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有情敌?这段时间怎麽不见她来看你?」我忍不住嘲弄地问。
「她不可能来看我,她已经死了...。」
我怔住了,韩葵的情敌是个鬼魂,这说明了他哥哥那副活死人的模样。
「这是芹的照片,为了告诉你我们的事,我特地从蓳那里偷来的。」
我接过照片,本来对这个可怜女孩的样貌没有多大兴趣,但目光一接触到照片中的女孩,我就再也移不开了。
不仅是她出众的气质和外貌,更因她和韩葵那显而易见的共同点--那头丰厚美丽的长鬈发。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留长发的?」我的声音有些轻颤,但不确定是为了心疼韩葵,还是难以置信他偏执且深沈的乱偷之爱。
「你猜到了,不愧是超级天才江直树...我何时开始留长发?」他自嘲地笑了笑,「就从芹死了那一刻起...。」
我像著了魔一样直视著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希冀、甜蜜那麽沈厚,让我更想挖掘出他更多。
「蓳崩溃了,他不相信芹已离开他到另一个世界,他坚信她只是睡著了而已,所以他在冷冷的冬夜抱著她犹带温度的身躯到阳明山上去,两个人等待日出,只因那是她生前的唯一愿望...可是她再也没有醒来,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於是他的心也跟著死去了,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每日恍恍惚惚,有时候半夜里,他会到花园里吃花,他用那些花来填补他身体里的那个大洞,有时候他就用酒来麻痹自己...」
「为什麽要留跟她一样的长发?」他打断他,他对韩蓳凄美的爱情没有兴趣,只想弄明白韩葵心中那些千奇百怪、令人难以理解的想法。
韩葵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悲伤到极点的绝美笑容,轻轻说:「因为我要蓳永远记得芹,如此便再也没有任何女人入得了他的心。」
这个美丽的男孩留著比女人还美的长发竟是为了这样的原因!竟是想以弟弟的身份永远独占他,好让自己不合伦常的同性乱偷爱得以悄悄地在枱面下继续苟延残喘...。
理智告诉我,不要插手任何我不理解的事物,更不要进入不属於我的世界中,於是当天我即计画了离开。
本想从此就不再出现,但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早上就来报到,虽然没有嘘寒问暖、衣不解带,好歹也是尽心尽力,连迟到早退都没有过,我想我至少应该有头有尾,做个完满的结束。
道别的话才刚说完,韩葵那小子便拿起电话。
「喂,江妈妈吗?我是葵。...是,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我立刻意识到他的不良意图,但我不想阻止他,那太难看了。
「我只是想跟您说,直树他刚才跟我说他厌倦了你的自以为是--」
「我答应你。」我立即说,老妈毕竟是这世上我最在乎的女人。
「啊!不是不是,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哦,江妈妈。」
居然被这个不像正常人的变态娘娘腔玩弄到这个地步,我觉得自己真是丢脸到了极点。
我的退出计画,宣告失败。
不过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逃不过这个变态家伙的纠缠,我决定努力助他确立性向,也算是帮助我自己。
青春期生理的急遽成长,令生涩的青少年开始对自己的性取向感到怀疑,或甚至发展出特异的性取向,此现象在少年身上尤为明显,可能因素包含先天生理因素、家庭背景、社会心理因素等等,其中以家庭不健全者为多,他们多会有焦虑、躁郁的情绪问题。
之後我开始狠狠盯著韩葵,以防他又给我使出那笨蛋才会使用的苦肉计,一边在脑海里琢磨著我在网路上看到的这段话,我觉得那说的根本就是韩葵。
我不会想办法帮他得到他哥的感情,因为那实在是天方夜谭,他哥能给他的大概只有平凡的兄弟情,里面没有渴爱的韩葵所需要的热情,他永远也不会满足,他会痛苦一辈子。
我只能假设青春期中的他只是处於一个混乱的阶段,我能做的就是当他的辅导老师,或许,带他看看周遭的女孩子,或者,将他的注意力引导到健康的事物上去。
女孩子都是只会尖叫和做白日梦的愚蠢生物,我向来没有兴趣,所以我能做的大概只有後者了吧,I guess.
