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可能?!他......贺兰影心中两种念头在激烈地纷争,头痛欲裂,大叫一声,猛地冲出了门去。
第三十九章
山谷中繁花似锦,草木葱茏,明媚的阳光下,万物生机勃勃,贺兰影靠坐在一株柳树下面,望着微波鳞鳞的小湖怔怔出神,和风拂过,柔软的柳枝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一只蜻蜓飞过来,停在他的头发上,他也一动不动。
心里被复杂的情绪填得满满的,他哪还顾得上理会身外之事?远处的小径上有人走过,隐约的话语飘进他的耳朵。
"叶迦大师还是顾不上吃饭哪?他老人家对毒药可真是入迷。"
"可不是,一遇到难解的毒,简直废寝忘食的,三五天水米不进也是常事。"
"呵呵,跟咱们师父还真有的一比。"
"两个医狂。"
微弱的谈话声已经远去,贺兰影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毒?中了毒的人?叶迦大师在忙着为人解毒?那个人,会是谁?
叶迦大师是薛飞的朋友,常来谷中走动,贺兰影曾见过那个慈祥的老人几面,知他好医成痴,尤爱研究毒物,什么样的剧毒到了他手里,都能轻而易举地被解除,能令他费尽心机的毒,应该是极其难解的天下奇毒了!
那这个中毒的人......贺兰影猛地跳了起来,风一样掠过草地,循着刚才两人走过的路追踪过去。
一间清雅的竹室里,陈设极其简单,靠东的竹榻上,躺着一个人,身材魁梧,脸色却白中透青,昏迷不醒。
贺兰影从敞开的门中一眼看到床上的人,顿时如遭雷击,双脚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半步移动不得,心中热血如沸,目光如刀似剑,狠狠地盯着那人,一眨都不眨!
叶迦大师从外面过来,奇怪地望着姿势僵硬的贺兰影,问道:"花无影,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影一惊回头,见是叶迦大师,心头大喜,一时不敢说话,伸手拖住大师直拉到较远的地方去,叶迦大师莫名其妙地被他拉扯着走出了十几丈,才听他问道:"大师,燕......那个人怎么样了?"
"嗯,现在情况稳定住了,不过他中的是混毒,每一种毒物产生的变化非常多,不易解除,而且由于毒发的时间太长,毒素已经侵入内腑,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的。"
贺兰影心头一松,旋又抽紧,焦急地问道:"会好吧?"
"现在还不好说,他本身的体质很好,内力也极深厚,若非如此,毒性这么猛烈地发作,早已性命不保了。不过正因为他一味用内力压制毒性,现在毒性反噬起来,可也难缠得紧。"叶迦大师说着说着,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仰起了头,细细考虑应当如何解毒调理,想啊想啊,直想了好半天,才又想起贺兰影来,转头四顾,却早不见了他的踪影。
"真是个毛躁的小家伙啊。"叶迦大师慈爱地摇了摇头,微笑起来,缓步踱回自己的静室,再去看那个中毒的人。自从薛飞把这个人带回来交给他,他便如获至宝,夜以继日地在他身上钻研用药,实在是乐趣无穷。
"骗子!竟然骗我!"贺兰影躲在远远的大树上,一边透过茂密的枝叶偷看竹屋内的情形,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埋怨大哥,忽然又发现薛乘龙并不算骗他--人家只是说"他不在我这里,我也没有派人去帮他。"这话完全没有错误--看样子是薛飞去把燕重生带了回来,当然不是薛乘龙派去的。
贺兰影知道名医与解毒高手遇到难解之毒,便像武学高手遇到旷世的武功一样见猎心喜,定会想方设法去研究明白,薛飞既然解了自己的毒,又见他跑来讨相同的解药,就知道他是做什么用了,而燕重生中毒的时间比贺兰影久,发作得一定也比贺兰影猛烈,这样的毒解起来肯定更有意思,所以就暗中跟了他去,把燕重生带走了。
一想到自己的丑恶行径可能都被薛飞瞧在眼里,贺兰影脸上一阵火烫,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心里只是在欢喜叫嚣:"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燕重生还活着,这对贺兰影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他暂时忘却了满腹的愤怒纠缠,一心关注着燕重生的现状,只要他不死,一切都可以继续!
继续恨他?还是原谅他?这些他都顾不上深思,只是满足于燕重生还活着的消息。现在的他,就像失而复得了一件珍宝,满心都是快乐,贪婪地注视着燕重生苍白的容颜,舍不得离开。
转眼已经过去三天了,贺兰影向大哥请了假,专心致志地潜伏在叶迦大师的屋外监视燕重生,可他竟然一直都没有醒来。
"他不会就这样睡死过去了吧?"贺兰影担心地想,眼睛盯得都酸痛了,不得不休息一会儿,脑子里像有个马蜂窝一样乱哄哄的,恨不得冲进去狠狠给他两拳,把他打醒过来!
"你倒是醒醒啊!怕我找你报仇,就这样逃避么?呸!懦夫!"贺兰影紧紧捏着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老树,片片的叶子震颤着掉落下去,忽然下面有人叫道:"老十,你干嘛拆我家的树?"
