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小仙(下)————梁微云

作者:梁微云  录入:12-10
 

静默地站在那里,笔直的身影没有一丝晃动,波澜不兴的眼眸透过一身的铜墙,硬裹着的铁壁,鄙视着蜷缩在心中一角哭的几欲晕去的软弱身影--那不是我。眼泪、依赖、细腻的感情,那些垃圾已经离我而去,剩下一个躯壳,装载的只有冷酷,嗜血,暴力和无情。

 

回头,对着面前的人,投射出盛载着傲气的眼神,居高临下般,冰冷的宣布:"从今天开始,由我执掌落霞宫。"

 

 

 

第二天早上,当我从睡眠中醒来,拥被而坐,昨日种种尚历历在目,心下却忽然糊涂起来,那个以冷硬的口气宣布接掌落霞宫的人--是我吗?
疯了不成?以前连这个少主之位都厌恶异常,现在怎成了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往里跳?

 

不可预期的突来一个激灵。
是谁?
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两道奇寒彻骨的视线,从黑暗中透出,傲慢又不削地窥视着我。
禁不住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压根什么都没有--这感觉就像隔靴骚痒,怎么搔都搔不到那痒处。
忽然心底幽深处传来一声冷笑,似讥讽,似不削。犀利直传入大脑。
骇得我惶恐地抓紧了被褥,紧紧裹住身子。

 

"怎么了?"头顶上传来一声关切的声音,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凹了下去。
睁开眼睛,植水的脸便近在咫尺,我有一时的愣忡,既而回过神来,匆忙间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拉开被子,自行下床。

 

"事情办的怎么样?"公事公办的口气对他,拿起一边的衣服穿将起来。
那是一套白衣,是他的颜色,也是我余生唯一的选择。

 

身后静默了片刻,才响起植水的回答:"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加上路途上的时间,一个月之后应该能够全部到达。"

 

昨天下了命令,把散落在各门各派的宫人都招回来--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

 

"兰冰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宫中易主,为免多生事端,我派他去少林武当,先和各大星宿之首会合。"

 

他顿了一顿,忽然问道:"招回全部人马,仙仙,你究竟有何打算?"

 

撩了撩身后如雪的银发,我转回来直视着他,浅浅的微笑却带了一抹森冷:"第一,现在你是我的下属,所以请注意你对我的称呼;第二,我做的决定自有我的道理,你照办便是。"

 

话一出口,空气立刻凝结起来。他站在那里,脸上一片铁青,眼中闪过片刻的愤怒,但最终隐忍下来,憋着一口气自他紧抿的唇间逸出:"是,宫主。"

 


看着那疾步走出去的蓝色身影,心中却升起了久违的快意。那日,巨大的岩石轰隆落地之时,不仅夺走了白尘的生命,也在我心底砸出一个深坑,与植水之间的过往,爱也好,信任也摆,那些曾有的甜蜜,都埋葬在了那里。

 

这段感情,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我知道,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一步步的计划走到今日,不能说不成功。解除了红心醉蛊毒的他,就犹如一头摆脱了枷锁缠身的猛狮,此时此刻何必还要如此臣服?

 

想到这里,禁不住嘲讽地笑弯了嘴角。
江湖,是力量的江湖,势力的江湖,弱肉强食的江湖。臣服--永远只存在于实力强弱之间。

 

想必他现在也正惊疑不定--对于我,究竟内里深藏了多少,他也毫无把握。而一个有野心的人必定也是谨慎之人,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轻举妄动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禁不住都要替他喝声彩,怎么以前从未发现,他是一个如此能忍的人?

 

可是心下也苦笑,这一假象,我又能维持多久?

