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知什么东西猛然撞上那把弯刀,骊姬一个拿捏不住,刀竟然脱了手,飞出去老远插在了地上。
骊姬大惊失色,当世之上可以用一粒石子撞飞她手中弯刀的还没有几个。一想到可能是楚天行,她的后背就惊出一身冷汗来。
「是谁?是谁?」身体向后退去,惊慌地四处张望着,却无法辨识石子所来的方向。刚要伸手去拔地上的刀,又一声呼哨,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将刀再次撞飞。
连一边厮打的菊衣与葵衣也查觉了异状,不约而同地停了手。
「东蓠公子!」一眼瞥见鲜血淋淋的东蓠夏树,葵衣尖叫着冲了过来。东蓠夏树的双腿自膝以下被骊姬的弯刀齐齐斩断,伤口白骨宛然,鲜血喷涌。葵衣连忙点穴止血,但宝贵的鲜血还是不断在向外流。
他这样估计也活不成了。骊姬挑了挑眉。以石子相袭之人现在还不现身一定不会是楚天行。既然东蓠夏树活不成了,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
「葵衣,如果你想让楚天行杀了你,你尽管回到谷中好了。我看你还是快去找地方躲起来吧,今生今世祈祷上苍别让楚天行把你找出来!」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菊衣,骊姬轻轻拾起弯刀,带着菊衣离开。
「公子,公子!」葵衣哭着撕扯着身上的衣服替东蓠夏树包扎,却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想带你离开一段时间,说不定主人会想通了,等查到陷害你的人再接你回去。没想到我这样做反而害了你。你要是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公子,求求你,不要死。不为了主人,为了您自己也不要死!」
「你再这样摇他,他不死也会死了。」叹息声本来还在远处,但转瞬就到了葵衣的背后。
「谁?!」葵衣吓得跳转身形。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抱着胸站在月下向自己点头。
「葵衣吗?好久不见了。」
咦?啊!葵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眼,又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然后惊叫着扑了过去。
「教主?教主!」葵衣扑到那男子的近前,俯身跪了下去。「奴婢葵衣,拜见教主仙驾。可是教主,您不是已经,已经……」
「是说我死了吗?」白衣男子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春风拂过人的心田。「那是个障眼法而已。在神衣教待了快十年,烦也烦死了。所以我把神衣教扔给他,自己出来过逍遥的日子。」
就为了这个就把可怜的主人丢下来忍受每个月一次的煎熬吗?葵衣睁大了美丽的双眼。
「葵衣,别用这么哀怨的目光看我啦,快帮帮忙把他弄走,不然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哦,是、是!」葵衣连声答应,「教主,你可一定要把他给救活了!」
鼻翼间传来痒痒的感觉,真想叫人打个喷嚏,鼻翼动了动,东蓠夏树睁开了眼睛。一张笑脸跃入眼帘,把他吓了一跳。
「早啊!」萧若离手里拿着一支鼠尾草轻轻滑过东蓠夏树的鼻尖,亮晶晶的双眼弯成了一个月牙儿。「太阳要照到你的小屁屁喽,还在睡懒觉!」
「你是谁?」东蓠夏树确信、肯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笑容可亲又可爱的青年,可是他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总角之交一样。
「我吗?」萧若离指着自己,歪着头想了想,「我叫萧若离,是你的救命恩人。」然后又开心地笑起来。「你叫东蓠夏树吧,真巧,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离字,看,是不是很有缘份?」
萧若离?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耳熟!
