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风(戚顾)----许维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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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哥,我绝非话多,只是......说了实话。"
那个冬天的夜下,顾惜朝清朗的身形,即便过了很多年,都深深烙刻在王小石的眼睛里。
永不能再忘记。
那个人,真的像一只大鹏鸟。
他期待他可以飞的更高。
而这一日的清晨,淡淡疏离的阳光下,王小石静静望着白衣与青衫最后翻飞的一缕华彩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有种预感,他要再过很久,才能再看见他们了。
他却在这一刻,就已开始想念。
他在在墓碑前,轻轻捧起一碗香甜的米饭,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原来米饭真的是这般的香甜,怪不得张炭总是用一种虔诚的目光看着米饭,用一种感恩的心情去品尝着米饭。
王小石在冬日的,疏离阳光的清晨,默默的,用心的,去吃着那一颗一颗的米饭。
"张炭,我来陪你,吃这最后一碗饭......好吃么?"
宣和元年腊月二十八的清晨,坐拥京师黑白两道势力的金风细雨楼诏告天下,原楼主戚少商与军师顾惜朝,在金风细雨楼中除名,自此与金风细雨楼再无瓜葛。
王小石重任金风细雨楼楼主,统率京师武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群龙之首。
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艰难的平衡着江湖上的势力。
武林中对此事议论纷纷--这是后话了。

四十一 广陵散的散
白衣青衫进宫的时候,皇上赵佶正上完早朝,在御书房喝着一碗御厨做的腊八粥。
书房四周无人,书房的门外站着无数禁军侍卫。
那粥入味甚深,豆粒饱满,还加了参汤,实在是极品滋味。
赵佶喝的很开心,很舒畅。
他一开心,就想画画,就想写字,就想弹琴。
他慢慢的走到琴边,慢慢的抚弄了几下琴弦,淙淙的如流水般的琴声倾泻而出。
可他忽然停下--他又不想弹琴了。
因为他不知道要弹什么曲子。
都腻了,全都弹腻了--没有他不会弹的曲子。
他现在很想知道,有没有他还未听过的绝世名曲?有没有?
赵佶在书房里踱步,心情很糟糕。
他就是在这糟糕的情况下忽然看到了两个男子轻翩翩的从房顶上落下来--如雪花飘落一般,毫无声息。
他惊的连喊都喊不出来。
他已被他们制住穴道。
他是记得他们的名字的--戚少商与顾惜朝。
赵佶的记性一向不太好,但却记得他们的名字。
原因么--戚少商是什么"九现神龙",敢称龙,他还为此动怒了。
可大臣们劝告他,江湖草莽的头头,不要为了这个龙字去招惹他们为妙--朝廷与江湖,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于是赵佶也就很快忘记了--他有数不清的画要画,数不清的字要写,数不清的曲要听。
而那个顾惜朝,自然也是记得极清楚的。
逼宫,献宝,赦免--出场率太高。
他一惊之后是愤怒,这两个人竟敢大白天的闯御书房,好大的胆子啊!
他刚想开口喊侍卫高手,顾惜朝的指尖已触上他的喉管。
赵佶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
戚少商觉得有点难受--他到底做过几年的御前神龙捕头,对于这个皇帝,他不知道自己的立场是什么。
"如此这般的昏庸皇帝若是再忠,那便是愚忠了"--曾经一心想建功立业的顾惜朝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不是曾想过庙堂拜相么,到底,他是大宋的皇帝。"戚少商有些无奈。
"逼宫我都逼了,抢个东西又如何?如今我眼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了。"
顾惜朝说的是咬牙切齿,"你我若无诸葛神侯引见,怎可能光明正大的进得去皇宫内院?你的伤,耽误不得!"
于是戚少商只能叹一口气,"惜朝......你......变笨了。"
顾惜朝滞了一滞,扶上他的肩膀,"被你感染了。"
这刻赵佶几乎要吓的尿了裤子,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你们......是来杀朕的?"
