军北上,直取鹰翼城?"
江祥晔答:"鹰翼城关隘险峻,又是北燕国南来的必经之路,最受北燕国重视。不仅守备精良、粮草充足,战略物资更是丰富。燕于振若是死守不出,我们就算能攻下它,也必耗日持久、损失惨重,把这次胜利赢来的连本带利又吐回去。倒不如静观待变,顺便整修加固狼嘴峪的城池,任它北燕国天翻地覆也不干咱们的事。"
一个月后,南江朝廷下来圣旨:派三皇叔长子、显亲王世子江祥煦接替江祥旭,掌管北疆边防。二皇子江祥旭与代亲王世子江祥晔回京听命。
江祥煦一见江祥晔就皱起眉,"你瘦了。"
江祥晔笑笑,"我一向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皇伯父大概也是心疼我,才赶紧把我叫回去的吧?回去以后我就养胖了。"
江祥煦依旧蹙着眉,"你不仅瘦了,也不如以前开朗了,好象有什么心事藏着不肯告诉人似的。"
江祥旭大笑着拍他的肩,"军旅生活最锻炼人,等你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九弟变得成熟稳重难道不好吗?"
江祥煦觉得江祥旭的手劲有点儿重,拔开他的手继续问:"九弟,你一向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可现在却心事重重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祥旭气得直咬牙,他看九弟的眼光怎么那么敏锐?却偏偏看不见自己向他打眼色呢?这个老四,倒底是聪明还是糊涂?
江祥晔淡然一笑,"二哥,别向四哥使眼色了,四哥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脾气,皇伯父之所以不派别人而派四哥来守卫狼嘴峪,就是因为四哥心眼儿实在。如果命他只守不战,就算敌人在关下睡觉,他也不会出去打仗。只要咱们固守此城,北燕国就难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