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再好看,也不过一条花狗儿--"
"走狗!走狗!官府的走狗!"
......
"你若要捏碎这杯子,白爷爷倒赔得起,但杯子若扎坏了你的手,白爷爷可赔不起。"
一个很淡的声音穿过那些话,直直的送到他耳中,展昭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把杯子捏在手中使力,那杯已微微有些变形,如果不是有人出声阻止,怕是真的就要捏破了。
转头看时,白玉堂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拎起茶壶继续倒茶喝水--奇怪的是这人平时似乎不是那么爱喝茶水的。
"那批官银--"展昭突然说道:"是朝廷用来修筑黄河河堤的。"
说完这句话,立刻便停了口,看着白玉堂转头了看他,那眼中五味呈杂什么都有,但怜惜却是第一眼便能看出来的,展昭的脸色骤然剧变,似乎一下子被五雷轰顶一般,急急的站起来转身便走,而白玉堂,也只是坐在原位看他的背影,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的背影,太消瘦了。
他的人,太孤独了。
又冲到了刚刚被那些人为难的地方,但是人已经散了。
是不是到了最后,什么都会散?什么都不会留下?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现在却要给出那么深重的困难,不过是要做一些事,不过是想为百姓做一些事,为什么就那么难?
为什么会那么难?!
耳边,一声盖过一声的"走狗"还在响着,是不论逃到哪里都不能摆脱的,一入公门就被烙印在了身上,篆刻进了心里,哪怕有一天自己死了,火烧了,余下的灰烬会是走狗的灰烬--
他突然对着空旷的四野,像狼一般嘶吼起来。
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叫了......
不知是心里这样叫着自己,还是背后那个声音叫着自己,突然有一双手伸过来,一把锢住了他的身体,紧紧地扣进了一个怀抱里,展昭看到了白玉堂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看到他的长发飘过自己的肩,,听到他在耳边喊着:
"别再叫了,猫儿,别再叫了--"
可是,停不下来。
嗓子已经渗出了血,尝到一片腥甜,声音已经嘶哑,气息已经用尽--就是停不下来。
终于,身后的人一把转过他的身体,几乎是狠狠的撞上了他的唇,把他已经沙哑的嘶吼全数吞了下去。
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朦胧间睁开眼睛,却看到长发在风中飞扬着,是自己的?是白玉堂的?什么都分不清楚,只感到那种深深的纠缠,怎么也解不开了......
第 4 章
"我不逼你--我真的不想强迫你--"
展昭看着眼前,丁月华面无表情,也或许是带着几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出那句话,他觉得丁月华明明是快要昏厥过去的,偏偏还在他面前很倔强的站立着。
如果你真的不能属于我,我就把你还给他。
展昭想自己应该是可以理解丁月华的感情,但仍然没有办法弄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是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自从醒来之后,他就可以感觉到每一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是单单的看着自己,而是在看自己的同时,似乎还在阳光下着重的看到了自己的一个影子--自己永远无法回头去看到的影子。
可是展昭从来没有去询问过,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询问--他的个性太坚强,他的感情太柔弱,自身尖利的矛盾让他不会去选择做伤害别人伤害自己的事,他希望周围一切都好,一切都平和,自从醒过来之后,他似乎比过去更珍惜一些淡漠的平和。
但这个时候的丁月华,已经受够了他的平和了。
她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展昭的右手捏作一个拳头,所以她抓他的手显得有些困难--也有些无措,她从来没有这样触碰过自己的未来丈夫,即使在梦中有过无数次的靠近,甚至可以偎依进他的怀里,但现实中,这个男人不属于她,从来就不属于她。
她甚至从没有触碰过他的手。e
所以双手捧起他的拳头,放在下巴那里感受到他既不颤抖也不躲避的沉静时,丁月华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展昭的手在她的手中轻轻展开,阳光沿着那块玉石的轮廓划出了一道灿烂的光,映射在丁月华的脸上,有些刺眼--从来就很刺眼,这个人从出现开始就那么刺痛她的眼睛。
展昭想说:公孙先生要我来问你--
丁月华已说道:"这就是白玉堂。"
......
我们把他火化了,在你醒来之前,我们打算把一切后事都办好,但是--他的尸骨在火化后,无灰无烬,连烟都没有,只剩下了这块玉。
展昭,这就是你为了他而放弃我,在昏迷的时候还念了无数次,曾经要和他同生共死的白玉堂,你看到了吗?你手里的,就是白玉堂。
"你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你的。"
......
"不论你明不明白。"
......
"反正,我不会放弃的。"
......
