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消息闭塞,这一家人和杨戬不知道,由于几年边关无战事原先守城的郝连将军被皇帝调了回去换上一个宠妃的弟弟,自己的小舅子--王儋,王儋人脾气暴躁、又急于建立军功,采纳了手下一谋士的一个馊主意:‘杀些偏僻地区的贱民,然后再和辽国小范围的打上一场,军功自然就有了。'
于是王儋点齐手下亲信,离开关防,准备寻一远离城镇的村庄屠灭杀光。这样看来,王儋到还没有傻到家,一则,这种事情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大张旗鼓的调军队去做即用不着也容易让人抓住把柄;二则,天高皇帝远,比边关城镇更偏远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三则,就算有人理会只要到时候不留下活口就没有问题了。
"将军,将军,山的那边据说是个土匪窝,里面的土匪捍着呢。"一行人路过连云山的时候一个随从因为害怕连云寨于是向王儋报告道。
"滚,区区几个土匪就拿来吓唬你家将军。干什么吃的!"连云寨的名字对王儋来说可不陌生,几年前的那件逼宫的案子据说就和连云寨里那伙土匪有不小的关联。让王儋上连云寨?给他三个胆,他也不会去的。但后面可是还跟着手下的,如果他王儋明说绕到走,不就代表害怕土匪?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这里混下去,于是狠狠的一脚把那个不会说话的随从踹了出去。
"将军,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消灭‘辽军',至于连云寨还是留给下次,您说是不?"依旧是那个出了馊主意的谋士,紧跟着王儋狠狠瞪一眼那个不长眼的随从,向王儋谄媚道。
消灭‘辽军'?能在这个时候被王儋当作心腹带在身边的有哪一个是好鸟?王儋心里的算盘,哪一个不明白,嘴上不说罢了。
"还有你,说什么找些偏僻的地方,人呢?偏僻的地方,我杀谁!"虽然谋士给王儋解了围,但近半日没有见到人烟的缘故,王儋对出主意的谋士也是暴躁有加。
"将军,你看人烟。"还是那个被打的随从,为了再次讨好主人指着不远处的渺渺炊烟道。
"好,我们去歼灭‘辽军'!"王儋狞笑,带着众心腹前往位于山谷的那所柴屋。
"里面的人出来,我们怀疑你们有通敌的嫌疑!"那名出主意的谋士往屋前一站喊道,颇有一副狐假虎威的狗腿模样。
这下可把屋里的一家平头老百姓吓了个够呛,哪里还顾得上招呼杨戬,本来就因为逃避赋税和收留杨戬而心虚的一家人几乎连滚带爬跑出了柴屋,丈夫还好一些,妻子对着来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头都不敢抬,一边啼哭一边向对方哀求道:
"大人,大人,我们没有啊!我们收留了一位将军,朝廷的军爷,我们没罪!我们没罪!"
"大人,小人已经服过兵役了,小人瘸了腿,军队不收小人。屋里真是朝廷的军爷,我们没有通敌!"作为一家之主的丈夫也连忙对着来人跪了下来。
王儋撇撇嘴,毕竟是小地方的贱民,就是没什么见识,看见个士兵也说是朝廷的将军,正准备让随从们杀了充人数,却发现紧跟在父母的后面一个十五六大小的少年捧着一套黑色精铠奔了出来。
"等等,将军。"王儋身后的一员武将拦住王儋道:"将军,这件铠甲不是凡品。"这员武将是王儋离开京城时家里特意让他带上的家将,据说有些本事。
那名净出馊主意的谋士一听,又来了主意:"将军,我们把它拿过来,然后‘卡',这件铠甲就属于将军您了。"谋士边在脖子上比划边说。
"万万不可,将军,能穿的起如此铠甲的人一定是有地位之人,如果失踪一定有人来这里寻找的。"这员武将还算有些眼力,看得出少年手里捧着的这套铠甲不是一般人可以穿得出来的,而且京城一些官宦子弟有私制盔甲的嗜好,再加上这套盔甲明显不是辽军或宋军的样式,综合所有因素说不定盔甲的主人在京城有一定的地位。
王儋闻言顿时一惊,向谋士命令道:"你,去问问那些个贱民知道不知道铠甲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自己的数条建议均被一个满身肌肉的武夫驳回,对这个自诩智计超人一等的谋士无异于当面挨了一巴掌,在他看来所有的面子、里子都被打掉了,于是故意用暧昧不明的语言道:
"你,对,就是你,你家里窝藏的可是朝廷一直在找的人,如果是你自己招供出来我还可以为你求个宽大处理,如果是让我们搜出来,那结果可就......"
