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反正我很閒。」沙维尔拭去打呵欠的泪水,道:「不过大家都丢下你,走掉了。」
〝大家都丢下你,走掉了″这句话在名琪脑中回响著,对名琪做成会心一击。於是名琪又喃喃自语,直到太阳下山。
「我就说,你的阴影还是心灵创伤什麽的,未免太常发作了。」
「对不起......」
「再发作,小心我扁你。」
沙维尔说。原本就没耐心的人,即使很閒也不会想把时间花在老是恍神的家伙身上。
「是......。」
名琪点头。
「你为什麽会被赶出家乡?」
沙维尔托著腮,问。
看到名琪有发作的徵兆,便狠狠地敲了名琪的头。
「......我也不知道。」
名琪说,抚著发痛的地方说。
〝噢,这招有效喔?″沙维尔为发现能够阻止名琪发作的方法而不怀好意地奸笑。
「家人突然不由分说的,就把我赶走了。」
「之前他们有没有什麽特别的举动?」
沙维尔正了正眼镜,问。
名琪想了想,摇头。
「没有。只有我的妹妹生病了而已。」
「......没有原因吗?」
沙维尔细细地想了想。回过神才发现名琪又在喃喃地说〝我被丢下了″什麽的,连忙给他一记爆栗,好给名琪招回魂魄。
「名琪,你以後就住在这里吧。」
名琪不解地看著沙维尔。
「以後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沙维尔说。
「可以吗?不会太打扰?」
「不可以我说来做什麽?」沙维尔不爽地皱眉,「到底要,还是不要?」
「......以後就请多指教了。」
名琪点头,道,露出灿烂的笑颜。
看著名琪的笑容,沙维尔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那是像神经线突然断掉的感觉,却没有焦躁不安。简单来说,那就是俗世所谓的〝一见钟情″。
只是,沙维尔要把这种心情贴上正确的标签,还得花上很多时间。
4
沙维尔带著名琪,来到一家小酒吧的门前。
那家店的店门很窄,每次只能让一人通过。门旁的招牌很旧,依稀能看出绿色漆油写著的酒吧店名:「Sleeping Beauty」
「这是一家好店。什麽食物也能吃到。就是旧了一点。」
沙维尔说,推门而进。名琪看了招牌一眼,也跟著步进酒吧。
内里地方不大,只有数桌桌子。酒吧内点了数盏油灯,显得很光亮。右边墙上贴了一装老旧的海报,海报上的是一对情侣站在山崖上,海风迎面吹来。
海报上还印著一行字句:「重要的事物」
无论看了海报多少次,沙维尔还是无法理解海报的意思。这一次,他依然看著海报,直至坐在柜台前,因角度问题而看不到为止。
名琪同样来到柜台前,然後坐在沙维尔与墙壁之间的座位上。坐下前,他回头看了沙维尔一直在看的海报一眼。
「点菜吧。这里大概连满汉全席也能吃到。」
「这话也太夸张了吧。」
名琪苦笑。
「满汉全席,这里有喔。」
酒吧老板平淡地说。
「咦,真的有?」
随便说这里有满汉全席的沙维尔反而大吃一惊。
「要吃吗?」
老板问。
「......还是不了,给我一个猪骨拉面吧。」
沙维尔顿了顿,道。
「这里有怀石料理吗?」
名琪打趣地问。
「也有喔。要吃吗?」
「呃,不了。也给我拉面吧,盐味的。」
在等待拉面的时间,名琪又回头,看了看海报。
「那个海报,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沙维尔淡淡地答,也转过身看著海报。
「〝重要的事物″?虽然每个人都不同,但每个人都有啊。」
名琪微微地皱起眉头,说。
「我才不想要。这种东西只会让人堕落、变弱。」
沙维尔冷冷地说,正了正眼镜。
「并不是这样。我认为人有了重要的事物,会为了保护该事物而变得强大。」
名琪用他海蓝色的眼睛直视著沙维尔,说。
可是,沙维尔别开了视线。
「要别人来保护,不正代表它的脆弱吗?那种东西只是包袱。」沙维尔重新坐好,不再看海报一眼,「看魔王陛下就知道了。他那麽珍惜那个人,结果还不是丧失战意,躲在老家天天去买红豆面包吃?」
「那是因为那个人死了!失去珍贵的事物,足以让任何人丧失斗志。」
名琪皱著眉,说。
沙维尔听了,嘴角微扬。
「与其始终都会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
「也许吧。」名琪道,叹了一口气,「可是那样就太寂寞了。」
沙维尔瞄了名琪一眼,没有说什麽,只是默默地吃著刚送上的拉面。他心底的话语,没打算告诉给任何人--包括眼前的名琪。
沙维尔还记得,那是一个满月的晚上。
那天的月亮比平时还要大、还要光,也还要圆。
魔王亚纪混身是血的,独自回到军营。
他手里抱著的,是个同样染血的球形物体。
