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晴博]博雅遇妖————雪夜

"该找个驿馆落脚吧。"
博雅抬眼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说道。
"嗯。"
晴明漫不经心的应着。
刚入城门，博雅突然指着城墙一侧，小声对晴明说道："看，好象是道兼大人啊。"
晴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城墙下果然立着个人影。
看外貌衣着，应该是位年轻的贵族。
晴明与道兼年初的时候在兼家大人府上见过一面，依惜记得他的容颜，印象中是个意气丰发的少年。
这时，在晕红的夕阳映衬下，却显得格外落魄。
不等他开口，博雅已经迎了上去，大声和那少年打起了招呼。
"道兼大人......"
没想到，一直在发呆的少年见到博雅时，猛的愣了一下，转身拔腿就跑。
"哎！道兼大人，跑什么啊！"
博雅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晴明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竹叶，两指并拢，点在红唇边默默念唱了几句，那竹叶便颤了颤化做一只青绿色的蝴蝶，轻巧的飞了出去。
弄完这些，晴明才抄了手，缓步跟在两个比赛脚力的年轻人后面。

"跟丢了？"
晴明转过街角，只看到扶着墙呼呼喘气的博雅。
"嗯，这小子跑的真快。"
博雅不满的转过身。
"你怎么都不跟上来啊，晴明。"
"跟上来做什么？"
"帮我捉住他呗，毕竟咱们受了兼家大人的好处啊。"
"你在担心这个啊，博雅。"
"当然，看你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呢。"
"怎么不在意，我也很念兼家大人的好嘛。"
"可是......"
"我放了式神跟着道兼。"
"啊，又不早说。"
"走吧，咱们去找驿馆，想喝上几杯啦。"
"那......"
"走吧。"
"好。"

（十二）

盛夏的傍晚，小城伏见的某个驿馆的庭院中。
白天的燥热已渐渐褪去，吹来的风让院子里显得清凉舒爽。
庭院里栽着几棵枫树，正吐了新绿，给这原本并不精致的庭院凭添了几分生气。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倚坐在庭院外廊的柱子旁，对面坐的是他的好朋友殿上人博雅三位。
由于整日都在马车中颠簸，博雅只觉得浑身筋骨酸软，而晴明仍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似乎白天的劳顿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侍者端来了米酒和鱼干，博雅见到酒才觉得精神一振，忙取过杯子灌了一口。
"这样坐着就可以吗？晴明。"
博雅盯着晴明问道。
"再过一会儿，道兼大人可能都已经离城了。"
"嗯，不要着急，博雅，再等一会儿。"
晴明将酒在红唇边凑了凑，忽然站起身，走到院中枫树荫下。
一只青绿色的蝴蝶飞了进来，在阴阳师的头顶翩然舞了一会儿，才缓缓落进他张开的手中。
晴明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着蝴蝶落入掌心，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了会儿才小心的将它收入怀中。
"可以走了，博雅。"
"走。"

两人并肩走在伏见小城的街市中。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街上来来往往穿梭着很多神色匆匆，急于归家的路人。
晴明似乎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博雅跟着他，穿过几条街道，又绕过几栋低矮的木式住宅，在靠近城边的某处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晴明信手一指。
博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有一座低矮的地藏王菩萨石龛。
"这里？不象有人烟的样子啊，晴明。"
博雅对着石龛看了半天，仍然摸不着头脑。
"嗯，既然竹青说是这里，应该不会有错。"
"竹青？"
"就是刚才你看到的式神嘛。"
晴明掏出一张符咒，向石龛走去。
"哎，你又要使咒？不是说......"
博雅见状，忙挡在石龛前，慌乱的阻止着。
"只是个开门咒，不费什么力气。"
晴明笑了笑，执意将符咒贴到石龛内地藏王菩萨的额头前。
随着咒文颂出，石龛轰的一声从正中裂开。
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院凭空出现在两人眼前。
虽然与晴明熟识后见多了奇异的场面，博雅还是禁不住被眼前的异景所震憾。
宅院的基座悬浮在半空中，只有一道石阶从院门处垂下，与地面相连。
院墙四周环绕着半透明的雾气，将这宅院衬托的愈加神秘古朴。