被谋士所指的是那名妇人,家里的妻子,本就胆小怕事、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妻子被这么一诈唬,顿时呆傻住瘫了下来,吓得什么也没有回答。
那名谋士更是气愤,自己好不容易混在个将军门下,刚有抬头的迹象就被个武夫呵斥,而这个村妇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径直走到捧着盔甲的少年面前狰狞道:"哦,怪不得你们一直强调兵役,原来这小子也该到了服兵役的年龄了吧。"同时欲伸手去拽身前的少年。
"爹!娘!"少年怕极了,高喊着向自己的爹娘求救。
"我知道,我知道,求你别带走我的宝儿,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说!"少年的叫喊声把做妻子的从呆滞状态惊醒过来,眼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要被拉走服兵役,宝儿娘跪着磕头砰砰响,一边磕一边语无伦次的说。
"说。"王儋道。
"小人和相公昨晚从林子里捡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身上穿的就是这身盔甲,求求您大人大量放了我的宝儿吧!小人给您立长生牌,日日早晚三炷香供奉大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王儋一打眼色,一众随从包括谋士在内冲进柴屋内,很快的找到了昏睡在床上的杨戬。
"将军,找到了。"谋士引领王儋来到杨戬床前。
即使没有华服玉饰的衬托,即使布满脸庞的是刚刚拭去血污的苍白,即使他躺的地方不过是贱民家里最简陋的木床,依然掩盖不了他身上发自骨子里的高贵气质,那种温柔、冰冷、谦和、疏离的气质,那种高高在上仿佛在窥视最高贵神明一样的感觉。与王儋那种刨去权势、去掉华服、就什么也没有的气质截然不同,他身上有的是王儋羡慕到死也得不到的东西。
"将军?"王儋的表情异常吓人,死死盯住杨戬半晌,随从在一旁小声道。
"好生照顾着,带走!"王儋暗一握拳,然后吩咐随从道。
"将军,门口的贱民?"一名随从询问道。
"我们来做什么的?杀了把人头带走就是,还用的找问我?"王儋口气恶劣的回答。
救了杨戬性命的一家人的命运就这样被简单的决定,随着门外刀起刀落的声响过后,除了王儋一行人和杨戬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呼吸声。
经年不化的积雪上留下一串串鲜红色的足迹,被离开的人们留在身后的柴屋、没有脑袋的尸体、红而冰冷的鲜血就好像最为寂寞的风景画,谴责着人类最黑暗的行为。
呜呜的风声,仿佛代替无法被人听到的灵魂的悲鸣,不停的诉说堕入死亡深渊的痛楚。
杨戬啊,在你没有注意的地方人类并不如你看到般美好。
堕天之章(4)
山谷的天空被划开一道裂缝,凛冽的寒风吹尽天空中最后一丝云彩,天空碧蓝碧蓝地,层层叠叠落满了大地尽头的坚冰。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天而降,像是找不到归路的迷途灵魂,像是地狱里渴望天堂的小鬼,像是在人间久经沧桑的落寞幽魂,唯一不像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天真、善良、任性、可爱。
就在杨戬踏足这个世界的两天之后,沉香也踏上了这个世界,在同一地点,不同时间。
与杨戬降落的黑夜不同,沉香可以清楚的看到林子不是很大,尽头的悬崖峭壁上是零星的野草,在寒风中不停的抖动,这个地方黑夜里一定是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无尽的森林海洋无边际的寂寞。
