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算了吧,那件事......还能怎么样呢?他也没有错到必须偿命的地步。"泽北叹了口气。
"连你也这么说。泽北,你......"
"流川,你先别忙着生气。泽北,田岗......叔叔他,和你说了什么?"仙道问。
"十九年前,那时还是警部的高头力向田岗叔叔陈述了那个案子的厉害关系。田岗叔叔于是找了仙道叔叔和我父亲谈话,希望他们即早承认对他们的指控,让那个案子可以由某些中上层官僚扛下来,从而早一点结案。但仙道叔叔和我父亲都希望案子能一查到底,不约而同地拒绝了他的建议。再后来,就发生了针对我们两家人的威胁事件,他们终于走投无路,只好选择了自杀。整件事大概就是这样。"泽北说完,神情显得有些疲倦。
"高头警视正?"流川眼中掠过了诧异的神色。高头和田岗差不多年纪,处事果敢,作风凌厉,警视厅上下对他都是既敬且畏。流川对他也一直都很敬重,没想到,他竟然和十九年前逼死仙道和泽北父亲的事有关。
"没错。而且,有人暗示我,高头力可能还和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的那一系列案子有关。也就是说,他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之一。"泽北现在当然也怀疑高头和河田关系非同一般,但因为洋平的缘故,他不想对此多说什么。
"泽北,你被投诉那件事,也是高头做的吧?"仙道问。
"我想应该是他。"
"现在看来是找证据证明高头是幕后主使的时候了。对了,你们说,今晚杀了宫益义范的又会是什么人?也是高头他们吗?"流川问。
"有可能。他们怕宫益义范落入警方手里,于是杀人灭口。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所以做起来也驾轻就熟。"泽北咬了咬牙,"我绝对不会放过高头的。"
"泽北,流川,你们先别急着鲁莽行事。高头力能有今天,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何况他现在位高权重,耳目众多。所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定要互相通气,知不知道?我现在为那件事向你们道歉。泽北,我再说一遍,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和流川。"
"好啊。老实说,如果连你们也不相信,这世上,我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当然,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们,我只是......"泽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藤泽惠里曾对我说,洋平一直让樱木他们跟踪河田会社的社长河田雅史。这个河田雅史就是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的那一系列案子的幕后主使之一。只要能找到他和高头有联系的证据,就不难证明高头是幕后主使了。"
"泽北,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河田雅史就是幕后主使之一?"流川问。
"流川,这个问题,我能不能不回答?"泽北苦笑了一下。
仙道看着泽北,开始有些明白了,一定是洋平在泽北面前承认了什么。也许就是洋平一直向他强调的那个苦衷。
老天,他是真的不希望洋平和那些事有关。这对泽北、对安西夫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水户洋平向我承认,这一年来,他和河田雅史一直在做非法生意,比如走私、洗黑钱......不过,水野孝三枪杀案以来的那一系列案子和他没什么关系,那应该是河田、高头和水野孝三他们因为分赃不均造成的内讧。"泽北说。
"洋平他......"果然是这样。虽然泽北说到这件事时语气显得很淡漠,但仙道听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泽北,你打算怎么办?让洋平越陷越深吗?"流川问。
"你以为他拔得出来吗?他爱怎么样我管不着。"泽北灰心地说。
"泽北,谁没有错的时候......再说了,洋平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无药可救、十恶不赦的坏人。何况,他还是安西师母的侄儿。"仙道说。
"仙道,你以为我们是谁?高头、河田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另一种身份了,我们连自身都难保,你还有闲心去管那个自以为是的水户洋平?
再说了,当时有没有人拿枪指着他,逼他非得和河田雅史混在一起不可?我想没有。他有今天,都是他自找的。算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管他呢。"泽北话虽然这么说,心情却是低落无比。
泽北回到房间,坐着发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泽北吗?我是洋平。晚上的事......"
"我没事,不劳你挂心。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
"没错,宫益是樱木杀的。我担心你的安危,让樱木跟着你,没想到他们果然下了手。"
"水户洋平......请你以后别再管我的事了。还有,你以为你是谁?是山口组还是黑手党?你还想陷多深呢?原来你之前说在遇到我之后,你还是想做个普通人,而不是黑社会,这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你还是喜欢做黑社会为所欲为的,对不对?"