「公子,您醒了?」葵衣托着一只木托盘走了进来。把托盘放在东蓠夏树身边,葵衣不住地拍着胸口,「太好了,你昏睡了那么久,我都以为你要不行了。教主说你今天会醒,我还怎么都不相信呢!来来来,肚子饿了吧,我已经把粥熬好了。」
「教主?」东蓠夏树狐疑地看看萧若离。
「对啊,她说的就是我!」萧若离指指自己,很得意地笑着,「我是神衣教第二十一代教主,楚天行是我师兄,他是第二十二代教主。」
他就是楚天行念念不忘的那个「若离」吗?东蓠夏树很仔细地看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哪里有处跟自己相似?虽然也是温文俊美的男子,但眼前的萧若离与自己在冰柱中所见之人分明是两个个体,两副模样。
「你骗我!」没加细思,话已经冲口而出。不能怨东蓠夏树,在这个萧若离的面前,好像人有什么话都藏不住一样。
「公子!」葵衣急得直叫,跟教主大人如此说话,简直是无理、无理、无理极了。
「哦?」萧若离挑了挑双眉,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我骗你什么了?」
东蓠夏树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不过话既已出口,再想收回好像也不那么容易。
「我,我以前见过他,你的样子……跟他差很多。」迟疑了片刻,东蓠夏树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疑虑。
「见过我?」萧若离显得很惊讶也很无辜。「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啊,而且我隐居于此已经三年,你不可能见过我的才是。」
「那是,那是在一个大冰柱中。我看见一个封在冰柱中的人,楚天行喊那个人叫『若离』……」
萧若离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掩着嘴笑出声来。
「那是上古遗物,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映出些影像来。除非是有缘人,否则是无法见到的。我可以肯定,凭师兄那种粗线条的鲁男子,他一辈子也看不到那里的影像。夏树,你可以肯定他是对着那个影像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因为真气逆流的痛苦而随便乱喊的吗?要知道,我师兄以前每月月圆时分,真气逆流时会非常痛苦,每次都是我为他化解痛苦,在那种时候,他痛得受不了,喊我的名字是最自然不过的。」
这……东蓠夏树也愣了。萧若离说得言之凿凿,自己竟也拿不太准了。
「呐,夏树,说说看,你看到的那个『若离』长得是什么样的?」萧若离轻轻推了推他。
「这……我……我记不得了。」东蓠夏树面上一红,将脸移开。
「我猜猜吧。」萧若离手托着下巴看着他,「那个人,不会,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吧!」
完全正确!看着东蓠夏树沉默不语,萧若离开心地击掌。
「你的事情我听葵衣说过了。」萧若离拍拍东蓠夏树的肩膀,「我师兄真是混蛋加三级,我那个师姐更是混蛋加十级!不过,虽然我当过神衣教的教主,不过我假死都三年了,突然再出现好像不大好。这样,你在我这儿先好好地养伤,等伤养好了,我再陪你一起去讨个公道。」
养伤?经萧若离这么一提,东蓠夏树才感到身体有些不大对劲。自胸以下,麻麻的没有任何感觉,记忆在脑中快速回放,定格在骊姬高高举起的弯刀。
「啊!」东蓠夏树惊叫了一声,伸手向下探去。本应触之有物之处变得空落落的,东蓠夏树的血液瞬间冻结。
「你节哀顺便吧。」萧若离很同情地看着他,「我再有本事,断了的腿也没办法接回去了。不过你放心,只要勤加练习,没有腿也一样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不!」东蓠夏树仰天大叫!