顾惜朝微微摇头,"不,皇上放心,在下是来,再次为皇上献宝的。"
赵佶颤巍巍的显示自己的威仪,"大胆刁民,你,你这是献宝么......"
顾惜朝面不改色,"确实不能算献宝,因为这宝,需要皇上拿东西来换。"
赵佶这时竟微微平静下来,"顾惜朝,没有人敢和朕谈条件。"
顾惜朝却淡若春风的一笑,"我敢。"
"你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朕只要大声一喊,你们就要死在大内禁军的刀剑之下了!"
顾惜朝神色自若的摇摇头,"我不信。"
赵佶忽然就泄气了--他确实不敢,除非他有胆量和他们同归于尽。
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胆量,他最怕的,就是死。
顾惜朝却在下一刻放开压迫在他喉管上的手指,"皇上,这个宝物,值得你来换。"
赵佶微微喘了口气,"是什么......要朕拿什么换......"
顾惜朝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皇上,千古绝响《广陵散》的乐谱在此,皇上只需拿随身带着的血玉珊瑚来换即可。"
字字铿锵,句句顿挫,说的是理所应当。
赵佶呆住--《广陵散》!
回过神来的赵佶有些矛盾,血玉珊瑚是蔡京专门为他寻到的,自从戴在身上,他觉得一些顽疾已经消退。
可是,若是这顾惜朝说的是真的,这确实是《广陵散》的琴谱,那也是值得的--况且,只要他们一出这御书房的门,他就喊,他们自然就会死。
所以他对顾惜朝说,"你如何让我相信你这琴谱是真的?"
顾惜朝轻轻一笑,"我弹给皇上听,皇上对音乐这么有研究,自然听的出此曲有没有嵇康千古奏绝响的气概。"
赵佶有些激动了--若是真的,若是真的......
他激动到不行,甚至都忘记去问顾惜朝是怎么得来这谱子的--这本该是绝响啊。
顾惜朝走到琴前,轻轻的抚了抚,弹了起来。
琴声时而激奋,时而平缓,似千军万马,有磅礴情怀却又时而一派闲散,遗世独立--几乎让人能够想像的出,当年嵇康临刑前奏那一曲绝响的气概。
曲子闲散的似乎不成章法,却又一派散中有序。
甚是绝妙。
赵佶听呆了,戚少商却在这琴声里听到了不一样的情怀。
诛奸杀邪,直斩楼兰,还有--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的是想法--宛如重生。
戚少商静静等待,他直觉会有一个石破天惊。
果然,在曲终之时,顾惜朝忽然用力一按--于是琴弦全断,轰天一响,余音不停。
赵佶似从如梦似幻中刚刚清醒过来,"好一个千古绝响,琴弦不断,则无法得这天籁绝音。"
顾惜朝微微敛容,起身走到赵佶身边,"皇上,换是不换?"
赵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他赶忙点头,"换......换......"

四十二 广陵乱的乱
顾惜朝点点头,"血玉珊瑚在哪里?"
赵佶连忙说,"在腰间。"
顾惜朝将手探到赵佶腰侧,果然有一个吊坠般的物事,一拽,正是那通体艳红的血玉珊瑚。
谁知正在这时,一个太监端着一盅燕窝进了御书房,一看这架势,手一抖,茶盅顿时摔到了地上。
这一声响--非琴音之响,所以立刻惊动了门外的禁军侍卫。
于是书房顿时被围的水泄不通--顾惜朝冷冷一笑,拔出剑来指向最前面的禁军头子。
戚少商已迅速站在顾惜朝身边,"现在,怎么办?"