"泽北,我......"洋平被他抢白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泽北"呯"的一声挂了电话。
他必须承认,他是真的对这个人绝望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他真的绝望了,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洋平握着电话发了一阵子呆。
虽然刚才泽北在电话里的冷言冷语很伤他,但由此他也知道,泽北对他并没有死心。
泽北貌似冷酷无情的斥责里,蕴含着某种也许只有他才能体会得出来的难以割舍。
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忙定了定心神:"请进。"
进来的是樱木。
"洋平,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樱木,你做得很好。不过,以后你们一定要小心,河田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如果猜到是我们做的,一定会对我们展开报复行动。"
"洋平,你没有必要怕他们。必要时,我们可以给河田兄弟他们一点颜色看。"樱木不以为然地说。
"樱木,这种事我们还是少做的好......我们毕竟不是黑社会。"
"但你也说,河田不会放过我们的。"
"没错。所以,我叫你们要小心。我会尽快想到办法让他们自取灭亡的。"洋平心想,反正,最终不是河田、高头他们玩完,就是他和泽北他们毁灭,没的选择了。
就在这时,樱木的电话响了。樱木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走廊接电话:"你好,我是樱木花道,你是哪一位?"
"樱木先生,我是赤木晴子。"
"你......晴子小姐?晚......晚上好。好久不见了。"这个电话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樱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由有些语无伦次。
"是好久不见了。樱木先生,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当然有。我每天晚上都是有空的。"樱木傻笑着说。他想,看来真的是时来运转了,老天竟然也终于开始眷顾到他了。
"那么,后天晚上,不如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啊......当然好。"
"那么,后天晚上见。"
"后天晚上见。"
樱木挂了电话,满脸迷茫喜色地坐回到洋平对面。
"怎么了,樱木?难道是晴子主动打电话给你了?"洋平其实已经猜到了,因为叶子之前曾向他打听过晴子的事,他那时就想,叶子一定会为樱木做点什么的。果然,叶子后来又告诉他,说她曾去找过晴子。他想,叶子和他一样,一定是去晴子面前为樱木做过说客了。
"晴子约我后天晚上吃饭。洋平,你说,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对于刚才晴子来的那个电话,樱木仍然有些不相信那是真的。
"太好了,樱木,你终于有希望了。机会来之不易,你一定要把握住。所以我说,以后你别老是提打打杀杀的事了,我也不想让你再做了。今晚就当是为了我最后涉险一次。
还有,樱木,答应我,为了晴子,把今晚的事彻底给忘掉,从此脱胎换骨做个普通人。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到幸福。"洋平由衷地说。
"洋平,你放心,我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就是不太敢相信是真的。"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晴子是很难得,但就以你对晴子的心,你也配得上她。"
洋平这时想到刚才让自己别再管他的事的泽北,以他这时灰暗的心境看着一脸憧憬和幸福的樱木,难免会觉得有些心酸。然而,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没有灰心。
他想,泽北可以不相信他,但泽北必须相信时间。时间终能说明一切。
(六十四)
河田会社河田的办公室里,河田目光莫测地看着惠里:"藤泽小姐,真是稀客,你竟然会来找我。你们藤泽家大业大,怎么会看得上我们河田会社这样的小公司?"
"河田会社算小公司?这么说的话,我们藤泽会社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过,我刚才说的生意上的合作是有条件的。河田先生,你也是聪明人,我想你肯定已经心里有底了。"
"哦,是吗?什么条件?愿闻其详。"
"我想请你放过水户洋平。"
"放过水户洋平?藤泽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水户洋平想做什么,我根本就管不着。我有什么资格放过他?我还想说后生可畏呢。"
"河田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一年来,水户洋平和你一直在做不平等的生意。他又不是傻瓜,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是你在胁迫他。"
"我可没那个能耐。还有,藤泽小姐,我奉劝你一句,这种事还是少知道为好。就算你是藤泽会社的千金大小姐又怎么样,也难保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你也这么说......水户洋平曾警告过我,说这是男人的游戏,我玩不起。真是笑死人了,在我看来,这天下的游戏只分为聪明人玩的和傻瓜玩的,怎么会有男女之分?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大男子主义,瞧不起女人,我看你们倒是很可能会吃亏的。河田先生,你表个态吧,怎么样?"
