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平这时也看到了泽北和仙道,即便酒吧里的光线不太好,他也还是察觉到了泽北脸上不太对劲的表情。他其实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泽北了,蓦然看到他,当即心中猛地一跳,但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现在来了也好。他不动声色地对惠里说:"我看到我的律师泽北了,过去打个招呼吧。"
"是吗?在哪里?"惠里四处张望着。
"就在那里。"洋平说着和惠里向泽北他们走去。
仙道看了看泽北双唇紧抿的表情,又看了看走过来的洋平和惠里,终于明白泽北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这个水户洋平,究竟想干什么?他一直都以为,也一直都确信洋平是喜欢泽北的。
现在怎么又跑出了一个陌生女孩?
在事情还不太明了之前,仙道选择不露声色地观望。
(三十三)
洋平和惠里终于走到了仙道和泽北面前。
"洋平,好久不见了。这位美女是......"仙道看着惠里,微笑着问。
洋平还没开口,惠里已经说话了:"哇,两位大帅哥耶。请问,哪一位是泽北呢?"
只这么一刻功夫,仙道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样的女孩,绝对不会是洋平喜欢的类型。洋平到底在干什么呢?仙道看着洋平,嘴角露出了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
洋平当然看出来了,心想,这个人......真厉害。幸好在这方面,泽北远没有他聪明。
"这位大帅哥是专栏作家仙道彰先生。另一位......"洋平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泽北。他感觉到泽北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从表情到身体。显然,看到他和惠里在一起,泽北心里很不好受。
发现泽北这么在意他,他本来该高兴才对,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却又不得不装做浑不在意地笑着,"另一位就是我的私人律师泽北先生了。仙道,泽北,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藤泽惠里小姐。"
泽北听洋平轻描淡写地把自己介绍给藤泽惠里,说自己是他的私人律师,不知怎么的,他的心突然缩成了一团,痛得难以忍受。仙道见他表情越来越不对了,忙开口打圆场:"藤泽小姐,初次见面。"
"仙道先生,初次见面。"惠里笑着转向泽北,"泽北先生,其实我在美国时就听说过你了。既然我们有缘在这里碰面,不如一起喝酒吧。"
"不了。"泽北突兀地站起身来,硬梆梆地说,"仙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工作,我们回去吧。"他看也没看洋平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仙道只好站起身来:"对不起,我们是该回去了。洋平,藤泽小姐,下次吧。"
泽北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仙道忙跟了出去。
洋平看着泽北挺俊的背影消失在出口处,这一刻他的心好像也追随着泽北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让泽北受伤了。这样也好,现在伤他总比将来伤他更好。只要......只要这个晚上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做恶梦就好。
"仙道先生人很随和,泽北先生就有点......也许天才都比较古怪吧。"泽北的言语举止令惠里有些莫明其妙。
洋平酸楚地想,泽北怎么会古怪呢?十九年来,他在夜里做着生不如死的恶梦(是泽北自己这么说的),到白天仍然要事事做足一百分。这么顽强,这么努力,比他这个得过且过、任性妄为的人不知要正常多少倍。
认识以来,泽北明朗的笑容就是他的阳光。现在,不知是因为天越来越冷了,还是他离泽北越来越远了,他时常感觉到寒意袭人。
在车上,仙道时不时会看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泽北。他很了解泽北,知道如果他自己不想说,旁人怎么问也没有用。所以,他什么也没问。
这个叫人担心的天才......
但洋平......他直觉洋平不是不喜欢泽北了,应该是有别的什么苦衷。是什么呢?值得他伤害泽北?
因为那个女孩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水户洋平真是这样的人?
仙道宁愿相信他不是。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我是仙道。哪一位?"
"我是南烈。"
"南烈?什么事?"泽北听仙道说到南烈,侧过了头看着他。
"你们认识一个叫三井寿的人吗?"
"认识。他是流川的同事。怎么了?"
"他有两个在黑道上混的朋友最近好像在帮他查杀手组织的事。我是从那里出来的,多少也知道做这种事的凶险。我想,很快就会有人对他们下手了。"
"这样啊。我们会想办法通知三井的。虽然我实在不喜欢那个整天把揪出暗黑公正挂在嘴边的人。"
第二天早上,流川走进一股办公室,见三井正埋头看资料。这些天来,三井变得异常勤奋,摆出一副不查出线索誓不罢休的架势。
三井觉察有人进来,抬头看到是他,笑了笑,:"流川,你来了。"
"三井,你查到什么了吗?"流川坐到自己办公桌前,不经意地问。
"还没有。不过,铁男和德男正在帮我查从水野孝三案开始的和杀手组织相关的情报。我想,从杀手组织这条线应该可以找到和幕后主使有关的蛛丝蚂迹。"
"三井,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帮你做这种事是很危险的。"
"你说得对,虽然他们是偷偷地在查,但在黑道上,哪怕是一点的风吹草动,也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流川,谢谢你的提醒,我太粗心了。"三井说着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这时,神刚好走进来,差点和三井撞在了一起:"三井,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没什么,我出去一下。"
"流川,三井去哪里?"神坐到自己位子上问。
"应该是去找铁男和德男吧。"
下午,《每日新闻》社一楼大厅,弥生走到服务台前,问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片山:"片山小姐,请问,是谁找我?"