贺兰影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五哥秦越,他忙又看一眼竹室,叶迦大师正在给燕重生施针,好象没听到外面的声音,急忙跳下树来,拖着秦越离开,秦越大声道:"你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贺兰影咬牙瞪着他,小声道:"闭嘴!"
秦越惊讶地望着他,笑道:"咦,小影你这是做什么?在偷窥哪家美女的香闺?"他好笑地转头看看,又道:"这里是叶迦大师的屋子啊,你偷看一个老和尚干什么?"
贺兰影恼怒地瞪着他,低声道:"我没看他!"
"那你看谁?"
"你管不着!"
"哦?我管不着?好,那我这药也不用送去了,可惜我师父跟叶迦大师费了好几天的心血啊,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秦越抛了抛手里的一个小瓶子,叹了口气。
贺兰影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猛扑过去,叫道:"解药?!"
秦越倏地一缩手,贺兰影便扑了个空,他武功比秦越差得太远,连扑了几次都抢不到,看着他促狭的笑容,突然明白他在戏弄自己,顿时恼羞成怒,骂道:"混蛋!你......"
秦越笑容一敛,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贺兰影一惊,顿时明白自己现在是人在屋檐下,尴尬地住了嘴,一时找不到话说。
秦越哼了一声,转身向回走去,贺兰影忙道:"你不是来送药的么?"
秦越头也不回,淡淡地道:"这些天都用了无数的药了,谁知道他能不能救得回来,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贺兰影急忙追上他,拦在前头,道:"不管怎么样你先给他用了再说啊!"
"他?他是谁,关你什么事?"
贺兰影哑口无言,他跟燕重生的纠葛秦越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好在他这近一年来跟秦越相处,已经摸到了他的脾气,不得不放缓口气,讨好地道:"五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兄弟一般见识,既然薛伯伯好不容易研制出了解药,总得有个成果不是?"
秦越仰面朝天,鼻孔里哼了一声,贺兰影气不打一处来,勉强陪笑道:"五哥,兄弟给你陪不是了,我就这驴子脾气,常常不识好人心的,你不要怪我嘛。"
秦越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脸上揉捏了几下,笑眯眯地道:"难得看到小影这么乖巧,算啦,谁让你小呢,当哥哥的怎么能不让着你点儿?"贺兰影难堪地忍受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肆虐,脸涨得通红。
"喏,给你,这解药你自己送去吧,给你的亲亲燕宝贝。"
贺兰影一阵恶寒--这是什么称呼!可手上却立即接过了药瓶,突然又想起,忙递回给他,央求道:"五哥,还是你送去吧。"
"为什么?你不是急着要给他解毒么?"
"嗯,那个......"贺兰影尴尬地皱起了眉头,为难地道:"你送去吧,我不能见他。"
"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
贺兰影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是啦,五哥,我现在不想见他,他......他也不想见我,万一这解药有效,他醒了过来,那......"贺兰影为难地停住了口,不知以后该怎么办。
秦越叹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药,道:"那你就永远跟他这么别扭下去?"
贺兰影无言以对,他确实不知今后该怎么跟燕重生相处,本来的强烈恨意这些天也消磨得所剩无几,他不想原谅燕重生,可也不想他死,那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秦越姿态潇洒地往竹室去了,贺兰影怔了一会儿,又施展轻功跃回大树上窥探,这一回的药果然有效,燕重生竟然吐出了几口黑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活了!他活了!贺兰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喜极而泣,紧紧盯着远处燕重生苍白的脸颊,手指深深地掐进了树皮里去。
叶迦大师也深感欣慰,又开了方子交给秦越去配药,自己细细诊过燕重生的脉象,温和地对他说了什么,燕重生微弱地点头,脸上绽开一丝笑意,贺兰影觉得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因为燕重生向来是很少笑的,回想起来,似乎只有在单独面对贺兰影的时候才会偶尔微笑,其他的将士们看到的总是不苟言笑的燕大将军,对他敬畏无比。
他为什么只对我笑呢?贺兰影难得想起这个问题,发了一会儿呆,"因为他喜欢我吧。"贺兰影不自觉地有些得意,能被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喜爱,也是一种荣幸啊!
随即他又想起曾受到的迫害,愤恨起来,"这个混蛋!"他咬牙切齿地盯着燕重生,见他皱起了眉,又吐出几口血,顿时又担心起来,一时忘了恨他,默默地祝祷:好起来!快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他心情复杂地忽喜忽怒,直折腾到晚上,燕重生已经昏昏入睡,叶迦大师在他身上用了许多针及药物,又把心得写了下来,也累得不轻,在僮儿服侍下却了隔壁休息,屋里的灯熄了,一片黑暗,贺兰影再也看不见什么,黯然地下树回自己屋去,心里依旧乱纷纷的,理不清头绪。
第四十章
燕重生再次醒来的时候,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张英俊的脸如此熟悉,让他心头一热,目光不自禁地流露出暖意,连那张脸上凶狠的表情都忽略了。
"你没事了!"贺兰影的声音硬梆梆的,心里却着实在高兴着,今早叶迦大师告诉他燕重生的毒性已解,只需静静休养便可恢复,只是他的功力怕要折损十之四五。
哼!这下自己可不用怕他了!贺兰影心里挺高兴,既为燕重生的平安,也为他功力的锐减,这下子两人差不多能够拉齐了吧?看他还怎么有恃无恐?