一直回到了开封府,展昭还是觉得耳边响来响去的都是白玉堂的那几句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笑着,那笑容还是很调侃,几乎是故意要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但是--他没有办法把这几句话当笑话来听,他连勉强说句责备的话岔开话题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转身走。
而白玉堂,居然没有拦住他。
匆匆的埋头几乎是撞进大门,却觉到前方似乎人站着,抬头一看,丁月华正立在院子里,一双秋水眼直直的看着他,却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
展昭有些不解,认识这些时日见过丁月华豪情万丈的女英雄气概,也见过她娇羞时的小女儿之姿,但现下这样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样子,竟像是一个人大悟的感觉,展昭不明白为什么一日之间身边的两个人全都变了性子,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又仿佛彻底了认识了一遍。
他放慢了脚步,尽量平息自己的气息,走到丁月华面前,问她:"月华,你怎么了?"
丁月华很快微笑起来,抬头看着他,说:"你去哪里了?"
"我--"
他稍微转了一下身,指着身后想说,却不知丁月华是根本不要听他说什么的,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成亲好吗?"
还未出口的话被眼前这女子坚定得无法动摇地眼神堵在了嘴边。
阳光太强烈了,展昭第一次觉得眼光刺眼,他从来没有在大白天有睁不开眼睛的感觉,但这个时候他真恨不得立刻把眼睛闭上,一片黑暗就好。
一片黑暗就好--
他说不出话来。
丁月华好看的唇角动了动,似乎要往上翘了,她抿了抿嘴,想要正住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双手捂着嘴,最后是蒙住了整张脸,但笑声还是很不客气地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展大哥,你--你的脸--"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腰,肩膀还不住地抽搐着。
展昭站在她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劝也不是,走也不是,终于还是丁月华断断续续的说道:"好了,不逗--不逗你了,看你的脸--红得--哈哈--不逗你了--"
展昭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丁月华捂着脸似乎要拼命取笑他的样子,丁月华说道:"行了,别站在这里了,包大人找你有事商量呢。快去吧。"
说着话,似乎还在笑。
展昭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拱了拱手,便转身向内堂走去。
身后的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向他的右手抓去,却偏偏,慢了那么一步。
一阵袖底风从丁月华的掌心中划过,带着悠悠的凉,却在一瞬间浸到心底里去了,她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插了掌心,本来不应该感觉得到痛,但此刻却那么清晰的刺痛起来。
另一只手还捂着脸,只是那笑声渐渐低落下去--没有人在面前听她笑了,没有人需要听她掩饰的笑声了,她慢慢的退了一步,好像是想要蹲下来,或者要跌到了,背后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撑住了她。
她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展昭的味道。
这个时候,眼泪才流出来。
展昭回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想要的那种黑暗。
推开房门,月光找不到可以辉映的东西,屋内也是一样的暗,他本来没有打算点灯,但却在踏进房门的第一步就感到了一个人的气息,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他应该是坐在屋中央的桌边的,但感觉上,那气息已经吹到了脸上,像是烙印一样,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脸上沉静得,有些调侃,但明了一切的笑。
"月华,已经告诉你了吗?"
从没想过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几乎是支离破碎的,尤其那个人低沉的恩了一声,让他整个人都浸泡到了冷汗里。
他想说,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冲霄楼,不过是襄阳王。
但说不出口。
他给不出任何的解释,就像他给不出任何承诺,这个对自己总是有那么多越矩行为的人,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的坐在自己的屋里,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要自己给出一个承诺--他们不过是两个男子而已。
可是白天,他抱着自己说话时的眼神,执着得让他害怕,害怕得不顾一切挣脱出来转身走开,那简直是一种嗜血的眼神。
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从我白玉堂爱上你的今天开始!
"不要--"他颤抖着说:"不要点我的穴--不要用你的迷香--不要用强行制服我--"黑暗里的那个人的心思,他都懂,但他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擅长以静制动的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抢不到先机。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我猜你会制服我后再去,所以我求你,起码让我们一起去。
月光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辉映的东西,所以展昭的眼前恍然间出现了一片皎洁的白,仿佛就是月光,当他被狠狠的推到墙上,几乎撞得有些发昏的时候,月光却反倒越来越清晰的在眼前凝结起来。
白玉堂的眼神有些残酷的在黑暗中异常的闪亮,灼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吹到哪里都引得一阵颤抖,展昭在他的身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他低低的笑了。
"我也想过,留下你,自己去--"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轻轻啃咬起他的唇,那么精致的唇型,那么温润的感觉,简直就快要沉溺下去,他只能用全部的力气来保持自己的清醒,才能勉强把话说完:"但是,要把你留给别人?我宁肯和你一起死!"
