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身上勃涨的怒气完全消失了,随着流川明泽一句一句尖锐冷静的话说出来,他的目光中开始充满惊乱和迷茫,心里的某一块以为已经坚定的地方又开始摇晃起来。
流川明泽正把他隐藏起来的,一直不去触碰的那个地方剥开,把里面的刺展露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等着看他是拔根刺还是不拔。
"现在,樱木你告诉我,你还能象刚才那么坚定地说喜欢小枫吗?"
樱木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喜欢"两个字在他嘴里滚动了许久,却无法象刚才一样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流川明泽眼中的那道火光熄灭了,他深深地看着樱木。
"两个人相处,不是互相喜欢就够了,一辈子的时间太长,要相处下去的话两个人要互相包容信任,否则再相爱也无法一起生活下去。这个道理,和小枫一起生活的那一年里,你和小枫应该都体会得很深了。"
樱木脑中刹那掠过无数画面,和流川相识后所有的事,一幕一幕,打的闹的,笑的哭的,痛的怒的,悲的喜的,全都涌到眼前来,各种滋味在心里混杂翻滚,结果什么滋味都体味不出来。
喜欢流川,真的喜欢,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强烈的独占欲又会害怕?难道喜欢和在一起生活真的是两回事?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光是喜欢真的不够?
樱木心里象压了一块石头,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想和流川在一起,不想讨厌流川,但要怎么办才能不讨厌流川?流川明泽说的包容要怎么才能做得到?
樱木心里乱成一团,头痛得要裂开,他捧住头靠在墙上。流川明泽摇摇头,伸手轻拍他的肩。
"樱木,你知道妒嫉和独占欲是爱情的一部分吗?没尝过这种滋味,就说不上真正的喜欢。等你尝到了,就会明白小枫的感受。而体会他人的感受就是包容的第一步。"
樱木抬起头,流川明泽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反而很温和。
"你好好想一想,等想清楚了再答覆我。"
看着樱木垂头走向儿子病房的背影,流川明泽叹口气。不想说重话的,可是为了儿子不得不说。不管最后结局怎么样,这次樱木应该会真正考虑清楚。现在只祈望,事情不会变得更糟。
拿出行动电话,拨通一组号码,耳中传来急切的声音时,流川明泽的表情变得非常柔和。
"......小枫已经没事了...嗯...你放心吧......现在先不要...医生说小枫的情绪不能激动,可是小枫见到你一定会......嗯...等小枫好一点我会安排你和小枫见面......傻瓜,别哭了,都已经十年了,小枫不恨你了......其实小枫心里一直没忘记过你......"
一直抚尉到电话那头停止哭泣流川明泽才问:"合作的事,他答应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流川明泽露出笑容。
第二天中午流川一睁眼睛,就看到樱木的脸庞在上方,见他醒了,就一扫心事重重的表情咧嘴笑起来。
"狐狸,你醒啦,太好了!啊,你饿不饿?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看着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动作,红发在眼前晃来晃去,渐渐的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从流川心里升起来。
"白...白痴......"
流川干咳急喘,旁边的女特护马上倒了一杯水,男特护按下床尾的按钮,慢慢把病床升起来。女特护凑近流川,一手拿水杯,一手轻托他的下巴,慢慢地喂他喝水。流川喝得有些急,水从嘴角流下来,女特护柔声劝他喝慢点,一边轻柔地为他拭嘴角。
樱木忽然伸手抢过女特护手中的水杯,向流川俯下身,嘴里说:"我来喂就好了,不用你了,你到一边去吧。"
女特护怔了一下,眼见樱木已经挤进她和流川之间,只好向后退。男特护向她一笑比个手势,两人退出病房。
樱木学女特护,一手轻托流川的下巴,一手拿水杯喂他喝水。流川几口喝完,吸一口气,抬眼急切地看着樱木。
"你...你来东京,干什么?"这是从见到樱木起就想问的问题。樱木他来东京干什么?是不是为自己来的?希望和害怕同时在心时翻搅,流川觉得有些头晕。
樱木的脸色一下变掉,咬着牙说不出话。流川的目光急切地在他眼里探寻。一分钟过去,急切变成了惊疑,然后惊疑一点点地变成了失望。
刚才脸上眼底的光彩,向后退入了黑暗里,一声哽咽的抽气声从喉咙里冲出来,到唇边时被流川伸手捂住了。他把头转到另一边,困难地呼吸,左手抓紧被子,指关节泛白。
昨天太虚弱了,才会错以为在他眼里看到感情,要不也不会抱了这么大的希望。爬上天堂再被狠狠推下来,这一跤摔得太重。
头越来越晕,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没有什么,不过是又回到原地而已。以前能爬得起来,这次也能。"
"狐狸......"樱木慌了,流川的脸色非常难看,不停地急喘,自己刺激到他的情绪了。
"你...你出去,我想睡。"
"狐狸......"樱木跨前一步,想要触碰他。
