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肯定?」萧若离不信。
「当然了。」葵衣点点头,「您没谈过情说过爱,怎么明白这其中的滋味。依我看,主人喜欢东蓠公子已经入了魔了,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这日子怎么可能过得舒坦。咱们还是得快点找到他,早点让他们把误会解开才好。」
「说起来,还是骊姬最讨厌。」萧若离嘴里嘟嘟囔囔着,「从小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她。像个妖精似的,真奇怪,师兄居然还能忍得了她。」
正说着,人群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二人抬眼望去,远远地,河的上游飞速飘下一只小船来。
说是小船,可也比一般船只要大上一倍。火红的船漆极其醒目,让人老远就可以看见它。这船的船舱很特别,说是船舱,其实只是八只粗如儿臂的柱子,上面蒙上了数层红纱隔住了外人的视线。小船的速度极快,将同行的船一只只甩在后面,船的行动也很灵活,虽然速度快,但闪避转挪之间分寸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船上红纱飞舞,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似乎正有歌舞上演。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小船已经来到了大船近前。说也奇怪,速度那么快,小船到了龙首游船的前方时竟然就这么嘎然停住了,船上的丝竹之声也嘎然而止。
「楚天行?!」萧若离与葵衣同时一惊。正惊疑间,只见船上红纱轻撩,四个身着轻纱的妙龄少女肩扛着一乘轻舆跃上了龙首游船。
一阵轻风掠过,拦在舆前的轻纱被风卷起掀在舆盖上,东蓠夏树苍白的脸毫无预警闯入了楚天行的眼帘。
心头如被针刺过,从深处传来阵阵的痛,抱着骊姬的手也不觉紧了紧。
「真好,这次没白出来,可以一下子看到四大家族中最有实力的四个继承人呢!」骊姬又甜又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然扑入自己怀中的骊姬伸手缠上了自己的发。靠在软枕上,楚天行的手就势抚摸起她柔软乌亮的长发。
「您好久没送我礼物了,不如把他们送给我吧。」
「你的玩具够多了,别贪心不足。」冷冷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阴狠的目光越过骊姬的头顶,直视着东蓠夏树。
推开怀中的女人,楚天行从靠枕上坐起,走出了舆门。阳光照在他银色的衣服上,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辉。俊美的五官带着太多的邪气,而那双似乎可以吸人魂魄的眼珠看着使人从脚底生出凉意。三年不见,东蓠夏树的美丽竟丝毫未减。多少个夜晚,自己在空荡荡的屋中醒来,天知道自己是下了多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不会冲出去抓回这个敢从自己身边逃走的人。
抓来又能怎样呢?他问自己。答案呼之欲出。既然无法面对曾经承受的背叛,他楚天行就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相互折磨中眼睁睁看着东蓠夏树憔悴而死。
「怎么,看到主人还能稳稳地坐着而不起身迎接吗?」明明想把他一把拉过恶狠狠揉入胸中,可是看到他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楚天行却只能听由自己残忍而冷酷的声音,「哦,对了,或许是想跪下来舔主人的脚吧。」
三年不见,他的语气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张狂而倨傲。东蓠夏树的手微微发抖,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的耐力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看来这几个男人把你『照顾』得不错。但是,你好像也没变胖一些,是吃得太少还是因为夜里没法睡觉?不过,就凭你的这点本事,张开双腿一下子服侍三个男人是有些勉强,想来他们对你摇着屁股扭着腰的取悦本领还算满意。对不对,我的小奴才!」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只是用着苍白而哀伤的脸看着我?楚天行的心痛得快要炸裂开。发泄,无法渲泻的痛苦在体内叫嚣着。楚天行一掌向站在一边的西门冬里攻去。手指在骨肉里穿插发出刺耳的声音,那是被西门冬里挡在身前的大个鲜活鲤鱼。
手伸回来的同时,目光不能自主地投向彼处,楚天行突然一愣。
东蓠夏树盖在腿上的薄毯不知何时滑落到了地上。膝盖以下,裤管空空荡荡地飘着,原本修长的两条腿竟然齐齐整整从膝盖以下就没有了。
「腿呢?你的腿呢?」楚天行冲过去,轻而易举就闪过南宫秋实和北堂春望的联手攻击,跪在东蓠夏树的面前,他像是无法确信一般用手不住地抓着东蓠夏树的裤管。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要对东蓠夏树下手的意思,南宫秋实和北堂春望对视了一眼停下了手。他们也很想知道,一直保持沉默的东蓠夏树的腿到底哪里去了。
东蓠夏树的表情木然,看着楚天行的眼睛也显得空洞。他用冰凉的手摸着楚天行的脸,忽地笑了起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小奴才。」东蓠夏树笑得好像很开心,「你看,我的腿早就没有了,怎么会跟你的奴才一样张开双腿去服侍男人!」
明明是在笑,但却比哭还要令人揪心。
「不许再笑,不许笑!」楚天行暴跳着却无法止住东蓠夏树的笑声,「是谁?是谁砍断了你的双腿,是谁?我要宰了他,把他剁成肉泥,一块块拿去喂蛇。」
「是不是他?还是他?或是他们一起?」阴狠的目光一个个掠过北堂春望他们的脸,仿佛只要东蓠夏树一点头,他就立刻会把他们剁成肉酱。
「你想为我报仇吗?」东蓠夏树甜甜地笑着,身上突然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光彩,一向沉默寡言的夏树突然变得妩媚起来,这样的他是北堂春望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的。「你俯耳过来,我只悄悄告诉你一个。」
听东蓠夏树这么说,楚天行居然没有丝毫戒备,真就把耳朵送到了东蓠夏树的嘴边。
