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
好冷啊,周围一片漆黑,像是下了雪的冬夜,身上的热气正被一点一点地吞噬。左侧的腰很痛,是被对手突然刺过来的短刀划伤的。真奇怪啊,平时我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当时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敏。如果不是因为今晚有任务,我应该和威一起去酒馆喝酒的,还有,看敏的表演。我是怎么了呀?为什么会对一个艺妓如此着迷?而且,竟然还是个男艺妓。
身体越来越冷,是不是血流干了,就要死了?有点不甘心,但这样很舒服,没有痛感,甚至还可以闻到一丝淡淡的花香,是白梅花的香味,在雪后绽放的白梅,清新的香气随风四散,让人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的岁月。就这样睡去吧,就这样死去吧。
看着薰舒展眉头沉沉睡去,敏松了一口气。左腰上的伤并不深,但伤口很长,出了很多血。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了血,殷红的血一次次浸透白布,将整盆水染红。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血的腥味。
霞光渲染着东面的窗户,敏将沾了血的衣服换下,斜靠在窗棂上回想前夜。薰轻呼着自己的名字倒下,脖子上的伤口渗出血,隐隐作痛,受惊过度的大脑无法正常思考,直到被薰温热的血浸染的衣服在夜风中透出凉意才清醒过来。
于是,不顾惹上杀生之祸的危险,敏背着薰赶回家。路上,伏在颈侧的薰气若游丝,想来已流了不少血了。但与后背紧贴的胸膛仍传来阵阵暖意。
回到家,敏立刻为薰止血,月光下暗色的血不断从狰狞的伤口涌出,敏强忍着恶心,洗净伤口,止血,一直忙到天亮。
薰终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安静地睡着。晨曦在他苍白的脸上开出两朵红晕。红日拨开云雾,发出金黄的光芒,敏放下帘子挡住刺目的阳光。
周围不再是一片漆黑,身体也渐渐感到温暖,眼前晃动的光亮是什么?是火吗?这里是地狱吗?果然,杀人无数的我最终只能来到地狱,经受惩罚,赎我在人世间犯下的罪。用我的血偿他们的血,用我的命还他们的命。
只是为何,在这骇人的地狱,我仍闻到那股白梅花香?让我安心的白梅香。
敏坐在桌旁凝望薰的睡颜,脖子上的伤已经结痂了。薰睡着的时候很静,散开的发在透过帘子洒落的微弱光线下泛出柔和的紫色光泽。五官很深,剑眉隐在头发下,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嘴唇很薄,嘴角看上去很冷。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四肢平放,人很瘦,但骨架很大,手臂上的肌肉很结实,是长年使刀的结果。
敏静静地看着薰,紧闭的眼,回想初次见面时那双清澈的眼,挥刀时慑人的眼神,叫着敏的名字时,眼中涣散的意识。这人是参与杀戮的人,但对敏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身上沉静的气质让敏一刻也不能忘怀。
一夜的忙碌令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长发散了一桌,发梢垂到了地上。外面是炎炎夏日,人们为了在这乱世中生存而奔波,屋内却似一放净土,宁静得只有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敏醒来时已过了中午,薰仍在昏睡,看上去一时还醒不了。敏决定先出去买点药和吃的,但又怕薰过会儿会醒,于是在桌上留了字条匆匆出门。
晌午的阳光烧灼着大地,人们都躲在阴凉的地方。敏急步赶往药店,并未留意四周。药店的伙计正在秤药,突然街上一阵吵闹声,一队衣着统一的人马经过,人人都佩着刀,是所谓的新撰组。敏因为生活与一般人颠倒,所以并不十分明白这队人马经过的意义,回头问伙计。伙计告诉他,昨夜新撰组与维新派发生激战,听说维新派中有一十分厉害的角色,单枪匹马杀了不少人,似乎是很重要的剑客,专事暗杀,而且听说长得很特别,有一头紫色的发。昨夜受了伤,现在新撰组正四处搜查他的下落。
敏的心“咯噔”了一下,紫色的头发,在京都的确并不常见,而他刚巧认识一个,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昨晚受了剑伤。难道,他就是那个杀手吗?
敏拿了药匆匆赶回家,顾不得汗水浸湿薄薄的夏服,心中是难以掩饰的恐惧。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不会有这么巧的事的。步子又加快了。薰,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那个杀手,你不是杀手!
