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了,心中的那座荒原。
固执的孩子气。
2005年的华疏,在London最繁华的街头拥有了一家私人诊所。
她要等待那个她爱慕了四年的男孩子,等待他回到都市的那一天。
2008年的井柏然再也做不了心理医生,纷杂的幻觉令他渐渐憔悴。
2008年的华疏偶然遇到了付辛博,从催眠里她慢慢知道,与她深爱的人享有前世共同记忆的那个男子,终于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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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疏拿出一本厚厚的病历,想了很久,终于递给了付辛博。
"我想,从此以后我已不配再做心理医生,因为我违反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操守。"
说完这句话的华疏任性的将办公桌上的资料全部推倒,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忽然,她就不再憔悴了,仿若少女一般的朝气。
"说实在话,我当这个心理医生快要当出一身毛病来了。一个人,却要承受那么多人的抑郁与痛苦,我很烦躁。更不用说还有什么见鬼的前世今生......"
付辛博忽然就莫名的喜欢上这个女子。
虽然,她称他的记忆为"见鬼的前世今生"。
翻开病历,三年来井柏然接受深度催眠的时间与详细过程,还有他自己的记述,都清楚的展现在付辛博眼前。
一字一句,将一些事实呈现给他看。
你......相信,这世界上,记忆不灭么。
十二 过往
"这一夜的模糊幻象里,那个白衣男子与我饮酒抚琴。
我似乎能闻到那酒的香味,他告诉我,那酒叫竹叶青。
他醉眼朦胧的对我说,情知天上莲花白,压尽人间竹叶青。
我甚至在英国附近找寻,想找到那种酒。
却无法找到--是啊,中国的老酒,这里却是London。
我想,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尝尝味道。
那个人,好像很喜欢喝的样子。"
..................
"他眼神灼灼的望着我,听我讲述自己的胸怀。
我要的是整个天下,他却是心怀苍生。
我们明明不是一路人,却坐在一起。
对酒当歌,不知人生几何。"
..................
"我已分不清那是幻觉里的我,还是我已在那个时代里。
我看到一场惨烈的战役,谁叛,谁离,谁将谁的信任打破?
屠城踏寨,手起刀落,杀人如麻,我信奉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却不害人命,不伤无辜,无心功名,只求浪迹江湖四海逍遥。"
.....................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成为朋友、兄弟?
果然,我看到满目鲜红,我看到马革裹尸,我看到无穷无尽的死亡。
我最痛的,却是看到他望向我的眼神。
那么的悲伤,似乎整座城与他一起恸哭。
可是即便如此,我却仍听到他对我说的话。
更无......知音......"
..................
"一马平川上,我看到血与火染红了天际。
从夜晚到白昼,边关野地里,只见的是血流成河,人间地狱。
尸积渭城边,血满长安市。
黄沙穿战甲,身陷阴陵地。
冷月吊孤魂,凄风埋白骨。
我看到他几乎流出血来的眼睛里,是对我至死方休的恨。"
..................
"我听到黄发小儿唱着江南的歌谣。
--萧娘脸上难胜泪,桃叶眉头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我知道这里是扬州,我看到明月夜,我看到九曲桥。"
..................
"我来到一座楼阁中,看那里的美娇娘卖笑,听她们唱曲。
可是我心里好像并不快活。
她们唱的那么冰冷,那么忧伤--就恍若幽冥重现,不复往生。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人生......只合......扬州死......"
..................
"我在一座戏台下听戏,戏台上唱念坐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唱的不是那流行的《琵琶记》,唱的不是那感人的《牡丹亭》。
唱的却是那不怎么有名却气势磅礴的《英雄成败》。
--几人载酒看花坐,几人布被蒙头卧。谁弱与谁雄?同生蜗角中。兴亡如过电,得失浮云变。怅怅几时休?看看尽白头。
--半生落魄风尘遍,愧妻孥,羞颜再见。对满目旧山川,冷落吟鞭,则破帽将头恋。猛搔首,问苍天,千丈虹霓何日展?
--几遍江山换姓名,旧时宫阙已成尘。可怜今日捐躯者,谁是当年受福人?"
..................
一页一页的翻过,付辛博有种感觉,这些文字,就像一个黑洞,快要将他吸了进去。
独自承受这些的井柏然,他比他更忧伤--他清楚的看到了他和自己的情分,却还要看到杀戮与背叛。
只是他不明白,当时光到了现在,井柏然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为什么,却如陌生一般。
那个Westminster桥头的夜晚,那个关于恐惧症的论断,那个电台里的交锋......
都只是巧合么?