不知东蓠夏树说了些什么,楚天行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向船头,银色的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回头看了一眼东蓠夏树,楚天行面色沉重地飞身跃下船,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留在甲板上的少女们连忙抬着轻舆,纵身追随主人而去。红色的小船倏然而动,又如来时一样转瞬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夏树!」北堂春望三人围在了东蓠夏树的身边,空空的裤管在风中轻轻飘荡着,东蓠夏树面如死灰。
「我没事。」游丝一般的声音从东蓠夏树的嘴里说出,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便一溃千里,他的单薄的身体晃了晃,一丝鲜血从嘴角流出。
楚天行,为什么你还要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夏树!」西门冬里一把抓住东蓠夏树的肩膀。
「别碰我!」东蓠夏树突然像歇斯底里一样尖声叫起来,吓得西门冬里赶紧把手放开。
「让他静一下。」北堂春望拾起薄毯盖在东蓠夏树的腿上,对南宫秋实说,「我们立刻回去,夏树的老毛病可能要犯了。」
第十章
裹着薄被,东蓠夏树坐在床角埋头啃着指甲。
因为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这几天,北堂春望与南宫秋实、西门冬里三人轮流在他的身边守着,寸步不离。
「我不会寻死,你们可不可以放开我?」听着东蓠夏树的哀求,三人有志一同地予以坚决拒绝。
自己又不是三年前那个精神崩溃的东蓠夏树,他们何必这样如临大敌呢?东蓠夏树裹着被子不停地叹息。只是没料到楚天行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已,不过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也难怪兄弟们会变得那么紧张。
他们欲言又止的目光分明是在问自己「那个人是谁?」可是自己该如何回答?
楚天行,想到他的名字,那双带着魔性可以噬尽人心的眼睛就浮现在自己面前。身体的疼痛早已痊愈,可心里的伤疤还是痛得揪心。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着要把自己抓回去吗?东蓠夏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为此时还在想着楚天行而愧悔不已。不会的了,他的身边有骊姬相伴,他的真气逆流早已好转,自己对他来说,已不再有什么价值。更何况,如今残缺的自己!东蓠夏树苦涩地想。
月光静静地洒在窗前,树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秋实应该在隔壁睡下了,轮值的西门冬里伏在案上陷入浅眠,北堂春望靠在床边默默不语。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桌上的烛火扑闪了一下,跌入灯油中熄灭了余烬。伏在桌上的西门冬里陡然跳了起来,靠在床边的北堂春望也站将起来。
门被风吹得几开几合,可是窗外的树影明明没有怎么动。三人六只眼睛一起看着空荡无人的门口。
月光下,银白色的衣衫显得格外耀眼。发赤的双眼紧紧盯着屋内的三人,楚天行的每一步都势如千钧。
「我终于找到你了,东蓠夏树!」楚天行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字一字重重地击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为了什么,眼睁睁地看他走来,西门冬里与北堂春望竟动也不能动,叫也无法叫。
只有东蓠夏树,似乎完全不受那沉重气息的影响。
「你为什么会来?」轻轻的,如梦呓般,东蓠夏树靠着墙看着楚天行。「你不是走了吗?」
「当日你对我说,『那个断我腿的人就是你自己』,为什么?我想了很久没有想明白。夏树,我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你的住处,」楚天行也恍如梦中一般,一步步地走近。「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离开?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再次在我面前出现?」
东蓠夏树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换了一个人,楚天行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夏树,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腿没了是我害的?背叛我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我下不了手杀了你?背叛我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我却无法真正地恨你?背叛我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我却夜夜梦见的都是你?」
「我却只希望,可以永远把你忘记……」泪,缓缓地从东蓠夏树清亮的双眸中落下。「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经几乎要忘记了啊。」
「我要带你回去。」楚天行说。
「不,我不会跟你走。」东蓠夏树摇摇头。
「我决定了,立刻就带你走。」
「然后呢?杀了我为你死去的属下复仇吗?不,你不会杀我。」东蓠夏树笑了起来,「大不了再砍断我的手臂或是割了我的鼻子?」
「我没有砍断你的腿,」楚天行的呼吸乱了,「我只知道葵衣把完好的你带走,没有我的命令,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对你动手。我会找出断你双腿的人的,找到他,我决不会放过他!」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东蓠夏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把我带走,因为这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楚天行上前一步,却又因为东蓠夏树接下来的话语而停顿。