"舅舅......,杨戬......"沉香没有杨戬一样的第三只眼,也没有哮天犬一样灵敏的鼻子,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不停地低空飞行、不断的向下呼喊,希望可以寻找到杨戬的踪影。
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
日落西沉,月兔东升,日与月交替的时刻,沉香依然没有找到杨戬的踪迹,反而找到了一栋还在散发炊烟的小柴屋。
落日的余辉照耀下森林的阴影在柴屋周围的空地上无限的延长,呈现一种诡异的美感,三具无头的尸体杂乱的散布在小柴屋的门口,显然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无可狡辩的屠杀,在边关曾经比比皆是的场景在这时的沉香眼里更是无法诉说的恐怖和哀伤。
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一只向前迈进的脚,嘴里凄厉的哀求"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脚的主人手提一把大刀砍向不远处一名手捧盔甲的少年,少年傻了、愣了眼睁睁地看着刀从空中砍到头顶,然后一转从咽喉滑过,一个少条腿的瘸子不停的在雪地里向少年的方向爬着,即使自己的身后也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砍向自己。
整个悲剧的场景就像电影里蒙上血污的慢镜头一幕又一幕的在沉香面前上演,在这个生者与死者最接近的时刻,悲哀的亡者们一遍又一遍的表演着自己死去的瞬间,反复重复的品尝死亡的苦楚。
真实的尸体已经冰冷、苍白,流淌着的鲜血不是渗入大地就是冻结成冰,再加上尸体旁边不停表演的虚幻影像,沉香就像被强制重复观看同一场悲剧的旁观者,第一次痛苦、第二次痛苦、第三次悲伤、第四次同情、第五次麻木、第六次厌烦、第七次无聊、第八次找到了其中的一个问题:那套盔甲看起来非常眼熟。
‘那是舅舅身上的那身铠甲!'沉香记起来了。
沉香欣喜又忧虑的走上前去希望可以从他们口中询问出杨戬的下落,可惜就像所有妄图接近亡者的人类一样,沉香径直的穿了过去。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三个亡者死亡瞬间的重现,真实的是躺在地上的无头死尸,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是那三个依然停留在痛苦中的灵魂,而那件对沉香来说最为重要的铠甲是三个亡者幻化出来的道具,只要三个灵魂从这场恶梦中醒来就会消失,所以沉香所要做的就是在冥界的人到来之前从这三个灵魂口中问出杨戬的下落,沉香很急,沉香非常急。
所以沉香想出了一个入魔前的自己绝对不会使用的、非常粗暴的方法来重新唤醒他们,伸出右手,指尖冒出一团细小地苍白色火焰逐渐向整个手掌延伸,很快右掌整个燃烧起来被苍白的火焰包围着,这是沉香模仿哪吒的三味真火所做的尝试。三味真火表面温度极高,只要提供充足的真气,即使是在真空中也可以直接燃烧,而且很少有办法可以熄灭,但对现在的沉香来说最为实用的是三味真火可以燃烧一切物质和非物质,包括灵魂。
沉香用包裹在仿冒的三味真火里的右手虚空轻抚呆立少年的脊背,一秒、两秒、三秒,很快少年凄惨的嚎叫起来,沉香让少年所遭受的就像自己当年在哪吒的鸟窝里所遭受的一样,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三味真火带来的灼烧、炙热,和火焰在背脊上蔓延的感觉。
"娘!爹!救我。"比突如其来的死亡更加痛苦的是无限接近死亡却怎样也得不到死亡的平静。
沉香用最快速也是最残忍的方法打破了亡者的恶梦,无论是不停哀求的妇人,还是那个还在爬的瘸子,很快的被孩子凄厉的求救声叫醒,一起向沉香扑来。
沉香的右手收回、伸出,用带着火焰的手掌分别向三个惨死的新鬼甩了一个狠狠的巴掌,然后道:"清醒了没有?!"
