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小仙(下)————梁微云

作者:梁微云  录入:12-10

原来曾祖父是这个样子的。难怪刚才第一眼看去便倍觉亲切。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想当日植水说的故事,心中禁不住宛叹。
遭受背叛,历经艰险,在这山谷底下带着稚子独自求活,内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抬头再看那塑像双目,却是平和中透着坚定,好似靡靡红尘,早已从眼中化去了一般。

 

一切因缘际会都源起于他,今日祖孙相见,便是怎样都要嗑个头的。想到这里,便一步跨上,在塑像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便要行礼。
却在双膝着地的一刹那,感觉到什么,忙唤白尘过来看。

 

一回头,撞上的却是他略显定滞的眼光,落在我身上,好似已经凝望一世之久,从未稍离过一般。
见我唤他,这才回过神来,收了失态,靠近过来:"怎么啦?"
我站起身,将火折子移进刚才跪过的地面,果见那里四方一块石头,却是和四周分离的,难怪刚才落地之时便觉没落到实处--下面是空心的。

 

和白尘相视一眼,让他持了火源,自己则循着缝,小心翼翼地把那石板锹开,露出下面一方暗格来。探头看去,内里摆放着一只狭长玉盒,在火光照耀下隐隐生辉。

 

伸手取出,打开盒盖,里面唯一剑一纸而已。
那剑在盒中圈圈卷着,取了在手,却是一声龙吟,刹时剑锋笔挺,直直铺展开来--竟是一把软剑!整个剑身朴实无华,凑了火光细看,唯剑柄处刻了"风月"二字。
"你看这剑如何?"我痴痴凝望着,问白尘。
等了片刻身边却没半点声响,转过头去,才发现他居然也看着那剑,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喂,问你那!"用胳膊肘搡他一下。
呼出一口气,他这才低低吐了两个字:"......绝配......。"

 

我一愣,不知他这话意为何指,但也没放在心上。把剑递给他,誊手从玉盒里取出那张纸来。
这纸看来有些年岁了,拿在手里脆弱蔫软。小心展开,上面却是墨迹宛然,一手颜体,挺拔浑厚,结构严谨。

 

细细读之,却是越来越心惊肉跳,到最后竟是一身冷汗,濒临虚脱的边缘。
只见那纸上写道:

 

余尝行医数十年,救众生,医万人,然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恍恍然尤若一梦。
于自身之疾,却苦无医处。及至后来,外攻内忧之际,愈发张狂,竟至不知所言,
不知所为之境地。盖血脉承传,托相起异。余望摆脱此内心异影,三年辰光,
却殆芒如捕风。唯行药之余,阴错阳差,制成血蛊,名曰"红心醉"。至后半生涯,
疯癫无常,生意尽矣。心头所忧唯楚氏后人,若仍沉迷于不可必得之梦境,
郁邑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
果真如此,不如断楚氏血脉,永绝后患矣。

 

读了这信,前后略一细想,心中便立时一清二楚。自己的怪异的行为都有了解释。再抬头看那塑像,禁不住悲从中来,暗想:这楚氏血脉传到我这里,竟是愈演愈烈,难道自己最终也将走上这"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的境地吗?--可叹命运如此,很多东西便就注定,又能怨得了谁?

 

白尘早已接过那信,此时阅毕,看我一脸茫然所失的磕完头,忙上来相扶,语气竟也有点急了:"难道你......?"