「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如果你要带走我的尸体,就过来吧。」推开身前的薄被,手腕翻处,寒光逼人的短剑正对着自己的咽喉。「苟延残喘到今日,我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手里的剑向内送了送,尖锐的剑峰陷入了白皙的肉间。
西门冬里与北堂春望失声大叫。他什么时候藏起了一把剑?三个人轮流地看着他,居然让他身藏着利器,如果夏树当真要寻死,三十个他们只怕也拦不住啊!二人惊出一身冷汗来。
「我一直很想跟你说,那天不是我让人去夜袭东升客栈的。我连自己何时被送到闲云别苑都不知道,我连为什么闲云别苑的人全部突然消失不见都不知道,我上哪儿找人去对付你?」东蓠夏树戚然一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说了又能怎样?就算你给我机会讲,你会相信我吗?」
「不,当然不会相信!你告诉你的骊姬,她用不着担心我东蓠夏树会夺她所爱,也犯不着下那么大气力来杀我。因为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帮你纾解真气的器具,不过是高兴时可以玩弄的对象……甚至,还不如你脚下的奴才……」东蓠夏树放声大笑,「我活了二十年,今天才终于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低贱!楚天行,你当我是你的东西吗,我就偏偏要把你的东西砸坏。」剑尖陷入肉中,一滴鲜红的血自剑尖渗出,顺着剑身缓缓下流。
「不要!」西门冬里与北堂春望同时伸手去夺,可是他们的速度终究慢了一慢,只听到金属撕裂皮肉的声音,血腥的气味立刻弥散在空中。
楚天行的手牢牢地抓着剑身,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掌划开,深深嵌入骨中,东蓠夏树使力的手却再也无法将剑身送入。
楚天行一点没有感到痛楚。死死抓着剑身的手还在颤抖,那是害怕自己来不及制止而失的控。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东蓠夏树的话一字一字狠狠敲在他的心上,知道有哪里不对,却因冲击而无法理清头绪。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楚天行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
东蓠夏树什么也不说,含着泪的双眸恨恨地盯着他。
看着他的眼神,楚天行心中一阵恶寒。一把将他手中的短剑夺过,楚天行就像手中拿着的是烙铁一般,将短剑立刻远远地扔到了屋外。
「你听不懂,我来告诉你!」屋外突然传来的清脆声音让屋内的几人俱是一惊。
踏着盈盈月光,身姿轻灵的青衣女子带着纯真的微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葵衣?」东蓠夏树口中喃喃。
「葵衣?」楚天行睁大双睛。
「东蓠公子,好久不见了。」葵衣甜甜地笑着,又对楚天行说道:「主人……不,现在不能再称呼您为主人了。」
「哼,背叛了我的人怎么还有脸叫主人。」楚天行冷哼了一声。
「我只是不想看你们那么痛苦地彼此伤害,这样也叫背叛吗?」葵衣轻声地说。「这些并不重要,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吧!」
「真相?」楚天行挑起眉头,「你知道真相吗?什么是真相?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在当年就告诉我们?」
「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葵衣叹了一口气。「我们四处找您找不到,就算想说也没法儿说啊。」
众人都竖起耳尖。
「当日说留在客栈中的姐妹们是被东蓠公子所派之人杀害的是谁?」葵衣问。
「是菊衣。」楚天行回答。
「当日将东蓠公子送走,是谁安排的马车?」葵衣又问。
「是菊衣。」楚天行的眉头微微皱起。
「东蓠公子,当日您上车后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葵衣转向东蓠夏树。
「是……菊衣。」东蓠夏树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给了我一壶酒,说是楚天行让我在路上御寒用的。」
「我没有……」楚天行的声音消失在喉音。
「然后您喝了吗?」
「喝了……」
「再然后?」
「我不记得。」东蓠夏树摇了摇头,「我醒来的时候,人在闲云别苑的内院。地上很凉,一个人也看不见。」
葵衣点点头。
「知道您会在东升客栈的人除了东蓠公子就只有自己人,又听菊衣那么说,您认定是东蓠公子下的手是当然的。」葵衣顿了顿又说,「可是东蓠公子一定知道,以您的身手,他派去十几、二十个人根本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您说是吗?」
楚天行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除非是想让那些人送死,才会让他们夜袭客栈。他当然不会眼睁睁地让手下去送死。」葵衣悠悠地说,「所以那些人一定会挑您不在的时候去。」
「有谁会知道您在夜里要去湖畔游玩呢?会是东蓠公子吗?」
楚天行心中一跳。
「可是她送夏树之时并不知道我晚上要出去,又如何做套?」
「因为就算您当夜不出门,她也会想到别的办法让您出去。」葵衣轻轻摇了摇头,「我真不愿相信是她,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菊衣、菊衣、菊衣!」楚天行眯起了双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骊姬!」
楚天行睁大了双眼。
「因为菊衣的亲弟弟是骊姬的玩偶。」葵衣垂下了双眼,「要让弟弟活着,就只能听骊姬的话。在菊衣的心中,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为了他,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骊姬!楚天行的牙咬得喀喀作响。
「骊姬一直对您抱有幻想,她又怎么可能让东蓠公子安然地留在您的身边?」
葵衣摇着头叹息道,「您太大意了。」
「她疯了吗?」楚天行咬着牙,「我跟她绝对没有半点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