当四将军看清楚那个物体时,无不大吃一惊。
那是,一颗人头。和亚纪一样有著金发,曾经是亚纪最喜欢的人的人头。
「亚纪、不,魔王陛下,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瑞司问道。
「......是我害了他。」
魔王说著,紧紧地把那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头颅抱在怀内。
「......沙维尔,现在怎麽办?我想死了。」
魔王就像名琪发作时一样失神,姣好的唇发出喃喃自语。总是充满自信、炯炯的碧绿双瞳,此刻正暗淡无光。
「对了,我要找回他的身体。」魔王说,抬头看著又圆又大的满月,「这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魔王,你没事吧?」
西斯特战战兢兢地问。眼前的首领太失常了。
「......很好,我很好。传令下去,天亮时突袭伊特莉亚。太迟的话,神族可能会把他的身体处理掉。」魔王说到这里,大家才知道是神族狠下杀手。
神族明明是最不可能下手,但杀人的偏偏就是神族。
魔王说毕,露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低头吻上恋人冰冷的唇。
看著这个情景,四将军目瞪口呆。
沙维尔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但眼前他只有一个想法。
重要的事物,始终都会有失去的一日。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
5
--「与其始终都会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
为什麽沙维尔会这麽想呢?名琪不明白。
名琪曾经以为,沙维尔是最接近自己心灵的人。他们的想法,应该是最接近的。可是,根本不是这麽一回事。
--「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即使经过多年,沙维尔的话依然伤人。
那个在他发作时,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沙维尔;那个一直照顾他的沙维尔;那个他一直依赖的沙维尔。原来一直都是讨厌他的。
名琪觉得自己很愚蠢。为什麽一直没看出来呢?在沙维尔眼中,一定像个小丑般可笑吧。
所以他决定不再依赖沙维尔。
不再轻易发作,不再轻易对沙维尔露出笑容,不再轻易出现在沙维尔的眼前。
......但无论名琪多麽不愿意,他还是无法否定,当他接下沙维尔的外套时,他心中有一瞬间感到惊喜。
秋日的清晨,阳光灿烂。时钟不慢不快的指向六时正。
旅馆中,看著放在床上的黑色外套,名琪感到伤脑筋。
「嗯,到底要不要穿?」
因为是沙维尔送的--即使是对方不要的--名琪还是很想穿这件外套,而且他并无其他御寒外套。可是,他又担心穿了会被沙维尔看透他的想法。再说,他也讨厌自己一直依恋著沙维尔。
想到这里,名琪就不想穿了。但心念一转,还是决定要穿。
「只要不穿著出现在沙维尔面前,不就好了吗?」
名琪喃喃自语。虽然说名琪现今不再容易发作,但自言自语这个毛病,却一直改不好,也不曾想过去改。
於是,依旧是一身水色旅行者打扮的名琪,却穿著斯文得像是学者穿的外套,脚步轻快地步出旅馆。
可是当名琪一走到大街上,一个轻装甲打扮、腰间佩剑的少年立即阻断了名琪的去路。
「你就是四将军中的名琪?」
少年说。他口中的虽是问句,但眼中却是毫无疑问、肯定的眼光。
「......谁?」
名琪警戒地看著眼前人。
「将会打败魔王的勇者,海尼卡。」
海尼卡说,拔出腰间的佩剑道。
怎麽自称勇者的人都是非报出自己名字不可的笨蛋?竟然老实地回答。--如果是沙维尔就会这样嘲讽。但名琪不是沙维尔,个性纤细而过於单纯的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名琪在之前一天,是在骚动之後到达,因此并未见过海尼卡。
「你想怎样?」
名琪直接问道。名琪个性不像沙维尔别扭,发问的方式也不怎麽绕圈子了。
「打败你。」
海尼卡说,直视著名琪,然後开始攻击。
刺、砍、斩,然後起脚一踢。这些招式都既快且狠,可惜都被看透了的名琪轻松避过。虽然海尼卡不弱,但对身手与经验都超出太多的名琪而言,与海尼卡的战斗只能算了消閒的游戏。
不过,这是〝有趣″的游戏--名琪心想。在战斗中感到自己战意高昂与兴奋,这代表自己比想像中还要喜爱战斗,还是只出於魔族的好战本能?
