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站起身后,乾隆又道:"不过,我倒要仔细问问你,你可看清楚了,我跟那侍卫的确是搂搂抱抱的?怎么个搂抱法?"
一旁的太后迷糊了:"皇上,你这是想说什么呢?"
乾隆一脸的无辜,"我也正想问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宫女说自己眼拙,倒的确是没说错。昨天晚上儿子批完奏折之后身心疲惫,所以带了个侍卫出门去走走,不料冷风吹来,一时间身子不适,头有些晕,险些走岔了。好在有那侍卫跟在一旁,把我扶回了上书房。我料想这宫女看到的,也就是后边那一段。"他说着转头问宫女:"是不是呢?"
那宫女眨巴了几下眼睛,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极力回想昨天晚上所见到的情景,虽说是搂抱在一起,但若是皇上身体微恙,被侍卫搀扶着,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太后见那宫女没了语言,自己身为母亲,也巴不得没这回事,于是立即换上笑脸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冤枉了那个侍卫了。这样吧,明日着人多送点补品去,让他好好养身子。"
乾隆耸了耸肩道:"您说那个侍卫啊,被太后亲自下令杖责,哪里还敢留在宫中,挨了二十大板之后便被赶出宫去了。"
"啊?......"太后倒是没料到事情如此严重,脸上现出叹惋之色。
乾隆反倒安慰她:"太后也不必挂心,不就是一个侍卫么,赶出去也就赶出去罢,儿子以后言行举止更加谨慎就是了。"
太后听乾隆如此孝敬乖顺,不禁眉开眼笑。
乾隆走出了慈宁宫,脸色便又沉了下来,转身对王普道:"王普,回头把那两个宫女发配去边疆。"
王普一怔:"主子,您这是......"
"背地里乱嚼舌根败坏皇家颜面成何体统?发配边疆算是轻的了,没要她们俩的性命还是看在老佛爷整日吃斋念佛的造化上。哼!"他说着一甩袖走了。
王普怔怔地望着乾隆的背影,半晌才抹了一层冷汗。刚才在慈宁宫还跟太后有说有笑的,这一出来怎么就突然变脸了?看来这位主子还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啊......
乾隆元年,傅恒由蓝翎侍卫一跃成为户部侍郎,从二品。从此正式开始他的为官生涯。
-完-
注:历史上傅恒是在乾隆五年才被授予蓝翎侍卫的,比电视中一出场就是中堂的傅恒不知要晚了多少年。我在文中也只是把二者折中了一下哈。
[第二卷]帆归何处第11章
第11章
乾隆三年。
这一年的早春异常寒冷,傅恒打开房门的时候冷不丁地连打了三个喷嚏,惹得一旁伺候的丫鬟捂嘴窃笑。
傅恒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随侍的丫头通常是在他面前放肆惯了的,见他使劲揉鼻子,便一边热心地给他披上狐皮大衣,一边嘻嘻笑道:"恭喜大人打了三个喷嚏!"
傅恒不解地看她:"此话怎讲?"
"通常打喷嚏者必定是受了风寒,但是大人您不一样,自从您被升为军机大臣之后,皇上召见您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不是说明皇上倚重您么?咱家乡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想念得多了,就会连打三个喷嚏,这叫心有灵犀,这会皇上正召见您呢,不正在想念着大人么?"
傅恒忍着笑戳了戳她的额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怪道理,我这明明是着了凉了,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
小丫鬟吐吐舌头:"是是,大人您着了凉,我做下人的必会小心伺候着,奴婢这就给您煎药去,一丝都不敢怠慢,等您下了朝回来,我立刻给您端上。"
望着小丫头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傅恒细细回味她的话--"打三个喷嚏是想念的意思?"他自言自语着,突的一哂,自嘲道:"傅恒你真是脑壳坏掉了竟去相信她的鬼话!"说罢整了整官帽踏出门去。
来到养心殿外,王普远远地就迎了过来,道:"傅大人,今儿个怎么晚了?"
傅恒怔了怔,问:"他们都到了?"
"可不是,几位大人都已在内阁了,您也快些吧。"
傅恒不等他催,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乾隆坐在炕上,穿着一件素色常服,没有戴帽,手中捂着一个小暖炉,正凝神听张廷玉说话,一眼瞥见傅恒进来,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在鄂尔泰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这是通常的小会,与会的几名军机大臣聚集在乾隆的暖阁中促膝议事,并免去一切繁复礼节,这是乾隆特许的。
只是他中途进来,张廷玉说的什么他尚未明白,一旁的讷亲向来厚道,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折子递过来给他瞧。原来是湖南巡抚蒋溥密奏,说谢济世私自刊印《大学注》和《中庸疏》。
张廷玉说了一阵,鄂尔泰接口道:"这谢济世在雍正年间就曾因私注《大学》而获罪,被先帝罢免官职谴回了老家。圣上即位之后,念在他是个人才,以宽大仁慈之心,召他回京恢复御史之职。可是没想到他竟不知进退,把私注的经书呈了上来,还说什么‘去邪勿疑'、‘出令勿贰'。依臣看,这个谢济世如此冥顽不灵,不好好治治他不行。"
傅恒这才记起的确有这么一件事,那是乾隆元年时候的事,谢济世因为呈了私注的经书,又得罪了皇上,于是以御史转湖南粮储道身份回去迎奉老母去了。如今看这蒋溥的密奏,谢济世呆在湖南竟也不肯安分。
他抬眼看了看乾隆,见他的脸色也有些阴郁,想必是动了气,召了他们几个来商量如何处置谢济世的。
张廷玉轻咳了一声,道:"鄂中堂言重了,谢济世不过一介文人,迂腐之气倒是有的,但若要太跟他较真,岂不是让皇上重蹈先帝覆辙?"