"仙人,我们冤啊!"被打清醒的一家人迅速的跪在沉香脚下,妇人不停的抽泣,男主人也就是那少条腿的瘸子不停的叹气,被沉香灼烧过的少年低头不住的颤抖好像眼前这位像地狱的恶鬼多过像父母口中的神仙。
"起来吧,起来再说。"沉香作势欲扶起跪着的一家人,却尴尬的发现如果自己没有模仿的三味真火的帮助根本碰不到这三个刚死的新鬼。
"跟我说说你们死亡的经过好吗?"如果从正面直接询问这家人如何得到那件铠甲的,他们也许会因为沉香对它的在意而把仇人往上生搬硬套,说不定他们为了报仇会在这件事上对沉香撒谎,但是沉香询问他们自己的死因的话,他们在这种无关的细枝末节上反倒不会骗人。
沉香不信任任何人,应该说他是谨慎呢?还是说他是人性怀疑论的坚定拥护者,除了在他最缺乏亲情时出现的杨戬,无论是以后见到的小玉、为他付出了生命的敖红、还有萍水相逢的丁香、以及后来主动接近的猪八戒、孙悟空和哪吒哪一个沉香在第一次的见面的时候都报以三分怀疑。
当然,以沉香的狡猾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让这种不信任流露出来,反倒是把这一家人打清醒之后沉香马上换上一副和善、温暖和略微带着同情的表情关怀着这一家人。
也许是沉香的这副面孔对这一家人很受用,也许是这一家人准备对唯一一个可以看见自己的人做一次孤注一掷的赌博,总之,无论是做为一家之主的男人还是正在抽泣的妇人就像筛豆子一样稀里哗啦的往出倾诉一家人死亡的经过,在这之中沉香听到了杨戬的消息。
他们是这么说的:自己一家人在森林里捡到了一名朝廷通缉的劫犯,由于那名谋士的误导,已经死亡的一家人自始至终把自己死亡的原因归罪于收留了杨戬,然后朝廷的一位将军找上门来带走了那名通缉犯,同时因为收留通缉犯杀了自己一家人。
沉香平静的听着,无论是听丈夫说自己从深夜的森林里捡到一个伤势如何严重的人,还是那名妻子补充如何后悔自己的引狼入室捡到一个有史以来的最大灾星,还是相互补充的说出一名谋士明示暗示的告诉自己所犯何罪,以及为了儿子的生命供出了被自己收留的那个人而自己一家人却最终没有逃过死亡命运,沉香持续着平静的表情,没有了和善、没有了温暖、没有了关怀、没有了同情,没有为他们对杨戬明显的误会做解释、没有因为他们的语言愤怒、更没有做任何的言语上的还击,沉香就好像带上了一张被擦去所有表情的面具,无论是真实的喜、怒、哀、乐还是虚假的喜、怒、哀、乐都在这张脸上失去了踪影。
"知道那些人最后回哪里了吗?"沉香询问道。
"仙人,那些大人们的行踪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知道些什么?"妇人没有感觉到沉香的变化,只是无限委屈的继续着自以为是的叙述。
"仙人,如果可以能不能救救那名英雄?"丈夫突然插嘴道。
"相公,那个人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若不是他我们一家人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他本来就是朝廷的通缉犯!"妇人尖叫着否定丈夫救回杨戬的决定、指责丈夫再次请求仙人救回那个通缉犯的决定。
再后来,丈夫的请求、妇人的尖叫仿佛巨大的噪音一样在沉香的耳边嗡嗡回响,一点也没有传入沉香的耳朵里,愤怒、担忧、哀伤、怨恨、好像一股股看不见的洪流把沉香的脑袋搅成一团。
不知道消息的时候虽然有过担心但更多的是希望,就像相信太阳自东方升起一样自然沉香相信杨戬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永远不会失败、永远不会受伤,认为只要找到杨戬自己两个人就可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们的道路。
沉香: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他受伤的事实!为什么救了他却不帮助他,不保护他!为什么来人不仅仅杀了你们了事!为什么你们这个世界的事情要连累到我舅舅!为什么这个世界在哪里都不公平!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永远都是我们一家人!
苍白色的火焰在燃烧,祈求复仇的死者的亡灵啊!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和睦可亲的仙人,而是地狱的恶鬼,残忍的修罗。
已经没有了哀求声,因为剧烈的疼痛和连续不断的炙热感使得所有的声音一出口就成为呻吟;丈夫、妻子、孩子一家三口在火焰里翻滚着希望可以扑灭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可惜他们不明白可以燃烧到灵魂的火焰能如此轻易的被扑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