於是那天我对韩葵说:「今天下午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和朋友约好一起打篮球,要先走。」
我相信,讨厌一个人独处的韩葵一定不会乖乖听话,果然||
「不行!你应该要在医院里照顾我的!」
「可是我跟人家约好了,不能爽约。」
「万一你不在的时候我发生了什麽事怎麽办?」他很尖锐地质问我。
医院里多的是医生和护士可以照顾他,再说他也不应是我的责任,但我假装很苦恼地说:「那怎麽办...?」
「我不管!你答应江妈妈要照顾我的,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半步!」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带你一起去赴约了。」
我不知道带韩葵去打篮球有没有用,他这个软趴趴的娘娘腔懂得在阳光底下挥汗的那种快乐吗?但我想让他多少发泄一下精力,或许可以使他比较不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对他和他哥、对我,都是件好事。
坏事一旦做过,第二次要再做根本连考虑都不需要,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把韩葵再次偷渡出医院。
当我和他两个人一起站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时,做事从不後悔的我,竟然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你不是跟朋友约好吗?」
「他们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朋友会出现。
「哈哈,天才兄也会被人放鸽子啊!」
他说的不是实情,我没必要生气,但他那副样子真的很欠揍,让我觉得手很痒,我於是放下我的横膈膜,准备好好吸一口气,以平复我想杀人的情绪。
但是韩葵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忽然粗鲁地拽住我受伤的那只手,狠狠一拖,害我差点岔了气。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能知道什麽好地方?况且他认知中的好地方,必然与我认知中的差距甚远,我本来很想冒著手被拉脱臼的危险抽回我的手,但不知道是发什麽神经,看著他那个兴奋的表情,我居然忍痛跟他走了,我想我绝对会再後悔,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错。
游乐场,这家伙把我带到了一个游乐场。
我精明的头脑不容许我错愕太久,所以当时我只傻眼了大概两秒,便开始左顾右盼,看看四周有没有认识我的人,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毕竟知道我的人绝对比不知道的多得多。
好在紧张的情绪後来渐渐被我自己遗忘了,这多亏了韩葵,他疯狂地玩每一项游戏,疯狂地打地鼠,好像那些地鼠与他有仇;疯狂地投篮,我怀疑他把篮框看成是某人的脸;疯狂地开枪扫射,一副要与世界同归於尽一般。
我站得远远地看,全身冷汗直流,看著他这个发狂的样子,我发现自己无法冷眼旁观,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溺毙在这没有出口的绝望激流中,所以我在自己後悔之前加入了他的行列,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许久不曾释放出深埋的情绪,然後两人一起大笑大叫,忘了令自己痛苦的事,忘了顾忌其他,只投身於追寻刺激和快乐。
最後让我冷却的是室外的风雨,那几天的天气和韩葵一样难以预料,本来还是阳光灿烂,一转眼已是风雨飘摇,我让理智重新主宰我的身体和头脑,我们出来多久了?
