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K顺利侵入官邸,毫无困难地避开巡逻守卫、对监视系统做了手脚、最後到达目标地点时,不由得露出了胜利在望的微笑。他猜测阿斯达罗特极为重视个人隐私,所以将警卫都安排在官邸外围。但是事後他将要知道,其实阿斯达罗特是宁愿相信科技而不相信人类,那些警卫只不过是幌子罢了。
但当时的K并不明了。他迅速找到阿斯达罗特的私人房间,并发现里头跟预期的一样漆黑。根据委托人给他的资讯,阿斯达罗特此时尚未归宅,K可以先潜入他的房间,伺机行动。
屏息等待的刺激很快便淹没了K。他兴致盎然地品味著,知道这些感觉在开枪的那一刻正好达到颠峰,跟生理高潮一样令人著迷。他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正要进入──
「等你好久了,亲爱的K。」
随著话声响起,灯光也随之大亮。年轻的商务监督坐在银蓝合金的座椅上,一抹充满恶意的微笑出现在唇边,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这情形完全出乎意料之外,K有些错愕。不过他立刻恢复冷静,拔出腰间的光线枪对准阿斯达罗特。
「不必虚张声势,你手中没有武器,逃不掉的。」
「是吗?看来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多。」阿斯达罗特好整以暇地变换坐姿。「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用你惯用的那一套。」
一股挫败的屈辱感像电流一般流窜全身,激起了K的怒气。他痛恨那高高在上、嘲弄揶揄的蓝晶色瞳眸。那自以为是的神情,彷佛只要他肯,全世界就都是他的玩物,但是他凭什麽?
从K手中发出的光束凶狠地撕裂了空气,向阿斯达罗特猛扑。但银发青年只是优雅地举起右手,身前便出现一面丝缎般的能源障壁,将光束化为无形。K不能置信地连连发射,却仍是徒劳无功。
「如何?这套系统是新研发的,很有效吧?」阿斯达罗特似乎对实验结果非常满意。
「哼,躲在防护壁後面算什麽英雄好汉?你要是有种,出来打一架再说。」K恼怒地抛下光线枪,拔出肉搏战专用的短剑。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任务成功不成功的问题,而是要保全仅存的自尊。
「要决斗的话,我奉陪无妨。但你待人的礼节实在太差了,亚斯克·艾芙拉那些人都没好好教你吗?」阿斯达罗特语带轻蔑地做出回应。
「什麽?你竟然知道......」K倒抽一口凉气。
「我是那工厂的赞助者,怎麽会不知道呢?ASK001K,你就是他们对我的回馈呀。」阿斯达罗特向呆立在原地的K走近,最後停下脚步,轻吻著他的褐发。「你的委托人是我......虽然用这种方式对你而言不太公平,但现在该是你回家的时候了。」
K完全明白了。打从一开始,阿斯达罗特就在他身上系了一条无形的丝线,无论他飞得多远,最後还是会被他收回手中。以前那段优游自得的生活,其实也都在他的监看之下。他就像他饲养在池塘里的水禽,没见过湖泊大海,还以为池塘就是全世界,高兴地觅食嬉戏,真是可恨,可笑!
想到这里,K激动地握紧剑柄,手臂上青筋暴突。看著阿斯达罗特蓝晶般的双眸,他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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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麽知道这些事的?」布莱·恩特扔下第二个烟蒂。
「是阿斯达罗特先生问耶吉尔先生该怎麽解决比较好,我正好在场,所以有听到。」
兰仍不敢掉以轻心。以他优等生的资质,很容易立定假设来推论事情。现在他已经开始假设布莱·恩特就是失忆的K,这样想至少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时间差不多,宠物市场的人该来了。」布莱·恩特将扔在地上的烟蒂踩熄。「你的故事听来还不赖,希望你以後的主人也会喜欢听。」
「等等,K......」兰还想再说,但马上看见两名男子正从远处向自己走来,想必就是什麽「宠物市场的人」,一颗心直往下沉。
布莱·恩特脸上浮现了挣扎的神色。不可否认地,他对兰有著手足兄弟般的亲切感,至甚对他口中的K感觉身受,彷佛那就是自己的经历。他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在成为「布莱·恩特」前到底是什麽人、做过哪些事。那段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他找不出原因,只记得自己曾来过索多玛,然後就成了布莱·恩特,到底之前发生了什麽事?
「你真的不是K吗?想想我告诉你的事,你连穿著、工作都跟K一样,还有阿斯达罗特先生,他是真心希望你回到他身边,却又怕打扰你现在的生活,所以才拜托华尔克莉小姐来找你,求求你再想一想!」兰看见布莱·恩特迟疑未决的神情,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跟我们走吧。」两名黑衣男子向兰逼近,其中一个好像发现了兰的奥玛德之剑,伸手要拿。
「放手!」兰像被侵犯了似地怒斥。这是华尔克莉小姐给的剑,目的是要保护他安全,怎麽可以让这些人拿走!