晴明向博雅朝了朝手，从裂成两半的地藏王石龛中间穿过去，径直踏上通往宅院的石阶。
博雅捏紧拳头，跟在他后面。 b
身后传来"呯"的一声巨响，博雅回头看去，石龛又合拢了起来，完好无损的立在原地。
宅院内布置精美，花草好象刚刚被人修剪过，流露出一派大户人家的气势。
然而，过于安静的气氛，却让人觉得这里有种诡谲的味道。
博雅随着晴明在宅院里走了好久，竟然没有遇到一人，然而每个房间内的摆设全都一尘不染，甚至是桌上的茶壶中，还盛着烫手的热茶。
不仅没有人，就连花丛中，也没有出现过半只虫或小兽。
晴明不发一言，快步在庭院内的小路上迂回行进着，博雅本来有满腹的问题想问，但一看到晴明肃穆的神情，便知趣的闭紧了嘴。
宅院最深处，是一座颇具唐风的假山，从假山下的石洞穿过，博雅发现，他们已置身于一间简朴的小屋之中。
不久之前在城门附近遇到的少年道兼，双眼紧闭，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遭糕！"
博雅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
"小心。"
晴明的白色衣袖挡在博雅面前。
"还是让我先看看吧。"
博雅愣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忙向一边站开，眼看着晴明解开手上白绢，轻轻掐捏着道兼那明显变得僵硬了的身体。
"他还活着，但是魂魄却已离体。"
晴明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
（十三）

"啊！"
博雅后退一步，双目圆睁。
"这可如何是好？"
晴明微微笑了笑，挥手让博雅再退开几步，自己伸出两指，一面低声念唱，一面俯腰在地上画着什么。
"你又使咒......"
博雅无力的说道，但他也明白，即便再怎么反对，也无法阻止晴明对于施咒的执念。
一如自己，对于土御门路上那座宅院的执念。
不多时，晴明手臂向身侧一划，地板上立刻流光四溢，现出个井口大小的桔色五芒星符。
"博雅，帮我把道兼搬到符咒上。"
晴明回身对博雅说道，一贯挂着浅淡笑意的唇变得有些苍白。
"唔。"
博雅应着，两手托在道兼腋下，小心的将他挪入五芒星的中央。
晴明跪坐一旁，再一次颂起咒文。
符咒上的桔色越来越亮，终于聚汇成束，穿过道兼的身体，投向房顶。
被那光芒照到的地方，倏地豁开一个圆洞，洞的那边黑幕森然，不知可通往何处。
晴明这时已被那妖花之咒的反噬折磨的精疲力歇，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缓缓取出怀中竹叶，向空中一抛，随着咒文讼出，竹叶落地时，已化做一位身着绿色唐服，容貌清雅的年轻女子。
"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竹青。"
晴明低声道。
那个被唤做竹青的式神略一躬身，便从怀中取出细绳在这小屋中布起结界。
然后挽起晴明的胳膊将他扶入结界端坐。
"晴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博雅闷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不问。
"博雅，道兼的魂魄，恐怕是去了黑洞那边的世界，为了拉他回来，我也必须将魂魄从身体内分出，去那边找他。"
"什么？"
"所以，你要手握太刀，好好守住我的身体，等我回来。"
晴明一面说着，一面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抬至唇边。
"等等，晴明！"
博雅突然大声喊道。
"还有何事？博雅。"
"那个，守护身体这样的事情，由竹青来做便足够了吧。"
"......"
"晴明，以前不管你去除什么妖物，都是咱们两个一同去的。"
"所以，这一回也一定要带上我！"
"博雅，这一回可与以往不同啊！灵魂与肉体分离，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回来。"
"那我更要与你一同前往！晴明，无论如何不要让我眼看着你独自冒险！"
说着，博雅已大步跨入结界，在晴明对面盘膝而坐。
晴明低头想了会儿，终于抬起眼帘，嘴角微微勾起。
"好吧，博雅，我们一起去。"
"好的，走！"
"走。"

晴明取出两张符纸，咬破小指，以自己的鲜血在上面写下个"剌"字。
一张由式神竹青贴在博雅胸口，一张握于手心按在前胸。
低语般的咒再次响起，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一股阴冷的，让人无法捉摸的气息。
博雅闭住双眼，感觉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僵，终于一震，倾刻间摆脱了那沉重拖涩的无力，浑身上下包围在无限的轻松与舒缓之中。
"好了，睁开眼吧，博雅。"
耳边响起晴明清雅的声音，这个早已听熟了的声音，不知怎地，变得格外动人。
博雅睁开眼，对面身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周身包裹着浅淡柔和的白光，对他微微笑着。
好象仍然在那个小屋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没成功吗？晴明？"
博雅有些焦急的问道。
晴明笑而不语，抬手指了指他身后。
转身望去，细绳围成的结界内，盘腿端坐着一黑一白，两位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再仔细一看，不正是自己与晴明？！
竹青伫立在结界之外，双手合什，不知在念颂着什么。
"快些，阴阳之门不可能永远为我打开。"
晴明走过来，牵住博雅右手。
"啊，晴，晴明，咱们不是不能够接触吗？"
博雅惊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往后挣脱着。
晴明抿了抿红润的唇，轻轻笑出了声。
"中了咒的，是你我的身体，现在碰触到的，只不过是魂魄而已。"
"哦......"
"走吧。"
晴明握紧博雅的手，足一下顿，两人立刻飘然跃起，沿着光柱进入黑洞那边阴暗的未知世界。