 

那日一出手便制住他,全凭了突发的一股莫名真力,事后,那力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全身的酸软。如果被他得知现今的我只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不知那声"宫主"他还会不会叫出口。

 

冷哼一声。人各有心,心各有见。不管怎样,既然命中注定当了这落霞宫宫主,那我便要按自己的意志来行事。

 

 

 

清冷的夜晚,寒风盈袖,树影随风摇曳,在地上交织出一片幽森的黑影。

 

一个人徘徊于那已经被彻底掩埋的洞口,流连不去。当日飞扬的尘土早已归于沉寂,月光透过云层照到谷地,在岩石上投射了一层淡霜,伸手抚上那巨石,冰冷的触感从指间直透心底。

 

无力的任身子靠上岩石,席地而坐。低下头,一声幽咽从唇边溢出,转瞬便飘散在风中。

 

没有命令人挖石,也没有让人造墓立碑,只因我自私而执拗地守着心中一点小小的幻想,即使知道是自欺欺人,也好过真真切切的现实。

 

"我执掌落霞宫了......很神奇是不是.........?"开了口便带出一团雾气,在空中幻化成一个熟悉的白影,好似近在眼前,伸手可及一般。
拿出随身带着的酒壶,大大灌了一口,"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约定......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

 

冰冷的烈酒下肚,焦灼了火热的心,孤寂的影子,却在石上独自呻吟。

 

愧疚和后悔换不回逝去的生命,千般伤心万般难受,引咎不能自已,只要一闭眼他便活生生站在面前,眷恋的目光如影随形,纯白的衣衫随风舞动。但是幽冥两隔,那一声"仙仙",低沉悦耳,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悠悠忽忽中,把脸贴上沉默的硬石,微微启口:"......为什么......推我出来......一起死了......岂非更好......。"
心头萦怀,忽然想起曾听过的那句话--"如果你爱的人死了,你也想跟着一起死,那你就是爱上那个人了。"

 

爱?!
反复吟味,却惊出一身冷汗,有吗?我有吗?一直一直......?

 

事已至此,徒叹奈何。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身尤在而心早已失......

 


头痛欲裂,被酒精催化得越发浑浊,无什可想,无什愿想,心跳却忽然加剧起来,丹田内升起一股狂烈之气,如一头脱了缰的疯马在体内疾驶。

 

控制不住地灌酒,直到身子靠着石壁慢慢倒下去,再也举不起酒壶为止。眼前罩了迷蒙的浓雾,朦胧一片,心底却平和地笑了出来,几不可闻地飘出口:"我来陪你......。"

 

第二十四章

 

 

 

清晨时分,寒气最重。迷迷糊糊之间只觉露水侵身,直透衣内,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耳边几声鸟鸣,把我从沉睡中唤醒。睁开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转头看了看周围景色,才恍然而悟,原来自己在这石洞门口竟已痴守了一夜。
设法去动双腿,一阵酸痛立时传来,居然更甚往昔。我不自觉呻吟出声,立时伸手去揉,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傻愣在那里。
只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漫布在自己雪白的衣上,尤其是襟前,饱受浸淫,那颜色已成黑褐。空中有着暗淡的血腥气,萦绕鼻间。
举起双手,整个手掌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渍。细看,在掌心处赫然几条细小的伤口已经凝固。
这一吓,就像当头被浇下一桶冰水,让我尚处于混沌的头脑刹时清醒过来。
哪里来的血?
心中惊骇,我扶着身旁的岩石缓慢站起身,下意识的摸了摸周身,并无伤痛,料想那血必不是自己流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任谁一清早醒来看到这样一副景象都不会太好过,我只觉一阵恶心,胃里像被塞了十个臭鸡蛋似的,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再低头向刚才坐着的地方看去,只见那岩石上居然也有血迹,一滴一滴相连,竟是向着前方一片草丛中而去。
忙拨开草丛,顺着血迹而行,初时还只是零零落落几滴,走了十几步后,那血越来越多,竟开始一大摊一大摊横在眼前。我心跳如雷,脚下不敢稍待,直直向前闯去。
当那个最终的答案赤裸裸地撞进视线中时,我只觉自己腿都软了,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那是一具尸体--兔子的尸体,我之所以知道这是只兔子,是因为它的头正孤零零的躺在离它身体一步远的地方。而那所谓的身体,早已被撕扯的不像样子,鲜血四溅,毛皮连着经肉丝丝分明,露出内里尚沾着血水的骨头,与黄褐黑臭的内脏搅合在一起。惟有一团紫褐色的心脏尚是完整的,被沉寂地抛弃在一旁。
这惨景刺地我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开始冒出虚汗,再也忍不住转身狂呕,却只是逼出些酸水,但那胃里痉挛得太厉害,根本无法停止,直到连所有的胆汁都吐出了口,人才渐渐虚脱下来。
说真的,一只死兔子,并不可怕。
但是如果意识到这只被狠绝分尸的兔子是自己的杰作时,我想任何人都无法不动容--但我的虚脱仍不是为了这个。
如果哪一天你亲自做了一件毫无人性的事,可实际上自己却连半点印象都无--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滔天骇浪了。
跪坐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是在依着本能行事:我已极快的速度在草丛里挖了一个坑,闭着眼睛把地上所有能检到的零零碎碎,和着那些全身都沾了血的杂草统统埋了进去,然后飞也似的逃回自己住的宫殿,关紧了门窗,迅速换下全身的衣服往箱子里一塞,倒了水洗净双手。
等这一切做完了,心脏仍是打雷似地跳个不停,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撑,重重地跌坐到椅上。却在转身的瞬间,从一边的镜中窥见自己的脸:两颊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绯红,眸色却厚泽光灿,再加上如点了朱砂的润泽双唇,竟是一番从未有过的妖异美艳--却看的我潸潸流下泪来--这样一副鬼样子,哪里还是个男子!