第九章
冬雪绵绵,漫天飞舞,大雪将世间万物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下,这在极北的辽阳本就是常见的风景。太阳斜斜挂在天边一角,苍白且无力。冬日原本就昼短夜长,但就算在这样的白天,寒冷的气候与漫天的风雪也让人裹足,闭门家中坐去了。
宽阔而寂寥的大街上,远远行来两匹马,顶着风雪看似要出城。寒风如利刀刮在脸上让人觉得火辣辣地疼,可是马上的两人却好像对此丝毫不在意。前面的一匹马上,坐着的是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火红的狐裘衬出他的剑眉星眸下略带狂野的俊美面容,周身上下散发着灼灼的逼人气迫。青年的身后,一身黑袍的同伴看起来年纪要更长些,面目清俊,双目如炬,细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全身透出一股精明干练的气息。
呼啸的北风遮盖了马蹄的声响,迎着风雪的二人却高昂着头在风中行进。
「北飞,」走在前面的青年突然一勒手中的马缰,用马鞭遥遥指着前方,「你看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孙少爷,属下也看到了,仿佛是个人。」燕北飞恭恭敬敬地回答。
「奇怪,这么冷的天,伏在路的中央,如果是冻僵的乞丐,应该会被清扫的里正发现。」北堂春望拧着双眉,马鞭抵着下巴喃喃自语。
「小心有诈,孙少爷,还是让属下先去看看吧。」燕北飞如鹰般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看似人体的雪白之物。
「去吧,小心点儿。」
「是!」
燕北飞一催胯下坐骑,缓缓向那人靠近。看看没什么动静,燕北飞翻身下马,伸手去碰触。
那里躺着的果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只穿着一件单衣的青年。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脸上的神情也很安详,好像他只是在这寒冷而积着冰雪的街上睡觉而已。看到他的容貌,燕北飞的心如被重锤狠狠击了一下。
「孙少爷!孙少爷!」
从来没听过沉稳的燕北飞这样惊慌的大叫。北堂春望直接从马上飞身跃起,如大鹏一样掠过长街,轻轻落在燕北飞的身前。
「怎么回事?」北堂春望沉声问。
「快看他!」燕北飞将怀中的人向北堂春望眼前送去。
风挟着哨音自他们的耳边掠过,北堂春望瞠目结舌看着燕北飞怀中睡得香甜的人儿。
「夏树?!怎么会是他?」
「是他吗?」看着跃马扬鞭而去的两骑,躲在雪堆之后的葵衣轻声问身边的萧若离。
「是,看这个装束和气势,应该是夏树说过的北堂春望。真失败,夏树那么漂亮的人,在我那儿居然疯疯颠颠地过了半年,只希望回到他的亲人身边之后,夏树能变回正常的样子。」萧若离连声叹气,似乎很有挫败感。
「放心啦,听说四大家族的亲属中既有毒王又有医圣,本事大着呢。东蓠公子回去了,一定可以医得好的。」葵衣安慰着萧若离。
萧若离长出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积雪,「好了,人我们安全送到了。葵衣,呐,我们现在可以好好儿地玩儿去了!」
玩?冰天雪地的,到哪儿玩儿去?葵衣皱了皱鼻尖。
北堂世家的傲龙堡内,北堂春望焦急地来回踱步。失踪快两年的东蓠夏树突然从天而降般落在他的眼前,把他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搅成一团乱麻。无论怎么讲,东蓠夏树的出现就让人匪夷所思。身着单衣倒卧在冰雪之上,身体却一点不见冷,仿佛专为等他而凭空出现。不然,以东蓠夏树的容貌,人还未到辽阳早就该有人将信送来傲龙堡。
两年不见了,东蓠夏树的容貌并没太大变化。除了日臻成熟的脸上露出的淡淡哀伤与倦容和……缺少了双腿的残缺身体。北堂春望捏紧了自己的双拳,眼中的火焰足以烧毁整个辽阳。
是哪个混蛋,是哪个混蛋下了这样的毒手!北堂春望的牙咬得喀喀作响。我发誓,要将其剥皮抽筋,锉骨扬灰。
「他怎么样了?」抓住刚刚走出内堂的大夫,北堂春望焦急地问。
「孙少爷安心,东蓠少爷并无大碍。他的脉相沉和,呼吸顺畅,应该只是睡着了。」胡须花白的大夫拱手答道。
「睡着了?只是睡着了吗?」北堂春望不信。「我一路从辽阳城里把他带回堡中,这么久过去,他早该醒了!」
「孙少爷,他就是睡了,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您稍安勿躁啊。」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想了想又说,「只是有一点,老朽不是太确定。」
「老朽替东蓠少爷把脉之时,觉得他脉中气息虽然稳定,不过薄弱,看似之前生过一场大病。老朽听说东蓠少爷是东蓠世家长子,内力应该不弱才是,可是老朽刚刚运内力稍加试探,他体内竟无半点内息呼应。这,这实在是……」