像是在努力证明自己并不是对手想像中来得弱的海尼卡,用利剑打断名琪的思考。
海尼卡成功削下了名琪黑色外套下摆的一角--但也仅此而已。
实力相差太远了。
看著被削下的布块,名琪暗自懊恼,自己竟然一时大意让这外套弄坏了。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错误。
「我还打算一直穿,要穿得脏,穿到破,穿到不能再穿呀。」
名琪看著黑色布块喃喃自语。
「呃......四将军有这麽穷困吗?」
听见名琪的话语,海尼卡小心奕奕地问,似乎怕触碰到对方的伤痛;语气充满同情。
四将军当然很富有。基本上魔族大多都不是穷困人士。最不济的魔族也能上山打山猪打熊打野豹,光是卖毛皮就已经有不错的收入。当然,正在婉惜对他有特别意义的外套的名琪,并没有听到对方的提问,也就没有想要解开误会的念头。
「今天你就算了吧,你打不过我的。」
名琪把视线从布块移开,闷闷不乐地说。
海尼卡看了名琪腰间尚未拔出的藏蓝漆鞘的佩剑,无奈地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连逼对方拔出武器的能耐也没有。
於是,名琪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大街,往一旁的小路走去。
因为外套弄坏,好心情尽失的名琪,一时也没想到要去哪儿,只是打算见路就走走看,散散步回复心情。
看著名琪的身影离去,海尼卡将剑回鞘,弯身捡起布块,嘴角扬起半带自嘲,半是奸姣的笑容。
「既然用武力不能打倒四将军,那就用智力吧。虽然卑鄙了点......但谁叫勇者的职业是土匪呢?」
沙维尔是个美男子--虽然脸上总是挂著〝所有人都是蠢南瓜″的表情,狠狠破坏了少女们的梦想图。如果瑞司看见了,一定会说〝怎麽这孩子越大越长得一脸欠扁相?″。
总言之,今天的沙维尔也是如往常戴著眼镜一般,顶著一张臭面走在往政务大楼上班的街上。
沙维尔总是步行上班,从来不会乘马车。一则家离工作场所很近,二则是沙维尔乘车上班既浪费又愚蠢,完全没有实用之处。所以沙维尔每天步行上班时,街上的行人都可看到他。
拉克是个清廉而繁荣的城市。冒险者进出频繁,但治安依然很好。人类和魔族也和平共处,少有争执。大概是全因沙维尔勤於政务之功吧。在沙维尔所订的法律中,人类魔族都一视同仁,即使是魔族也不能有优待。是个清廉得像统治者一样的城市。
在同样繁荣的伊特莉亚,当瑞司走在街上的时候,常常有市民自发性地走过来向瑞司鞠躬,表示对统治者的谢意与好感。而在拉克,这种情况也常常发生--这种不可能的事想也别想。
只要仔细想想就会知道。以沙维尔的个性,是绝不可能有人对他怀有会对他鞠躬程度的好感的。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坏人,也有人对他怀有感激,但要是向他道谢,他就会露出〝你是哪根葱?″、〝你吃撑了没事做?″的欠扁表情,让人不爽得说不出一句道谢的话。
於是,毫无遇到感谢者的沙维尔,今天也在早上八时正来到政务大楼前。
正当沙维尔步上楼梯,一如往常地在守门士兵们的注视下,想要步入宏伟的政务大楼时,一个士兵叫住了他。
「沙维尔大人......」
沙维尔皱了一下眉,走到该士兵面前,正了正眼镜。
「什麽事?如果敢说无聊事我就扁你。」