顾惜朝即便到现在也保持着一副轻松模样--"没关系,出的去。"
血玉珊瑚已到手,虽然他们或许可以逃的出去,但是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两个人就要过逃亡的日子了。
不过--那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戚少商曾被顾惜朝杀得千里逃亡,顾惜朝曾被戚少商害的三年忐忑。
现在,他们竟然有可能--肩并肩的去逃亡。
人生充满了未可知的奇遇,这真让人愉悦不已。
戚少商笑的有点灿烂了--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笑得这么灿烂。
但是顾惜朝知道--他知道戚少商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他清朗一笑,"可惜,我们大概没机会逃亡了--隐居或许可以。"
话音刚落,身形翩然一起,手起剑落,斩下禁军侍卫的头,血溅当场。
赵佶吓的真的尿了裤子--终日与笔墨纸砚打交道的风流皇帝,何时有人这般惊了圣驾?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若有所思的眼睛--他知道,顾惜朝又算计上了。
顾惜朝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光--可是戚少商曾经看过很多次,顾惜朝一露出这样的眼光,那就证明,他在算计了。
果然,顾惜朝震慑四周,安静下来之后,忽然淡淡的微笑,"皇上,顾某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是有关容贵妃的事。皇上可有兴趣?"
赵佶惊疑的望着他,在等着他说下去。
"容贵妃与傅宗书曾暗通款曲,皇上的《清明上河图》便是她暗中帮傅宗书拿到的。"
"你......你大胆!竟敢污蔑当朝贵妃!" 赵佶没有想到,顾惜朝竟然说出了这般惊人之语。不管是真是假,在场的人都该杀了!
可是顾惜朝接下来说的却是,"皇上,还有一件事。来之前,顾某已派人将此事以信件形式,通过各种渠道送到各地心腹处。每隔五日,若无顾某亲自手谕,他们就会拆信阅读,并将这皇家笑话付之天下,成为百姓街头巷尾的谈资。"
"你......!"赵佶真是连气都上不来了,差一点就憋晕过去。
顾惜朝仍然微笑,"皇上莫急,顾某只要全身而退,且不受皇上的人的追杀,只要皇上不做追究,顾某也绝不会将此秘密说出来,毕竟是有关我大宋国体--当然,皇上若是不怕,自然可以将顾某杀了,那这个笑话,真就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了。"
语气是斩钉截铁,意思很明显了--你敢赌么,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你敢用皇家尊严来跟我赌么?
所以赵佶只好点了点头,对侍卫说,"退下。"
顾惜朝点点头,朝戚少商使了个眼色,"皇上圣明,这《广陵散》的琴谱就献于皇上,给皇上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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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元年腊月二十八日晚,名唤王婉容的当朝容贵妃在宫内遭受审问,招认了与傅宗书等其他几位权臣之间的苟且行为。
赵佶生怕此事泄露,有损皇家尊严,处斩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又怕无端杀死正当宠的贵妃被人质疑,所以将其打入冷宫,但从此折磨不已,让其生不如死。
那一晚的汴梁城外,有两匹骏马奔驰,一人白衣纤尘不染,一人青衫傲然风流。
白衣的那个男子忽然问,"你怎知道容贵妃与傅宗书的事?"
那青衫男子淡漠一笑,"我曾看到傅宗书与王婉容有过接触,所以,我就猜了。"
白衣男子被噎了一下,"你猜的......"
"对,我猜的,我赌就算不是真的,那皇帝也怕天下流言。"青衫男子撇撇嘴,"那贵妃不雅之言早甚,由不得我不乱猜。"
"那你说的那些心腹呢......"
"瞎编的。"
"那,那千古绝响的《广陵散》呢......"白衣男子的脸色已经不知该怎样形容了。
"你都说是绝响了,绝响怎么会到我手上?"青衫男子扬眉一笑,似乎嫌弃那人太笨。
"那,那是......"
"那是我自己谱的曲子,名字......就叫《广陵乱》吧!"
"《广陵乱》?"白衣男子哭笑不得。
"是啊,那皇上现在一定心乱不已,乱七八糟,乱没章法了!"