 

我却一语不发,只是从他手中取回剑,和着那信,放回玉盒中,按原样摆了回去。做完这一切,便再也忍不住,失魂落魄地直直走了出去。

 

出了洞,只觉一阵刺目,洞外艳阳高照,暖抚在周遭的一草一木上。偏偏独留了一个我,冰冷地杵在那里。
抬脚要走,手臂却被拉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焦急的语气伴着温暖的气息,将我围住。
"没......没事......。"
"你在发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转过身,无力地靠过去,埋进他的怀中--对我而言,他的怀抱永远是这个世上最温暖的去处,若在这里我都不能汲取一丝温暖,那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便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冷窖冰窟了。
"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哪知道......。"话到此处,却是闷了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忽然身子一轻,居然被白尘打横抱起。我吓了一跳,正要叫他将我放下。哪知他轻功一展,如飞鹄越空,几个起落之间,便见绿水涤涤,青草悠悠--竟回到了昨晚过夜的湖边。
他席地而坐,手却不肯稍放,仍是紧紧拥着我。
我惊魂未定,挣扎出来,抬头对着他大叫:"你现在的身子怎么可以动真气,你要气死我是不是......?"过见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气息开始不稳起来。

 

他却只是笑,"你担心我?那你就不知刚才我有多担心你?"说罢却是一抬手,撩开我额前的散发,抚上那道已经解痂的伤疤:"我一直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来救你,更后悔当日敏州一念之差,没有坚持陪在你身边,便造成今日这诸多后果。"
他对着那伤疤吻了一吻,坚定道:"但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这辈子我总是陪着你过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分担,好吗?"

 

我闻言彻底呆住--一辈子?这是他的承诺吗?
震惊万分,内心却禁不住狂喜,也或有丝飘飘然,落不到实处。一时之间,面上却是傻了,直直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也坚定地看着我,脸却越来越红,到最后居然不确定起来,游离了视线,嚅嗫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低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却是下了决心,正色道:"我曾经喜欢植水,虽然今日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我并没有后悔,因为是他对不起我,我可以抬头挺胸地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对你......我却一直心怀愧疚。你曾说我玩弄你的感情......。"我阻了他的手,"让我说下去,如果不说开来,我怎么都不会舒服的。"顿了一顿,凝望他:"虽然无心,但是负你在先却是事实,即使后来明白过来,心里只觉更加对你不起。现在这般......说实话......我觉得......对你不公平......,好像你是......垫背的一样。我......我......好坏......,不应该......这个样子的......。"
说到后来,竟控制不住,语声哽咽起来。其实自和白尘相遇至今,这些话便一直深埋心中,此时此刻,当他深情款款地提到"一辈子",我便再也憋不住,统统吐了出来。

 

白尘微微一叹,伸手为我抹眼泪,"既然你说了你的心里话,那我也老实招了吧。其实回到杭州之后,知道你和植水在一起时,我真的很气你,气你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将我们的约定置之脑后。......但气归气,转了个身却仍是记挂着你,即使人离开了,每天心心念念的也只是一个仙仙。......所以后来我想罢了罢了,命运如此也强求不得,如果你真心喜欢植水,那就成全你们,重要的是你幸福便好。......没想到后来事情却峰回路转,识破了落霞宫的真相,知道了植水真正的用心之后,我却怎么都不放心再把你交到他手上了。"

 

他用双手固定住我的脸,对上我的视线,无比认真道:"仙仙,我只问你一句,你一定要真心回答。"遂深吸一口气,略微紧张地一字一字问:"现在,你心里有没有我?"

 

我毫不迟疑地重重点了点头。

 

得了这个答案,他轻松笑了开来,"那事情就好办。"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弥补......我们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难道你还要让我再等着看你死钻牛角尖吗?"

 

往事成烟,今时成水;烟消云散,积水成渊。他的话,让我停止了自怨自艾,顿时豁然开朗。心中的阴影被驱逐出去,一时之间只觉生出无限的力量。即使前途未知,未来也变得万分美好,令人向往起来。
于是灿烂一笑:"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心里默加了一句:跟着你,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在彻底打开心结的此刻,两人静静在湖边依偎着。远处,一道水,一片山,几点云影,连时间都为我们停驻下来。

 

