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东林家的情况,是我根据残留资料推测出来的。不过东林家的确死了。我在布鲁斯的坟场有找到他们的墓。」
裕道,说明的语气就像对学生解说问题的教授。
沙维尔沉默了半晌,然後叹了一口气。
「......辛苦你了。这是你的支票。」
「的确很辛苦啊。」
裕咕噜了一句,收下支票。
因为布鲁斯是神族的领地,身为魔族的沙维尔无法亲自前往调查,所以请求少数的人类朋友•裕代为调查。
裕是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考古研究者,专门研究数万年前、称为〝世界未日″的大灾难之前的文明时代。现时除了维特设有相关研究所外,几乎无人研究名为〝西元″年间的历史。
借裕的名句:〝研究是要花钱的″。裕常常因为到处发掘而花钱,所以很穷。有时要兼职过活。在听说沙维尔有一一直派人调查,却毫无结果的工作,於是裕在五千金币的诱惑下接下了工作。
但是,调查的工作很困难。虽然身为人类,可以公然进入布鲁斯,但要调查的事毕竟已经过了五百年;另一方面,人类只有一百年寿命,所以当地没有人类知道当时的事,而有可能知道的长命魔族早就在布鲁斯成为神族领地时,不是被杀就是逃出了布鲁斯。至於神族就更不用问了,神族不可能关心魔族的事。因此根本不可能找到活生生的人证。此外,神族不像魔族宽容。神族占领布鲁斯时,大举破坏了魔族留下的文献,所以也几乎没有资料留下。
所以,饶是裕十分聪明,还是花了三年时间调查。
「家人全灭......你要怎样告诉他?」
裕收好支票,然後低声问道。
沙维尔正了正眼镜,镜片後的紫色眼睛露出笑意。
「没必要告诉他。」
「可是,这样的话调查不就白费了?」
裕不爽地撇了撇唇,道。因为他知道沙维尔会说什麽。
「白费也没关系。」沙维尔说出裕预想的对白,一字不漏,「就让名琪以为他们还活在世界的某一处吧。这样他就不会伤心了。」
裕凝著沙维尔,眯起了眼睛。
「......你果然很温柔。」
沙维尔皱起了眉,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哼,我好嫉妒那家伙。」
裕孩子气地高声喊道,一脸的不爽。
「裕,那个人是个美男子喔。」
沙维尔笑说。
「那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跟我交往。你还是介绍其他美人给我吧。」
裕一脸认真地说。可是,沙维尔却忍不住窃笑。
「喔......那瑞司和西斯特怎样?都是美人呀。」
「是个好人吗?」
「很好喔。瑞司厨艺很好,性格......嗯,很细心,虽然有时候会像老妈子一样罗唆;西斯特懒慵爱看书,可是却有点恋尸癖,现在大概还在怪人与变态的分叉路上挣扎吧......」
「老沙,你干嘛笑得很高兴?」
「哎,我在想你和哪一位将军有夫妻相嘛,呵呵呵。」
「还〝呵呵呵″咧。」
被沙维尔取笑得很高兴的裕,瞪了友人一眼,也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下午六时,天色渐暗。拉克的晚上才刚开始。
裕口中轻哼著几万年前曾经流行、现在已经无人晓得的流行歌曲,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远处亮起的点点灯光,彷佛正提醒人们家的温暖。裕口中的那一句〝旅人啊″,也唱不下去了。
早就无家可归的裕,露出自嘲的笑容,推开街上一家酒吧的门,二话不说的就走进去了。
看到坐在吧台前的客人,裕停下了脚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记忆中,名为Sleeping Beauty的老旧酒吧,应该是一家无论什麽时候来都没客人光顾的酒吧才对--至少,裕以往来光顾时,都不曾遇过其他客人。
裕又瞄了瞄墙上的旧海报,这才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於是,他也坐在吧台前的座位。
他打量了客人一眼。那个青年有著一头湖水色的蓝发,长得很俊逸。同是俊逸,沙维尔的是像画在白纸上的黑线般锐气,而这位青年的却是纤细而柔和。此刻,客人的俊脸上毫无表情,无视裕露骨的打量眼光,默默地喝著清酒。