"叫你出去。"流川的声音大了。这个白痴怎么还不滚出去?从没在他面前流过泪,这次也不会,可是他再不出去的话就要忍不住了。
樱木停住脚步,慌乱无措,忽然肩膀上一重,一只手落在肩上,转头去看,是木暮。木暮向他摇头,"你先出去吧,流川先生和律师在隔壁等你。流川这里我会照顾。"
樱木咬咬牙,转身走出病房。回身关门时,向病房里看了一眼。
流川用力抓着木暮的手,木暮俯下身轻抱他的肩。
樱木关上门,快步沿着走廊走去,在一间被流川明泽包下来的房间门上用力敲了敲。门开了,流川明泽向他点点头,跟着露出惊讶的表情。樱木走到桌边坐下,对面是一个年纪和流川明泽差不多,长相普通目光却很犀利的男人。另外一个男人是很久没见的远房叔叔,他的监护人,正以惊讶和厌烦的神情上下打量他。
"叔叔。"樱木叫了声,对方点点头,没有说话。
流川明泽向樱木介绍了那个律师后,谈话就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律师问得很详细,樱木也详尽地说了所有事。
流川明泽时不时看看樱木。从刚才进来开始,樱木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说到和流川的事时,樱木的远房叔叔吃惊地瞪圆了眼,脸上流露出"果然是个麻烦的家伙"的表情来。
两个小时后,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四个人站起来,樱木的叔叔正要叫住樱木,流川明泽拦在他身前,含笑说要和他再商量一些事。樱木趁机抽身。
快步走到流川的病房前,打开门看进去。木暮正对流川低声说着什么,不时替流川拢一下被角。流川默默听着,脸色平静。外面下着冰寒的雨,可是里面却很温暖,气氛也很好。
看到站在门口的樱木,流川转开头。木暮向樱木招了招手,见到樱木的脸色后愣住。
樱木几步走到病床前,目光在流川和木暮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不说话。木暮莫明其妙地看着他,流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墙角。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樱木终于开口,生硬的口气令木暮扶了扶眼睛。
"嗯...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犹豫的语气令樱木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他绕到病床另一边。看见他走过来,流川闭上眼睛。樱木僵硬地站在他面前,拳头捏紧。
眼见气氛不对,木暮连忙站起来,"樱木,我们两个都出去吧,我刚好也要回学校。"
走过去拉樱木,樱木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出病房。木暮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流川还是闭着眼睛。
樱木突然又出现在门口,满面恼怒。
"眼镜哥,你还不出来?"
"流川,我下午再来看你。"
木暮快步走向门口,他一走出去,樱木就用力地关门,在门要和门框合上时,终于还是放松力道,轻轻地把门关上。木暮松出一口气。
樱木到底怎么了?木暮满腹疑惑,完全不明白樱木生气的原因。
第十八章
樱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在律师和流川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他把自己关在暂作病人家属休息地方的病房里生闷气。他脑里一直想着那天那个青田老师告诉他的,有关那张传真的内容。
"......传真上说流川有个红发男友,还个东大的男友叫木暮公延......"
病房里流川和木暮一个说话一个听,气氛融洽的画面跟着那张传真的内容浮到眼前,樱木象被针扎到一样从椅上跳起来。
"那张传真肯定是宫本那个家伙发的!"
上午,在对樱木说了流川在藤原餐馆打工时发生的事后,对于发那张匿名传真的人,木暮肯定地确认了是谁。
当时樱木气得要去狠揍宫本一顿,被木暮以"不要生事,尽量少生枝节"的话拼命劝住。可是现在,樱木再也坐不住了。他拿了把伞,离开病房,乘电梯到一楼,从后门离开医院。
流川慢慢地说,发生的事象水一样流过眼前。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可是现在却说了很多,说到和樱木的事时,流川明泽担心他情绪激动。
可是流川却没有激动。象是把感情沉入了什么地方藏起来,所以眼睛里一片空白。流川明泽吃惊地抓紧了儿子的手。
藤原餐馆的生意冷清,加上几天来一直在下雨,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柜台里柜台外两个服务生无精打采地看着门外的雨。
樱木裹着雨冲进来,柜台前的服务生连忙迎上去,刚要说"欢迎光临",就被樱木抓住衣领。
"宫本在哪里?"
比他矮了一个半头的服务生惊得结结巴巴,"宫...宫本?"
"宫本!"柜台后的服务生冲着门口大叫,樱木转过头,一个家伙在门口转个身,中了箭一样跑出去。
樱木放开那个服务生,顾不得拿雨伞,拔腿追出去。
宫本拼命地跑,可是后面的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他心里惊慌,脚底下一滑,扑倒在地。正要挣扎着爬起来,被人抓住后领提起,跟着身体被转过去,面对满面怒气的红发人。
"你是宫本?"
"不...不是......"