该士兵慌忙行了一个端正的礼,然後交出一个信封。
「这是今早一个小孩送来的,指定交给大人您。」
沙维尔又皱了皱眉,一脸不悦的打开信封,看了信件。那是一封简单的信。
〝致沙维尔:你的同伴在我手中,想要回就一个人来南区大街的鬼屋。″
夹在信纸中的,是一块黑色布块。
「开什麽玩笑......」
沙维尔咬了咬牙,一手捏皱了信件,感到一阵怒气。
他认得那块布料。是他当初在服饰店花了二十分钟杀价失败,最後还是用了昂贵的二十三金币买来的银边黑底长外套。而这件店主强调全拉克仅有一件的外套,他则在昨夜送给某人了。
〝竟然弄坏这麽昂贵的衣服......″
沙维尔出乎意料地在为小事生气。因为他知道名琪很强--至少比沙维尔自己还要强--绝不可能轻易地被掳走。所以被掳走的人不是名琪。
「南区大街鬼屋吗?」
沙维尔露出恶意的笑容,心里正想著该如何料理愚蠢的犯人。
突然,沙维尔的眼前闪过名琪的笑容。那是名琪第一次向他展露、令他一见倾心的灿烂笑容。
「等、等一下,为什麽那家伙......」
为什麽那家伙的笑脸突然出现在脑海啊?!
「沙维尔大人?」
士兵们不解地看著脑海一片混乱的统治者。
好不容易赶跑总是能令沙维尔失去冷静的画面,之後浮现的却是魔王抱著恋人头颅的场景。
「真是不吉利......」
沙维尔低声说道,在士兵的疑问声中茫然步下楼梯。他决定先绕去旅馆看看--虽然明知道对方无恙,但能见见对方的脸总是比较安心。
至於沙维尔日常引以为傲的冷静,早就因不该突然浮现的昔日记忆而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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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外出了吗?」
沙维尔向旅馆老板问道。老板点点头,想了想,又说:
「不过好像遇到麻烦,和别人打起来了。」
「结果如何?」
沙维尔正了正眼镜,把不安隐藏在镜片後。
「不知道。我出去店外看时,已经打完了。人都不在了。」
老板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从步出旅馆起,沙维尔就不曾放松眉头。
明知道名琪不可能被打败,但是事情又很像那回事。到底该相信那一边?
但无论相信那一边,救人也好,扁人也好,目的地也只有一个。
「南区大街鬼屋......」沙维尔扬起恶意微笑,「我可要为我可怜的外套报仇啊。」
於是,拉克的统治者便一脸有人将要倒楣的快乐表情,向目的地进发。
至於〝名琪该不会真的被抓了吧?″的小小不安,则被沙维尔刻意遗忘在角落。
另一边厢,〝该不会真的被抓了″的名琪,正自由自在地在街上閒逛著。
时刻正值八时许,名琪刚从Sleeping Beauty吃过早餐,边走在街道上边猜想著早上仍然营业的酒吧到底会不会倒闭。吃过美味而莫名其妙的巧克力水果火锅作早餐後,因为酒吧真的什麽也能吃到而惊讶的名琪,心情已经好多了。他沿著小路慢慢走著,不知不觉地走上大街,发现时已经在政务大楼门外了。
士兵们低声地议论纷纷,让名琪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