两名男子低声交谈了几句话,似乎决定要逼迫兰就范,双双扑了上来。兰想也不想,立刻拔出奥玛德之剑,只见寒光一闪,两名男子像被刺伤了似地连连後退。
一旁的布莱·恩特看见这奇异的景象,不禁愣在当场。他所看到的,不是阴暗的空间、苍白的水银灯和持剑的金发少年,而是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幻境。愤怒的单翼天使从少年体内缓缓浮升,用仅存的羽翼覆住了少年的身体。整个空间被耀眼的光华笼罩,却一点也不刺眼,反而有种奇异的舒适感。其中最光辉慑人的,还是那把奥玛德之剑,青蓝的光流在剑身奔窜,像生命在光中流转生灭。那天使就在这样的灵光中锁著眉,缓缓举起手中的火枪,向两名黑衣男子射掷。霎时间,灵光束束穿透了男子的身体,四周随之响起负伤野兽的凄厉号叫,彷佛连天地都被摇撼。
「奥玛德,我会再回来的!」
一声阴沉的低吼,一团带翼的黑影迅速飞离,天使收回火枪,耀眼的灵光也逐渐褪去,奥玛德之剑又回复到昔日的古朴静默。两名黑衣男子彷佛被气化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节 哈利曼(Ahriman)
斐尔多西和这个庞然黑影对谈已经很久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对心中偶然出现的丑陋情绪感到迷乱和疑惧,到後来,那片阴云渐渐扩大,终於吞噬了他的部分意识,甚至有了实存形体。在华尔克莉离开索多玛、把市场管理权委托给他之後,那巨大的阴翳更堂而皇之地盘据了他卧室的一角,成为他的谈话对象。他帮他出主意、作决策,更倾听他的情绪和欲望,除此之外,他还知道许多事情,连这次华尔克莉回索多玛,都是他告知他的。
斐尔多西从未看过他的长相。在那黑影的另一面,是否也有像人一样的五官及四肢呢?斐尔多西只能看见他颀长而强韧的黑色羽翼,有时会怡然地伸展,有时又孤绝地紧紧收敛,而且那些都只是墙上阴暗的投影。时间一久,斐尔多西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他的存在成为理所当然,斐尔多西也不再怀疑他的真实身分。
「你嫉妒那个少年。」黑影一针见血地指出斐尔多西不安的原因。他的声音很难形容,反倒像是意念的直接传达,所以不会有第三者听见。
「嫉妒?」斐尔多西的身体紧绷著,方才与华尔克莉会面的紧张感还没消褪。
「不要急著否认。他拥有你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嫉妒。」
「是吗......」斐尔多西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他是在八岁那年遇到华尔克莉的,那时的她看起来和现在没什麽两样,黑发,黑瞳,冰雕般的脸部线条,风格鲜烈。那时她是活跃於地下的女王,与各国政治势力形成微妙的共生关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在偶然的机缘下,她救了在贫民区受尽欺凌的斐尔多西,训练他成为左右手。如果没有她,斐尔多西可能会在贫民区终老,没没无闻地度过一生。
「华尔克莉大人......」
「斐尔多西,回想看看,你是这麽乖巧努力,想做个乖孩子讨她欢心,但她是怎麽对你的?她可曾像亲人一样待你,关心你在想什麽?在她心里,你连一个人造人都比不上。你只是她继续掌权的工具,即使病了、死了,也得不到任何怜惜。她可以再训练其他人帮
她工作,对她而言,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消耗品!」
「不是这样的!是她救了我,让我享有这一切,我不能忘恩负义......」斐尔多西捧住头,嘶哑地低吼著。
「别再欺骗自己了,斐尔多西,你爱她,想击垮她,不是吗?只要毁了她,她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她的名位、权力,甚至她的身体,有哪一样是你拿不到的?」
「我不是要这些东西!这不是我想要的,只要她看看我,说一声〝你做得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斐尔多西用最後一分良知无力地抵抗著。
「可怜的东西,你连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呢。」如果黑影也有人类的感情,可以想见他正在冷笑。「刺客已经派出,黑暗已紧随在後,你的华尔克莉大人不会谅解你,即使你是那麽无辜、需要她的帮助。」
「你到底是谁?」斐尔多西颤抖著声音,因为过度惊恐而四肢僵硬。他万万没想到,平日灵黠锐敏的倾听者,此时竟露出尖牙利爪,像要将他反噬──
「我是谁?那就要看你怎麽定义罗。如果是你的华尔克莉大人,大概会叫我哈利曼吧?」阴险的话声在斐尔多西脑中回盪著,水波似地漾了开来,到最後整个占据了他的脑海,张狂地叫嚣著。而那负著黑翼的阴影,也从角落移了出来,往斐尔多西逼近。
「你心中的嫉妒、恐惧和爱,多麽美味啊!只有藉由这个,我才能从光的禁锢下重生。奥玛德找了一个人造人当他的人间躯体,我怎麽好意思让他唱独角戏呢?」黑影伸出蓄著纤长指甲的手,轻柔地抬起红发青年的下巴。「可怜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华尔克莉大人是没有爱的怪物,至今已不知有多少人毁在她手里。哈基鲁、培尔赛尔(Berserk)、伊兰娜(Inana),还有你斐尔多西,每一个都是这样毁了的。」
「你......」
斐尔多西惊诧地微张开嘴,蓝绿色的瞳孔映出了黑影的形象。他终於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温柔、沉静却疯狂的邪美面孔,阴红血翳是他的瞳色,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他的黑发在空气中无声地掀扬,黑翼缓缓舒展,亲腻而阴险地将斐尔多西包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