飞奔到家,敏却站在门口忧郁着要不要进去。他希望进去时薰已经离开了,那么,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如果薰真的是杀手,就这么出去,他很容易被发现。
内心在矛盾,挣扎。烈日下,敏却觉得手指冰冷而僵硬,手心微微出汗。无论薰是否在门板背后都不是好结果,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深吸一口气,敏移开木门,房间里一片昏暗,透过帘子漏进的阳光随着帘子的摆动在席草上来回晃动。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也就看不清房间里到底有没有人。
门在身后合上,敏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万分,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眼睛慢慢适应了房内的光亮,看清了,地上躺着一个人,紫色的发。
敏顿时松了口气,但心情仍很复杂,他正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或许现在就下定论为时过早,一切都得等薰醒了才能知道。但是不安萦绕心头,挥会不去。
炭火幽幽地烧着,瓦罐中飘出阵阵药味。敏拉起一半的帘子,阳光洒在窗前,敏叫醒薰要喂他喝药。
薰后来没有再做梦了,一直睡得很沉。敏叫他时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扣住敏的手腕,顺势扭转手臂,然后用另一条手臂卡住敏的脖子。
敏疼的直吸气,被制住的身体无法动弹。薰借着光亮看清了敏的脸,吃了一惊,连忙松开了手。敏退后一段距离喘气,一边揉着手臂。
“对不起……”薰轻声道歉,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敏的脸。
敏吓得不轻,心中很是气恼。“哪有人低着头道歉的?一点诚意都没有,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薰抬起头:“对不起。”藏在发丝后的眼中,敏看到平静中的一抹歉意。
“算了,你受伤了,喝药吧。”敏倒出药汁端给薰。
薰挪了挪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敏注意到了,是腰侧的伤口因为先前动作猛烈裂开了,白色的裹布上渗出点点鲜红。敏忙放下药,找来干净的布条和外敷的药帮薰重新包扎。
敏有些厌恶地皱着眉,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血了。
“敏?”薰看着专心为他上药的敏轻声问到。
“什么事?”
“真的是敏?”薰想要确认。
“是我,敏。你想问什么?”
“你,真的是敏?”薰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但此时听来却有些聒噪。
“你要问几遍啊!我就是现在当红的艺妓敏。昨天晚上你受了伤倒在酒馆门口,是我救了你,现在我要给你上药包伤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敏很烦躁。他并不是怕见血,只是一次就见这么多,而且又是薰流的,多少有点冲击。
很长时间的相视沉默。“谢谢你,敏。”
敏愣了一下:“哦……不客气。”
“还有……脖子上的伤,对不起。”
晚上,敏依旧去酒馆,出门前做了粥给薰吃。经过一整天的休息又吃了东西,薰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不像先前大量失血时那样灰白了。其间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谈,敏一直不敢开口问,他怕问出来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而薰也因为体力不支,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来说话。
敏出门时天还很亮,地面的余温腾起,天气依然很热。薰穿着敏的和服靠在窗前目送敏出去,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环视陌生的环境薰有些茫然,自己的刀静静地躺在屋角,血迹已经擦干净了。敏说外面风声很紧,不让薰自己出去,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吗?没有答案。
灰尘的颗粒在洒进窗子的光束中飞舞,残余的夕阳在西边的天空渐渐隐没,最终化做深蓝的夜幕。
敏坐在镜子前上妆。一夜无眠的结果是深深的眼圈和憔悴的面容。心不在焉地敷粉描唇,画出虚假的笑容,紧束腰带,限制呼吸与脚步。这种演戏的生活持续了多久了?又将继续多久呢?
老板来催场了,虽然昨夜发生了血战,但丝毫不影响人们把酒言欢的兴致。不是人们的承受能力强,而是人心早已麻木了。在耳垂后点上香水,整理好衣服,继续为了生活出卖色相与青春。
敏回到家知家里一片漆黑,薰没有点灯,握着刀靠在窗前睡着了。夜光洒在他的发上,迷人的紫色。听到敏关门的声音时,薰醒了过来,警戒的眼神在确认了来者是敏后放松了。
“还没睡吗?”敏轻声问道,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不是,听到你回来才醒的。你很累,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你快睡吧,你需要静养,不要坐在窗口,会着凉的。”
空气中多了一股馨香,随着敏的靠近变得更加浓郁。“你……身上的味道是……?”
“嗯?”敏有些疑惑,睡眠不足使得思维变得迟钝,“哦,是白梅香,你闻不惯吗?我等一下会洗澡。”
“啊,不是!我觉得那味道很香,很好闻。”薰连忙解释,“不像我,徒留一身的血腥,一身怨念。”
“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朋友安藤先生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你们……啊,没什么,没什么。”薰欲言又止,“你不是说要洗澡吗?”
“嗯,那我去洗了,你赶快睡吧。”
退进小小的浴室,敏靠在门板上。薰应该就是那个杀手吧。为什么?为什么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放了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身体微微颤抖,内心无法平静。这白梅香真的好闻吗?可谁又知道他讨厌这味道,就像薰讨厌血的味道。无法选择生活,无法改变命运,那就惟有接受,然后厌恶,憎恨。
长长的发上滴下水,被席草吸收,变成一小滩水迹,薰仍坐在窗前,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敏。
“敏,为什么选择做艺妓?”
“为了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