抬头望向窗外时--夜,已经深了。
十四 西安州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西安州,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在幻觉里看到了一座碑,上面记述的是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与宠妃没移氏在此建造行宫的事情。
我翻阅了很多资料,知道这是历史上的西安州古城,就是现在的宁夏中卫市海原县。我决定亲自去看一看,于是便去到了那里,拍下了这些照片。"
说这些话的时候,PINE在电脑上展示着一张张西安州的照片。
从各个角度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那片苍凉而广阔的地域。
"很辽远,很令人动心--当我们在城市里觉得束手束脚时,去那里,感觉整个心都宽展了。"
付辛博静静的望着一张张的照片,白日的,夜晚的,苍穹高不见顶,地庐辽阔无边。
顿时便觉得整个心都舒展开来,于是赞叹不已,"果然让人迷醉。"
"只是,今天的西安州已不复当年的辽远,断垣残壁,北城倾塌严重,城墙仅存七八尺的漫坡状土垄,但是因为南城尚保存完好,依稀仍可见到曾经的壮阔。夜晚的时候,真的恍然能看到金戈铁马,听见战鼓齐擂一般。"
PINE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深深的叹息一声,"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你能看到什么。"
付辛博便认真的看过去--那是一片平坦辽阔的荒地,四周堆积了土块,不见一点植物的痕迹。
可最令人惊讶的,却是这荒地的颜色--猩红的地面,仿佛鲜血汩汩。
付辛博愣愣的说,"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让我感觉,这土地上死了很多人一样......"
PINE的眼睛里也仿佛沉沉如死,不知有怎样巨大的悲痛。
"不错,就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只是,由于某些原因,当年的统治者并没有让它记载于正史之中,所以,我们没有在书上看到。"
停了很久,PINE终于说了下去,"可是,我们却不能自欺欺人--因为,它确实存在过。"
PINE从书柜底处拿出几本复印文稿,从里面抽出一本,递给付辛博。
那是一些古书典籍的复印本,大概原来的古书已残破,所以复印出的效果并不好,字迹比较模糊。
可是,付辛博仍然清楚的看到了第一页上的几个大字。
--嘉佑西安州志。
"边野荒地,到底还是保存了下来。我为了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去探访了当地许多老家族,很多老人都听祖上提起过这场战争。"
翻开复印文本,第一页,付辛博便清楚的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嘉佑时,西安州边境守将被诬通西夏叛国,于二年落草为寇。"
惊心动魄的感觉刹时传递到身体的每一处,付辛博几乎在那一刻失去呼吸。
PINE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
"嘉佑元年,西安州边境守将......"
说不下去,那声音似乎都在颤抖,PINE极力咬着嘴唇,终于把话说了下去。
"守将......付辛博,被诬陷与西夏勾结,通敌叛国,朝廷派兵马以各种手段,欲将其押解入京,付辛博在重重包围中逃脱,落草为寇,成为一方势力。却最终在朋友的背叛下,覆没,基业被毁--其兄弟、妻子惨死于圈套之中,无一生还。"
一字一句,PINE所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来付辛博的心里。即便到了现在,千年以后的现在,那痛也还是留了下来。
他仿佛重新经历着他幻觉中的一幕--白色的大鸟在旷野中飞翔,突起的狼烟,猛烈的火,刺鼻的气味,尸体,死亡,修罗场一般的记忆......
他有些恍惚,却听到PINE的声音又响起--
"而那个令其得到如此结局的人,却升官进爵,功名加身,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着这有点狰狞的声音,付辛博摇头,"PINE,不要再说了......"
可PINE没有理他,径自说了下去。
"那个人,叫井柏然。"
十五 叛变
嘉佑西安州志记载过历史上的那场战争。
那一年,大宋的国土并不安稳,契丹与西夏虎视眈眈,而这一年,幽州又发生了强烈的震动,几乎地覆天翻。
天子赵祯派出人马去幽州的同时,还不忘记要将"通敌叛国"的那位土匪头子剿灭。
那时已落草为寇的付辛博建起了"百丈冰",很快便在边关响起了名头。
没有人不知道"百丈冰"。
瀚海阑干百丈冰。
没有人不知道"百丈冰"的付辛博。
当年的武状元,后因得罪当朝权贵被贬为边荒之地的守将,再后来被诬通敌叛国,成为一方寇首。
起起落落之间,仍不改其志,以"百丈冰"自勉。
居庙堂之高,终是怀才不遇,奸佞当道,不得伸志。
也许处江湖之远,更得一身轻松,两袖清风。
"本来,我志不在江湖,只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付辛博亦曾这般,一腔热血,只为军功加身,战场御敌。
愿一杯荣华酒,搏功名万户侯。
可到底,一身浩然正气,总不容于这腐败官场,并非志气难平,然志又几何?