话刚说完,展昭就感到身上一阵寒意袭来,想低头去看,却被白玉堂的手一把扼住了脖子,他苍白的肌肤在他的掌下微微颤抖着,泛着几乎透明的光,而白玉堂滚烫的唇开始从他的唇角游移,慢慢的滑向耳际,含住他的耳垂轻轻的咬啮,传来的那阵细碎的痛痒让展昭不由自主地将头一偏--白玉堂的唇顺利的滑过他的下颌,到了锁骨......
展昭却抬起头,看到天上饱满的,银白色的圆月,当第一阵痛传来时,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在深邃的夜里,仿若突然绽放的幽兰,鬼魅而芬芳。
绽放的是昙花。
丁月华蜷缩着坐在廊下注视了一整夜的那朵昙花,却在她抬头看月亮的那一瞬间突然绽放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终于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大哭。
她明白,她失去展昭了,她的展昭,从来没有属于过她的展昭。
第 5 章
白玉堂!白玉堂!白玉堂!
丁月华立刻从展昭的眼中看到一种几乎快要把他自己撕裂的痛,原本一张俊秀的脸霎时间苍白得几乎发青,仿佛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走了。
可是,这个人,还固执的在那里,他的名字,还在脑海里回响着--
白玉堂--白玉堂--白玉堂......
好像要把头都炸裂开了。
他转身就要跑--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一切,一切都不要了!
刚转身,没等他迈出第一步,背后已经伸出了一双手拦住他的腰,紧紧地收回到一个怀里,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禁锢起来。
已经被抱得痛了。
他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背后的丁月华,还是没有松手,展昭在这一瞬间似乎连挣扎都忘了,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丁月华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她好像抱着一块冰。
"展昭,忘了他吧--求你,忘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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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忘了我。"
展昭被白玉堂狠狠地抱进怀里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
奇怪的是那一刻,他应该痛彻心扉,他应该生不如死的,他或许应该立刻死在白玉堂的怀里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落入铜网阵,触动机关,连他自己都觉得必死无疑,因为白玉堂说过,与其把他留给别人,不如两个人一起死。
他想得到的只有两个人一起死的这个结局。
但没有--
刚开始他还清楚的听到利箭刺入人身体的那种声音,好像马蹄踏进泥浆里,有一种让人作呕的真实感,但到了后来,什么也听不到了,反倒是白玉堂的喘息声异常的清晰起来。
他把他抱在怀里,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记住,忘了我。"他在他耳边喘息着,轻轻的说。
要把你留给别人,我宁肯和你一起死--
可是,我怎么舍得你死?
你是我最爱的--展昭啊!
他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冲霄楼一役,他与白玉堂二人名垂青史,为万世之表,白玉堂封将,号神威将军。
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了。
襄阳王败落被捕,自刎狱中,天子龙颜大悦,犒赏四方,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躺在床上高烧不止,茶米不进,不论进补什么汤药,都会被他立刻吐出来,惟一显示他还活着的证据,就是几天几夜不曾断过的呻吟。
"玉堂--白玉堂--"
包大人老泪纵横,竟也哽咽得无话可说,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四鼠万里奔波,为他遍访名医,但这一切似乎都已经和他的世界无关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公孙先生是经过的人,看得明白,暗中吩咐下去,开封四子开始含泪在府中挂起挽联,准备棺椁。
丁月华看见,吓得大哭起来,抓住公孙先生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了:"先生,不会的,不会的。昭哥他会好起来。不会的!"
公孙先生终于是坚持不住,泪如泉涌,将这孩子抱入怀中--这个女子,看着她那样的绝望,谁又忍心,可展昭--
"好孩子,放手吧。"
展昭,他根本就不要活过来。
一句话,竟已把世事说透了。
而展昭,却还是静静的躺在床上,丁月华回头看到他因为发烧而微微有些发红的脸,她知道他感觉得到一切,但不愿醒来,不去面对,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微笑着,或许那里有他,还有白玉堂,他们逍遥着,而自己,为了祈求他睁开眼睛哪怕再看自己一眼,快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他的世界,她进不去,撞得头破血流也进不去。
一瞬间,爆发了。
她突然扑了过去,狠狠的抓起展昭的双肩,他的气息很弱,即使面对面连他的根根睫毛都看清楚了,可他的气息还是感觉不到。
为什么会成今天这样?!
"你醒来,你醒来!"
丁月华没有看到自己几乎已经发红的眼睛,却异常清晰的听到自己仿佛恶狼一样的嘶吼:
"你给我起来!" e
你这算什么,我是丁月华,你的未婚妻,而你,为了别的男人,你离开我,你放弃我,你什么都不要的跟了他去,现在连命都快没了,为什么,你叫的还是他的名字!
"为什么!我是丁月华啊!"
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是你的女人啊!
她狠狠的摇晃着他瘦弱的身体,最后竟一把将他丢了出去,而瘦弱的展昭被她一扔,一头撞在了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