青年在冬天将至的深秋,仍不穿任何防寒外套,裕看了就觉得冷了,不由得拉紧了身上很多口袋的破旧长外套。
「裕,你还没死?」
一向不多话的老板认出裕,走近了柜台。
「别随便把我杀死,我不过去了其他地方三年。」
裕咧嘴露出笑容。
「噢,工作?有没有发现罕见的食谱?」
老板问道。裕四处旅行或是发掘,有时候会遇上美食。裕会把食谱抄录下来,卖给像老板这种爱烹调的客人。
毫无疑问,Sleeping Beauty能够做出多种美食,裕绝对是功臣之一。
「这次我只去了一个地方,所以没找到好东西。」裕说,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找出一本厚重笔记簿,翻了两页,「嗯......布鲁斯的家乡牛肉汤,怎样?」
喀的一声,裕身旁的青年的佩剑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原本还一副表情淡薄的青年,用惊讶的表情看著裕。
「我买。」
老板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说,完全无视眼前的情况。
被人莫名其妙地瞪著看,裕感到有点不妙。裕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外行走,吃的是江湖饭,对危机的直感很重要。裕装出镇定的样子,撕下食谱交给老板,收下钱,然後施然地步出酒吧。
一出酒吧,裕立即拔腿而逃。即使被人说没胆子,裕也不会否认。对他来说,一切有可能危害他弱小生命的可能性,他都会毫不犹疑地回避--尤其对方是个带剑、会突然瞪人的魔族,危险性就更大了。
跑了一段不短的距离,裕拐入一个黑暗的小巷一边喘息,一边听著对方有否追上来。
很好,没有脚步聱。
裕心想,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安心的笑容。就在这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吓得裕跳起来。
裕僵硬地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刚才还在酒吧喝闷酒的魔族青年。
「你......什麽时候来的?」
裕硬挤出和善的笑颜。
「就是在你突然跑起来的时候,我跟来的。」
青年率直地回答,似乎不觉得这有什麽问题。
从青年的身手,不难看出有多强。裕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和他打起来时,被打倒的一方是谁。
虽然从未见过眼前人,不过要是杀手之流我话......那明天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呃,先生,你找我有事吗?」
裕一边努力维持著笑容,一边回想自己有结过哪些想要自己性命的仇家。糟糕,好像结了很多。
「说来失礼。刚才听你说起家乡,所以......」
一直表情冷漠的青年,竟然露出腼腆的笑容。
裕听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打探故乡消息的人啊,真是差点被他吓得魂都飞了。
「那麽,你想知道什麽?」
知道青年不能回乡的情况,裕叹了口气说,再次从衣袋中拿出抄写了很多资料的厚重笔记簿。
「谢谢你。你知道东林一家的情况吗?住在石桥後的那一家。」
说起家人,青年鲜有地扬起了笑容。
裕听了,手中的笔记簿喀的一声掉落在石板路上。裕指著青年,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该不会就是名琪•东林吧?」
「嗯,我的确是。」名琪点了点头,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怎麽知道?」
裕为这种如冥冥之中的巧合感到讶异,同时为名琪竟然长眼前这个样子而困惑。沙维尔不是说,名琪是个〝纤细而率直,温柔的美人″?裕还以为名琪是娇小可人、柔弱系的美青年。可是眼前的人,虽然的确长得俊美而纤细,但怎麽看到是个个性沉稳的老实系青年啊。
裕真想抗议沙维尔的评审观有问题。
「咦,我怎麽知道?这个嘛......」