片山伸手指了指她的后面。弥生转过身,看到一个清俊挺拔的陌生青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先生,请问你是......"
"我是警视厅科学研究所的水泽一郎。相田小姐,能不能和你谈谈?"水泽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弥生。
"可以啊。我现在刚好有时间。请跟我来。"弥生领着他到了休息室,叫了两杯咖啡,"水泽先生,你好像很年轻,可能比我弟弟还小。真是后生可畏,我不服老都不行。"
"相田小姐,你怎么会老?"水泽微微一笑,"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你的新闻采访稿我也常看的。"
"是吗?对了,水泽先生,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们警视厅现在被那些连环杀人案弄得焦头烂额。我在查看资料时,发现了一些疑点,想请相田小姐帮忙。"
"好啊,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
"我听说相田小姐一直在私下里调查暗黑公正的事......"
弥生打断了他:"对不起,这件事我帮不了你。那只是我个人出于好奇进行的私人调查,我不想和警方有任何瓜葛。"
"虽然我刚回到东京,不过,我也知道,在许多东京人看来,暗黑公正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超级英雄。"水泽凝望着她,"我今天来找相田小姐,只是希望能和相田小姐联手查暗黑公正的事。不是工作,只是个人好奇,和警方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查到了什么,也绝不透露给警方。这个合作必须恪守的前提,我愿意以我的人格担保。相田小姐,可以考虑一下吗?"
弥生望着他清亮明朗的大眼睛,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能和情报分析专家联手查暗黑公正的事,当然再好不过了。"
"谢谢。对了,相田小姐,你说,南烈会不会还在东京?"
"我不知道。不过,听你的口气,应该还在吧?"
"我这也只是猜测,毕竟,我们警方到今天也还没找到他。"
"从私人感情出发,我倒是希望,你们永远都找不到他。难道你认为,他会来找我?不可能的。"
"那可不一定。"水泽微笑着说。
晚上,仙道和南烈见面,南烈把一张照片递给他:"这个人你认识吗?"
"是相田弥生和......水泽一郎?"仙道怔住了,心想,水泽怎么会和相田弥生在一起?
"是辉男拍到的。你知道吗?弥生一直都在查你们暗黑公正的事。"
"我听彦一说起过。我想应该还没什么进展。不过,现在就不好说了。"
"水泽一郎是何方神圣?"
"他是我们三个的学弟,现在是警视厅科学研究所的情报分析专家。就是因为他,警方才会认定你送的那张照片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从而认定你还在东京。他甚至可以从你拍摄照片的角度,推断出你早就埋伏在了案发现场,而不是碰巧在那里出现的。"
仙道看着照片上的水泽,"他是美国名校培养出来的情报专业精英,对我们来说,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找相田弥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不过,他也有弱点,他是流川的狂热崇拜者,有事都会对流川说。"
南烈笑了笑:"这么说,他是你的情敌?"
"至少他是把我当作情敌的。"仙道苦笑了一下。
"仙道,你别这么自负。"
"我有吗?我可是一直都很把这位水泽小弟当回事的。而且,他也没有他外表表现得那么没有心机。"
"对了,我得到消息,明天晚上可能有人要对铁男和德男不利。你们要不要出动?由我出手也可以。"
"好啊,还是我们出手吧。我和泽北已经很久没有摸枪了。"仙道笑着说。
"我会在适当时间通知警方的,让他们去做扫尾工作。"
"没问题。反正我们和警方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二天晚上十点左右,仙道驾车载着泽北赶往铁男和德男常去喝酒的那家酒吧。大约十点过一刻,他收到了南烈的电话:"仙道,辉男说,铁男和德男就要出来了。"
"嗯,我们就过去。"仙道挂了电话。
仙道他们的车一开到酒吧的斜对面,便看到铁男和德男从酒吧里走出来,就在这时,从黑暗中突然窜出五六个人,手持长刀逼近了他们,砍杀声当即不绝于耳。
"竟然是小混混。我还以为会是职业杀手出马。泽北,现在怎么办?"