鄂尔泰一滞,顶了句:"你--"突然又住了口,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乾隆,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
傅恒打量着这两位老中堂,外头传言他两人面和心不和,不论是大朝小会,总要有一番争执,其中一个说东,另一个就说西,若在平日里插科打诨倒是不打紧的,但现在是商议朝政,加上如今皇上心情不好,他们两个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被皇上迁怒?
一旁的讷亲虽是个老实人,但同时也是个圆滑人,但凡遇到这类状况,他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免得沾了自己一身腥。此刻他正一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一副很专心的模样来回翻着折子,仿佛要把这折子上逐个的字句都吞下肚去似的。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每个人的屏息等候乾隆发话。乾隆把玩了一阵手中的小暖炉,道:"傅恒,你怎么看?"
傅恒早已预感会被点名,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依臣愚见,那谢济世的注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乾隆抬了抬眼皮:"那么你的意思是?"
"销毁了也就罢了,而且要让人觉得朝廷并不十分重视,只因有人密奏了,才做些表面工夫应付一下而已。"
其他三人皆不解地看着傅恒,乾隆盯着他,面无表情地道:"说下去。"
"倘若朝廷因此而兴师动众地惩治谢济世,一来与皇上登基以来施行的仁政不相符合,二来,原本谢济世只是小范围地私印刊物,也许关注的人并不多,但这么一闹腾,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只怕不但禁不了,反倒可能越发流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皇上有心再兴文字狱。"
他此话一出,几个大臣皆是倒抽一口冷气。雍正年间的文字狱所带来的低气压还历历在目,抄家已是小事了,连坐斩首的也不计其数,真可谓是文人的一大浩劫。
张廷玉暗自锁眉摇头,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啊。然而他是老臣,说什么做什么都顾忌重重,他不敢把话挑明,是怕被鄂尔泰抓了话柄。然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却一语道破他的心结,令他赞赏叹服的同时,却也隐隐为傅恒担忧,就怕皇上一个不高兴了怪罪下来。
乾隆搁下手中的暖炉,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慢慢地来回踱步。过了半晌,他扬起头冲外头喊道:"王普!"
"奴才在!"王普忙不迭地在外头应了一声,"皇上有什么吩咐?"
"孙嘉淦来了么?"
"早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乾隆道:"让他进来罢。"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五短身材、面相丑陋的老臣掀帘哈腰地走进来,给乾隆行了礼道:"臣孙嘉淦叩见圣上。"
乾隆复在炕上坐下,挥了挥手道:"礼数就免了。朕问你,关于谢济世的案子,你可知道?"
"臣略有所闻。"
"好,那么朕就命你为湖广总督,查办此事。"
孙嘉淦不料乾隆如此干脆,更不料乾隆什么都不交代就派他下去,不禁有些迷惘,抬头看了看乾隆,又马上垂下头去道:"臣,领旨。"
他刚要退出去,乾隆又叫住了他:"你听着,这谢济世虽然性情固执,识见迂左,但于居官方面倒还算清廉。朕要你就事论事地办,不可借题发挥。"
"是,臣告退。"
孙嘉淦退出去之后,众人都面面相觑。这孙嘉淦是雍正时期有名的谏臣,性情孤僻不善与人交好,人际关系平平,没想到此时却突然被乾隆提为湖广总督接手此案。
乾隆似是看出众人疑虑,只微微一笑,道:"由他来办,朕放心。"
这下众人算是彻底醒悟了,皇上是要贯彻他的仁政,免去了谢济世的罪。
第12章
第12章
议过了谢济世的案子,乾隆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待众大臣散去之后,乾隆独独叫住了傅恒:"你且留着,我还有话问你。"
傅恒应了一声,垂手候着。
乾隆道:"怎么回事,刚才听你在咳嗽。"
傅恒不料他单独留下自己竟是问这个,怔了怔,抬头瞧见乾隆一双笑眼正注视着他,全然没有刚才的威严与阴郁。
他松了口气,突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笑了笑,回道:"也许是昨日出门的时候染了风寒,早上起来后就觉得不太舒服了。"
"这天寒地冻的你出门?去了哪里?"
"近日里突然想起了几年前曾有过琴瑟之缘的柳姑娘,断了音讯这么久了,一时兴起,便想去拜访一下。"
乾隆想了想,道:"你是说惠安居里的柳如安?"想当年,他能与傅恒结识,还全仗柳如安从中引见。此后不久他便登上了九五之位,政务繁忙地连琴也不太碰了,更鲜少想起年少时候的闲情雅趣,若不是傅恒提起,他恐怕便渐渐淡忘了那个温婉聪慧的女子了。于是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也好一起去看看她。"
傅恒神色一黯,道:"其实臣昨儿个白跑了一趟,没见着人。"
"怎么?不在家?"