 

 

 

自接掌落霞宫以来,宫中一众仆佣的数量便翻了个倍,至少不再是过去那冷冷清清,几天都看不到人影的鬼地方了。但现在我却后悔做了这样的决定--人一多,便很难藏得住秘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被捅了出来。
这些日子,宫中流言四起,刚开始只是几个小婢女在窃窃私语,后来便逐渐传开,知晓的人越来越多。偏生不幸的是--我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日睡前阿朱在房里伺候,正细细帮我梳着那一头刚刚沐浴过,尤自沾了水的银发。忽然便说起了这桩近日里宫中发生的怪事。
我听了顿时失神,手中茶盏一抖,雪白的袍子上便是一滩水渍。阿朱忙为我重新取了衣服换上,却被我冷冷一阻,只推说想休息,便将她赶了出去。
人一走,我立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翻箱倒柜,硬是找出一条绳子来,上了床,把绳子一头系在床杆上,另一头却死命地绑在自己右手腕上。也不管是否勒出了红痕,只是用尽力气系紧,足足打了三个死结才停手。
这才稍稍止了心下的惶颤,轻抚着手腕,呆呆地靠床而坐,安慰自己。
就这样枯坐一夜,直至四更时分,见无什异样,才放了三分心,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可我却宁愿不醒。因为醒来的那一刻,我很确定地知道,原来我真的不再是我了--早已是一个天理不容的怪物了。
拿起冷落在一边的绳子,扯断的线头宛然地嘲笑着我,我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冲刷到衣服上,合着已经干涸的血,顿时污渍一片。
摆了,摆了,也不过再半个月的时间,届时该了的都一起了了吧,也好过这般苟活。

 

 

 

冰冷的雨浇在身上,却让我这个浑噩了一天的人渐渐恢复了神志,慢慢活过来。
孤身一人,站在院中,身前一座土坟,是娘的。
看着那一方胚土上长着的紫色小花,正在无情地被雨水摧残,我心中禁不住悲哀。
此时此刻再回想当初她问的说的,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知道。
不禁愤恨不平,为什么不告诉我便就去了,那么多的秘密,一人在地下憋着,不难过吗?
可叹,我也是一个人了,偏要在这阳间,独自变化,独自承受。
话在心里千旋百转,人却静默的一如这坟,在雨中朦胧。
忽然头顶一把伞,阻隔了雨水也拉回了我的思绪。
身后的呼吸是这样熟悉,熟悉到不用回头也知是谁。心中一乱,思绪也便断了。
讽刺地一弯嘴角,心道,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我不愿奉陪,于是转身便要离去,却在雨水重新淋上脸颊的那一刻,被他一把拽住。
回首,他脸上严肃的表情让我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开口道:"既然有空,就为那花撑会儿伞吧。"
说完,便挥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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