"我......真是服气你了!"白衣男子叹了口气。
月华下,两骑并骑,煞是豪迈。
宣和元年腊月二十九日清晨,皇上赵佶忽然省起,那个什么戚少商与顾惜朝好像是京师里金风细雨楼的人。
"我要拿那金风细雨楼问罪!" 赵佶气的摔了茶盅。
御前太监垂着头,"皇上息怒,只是这金风细雨楼在昨个儿一早,就已诏告江湖,戚少商与顾惜朝已被金风细雨楼除名,与他们毫无干系了......"
"砰!"又一个茶盅摔到了地上。
宣和元年除夕夜晚,皇上赵佶过了人生中最不痛快的一个年。
他照着琴谱弹奏时,忽然觉得,这千古绝响《广陵散》,扰的他心神不宁,乱七八糟。

四十三 隐于山的山
时光总是倏忽而过,一转眼,已是来年的秋天。
金风细雨楼的日子似已成为一种过往了。
所谓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如今姑苏城外,正值暮秋之际,霜叶红于二月花。
顾惜朝在秋日的午后淡淡的望着远处的青山,感觉到一种慢条斯理的压抑正在慢慢产生。
近一年的隐居日子,戚少商会在午后与顾惜朝一起品茗,对弈,抚琴,练剑。
顾惜朝喜欢喝的,是一种名为"惜商"的茶。
当然这茶是顾惜朝自己制作出来的。
冬天的白梅花,春天的金盏花,夏天的飞燕草,秋天的蝴蝶兰,四种花里加入烘培好的茶叶,花香馥郁,茶味清奇。
至于这"惜商"之名,顾惜朝看似不经意的对戚少商说,"你千万不要以为我用你我的名字来相和,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比较好听,念来优雅罢了。"
戚少商促狭一笑,"我知道。"
可他的眼神里却明明在说,"别骗人了。"
于是顾惜朝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伸手拔剑。
九万风迎面刺去,"戚少商,我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戚少商便只好拿起逆水寒,与自己脾气并不怎么好的情人比试剑法。
自那日拿到血玉珊瑚之后,花方好以此为药引,开了一副药方。
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惊艳剑的伤正在慢慢的好转起来,只除了伤口处在换季的时节会有微微的疼痛。
所以每当换季的时候,顾惜朝便会经常将手在暖炉上暖热之后,轻轻的按在戚少商的伤口上。
热热的手掌覆盖住戚少商的伤口,于是那一夜都好梦。
顾惜朝的内力只有七成,这段时间的他一直都将精力集中在练剑上--所以剑法更加精熟。
顾惜朝从前擅用神哭小斧,剑法比较杂,并不精专。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与戚少商一起,练习一字剑法。
两人常常双剑合壁,只觉得越来越默契,几到心意相通。
比试着比试着,忽然停了下来。
戚少商抬头望起,远山霜叶艳红,这红却烙的眼睛有些生疼。
秋深了--竟然,已过了这么久。
顾惜朝知道戚少商又想起了什么--自那血玉珊瑚吃下去之后,戚少商的心就没安定过。
他会想起那些孩子们的血,于是心中是酸楚与愧疚。
顾惜朝亦心中难受,他慢慢的对他说,"蔡京必杀。"
他们在等待一个契机。
这一年来,从京师传来的消息,赵佶让蔡京、童贯、朱勔到处搜罗奇花异石,然后用大批船只运送到京都,直把南方一带折腾的乌烟瘴气。
就在最近,朱勔在苏州城办了个"供奉局",谁家有宝贝奇石,马上派人拉走,说是进贡给皇上的,半文钱不给。谁要是不答应,立刻就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轻则罚银,重则抓进天牢。
苏州百姓叫苦连天,民怨沸腾。
戚少商看在眼里,怒在心中--伤势在慢慢的恢复中,所以他不得不暂时过这种日子。
金风细雨楼在王小石的带领下,与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极力周旋,保京师武林的暂时平衡。
他已无法平复郁郁心情。
顾惜朝长叹一声,放下剑,慢慢走到戚少商身后,与他背靠背的相倚而立。
头部轻轻后仰,自己的,便与他的相偎在一起--这是一个在共同对敌之时才会有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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