过了一会,我忽然想起来,抬头问:"你一直提到‘约定',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尘闻言,有点吃惊地回头:"你没印象?我们不是说定今年中秋在杭州太白楼重聚的吗?
听了这话,我脸臭的活象吃了一只苍蝇:"你什么时候和我说的?"
"在敏州城门口分手时。"
我欲哭无泪:"那时我只道你要赶我走,气得压根就没听你在说什么。"
"你......。"白尘一脸不可置信,"那我问你听到没,你还大声回我说听到了听到了......。"
"我当时被你气傻了......才口不择言,只想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他这下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了:"你气我什么啊?"
"怎么不气,你那时不是嫌我武功差,老是拖你后腿吗?所以才把我赶了跑......。"
我话还没说完呢,白尘就一副"彻底被你打败了"的表情,往草地上一躺,"天哪,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误会?我怎么可能嫌你武功差把你赶跑?你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委屈地一扁嘴:"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走?"
白尘侧过身子,"那时我被落霞宫的人盯上了,怕连累了你,所以在敏州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即使再舍不得,也要让你先走,我好把他们引开。但又怕这一分手,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才定下太白楼之约,于中秋之时相聚杭州......你干吗?"他忽然伸手一把拉住我。

 

"我想......跳湖......。"天,想的居然能南辕北辙到这种地步,自己都开始受不了自己。
白尘苦笑,"跳湖就免了。不过你还有什么误会就一起问了吧,省得我什么时候被你判了死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忙赔笑,"没有了没有了,以后绝不敢了。"
"不过还有几个疑问到是真的。"
白尘挑了挑眉,等着我启口。

 

"你是怎么发现落霞宫的秘密的?"对这个,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容小仙死在洛河山庄之时,我便开始怀疑了。植水的能力我不是不知道,洛河山庄又岂是让人随便来去之地。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一庄之主却没有任何行动去加强山庄防卫,我便觉得有点反常,到底是他忘了这么做,还是他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后来我们林中遇敌,偏偏那么巧,所有的人里面又是他身受重伤......。"

 

我立时插嘴:"他是为了救我。"于是当下便把植水的话叙述出来。
白尘听后却了然一笑:"植水的武功究竟达到什么程度我清楚的很。以那些黑衣人的实力,不要说救一个你,即使救三个你他也可以毫发无伤。但我想当时他这一刀是非挨不可的,否则这场苦肉计便演不下去,而‘救你'正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去挨刀的借口。"

 

虽对植水早已不再有恨,但此时听了他的话,仍禁不住有点伤心。
白尘见我一经沉默,便拍了拍我的肩,诚恳道,"我和植水十年同门之谊,如果他没有做过,我断不会把这事说在他头上,现在和你讲清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被蒙在鼓里而已。"
"我知道......江湖阅历......我实不如你......。"他这个武林盟主也不是白当的,多少人仰赖,多少人向往,全凭了他自己的聪明才智才有今天的局面。

 

"那后来呢?"
"既然已经起疑,我便将计就计,暂时离开洛河山庄,让植水以为我已经相信了他们的安排。然后再偷偷地回来,潜伏了十天,才发现假山的秘密,直至后来的夜探落霞宫,只是没想到一进去便给植水逮给正着......。"
我看他说到这里,居然还有几分得意,"给植水逮个正着很光荣啊?"于是开玩笑地冲他。
"如果不是做了阶下囚,只怕他也不会把所有的内幕都告诉我。"

 

现下听了白尘的解释,再与当日植水告诉我的一对比,这两人斗智斗勇的一环环便都呈现出来。只是内里夹了一个我,很多东西便不好评说了。

 

"既然现在你心结已解,那是不是能告诉我刚才在石洞里你究竟怎么了?"

 

呃......太聪明的人往往记性也很好,我饶来饶去饶了半天他居然还没忘记这个问题,非追着问不可。
但此刻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于是便将娘舍身相救,自己身体上的异样,植水强迫相逼,还有那被分尸的兔子,全都与他说了。
他一直静静听着,紧握住我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和不忍。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这事的确匪夷所思。你说你一到晚上便会身不由己,可是昨晚你好好的,什么异状都没有啊?"
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是和你在一起吧,可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一直都......唉......。"

推书 20234-12-10 :罗刹外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