"就当让我练练枪法。仙道,开车吧。"泽北说着戴上了夜视镜,缓缓摇下了一半的车门玻璃,扛起冲锋枪瞄准了街路对面那群正在斗殴的人。他每一枪都射向那些人拿刀的手腕,弹无虚发。等车开过去时,已经连发五枪,混乱中,只听得到长刀丢落在地上发出的哐当哐当声。
"泽北,恭喜你,你还宝刀未老。"仙道看出去,只见铁男和德男这时已经占了主动,开始追赶那些手腕中枪的玩命之徒。而酒吧里的人听到声响后也陆续跑了出来。
"那还用说。走吧。流川他们应该也要到了。"泽北收回了冲锋枪。
仙道他们的车刚刚开离现场,警车很快便呼啸而来。
等流川他们到了酒吧外面,铁男和德男已经制住了那些人。
"铁男,德男,怎么回事?"三井问。
"我们一出来,就被这些家伙包围住了。是因为刚才有人开枪射伤了他们的手腕,我们才得以反败为胜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想,应该是从一辆开过去的车里射出来的子弹。"
"又是暗黑公正。"三井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流川看着幽暗向前延伸的街路,心想,这时仙道和泽北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
深夜,警视厅搜查一课,三井有些疲倦地向办公室走去。这时,彩子拿着一杯咖啡从休息室里出来,和他并肩向前走:"三井,审讯怎么样?"
"他们只是小喽罗,不过,总算供出了一个直接指使。已经叫当地警署的人去找了。那个人估计也只是个小喽罗,没什么价值。"
他们走进了一股办公室。
"总比什么线索都没有要好。"彩子看见流川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流川这样睡觉会感冒的。咦,神呢?"
三井从里屋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了流川身上:"神和牧还在商量事情。"他打了个哈欠,"累死了,真想回去睡觉。"
"今晚恐怕是不行了。"
"是啊。还要等当地警署的消息。"
(三十四)
"接着就到了当年篮球部成员聚会的那晚。
现在是北海道的深秋时节,天黑得很早,近八点半时,札幌已经灯火辉煌,夜色阑珊。秀一走进了王子饭店。在电梯里,他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没错,他自己的确是个不求上进的人,但他毕竟二十七岁了,已经不太会心存侥幸地想,这世上的其他人也会和他一样,除了年龄渐长,在生活里浑浑噩噩,以至于十年如一日。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现在就是见到了千叶,他的人生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改变。何况,他有妄想这种奇迹发生在他的人生里的资格吗?他没有。
但对于今晚的聚会,他还是充满了期待。那种迫切的心情,就像很多年前,无意中听说千叶会回北海道读大学时一样。当然,后来证明那只是个讹传,千叶根本就没做过那样的决定,他直到研究生毕业,在美国工作了两年才回到日本,也就是去年的春天。这是那天他们的班导师中村老师告诉他的。
大约十天前,他们的学长也是那时篮球部队长的川上刚好到东京出差,并找到了他,说准备举办一次那时篮球部成员的聚会,问他要不要参加。秀一当时就想用工作很忙,可能会走不开为借口推掉这个聚会,但听到川上无意中说起千叶也会参加,他简直想也没想就应允了。
川上还告诉他,千叶现在是一个外科医生。秀一很难想象那时沉默寡言、只爱打篮球的千叶站在手术台前是什么样子。他已经在东京生活了近十年,但他突然觉得,这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当即便向总编请了半个月的假,于三天前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海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奔赴什么地方的热情了,也许是很想看看今时今日的千叶过得怎么样吧。
秀一走出电梯,在王子饭店18层的走廊里向那个聚会的宴厅走去。走着走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渐渐占了上风,他不由停在了宴厅的大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已经十年了,他已经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练就了如何从容面对一切,但想到就要面对那样漆黑明亮的一双眼睛,还是会觉得恐惧。
他怕在他们目光相遇那一刻,他会把自己那十年如一日的淡如开水的生活平铺在千叶眼前。就算千叶根本不在意,他还是会怕被千叶知道,离开了喜欢的人,他这十年过得不过如此。
不过,他最怕的是:现在的千叶会怎么看现在的他呢?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同学兼队友,还是仍然在意他曾经的辜负?
如果是前者,他会很难过;如果是后者,他会更加的难过。
他是真的希望,如果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就让一切难过和伤害都由他自己来承受。这样的话,他至少会觉得好过一些。
他正在发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是秀一吗?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秀一回过身,看到同学藤井正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藤井,进去吧。'俩人一起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