裕支支吾吾。沙维尔说过,不希望名琪知道结果。要是说出是因为调查资料所以知道,这不就会被追问出调本查结果了?因为沙维尔的话,裕正在犹疑如何回答。
不过,沙维尔并未要裕保密,所以裕要是说出来,也没有违反约定。
拾起笔记簿,拍掉上面的沙尘,裕用一种试探的语气发问。
「......你对沙维尔,有什麽想法?」
视名琪的答案,裕考虑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听到沙维尔的名字,名琪的声音失去温暖,变得异常冰冷。
「沙维尔与我的问题无关吧?」
「你讨厌沙维尔?」
「并没有。我们只是战友而已。」
名琪说,扬起冷冷的自嘲笑容。沙维尔对他的厌恶,他无刻或忘。
「战友?就这样?没有其他?」
裕简直不能相信,好友一直喜欢的人,竟然这麽无情地看待沙维尔。
「不可能有其他,不是吗?」
名琪苦笑地答。他对沙维尔的依赖,他对沙维尔的感情,都只会对沙维尔感到困扰。
「你知道,沙维尔一直对你......」
裕焦急的想说什麽,却被名琪打断。
「我知道。」
名琪简短地说。他当然知道,沙维尔一直都是讨厌他啊。
「你知道?你知道竟然还这样对待他?」裕拉高了声音吼道,声音大得可以传到街上。不过,在黑暗的街上可没半个人。
「要麽就接受他,要麽就明白拒绝他!不要让他抱著不可能的希望!」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对裕的话,名琪一脸困惑的表情。
「混蛋,我一直喜欢他啊!」
裕对著名琪,发出如受伤野兽的咆哮。
另一边厢,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为话题的沙维尔,则在无风的办公室中打了个喷嚏。
9(End)
黑暗的小巷中,两人依旧对立著。街上只有被秋风刮起的枯叶飘过,没有半个路人。
名琪对眼前的人突如其来的爆炸性对白,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个人在说什麽?喜欢沙维尔?
「慢著,你是男的......」
「是的,你是我是他也是!那又怎样?看不起?」裕露出挑衅的眼神,「世界都未日过一次,这种事没什麽好奇怪!」
「嗯,说的也是。我对这种事也没什麽偏见。」
名琪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见名琪的样子,裕感到眼前的人也许跟不上状况。
「那,沙维尔怎麽说?」
名琪问。
--不是〝也许″,是〝绝对″跟不上状况啦。
裕汗颜地想,叹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沙维尔喜欢你的什麽。」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名琪全身一震。
沙维尔喜欢他?沙维尔不是讨厌他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想起沙维尔伤人的话,名琪混乱的思绪立即冷静下来。
「你大概有哪里误会了。」名琪用一种疲惫的表情说,「他会爱任何人,但绝对不可能爱我。」
「你才是有误会了吧?他表现得那麽明显,你完全没发现到吗?」
裕皱著眉问。沙维尔是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啦,但对外人来说,根本一眼就可看穿。
「......他讨厌我。」
名琪摇了摇头,说。也许沙维尔对他比较亲切,但沙维尔只是照顾他而已--带著厌恶的心情。
「不可能。他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他有多喜欢你的笑容;和你说话时有多幸福。」
裕叹了一口气。自己永远比不上名琪啊。
在沙维尔心中,名琪的存在就像圣殿中的神只,只可用尊重的心远观。
「可是......沙维尔他......说......」
--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名琪抖著声说。
「呐,老兄。我不知道沙维尔说了什麽,可是你都知道他性格,对在意的事都不会率直的表达。」裕拍了拍名琪的肩膀,扬起坏坏的表情,「去和他谈谈。当他说话时不敢看你,那他不是在说谎,就是在害羞。」