"她......搬走了。不,确切地说,是嫁人了。"
乾隆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还道这柳姑娘是个心气高傲孤芳自赏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也终究是个女人,终究要嫁作他人妇的啊。"他说着压低了声音,略带酸意地问:"不知她嫁入了哪家豪门?必定是个能与她琴瑟相合的男子吧,否则怎入得了她的眼?"
傅恒却摇了摇头,蹙着眉道:"我听她的丫鬟说,对方是个低俗的富商,完全是看上了柳姑娘的美色而下的聘,不料柳姑娘竟然一口答应了。不但如此,她还辞掉了一直随侍身边的小丫头,只身一人嫁去了南方。昨日我去惠安居的时候,那小丫头还一直守在那里,舍不得离开。见到我就一个劲地流眼泪......"他这么说着,自己的眼圈也微微红了。
乾隆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柳姑娘......不像是如此随便的女子。她会有什么难言的隐情么?"
傅恒接口道:"我听那小丫头说,柳姑娘在两年前邂逅了一位颇具才情的公子,两人由吟诗作对渐渐心生爱慕,但是一年前那公子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离开之前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柳姑娘感到自己被抛弃了,自尊心大受打击,所以才会如此消沉。"
"因为无法嫁给自己爱的男人,所以就随便找个归宿了却残生么?"乾隆皱着双眉低叹了一声,突然感到自己心中也十分郁结,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柳如安如此选择是她是命,就算是朕,又何尝不为情非得以所累?"
"皇上?"乾隆突然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傅恒猜不透他是针对何人何事,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乾隆却已回过神来,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且不说这个了,朕见你身子也不太好,干脆同朕一起去见见太后,给她老人家请个安,顺便讨点补品喝。"
傅恒一听,知道能见着太后,必定也能见到自己的姐姐了,心下一喜,跟着乾隆出了养心殿。
乾隆走在前面,口中拉着家常:"前两日太后还跟朕提起你,说你刚升任军机大臣,必定多方不适应,要朕别太苛责了你。你说这太后到底是谁的娘亲,竟然心疼起别人家的儿子了,就怕朕欺负了你。你倒说说,这些年来朕亏待过你没有。"
乾隆虽用手指着他逼问,然而脸上却染着笑意,调侃之色毕现。但是听在傅恒的耳朵里,却全然不是个滋味。
要说这军机大臣,估计他傅恒是满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个了,以前还鲜少有人能在三年之内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升到户部侍郎,再升至军机大臣。若是放在别人的头上,也许还可称道是能人俊才,但是他傅恒首先是皇亲国戚,有皇上的照顾是无法质疑的,给予自己的机会也比别人多好几倍,所以就算他自己干地再出色,别人也只会说他不过是仗着皇后姐姐的光辉攀上来的而已。
乾隆半晌不见傅恒吭声,回头瞧见他正双眉紧锁愁云满面,不禁停下了脚步。傅恒神游天外,一个没注意便撞了上去,一抬头看见乾隆正盯着自己,心中一颤,忙要下跪请罪。
乾隆一只手早一步托住了他,只是平心静气地道:"朕问你话呢,你也敢不答,到底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傅恒心中的些愁绪自然是不能跟乾隆说的,其实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已经是万幸了,若还因这些闲言碎语而有所抱怨,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辜负了皇上和姐姐的一番厚望。
他笑了笑,道:"皇上自然是不会亏待臣的,臣对皇上感恩还来不及。臣只是怕自己能力不够,万一办坏了事,丢了姐姐的脸面,还辜负了皇上的栽培之心。"
乾隆啧啧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傅恒啊傅恒,朕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看你挺机灵一个人,可是你却对有些事情很迟钝;有时候看你老实木讷,其实心里也挺会转圈子的。你说的这些话,不是为你自己铺后路么,其实你是在打退堂鼓对不对?因为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你对朕的眼光没有信心,对不对?"
傅恒不料自己一句话让乾隆扯出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刹时间脸上血色褪尽,双膝下跪道:"臣错了,请皇上责罚。"
乾隆俯视着他,叹了一气:"你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么?傅恒,你要记住,朕用你,不是因为你姐姐,否则朕跟那些举任惟亲的昏君有什么分别?朕是觉得你是块好玉,只要稍加雕琢,便能焕发出光彩。你不比张廷玉、鄂尔泰那些老臣,他们现在年事已高,为了保住晚节而畏首畏尾不敢放开胆子去做,这个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才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展露头角的时刻,现在的你不拼搏一番,要等到何时?你不要先自己泄了气,让朕失望。至于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做你自己该做的就是了。"
乾隆说完,背着双手大踏步走了。傅恒吓出了一身冷汗,默不做声地跟在后面。有时候他会抬起头来看着前面这个伟岸的身影,从心底发出赞叹--这个男人,其实他心里比谁都通透,又比谁都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