燕重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喂!"贺兰影霸道地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拉起来,让他面对自己,愤愤地道:"你听着,你这毒是无药可解的,必须我每月给你解药,才能保命!"
燕重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贺兰影突然有些狼狈,强横地道:"你得乖乖听话,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燕重生冷冷地拨开他的手,躺回床上去,淡淡地道:"不必了。"
"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解药。"
"什么!你想死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燕重生冷淡的口吻令贺兰影勃然大怒,猛地一把又揪起他,恶狠狠地道:"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欠着我的债呢!"
燕重生皱眉看他,静默半晌,叹息了一声。
"你叹什么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什么?!" 贺兰影被气得七窍生烟,抬手一记耳光,打得燕重生偏过脸去,颊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子,口角边流下鲜血,几乎晕厥过去。
见他如此虚弱,贺兰影顿时又后悔起来,懊恼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却又不愿再伤他,手一松,燕重生软软地倒在床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啊呀,小影,你干什么?"那清亮柔和的声音独一无二,贺兰影顿时心慌意乱,忙伸手给燕重生擦去嘴角的血迹,可脸上的指印却是掩不住的,天宁迈步进屋,正好就看到了燕重生的惨状。
"你为什么打他?"
"......"贺兰影无言以对,涨红了脸,燕重生淡淡地道:"我有对不住延泽郡王的地方,他打我也是应该的。"
贺兰影大怒,燕重生这话,怎么听着这样刺耳?
"唉。"天宁叹了口气,道:"你们俩个啊,真是的,都有不对的地方。"他端详了燕重生几眼,赞道:"燕大将军,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啊,再过十天就可以完全复原了。"
燕重生和贺兰影闻言都是大喜,燕重生挣扎着坐起来,道:"多谢相救,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请叫我的名字就好。"
"嗯,也对,不过小影也不是延泽郡王了呢,你知道吗?他现在是我们天狼社的第十位弟兄,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花无影,怎么样,好不好听?"
燕重生觉得这名字很奇特,脸上却半点没有流露,点头道:"好听。"
贺兰影却脸色不豫,当初他入天狼社时,为了掩饰身份,需要另起名字,天宁非说他长得可爱,像花朵一样,要他姓"花",薛乘龙自然毫无异议,萧同忍笑忍到几乎内伤,秦越笑眯眯地起哄,说只有这个姓才配得上贺兰影的"花容月貌",直把他气到几乎吐血,知道自己反对也无效,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在"花"后面加个"无"字,叫做花无影,才算勉强能够接受。
"他现在已经很能干了呢。"天宁兴致勃勃地道,给薛重生讲这数月来贺兰影曾做过的事情,燕重生认真地听着,眼光中有欣慰,让贺兰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算谁啊?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少主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你不用担心,小影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他会成长的。"天宁的善解人意令燕重生心头温暖,恳切地再次道谢,如释重负,贺兰影忍不住道:"我当然会成长,因为我还要打败你,替我父亲报仇!"
燕重生脸色一黯,天宁转过头来看着贺兰影,责备地道:"小影,你还不明白是谁害了你的父亲么?"
贺兰影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恨燕重生成了习惯,其实,害了父亲一家的,是......
可他怎么可能恨自己的母亲?更何况她已惨死,自己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贺兰影心头剧痛,掉头冲出了屋去,天宁难过地望着他的背影,燕重生道:"我对不起他。"
"嗯。"天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该动了私心,用最不堪的手段伤害了他,虽然有不得已之处,但无论如何不应该这样做。"燕重生沉痛地垂下了头,低低地道:"我曾经想等他成长起来就放开他,让他杀了我,这样他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天宁不赞同地道:"不是这样的,你想过没有,钉子钉在木头上,会留下一个深深的洞,即使钉子被取出来,那个洞也不会消失的。"
燕重生惭愧无地,天宁又道:"你对他的伤害太重了,他还是个孩子,不能体会你的苦心,只怕很久以后才能原谅你。"
"不,我不要他原谅我!"燕重生急忙道,天宁奇怪地望着他,燕重生有些无地自容,愧疚地道:"我对不起昭王爷,如果他知道我这样伤害他的爱子,他一定会伤心的,我......"他痛苦地呛咳起来,吐出一大口血,天宁急忙伸手在他胸前拂过,燕重生只觉一阵轻松,惊讶地望着他,天宁温和地道:"不用担心,你这是吐出了体内的瘀血,很快会好的。"见燕重生疑惑地望着他的手,天宁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是神子哦,被我摸过的人会百病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