不如江湖浪荡,男儿快意恩仇来的洒脱痛快。
后来,有一个如他当年那般一身正气的男子加入到他的"百丈冰"里。
他与那男子一见如故。
他们在一起无所不谈,付辛博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于他,引他为一生知己。
他们在一起,对酒当歌,好不快活!
"三十年好诗书一篇,比不上杯酒尝一盏。你道是富贵荣华在眼前,转身间却山河风云变......"
转身间却山河风云变......
转身间,山河果然风云变了。
他最信任,最欣赏,视其为一生唯一知己的人,狠狠的,自背后捅了他一刀。
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层层设计,步步谋划--原来,他不是什么失意的落魄公子,他是当朝的将军。
将军--多大的气派啊。
他来到"百丈冰"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剿灭他。
果然,他设计了又设计,布局了又布局,终于,一举火攻,将"百丈冰"所有兄弟烧死于宿营深夜之中。
"百丈冰"即便被朝廷诬陷到如此之地步--却依然没有失了家国大义。
付辛博带着兄弟们冲杀于边关之中,抛头颅,洒热血,高风亮节--仁至义尽。
他们与边地新的守将互相扶持,给以援助,几乎在出征时同营同卧--
一身鲜血没有流尽在敌人的战马刀戟之下,却在同族铁骑之下殆尽最后一滴--这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那是对整个时代的绝望--只是,泱泱古国,又有几个时代,从未让人失望过。
那场战役之后,"百丈冰"除当家付辛博侥幸逃过一劫,逃亡天涯之外,其余,包括边地许多将领守卫,皆在大火中死去。
那场设计,那场圈套的创造者,后来成为当朝辅国大将军--
那个人,曾是付辛博的好兄弟,好知己--
那个人叫,井柏然。
P.S:明天起家里断网,本本也接近崩溃状态--是8是天太热了?
不过会找机会更新的,可能就不会那么勤了--但是会写的多一点,尽量以后发的时候发的多一点。
如果有追文的筒子,还请包涵断网带来的更新不便。
另,至此,古代的故事想必已使大家有了一个大略的梗概--有人爆发,你丫是不是在写逆水寒!
唉唉,我只好热情的点点头,"恩啊。"
因为前世今生,于是,古代两人的关系,我再次将其定义为知音--互为对手,互为知音。
我貌似总喜欢写这样的关系,可是我就是喜欢,因为觉得很有韵味--
十六 嘲讽
付辛博把电脑突兀的关掉,房间里突然沉默下来。
屏幕漆黑一片,只余下两个人的呼吸。
原来,无论怎样淡然的人,都不会在听到这般惨烈的事情时,还安之若素。
他只觉得冰凉的汗水一滴一滴自背脊落下,湿重衣衫。
那是--自己的故事啊。
那是他与眼前这个人,在上一个千年里发生的故事。
究竟有怎样的执念,才令这一千年都不得安生。
PINE似乎早已预料到他有如此的反应,所以他望向付辛博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
付辛博参不透其他,却清清楚楚的自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一丝嘲讽。
他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身边,揪起他的领子,眼睛里是血红一片。
"井柏然,你在嘲笑我?"
PINE并不回答,嘴角轻轻上扬,不是嘲讽又是哪般。
这看在付辛博眼里,却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终于,他再也忍无可忍,狠狠的给了他一拳。
在那张几乎可以称为完美的脸庞出现血淤的瞬间,付辛博感受到的,却是自己锥心刺骨的疼痛。
"你他妈的凭什么嘲笑我?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付辛博有些癫狂了,"这些鲜血,染满了你的双手,你这个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PINE冷冷的承受了这一拳,没有还手,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神情,似乎事不关己,似乎挨打的并不是他。
付辛博再次抬起的拳头,终于缓缓的,缓缓的,落了下来。
他忽然--就失去了力气。
到底什么才是他真正的脸皮?到底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付辛博垂下头,就那样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他们之间重新回到刚刚死亡般的气氛之中,一个成了哑巴,另一个,也成了哑巴。
寂静,如死般的寂静。
付辛博一直是眷恋着寂静的,可是他从没有如此刻一般,这样恐惧着这种杀人的寂静。
直到PINE打破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沉寂。
"前世的我欠你的,我承认。如果你想拿到今生来讨,悉听尊便。"
--这一刹那付辛博心中百感交集,他望向那么冰冷的PINE,忽然上前几步,抚上他的脸庞。
"痛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却不假思索的就这么做了。
PINE想来也是吃了一惊,两个人对视数秒,终于反应过来。
PINE反手甩开脸颊上的手掌,嫌恶的退后--
"付辛博,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娘们儿!"
于是付辛博恍然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委实太过暧昧。
他收回垂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发现,自己伸向井柏然的手,总是找不到归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