（十四）

穿过黑井般的阴阳之门，晴明拉着博雅飘然落下。
脚下触碰到的，是石砾铺就的小路，四下漆黑一片，却仍然可以让博雅看清楚周围。
握住他的，晴明的手，清楚的传递过来沁凉的体温。
这一切都是那么实在，似乎他们正如往常那样收拾了妖怪后，并肩平安京夜晚的街道上，向着土御门的宅院走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晴明？"
"鬼界。"
"哦？看上去和咱们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同嘛。"
博雅好奇的朝路两边张望，与平安京相同，路边零星分布着低矮的民宅，某几扇窗中还隐约闪着灯光。
"鬼界并没有实际的形体，你心中想它是什么样子，看到的就是什么样子。"
"那么，晴明眼中，鬼界是什么样子的？"
"和你看到的一样。"
晴明嘴角上浮出一丝笑容，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沉寂的走了一会儿，一道流淌着黑水的小河横在他们面前，河上有做木制吊桥。
桥中央处，站了一对紧紧搂抱着的男女。
博雅仔细看了会儿，惊讶的发现那名男子，正是藤原道兼。
晴明拉了他侧立桥头，双目垂地，一言不发。
憨直的武士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仍不见晴明有所动静。抬头望去，刚巧看到桥中心，年轻的道兼大人正与他怀中女子缠绵的亲吻。
尴尬的偏过脸，晴明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安静的垂着眼帘。
"我说，晴明......"
博雅忽然觉得干渴难耐，嗓子眼里似要窜出火来。
桥上的两人听到有人说话，顿时停下亲密的动作，一齐转过脸朝桥头这边张望。
"谁在那里？" g
道兼年轻的声音被四周漆黑阴冷的环境衬托的诡异森然，夜幕下，他与那女子的双眸，全都熠熠闪亮，流动着蓝荧荧的光芒。
晴明松开博雅的手，举步向吊桥上走去。
"道兼大人，兼家大人一直在期盼着您回去啊。"
"又是家里来的恶人，要捉我回去，也得有那本事。"
道兼冷笑道，抬手一推，晴明脚下的吊桥眼看着抽断了绳索，原本连接成片的木板哗啦啦散开。
晴明唇角含笑，阖上双眸，当他睁开时，脚下的桥早已不见了踪影，而他却好好的悬于半空，似乎脚下仍踩着坚实的桥身。
"父亲倒是请来了高人啊！"
道兼狠声道，双臂举过头顶。
"那么试试这招如何？"
晴明面色一沉，指尖已拈了张符咒。
悬空的足轻轻一蹬，如飞箭般逼至道兼身前。
"急急如律令。"
头顶被贴了符的道兼顿时脱了力气，双臂软软垂下，口里兀自叫喊着，眼中呼呼窜出幽蓝色的火苗。
"我不回去！良子姬啊......"
一直躲在道兼背后的女子，这时忽然走上前，缓缓跪拜在道兼脚下。
"大人，回去吧，就听良子一回劝。"
"不！"
"大人，良子知道大人舍不得抛下良子一人在这鬼界之中。可是，大人想过没有，良子也无法忍受眼看着大人被鬼界吞噬，万劫不复啊！"
"良子......"
泪水从道兼脸上缓缓滑落，面容已恢复了常人的形态。
良子姬又向晴明深深拜了一拜，泪水同样浕湿了她的衣衫。
"这位，应该是阴阳师大人吧，求您将道兼大人平安带回他父母身边，我将永远封掉这个鬼界之门，再不与人界往来。"
晴明点了点头，默默的将无法动弹的道兼放入良子怀中，回到博雅身边。
"出了什么事？"
博雅远远远地看不清楚桥那边发生的事情，见晴明回来忙追问道。
晴明却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握住博雅的手掌。
桥那边的一对情侣紧紧拥搂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良子姬才环拥着道兼，飘过黑水河，来到晴明面前。
"我随你回去。"
道兼咬着牙根颤声道，他别过脸，不愿看晴明肃穆的神态。
"拜托两位大人。"
良子温柔的望着道兼的容颜，轻轻将他平放在地上。
"还要委屈道兼大人一会儿。"
晴明伸出手指，在道兼眉心处一点，将他弄昏睡过去。
"这样进入本体时，可以少耗些力气。"
晴明轻声道。
博雅从没见过，这位看遍世间冷暖的阴阳师流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
有同情，有不忍，甚至还有几丝忧伤。
"博雅，烦劳你来背他回去吧。"
"唔。"
博雅将道兼放到背上，跟在晴明身后朝进来时的方向走去。
良子姬跪在断开的吊桥桥头，很久很久不曾移动。

（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