"不是你跑什么!"樱木手里一用劲,宫本双脚离地被提到空中。
"啊,不要,我是宫本,你放我下来!"宫本挣扎惊叫,樱木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旁边的小巷中,用力摁在墙上。
"是你往流川枫的学校发那封匿名传真的?"
宫本的脸一下白了,"什...什么传真,我不知道。"
樱木一拳揍在他肚子上,怒吼,"是不是?"
宫本痛得又哭又咳,眼见樱木的拳头又要落下来,吓得掩住脸,"不要打,我说,我说,传真是我发的,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才干下这种事,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传真什么内容?"
宫本啜泣着把传真的内容念了一遍,和青田说的一样。樱木怒火冲天,再揍宫本一拳,宫本痛得想弯腰,却因为整个人被摁在墙上,连头都低不下来。
"那天你对流川做了什么?"
"我,我撞了他一下......"
"我是说洗手间里!"
宫本犹豫一下,见樱木扬起拳头,马上什么都说了,"我看他脱了衣服,就摸,摸了他的背一下,谁叫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气红了眼的樱木扔在地上,跟着拳头雨点一样落下来。
"你居然敢碰狐狸,你这个肮脏的家伙居然敢碰狐狸,混蛋,混蛋!"
宫本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一边哭叫一边心里后悔无比。怎么也没想到摸了流川的背一下,竟会遭来这一顿痛揍,比那天被流川揍还要重还要痛......
餐馆老板和一个服务生跑到小巷里,看到宫本一个人趴在地上呜呜咽咽,那个红发人已经不见踪影。
老板把宫本扶起来,见他鼻青脸肿,不耐烦地叹口气,和服务生一起扶着他站起来。
"姐夫,那个红发的家伙......"
"闭嘴,以后你不要再惹事,否则下次我不会再管你。"
宫本不敢再说话,呻吟着被两个人毫不温柔地扶回餐馆。
樱木走进流川的病房,流川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过头。看见樱木全身湿透,他眼里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次流川没有掉开头,默默地看着樱木快步走到面前。
"狐狸,我已经把那个宫......"
"白痴......"流川平静地叫他,"你来东京的目的爸爸和我说了,还有这两天的事,学长也告诉我了。"
考虑了很久,想清楚了一件事。通过父亲和木暮的描述,这两天樱木对自己的担心是真的,不管是因为可怜也好还是感动愧疚也好,总算不至于完全无情。而自己和樱木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止于"不是无情"这样程度。
可是虽然明白这个现实,但只要樱木在这里一天,自己就难保不会又心生希望。
再从天堂摔下来一次的话,就没有自信还能再爬得起来了。
"事情结束后,你就回神奈川吧,以后......"流川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我们没关系了,你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会再找一个喜欢的人......"
忽然间唇上压上了重量,樱木的脸在眼前放大,布满红丝的眼睛充满愤怒。
"你很希望和我没关系吗?我走了,你就可以和眼镜哥在一起,是不是?"
流川的眼睛惊诧地睁大,然后悲伤和愤怒从眼里涌出来,他想说话,可是嘴被樱木的手掌压住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宫本那家伙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和眼镜哥一起打工的时候相处得很好啊,他说什么你听什么,被宫本那个家伙那样欺负了,他叫你忍,你就忍,他叫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他还为你到警局作证,和老板翻脸,你们的感情真是好得很哪。"
流川全身都在发抖,眼里喷出怒火,用力挣扎,用石膏固定的手脚剧烈摇晃,樱木另一只手压住他的胸膛,流川抬腿用力踢去,吊起来的腿掉下来,砸在床栏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石膏碎了一块。
闻声跑进来的两个特护一看房里的情景,惊得冲过去拼命阻止樱木。樱木象生根在地上,两个特护合力也只拉开他的两只手,却拉不动他的身体。樱木通红的眼睛瞪着流川,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
"说什么喜欢我,骗人的吧!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把我当作了你妈妈的替身,因为我和你妈妈性格相象,你才喜欢我,其实从头到尾你喜欢的是你妈妈,根本就不......"
"啪!"流川甩手用力给了樱木一个耳光,哆嗦的手指着门外,"你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你!"
樱木粗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红得象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狠狠瞪着流川,然后猛地转身冲出病房。
流川把被子拉到头上,盖住脸,身体簌簌在被中发抖。刚才挣扎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身上各种伤口都钻心地痛起来,骨折的地方痛得更厉害。手腕忽然被拉出去,注射了一针。
情绪和痛疼的感觉平定下来后,疲累感就浪一般袭来。流川一下沉入了黑暗里。
樱木贴着墙坐在地上,眼睛震惊地瞪圆,他现在才意识到刚才对流川说了什么话。
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的?!象被鬼附身了一样,听到流川说出"以后没关系"的话后就失去了理智,脑里心里都有一团烈火在不停地烧,把那些积压怀疑烧逼得沸腾起来,然后不受控制地全部向流川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