「但是......」
「别但是了。为了你,沙维尔托我调查你家人的事。虽然结果令人遗憾,可是他却以不想你伤心为由,没有告诉你。」
「沙维尔他......」
「别光感动,快去道谢吧。他现在应该还在办公室工作。」
裕推了名琪的背一下,笑说。
「呃,谢谢你。你是......?」
名琪回头向裕道谢。
「裕。」
裕简短地说,咧出一个微笑。
「真的很谢谢你。」
名琪说,立即快步离开小巷。
看著名琪的背影,裕挥了挥手,低声说道。
「不用谢。你只要让沙维尔幸福就行。」
裕再次哼著歌曲,走在稍冷的街上。
对他来说,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幸福,他就满足了。
天色已黑,聚在政务大楼前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散去。
沙维尔放下羽毛笔,疲倦地闭上眼睛。
工作似乎太多了。也许,他少管一些事会比较好。身为统治者,连道路工程的文件也要批阅,未免太夸张了。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沙维尔叹了一口气。又有文件吗?工作真的太多了,他心想,让来人进来。
当沙维尔看到眼前人,沙维尔有点後悔让对方进来。
来人是名琪。
正了正眼镜,把慌乱的眼神隐藏在眼片後方,沙维尔用冷淡的语调问:
「你来做什麽?」
名琪皱了一下眉。再次听到沙维尔的冷淡语调,名琪开始怀疑裕的说话的真确性。
眼前的人语气是这麽的冷淡,表情是这麽的不耐,沙维尔真的对自己有爱慕之情吗?
怎麽看也不像。
「......裕说,你派他调查我家的事。」
裕真是个多言的人啊,沙维尔心想。
「并没有这样的事。」
沙维尔简单地否认,歪歪头,别开了视线。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件事,很抱歉,这完全与我无关。」
名琪看著眼前的人,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可是,沙维尔的脸上什麽表情也没有。
「裕还说,你喜欢我。」
名琪突然发出直球。
沙维尔的表情首次出现变化。
他微微开口,显得略为刻薄的薄唇微动,像是在说什麽,但一句说话也没说出来。然後,他闭上了嘴,扬出一丝讽嘲的笑意。
「名琪啊,你该不会相信这种话吧?」
沙维尔用嘲笑似的语调说道。
名琪脸无表情,没有回答沙维尔的问题。
「为什麽不看著我说话?」
沙维尔一脸狼狈,视线依然没有留在名琪身上。
对於沙维尔的沉默,名琪感到意外。
「你该不会......真的不能看著对方说谎吧?」
「......我没有说谎。」
「那你的眼神怎麽飘来飘去?」
名琪说,憋著笑意。名琪首次觉得,原来沙维尔是这麽单纯。
连看著对方说谎都不会。
「我说我没有!我、我......」
沙维尔赌气地看著名琪吼道。可是当沙维尔的视线对上名琪的蓝眼睛,沙维尔就结巴,什麽都说不出来。最後,沙维尔只好放弃说话了。
名琪凝视著沙维尔,露出温暖的笑颜。
「裕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心想,我们都是男的。」名琪看了沙维尔一眼。沙维尔紧紧地瞪著名琪身後的大门,没发一声,「而且,你还很讨厌我。」
「可是我後来想了很多。」名琪笑说,「最後我发现,我也好像喜欢你了。」
名琪的话,让沙维尔倒抽一口气。
「怎、怎麽可能......」
沙维尔慌乱地正了正眼镜,彷佛这个动作能令他冷静下来。
那个如神明般被他放在心之圣殿的人,竟然会喜欢他?
「你疯了。」
沙维尔喃喃说道。
「你讨厌我?」
名琪问。海蓝的眼睛一直凝视著沙维尔。
「我当然......!」
沙维尔的话还没完,眼镜就被名琪拿走。
「看著我说。」
「把眼镜还给我。」
沙维尔眯著眼睛,却把视线移到一旁。
始终没有看名琪一眼。
名琪无言地把沙维尔拉入怀内。动作中没有怒气,也没有不耐,平静得像这是理所当然。
耳边听著名琪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沙维尔低著头,全身微微发抖。温暖的体温,让沙维尔不自觉的沈醉,没有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