查看了下手机,大概有近十通未接来电,刚才的环境里听不到手机响实属正常,我回电给老妈,免得她大惊小怪。
晚上八点,有一点点风雨,空气凉凉的,我妈在手机那头紧张地说:「哥哥,你们在原地不要动,妈妈开车去接你们,这种天气怎麽能让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外头乱跑呢?」
五分钟後老妈的粉红车便出现在我们身旁,我从韩葵眼中读到了「激赏」和「赞叹」。
任何人看到她这个飞车速度,很难有不惊叹的吧。
3
现在回想起来,我怎麽会毫无异议地让韩葵进我家门呢?仔细想想,难道我是为了让他感受一般家庭平凡吵闹却又幸福美好的气氛吗?我不知道他感受到了没有,反正他一进我家就是埋头苦吃,我家人长得是什麽模样或许他一个正眼也没瞧,不过我个人倒是对韩葵这家伙的妖异魅力有了深刻的体认。
老妈本就对他深深著迷,我已懒得去计较,谁知我还就读国民小学的可爱弟弟裕树居然也著了他的道,一看到这个漂亮的「姐姐」,便摇身一变成为小绅士,吃饭时不但很有风度地替他拉开椅子,还自动自发坐到他面前一小口一小口很有气质地吃饭,看到韩葵那狂风扫落叶的吃法,他虽然有一点小傻眼,但仍很可爱地笑著说:「韩姐姐吃饭好豪爽哦,一点都不做作。」
忘了先说明韩葵这个可怕的...不知该说是怪癖还是习惯,他虽然生了一副美丽的外貌,食量却是惊人地大,堪称是个「会走路的胃袋」,几乎无时无刻不见他怀里抱著零食拼命往嘴里塞的样子,经常是把张嘴塞得满满的,满到两颊都鼓了起来,可爱又可笑,与他纤细美丽的外貌实在搭不起来,我看多了,已是见怪不怪,但想我第一次见到他狂吃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跟我比起来,裕树的反应还不算太夸张的。
当韩葵面前的碗空了时,他这个永远也不知餍足的胃袋立刻将桌上的空碗伸向笑眯了眼的妈,以他男人低沈的嗓音撒娇说:「江妈妈,我还要一碗!」
老爸更夸张,那时韩葵正好洗完澡,全身看起来粉粉嫩嫩的, 还挂著诱惑人的水珠,虽然知道是跟自己儿子同年的男孩,老爸竟然还丢脸地把妈要他端到我房里的宵夜整个翻倒在地,弄得一走廊汤汤水水的。
「爸爸!你在搞什麽呀?」妈甜美的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火锅就朝爸爸肥满的身子扇去。
虽然韩葵害我差点家庭破碎,我依然很慷慨地让他睡在我房里,我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棉被,丢给他。
「放心,我房间地板很乾净。」我以一贯的冷漠语气对他说。
「我是病人耶!」
「假的。」
「你这个冷血的怪物!」
韩葵这个家伙,虽然是鼓著脸大小声地说一些不动听的话,可嘴边若隐若现的酒窝让他显得很滑稽。
我在心底偷笑,迳自关了灯,投奔我美好的床,陪他闹了一天,我也是会累的。
黑暗之中,一股陌生的气息侵占了我左侧的空间,我暗暗抬起腿。
「喂,江直树,虽然我还是忘不了蓳,但我得谢谢你,今天玩疯了,很开心。」
看在他还会说点人话的份上,我收回腿,「我不踹你,你自己滚下床吧。」
「这样也不行?」他可怜兮兮地问。
这是当然,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把床分一半给他?这小子天真得可爱。
「放心,我的心里只有蓳一个人,对其他男人没兴趣的,再说我的爱是很神圣、很纯洁的,所以我不会偷袭你,你的贞操安全得很!」
差点忘了这家伙的固执,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跟他耗到明天都有可能,斟酌当下的情况後,我往内侧移了一些些,不再说话。
小子倒是不笨,了解我的默许,大大方方地便往床中央挪移了过来,可是我们才相安无事没有多久,他小子就找揍挨。
你说怎麽就有人这麽白目呢?我狠狠扒开他在我身前交叉的双手,他双腿竟又缠上来,我被他热得半死,体温升高至少有一度,火大了索性赏他一个拐子,把他拷倒在床上,然後骑到他身上去,压制住他的双臂,带著胜利的喜悦往下俯视他。
现在仍可轻易从脑中的资料库中叫出他当时的模样,在我身下的韩葵双颊红扑扑的,气息和我同样紊乱,凌乱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这是我床上从未有过的风景,我的思路有好几秒钟无法运作,我事後猜想那必然是脑中缺氧的缘故。
对峙途中,至少我认为是对峙啦,韩葵那家伙的脸颊不知为何越来越红,粉红色的唇轻轻缓缓地动,却没听见说话声,我那时是头昏脑胀,失心疯了,所以把头往他靠去,想听听他说什麽,气息交融的瞬间,他低声说话时特有的软软声调飘进我耳中。
「把你的家送给我吧!」
我第一个想法是:我听错了吧?