「先生,你是说他……」
「如果老朽所虑非虚,」大夫沉吟了片刻,「孙少爷,东蓠少爷此刻只怕是内力尽失,武功全废了。等他醒来,衣食住行要更当心些,失了武功的人一般身体比普通人更差的。」
北堂春望怔怔地站着,连大夫几时离开也没去在意。不知过了多久,燕北飞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少爷,东蓠少爷似乎要醒了。」
「夏树、夏树!」拨开燕北飞,北堂春望风一样冲入内堂。床上,披散着头发的东蓠夏树呆呆地坐着,隔着棉被的双手紧紧压在自己的双腿上。听到北堂春望的声音,他缓缓地回头,空洞的双眸没能装入北堂春望的影子。
「腿呢?我的腿呢?腿呢?」他的嘴一张一合,只有细细听才能听得到他的声音。北堂春望一把将他抱住,语音哽咽地说道:「夏树,好兄弟。是谁下的毒手,你告诉我,北堂春望替你报仇。」
东蓠夏树没有回应,他只是不停地在床上摸索着,嘴里不住地说着:「腿呢?我的腿呢?腿呢?」
「夏树,你醒醒!我是春望,北堂春望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拼命摇晃着东蓠夏树的身体,北堂春望竭力地喊着,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腾地站起身,北堂春望高声叫道:「燕北飞!」
「属下在!」
「火速通知其它三个世家,说夏树找到了,就在傲龙堡。把秋实跟冬里都叫到这儿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除了飞燕堂留在堡中护卫,你传我的令,所有其它十一堂的兄弟全部出动,务必要把辽阳翻遍,把害了夏树的家伙给找出来!」举手一击,松木的桌角劈下半截。
又是一年的盛春时节,五月的苏州,柳丝轻拂,群莺乱舞。苏州河畔,杨柳青青,行人如织。河边长堤之上,每隔数里便有一八角凉亭,是当地富商捐资而建,为游人遮日歇脚。河道不宽,两岸尽植垂柳碧桃,三两只燕子穿行其间,河上画舫游船缓缓而行,多是游人雇来用以顺河而下观赏两岸风光的。
五月初四,是苏州城外某个庄园园主的寿诞,也是他的众多女儿女婿跟外孙外孙女回家拜寿的日子。不知道是从哪年起,他的某几个外孙达成了默契,都会在喝过寿酒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五,一起乘着家里的船来苏州河上游玩一日。久而久之,苏州的百姓都知道,在这一天,苏州河上必会出现那神秘而又极端吸引眼球的四位公子。而每年这个时候来苏州河畔看鼎鼎有名的四公子便成了苏州城的一大盛事。
体型巨大的龙头游船通体用昂贵的紫檀镶饰,船首的龙头雕得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船上雕梁画栋,金镶玉砌,连窗上的幔布也是用上好的精绣苏绸制成。船边上站着的是清一色的玄衣汉子,或抱胸,或持剑,双目炯炯有神向四周张望。
天是晴朗的天,微风轻拂,弱柳随风,东蓠夏树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命人把木椅推到船头,斜靠着桅杆低头看书。
因为少见阳光,看书的青年有一张瓷器一般苍白的脸。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额边的皮肤隐隐透出青色的浮筋。垂下的长睫和高直的鼻梁在脸上洒下灰色的阴影,让一张原本俊美端整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青年的身体看来有些单薄,乌黑而柔软的发丝束在脑后,偶有几根松散的头发随着轻风飞舞着,落在青年的肩上。船缓缓地前行,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人也是透明的。
「看到了没有?他现在好像过得挺不错!」混杂在人群中的一对年轻男女低声窃语。低低压下的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他们的容貌让人无法窥见。
「是啊,还是人家厉害,你看他,精神完全好了,哪像在我那儿……」青年的声音听来十分沮丧。
「可是如果不是公子及时相救,他十条命都没了,所以还是公子您厉害!」年轻的女子出言安慰。
「那个该死的楚天行,居然什么也不说就跑了,害我找了那么久!」萧若离气乎乎地抱怨着,「中原没有,苗疆也不见,让我找他找了三年,等我找到他,看我怎么教训他!」
葵衣哧哧笑着,拉着萧若离的衣袖道:「公子,您别气了!我们在找他,说不定他还四处在找我们呐。你看吧,这三年,主人他一定睡不安,吃不下的,比我们要难过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