"水户洋平还真是艳福不浅,竟然有个这么好的女孩子肯为他赴汤蹈火。遗憾的是,藤泽小姐,你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水户洋平喜欢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这我知道,也不劳你操心。你只要说肯还是不肯就行了。"
"太迟了。就算我肯,别人也不会肯的。"
"别人指的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藤泽小姐,我再好心劝你一句,这个游戏不是你玩得起的,你还是尽早收手吧。你若一意孤行,只怕到时候没有人会对你怜香惜玉。"
惠里站起身来,冷笑了一下:"怜香惜玉?我用不着这种东西。"
《每日新闻》社一楼大厅里,弥生看到藤真,不由怔了一下:"藤真检事,你找我......"她一时实在难以猜出藤真来找她的目的。
"弥生小姐,南烈是不是还有和你联系?"藤真直截了当地问。
弥生这时想到南烈曾差点要了这个人的命,她出于为南烈的安危考虑,心想自己绝计不能把实情告诉他。她正要开口,听到藤真继续说:"我知道他想为岸本报仇,但我希望他能选择在法律的框架内做到这件事。现在,不仅是暗黑公正和他,我们检察厅,还有警视厅都在努力侦破这个案子。毕竟以黑制黑,什么也解决不了。我不管他采用什么方法,总之,希望他能把已经掌握的线索提供给我们刑侦机关。你把这句话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我想他会明白的。"
"好吧。"弥生有些疑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南烈挂了弥生的电话。他当然明白藤真这么说是为了他好,但他却不能如藤真说的那样,把高头、河田这些人的资料提供给警方。毕竟,高头、河田也掌握着仙道他们就是暗黑公正的若干证据,如果在这种时候就和警方合作,只怕到时会弄得鱼死网破,仙道他们也无法在社会上立足。
现在,他们双方对峙着,互相逼压,也在互相试探,虽然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相持状态,但至少还可以有所作为。所以,在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之前,他还是不能这么做。何况,高头还是警视厅的高层,谁知道他们警方会不会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叹了口气,心想,没办法,又要辜负藤真的期望了。
樱木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晴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样近在咫尺的幸福是真的。
"樱木......"
"什么,晴子小姐?"晴子连叫了三声,他才猛然醒了过来。
"樱木,这些日来,你还好吗?"晴子微笑着问。
樱木这时突然大煞风景地想到那晚自己开枪杀了宫益义范的事。虽然是为了救人,而且是救洋平和晴子都十分在意的泽北,但在纯真而清丽的晴子面前,他也不能理直气壮地骗自己说,那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好事:"还好,就是工作有点忙。对了,晴子小姐,我听洋平说,你为泽北那个案子出了很多的力,那个案子因此才能赢得那么漂亮。你真了不起。"
晴子这时想到叶子也曾这么说过,还说是樱木告诉她的,不由微微一笑:"我只是尽了力,并没做什么。洋平先生太夸张了。"
"不,洋平很少随便夸人的,尤其是女人。"
"我听说叶子小姐要去京都工作了。是真的吗?"晴子转开了话题。
樱木听她说到叶子,不免有些紧张,担心晴子会有什么误会:"叶子......因为小田死了......
所以......"
他很想解释清楚自己和叶子之间光明磊落的朋友关系,无奈嘴笨言拙,好像颇有愈描愈黑的趋势,于是心中越来越急。
其实,他根本就不必解释,就算晴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那时为了帮叶子而痛苦挣扎过,却也无关大碍。因为晴子一直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热血而又善良的好人。
"我听洋平先生说,樱木先生帮了叶子小姐很大的忙,叶子小姐因此才能从小田先生被杀事件中恢复过来。樱木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晴子由衷地说。
"你也是好人啊,那么肯帮泽北。"樱木看得出来,晴子并没有误会他和叶子有什么特殊关系,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晴子微笑着心想,他们今晚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就是为了互相吹棒对方是好人吗?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屡屡手足无措的樱木,她毫无怀疑地相信,樱木如叶子所说,的确是非常非常地喜欢自己。当然,她也并不讨厌樱木。
然而,她这时突然想到了流川,想到了大律师协会在王子酒店二十层举办的那个酒会。
那晚,流川在泽北的逼迫下请她跳了一支舞。
那也许是流川给她的唯一的一次美好回忆。
她那时就想,就算将来有一天,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仍然会记得那个夜晚。
事实也是如此。
她永远都记得那晚,俊美帅气得像王子一样的流川,梦幻般地向她伸出了手,然后说:"赤木小姐,请。"
她那时就知道,从那个瞬间开始之后的五分钟,她此生将无时或忘。
但她这时想,也许应该如叶子所说的那样,给自己的将来一个可能幸福的机会。
吃完饭,樱木和晴子走出那家餐厅的大门,樱木有些迟疑地问:"我送你吧?晴子小姐,可以吗?"
"好啊。当然可以。"晴子微笑着点头。
他们正要朝车库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辆车开到了离他们很近的街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