「把你的、妈妈、弟弟都让给我?」
我瞪著他,猜想他是在开玩笑,可是仔细一看,他那眼神好像又特别认真,看我这样,他咧出一个稚气可爱的笑容,趁我皱眉,一个翻身将我反制。
开什麽玩笑?我江直树岂能这样被人压倒?於是我们开始拳来脚去,双手双脚舞得虎虎生气,详细经过恕我省略了,因我们打得是一个激烈啊!哪有閒工夫做仔细的观察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打开,当时我正和韩葵脸贴脸,打得不可开交,而裕树站在门口,带著两轮黑眼圈,我莫名地心虚,一把推开韩葵。
「哥哥,这麽晚了你们还打得这麽火热啊?好大声哦...」
打得火热?这就是裕树的国文程度?我居然把弟弟的功课教成这样,无话可说,我当下决定好好反省,并替裕树补补他的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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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娇弱的韩少爷又病倒了,据他自己所言,是在外头淋雨导致的,我很想冷笑,那两滴雨?亏他姐姐韩芙蓉还说:「葵从小到大没有生过病!」
好吧,人是我带出去的,所以我决定就勉为其难多陪他个两天好了,算算我那时在这医院也等了一个多月(悼我美好的暑假啊!),不差那区区两天,幸好放假两天我就把暑假作业解决了。
什麽?你问我上次的计画成果如何?唉,我就不想提你偏还问我...。
结果就是...失败、失败、大失败!
我的人生中还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呢!这次多亏了韩葵,让我有机会有这个「失败」的初体验,那感觉...还真是不太好受!
言归正传,那次带他去打篮球没打成,反被他拉到游乐场疯了一天,更得不偿失的是我一时不察,竟让他入侵到我的地盘上来,留下可耻的那张照片!
没搓!就是旁边矮柜上的那张!粉红色梦幻加三级的相框,中间是两个十六岁男生无辜的睡颜...这个老妈!居然趁我们打架打累了睡著的时候,偷偷潜入我的房间,偷拍了这张教我跳入黄河也洗不清的照片!照她的说法,我和韩葵就好像一对交颈鸳鸯一样依偎在一起,这画面是如何如何地美丽与协调。
美丽协调个头啦!她是故意忽视韩葵嘴角的那片红肿吗?两张带伤的脸、眼睛底下白里透黑的两片阴影,任谁看了都不会有同感吧?偏偏我妈这个宝贝还把它当宝,用她最喜欢的粉红色相框,让这张照片成为病房里最醒目的一处风景。
...什麽?我当然是持反对意见的啊!但我有什麽办法?把照片毁了,老妈还会再变出另一张来,那个韩葵也不出声,只是看著照片诡异地笑,要不是我知道他心底对自己哥哥那份难以启齿的爱慕,我搞不好会以为他对我有意。
...好吧,我承认我先前想得太简单了,那次经验之後我尝试再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物上,但我忘了一件事,韩葵这类的特异份子通常有种相当可怕的执念,不是我随便用一两种方法可以改变,就像那小子自己说的:「我努力了这麽多年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想让我相信这只是一种青少年在青春期时的某种混乱与迷失?别傻了。」
虽然他说这话的嘴脸很欠扁,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想得是太天真了,但难不成我要想办去撮合这对亲兄弟?这是韩葵想要的吧,但是不可能,我办不到,这次我真的走进了个死胡同,我对於这人的畸恋无能为力,却又被迫在这里看著他一寸寸腐烂。
是的,腐烂,一个大好的人生,因为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畸恋,削磨掉了所有可能有的美好与希望,不是腐烂是什麽?
韩葵所有的毛病我都可以忍受,他的任性、调皮、毒舌、骄纵在他的自甘堕落前,都只是鸡毛蒜皮。
看著那张沈睡的容颜,那麽健康、红润、美丽,可他却用他可笑的谎言和唬人的财势在这里占了一个床位,只为了一个男人。
我永远(当然也包括此时此刻)都无法了解或接受这种做法,因为在我的心里,有著尊严、志气,还有许许多多我应该做的事和应该负的责任,看他这个样子,我更暗暗在心里立誓:绝不让任何人打乱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