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齐盖在出谷之初就找上了甑一刀,只是当时他只是奉师命去讨要一个答案的,所以他才射了个讨债的纸条给甑一刀,只是这落款却实在不知道他抱着什么心思,落得是乞丐二字。
而甑一刀一看纸条,心思百转千回之际,实在难辨这纸条中的真意,又惊骇于射入纸条之人武功的高超,高到他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逼近。
可是无论如何,这张纸条都触动了他心中的那个结,真真假假,他都要试一把,但是又担心是有人从茶馆老板那边知道了藏宝首饰的事,这一讨债之说,完全是故弄玄虚,只是为了那个镯子。
所以他便联系了早年在江湖上还有联系的一些朋友,找了些武艺都还过的去的人给自己做了护院,找了个极不显眼也不隐蔽的院子,让他们团团围住,一天三班轮流的守护那个院子,而实际上,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如果是冲着藏宝图来的,自然避不开这一真假参半的圈套,如果不是,那也难以跳开这个套,因为只要有人潜入府中,他就一定会被跟上。
只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才等到了那次书生和齐盖相携来府里夜探,而且半道上跟过去的人里基本都被甩了。
但是泗水城毕竟是他的底盘,只用了一夜时间,甑一刀就又重新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并在第二天派了其他人来跟踪,谁想在老王的那个茶馆里又被解决了。
在往后推移,齐盖自己也曾再次探入过城主府,只是后来甑一刀已经被泗水城里的事物给缠身,一直抽不出来时间来解决齐盖的事情。这一拖,便拖到了今天。
书生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把这一团绕成团的纱线给理出了头,然后问道:“那城里的那个奇怪法令是怎么回事?”
此问一出,书生敏锐的感受到厅中一片诡异的冷然,他求救的看向齐盖——我说错话了吗?
齐盖喟然一叹,看了一眼甑一刀,得到他默许的眼神后,才说道:“这是人家的家世,不过法令中的禁止乞丐入城,和禁止携带兵器入城确实也出自甑前辈之口。”
甑一刀略微苦涩的笑了笑,面上表情怪异,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对,这两样是我让念水去颁布的,本来是故弄玄虚之举,主要还是希望能引得齐小子过来一探究竟的。”
书生听着直点头,如果只有这两条法令,确实不会对城池里的运作起到什么大影响,只会引来江湖人的关注,如果当初投递纸条的人是冲着藏宝首饰来的话,一定觉得首饰就在城中,必然会出现,即使真的是如齐盖一般的故人之徒,也会大感蹊跷,再入泗水城,必然会花费时间来探得更多消息以掌握先机。
只是这泗水城毕竟是甑一刀的地盘,只要有人来,又耗费时间去查这些蹊跷之处,必然就会被甑一刀掌握先机,探听出真实来意。
不得不说甑一刀这次真的是在拿自己最后的一点心血在赌一场不知所谓的赌局。
“只是……”甑一刀看着书生了然的表情,不住在心里点头,看这样子,这个书生也不是个迂腐之人,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看破其中玄机,也是不简单,他顿了顿语气,又接着说道:
“我这法令是让我的那个孽子去拟定和颁布的,等到我知道法令的确切内容,想要再做更改时,秦大人已经找上了我……”
书生听着不住在心中微感悲凉,果然父子相向只为争权吗?这个甑念水,还真是看不出来啊!他还以为世上的每对父子都向那对秦家父子一样,父慈子敬,恭然谦和。
呵!原来世上可怜人不止他一个!书生牵动嘴角,嘲讽的笑笑。
“啪”一声。
书生摸着脑袋龇牙,“疼!你干什么?”
齐盖眉眼深沉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怪表情,不许做!
书生瞠目瞪回去——什么什么怪表情,我就做怎么了?
齐盖挑眉——这是别人家!
书生立刻蔫掉,自己刚刚那一笑被人看了会不会以为是嘲讽他们……
甑一刀一家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两人互动,这,这实在还是有悖常伦,他们不好作评,更不好多看的。
“甑前辈……”书生歉然的准备开口道歉,却被门外的一道清朗的男音给打断。
“甑城主,怕是已然忘记我等‘小人物’了吧?”
书生本想转头去看是谁的,声音听着还有几分熟悉,但是在转头的那一刹看到甑一刀铁青了一张脸,面目黑沉,一副风雨欲来之势,顿时觉得更加愧然,果然还是被自己那一笑给惹怒了!
“秦大人说哪里话,我这边是遇到多年不见的故人之子,心下戚戚然之际,一时忘了时间,多有怠慢,还请见谅!”只是一瞬,甑一刀已经恢复了一脸平和的样子,起身走到厅门处把几人给迎了进来。
秦家父子一进大厅看到了书生齐盖二人显然有几分怔愣,可是很快反应过来,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和二人见礼。二人回礼之后本欲离开,这一看就是要商讨要事的样子,搞不好就是朝廷政权的那回事,这些事,齐盖不感兴趣,书生是不想参和到这些事中。
可是二人的辞行却被甑一刀直言推拒了,硬要两人留下,甚至连避讳都不用。
至于秦家父子,对于甑一刀这么公然挽留二人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吃惊的,为什么一定要留他们下来,这个甑一刀不会不了解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吧?
留他们下来到是为了见证亦或是求援?秦家父子两人思量着对视,眼中却没有太多犹疑,只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念。
如果说,书生二人被留下是虽不在二人意料,但尚在可预料的范围内的话,那么接下来城主夫人的这番行为却大大超出了两父子的预料,不,甚至从没有想过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情状。
城主夫人携着自己的女儿,上前规规矩矩的以下臣之女眷的礼节相应。
甑一刀在一旁略显沉默的盯着这一幕,而秦家父子则略略诧异的相视了一眼,但毕竟是天子近臣,立刻反应过来,都略略侧开了身子,只受了半礼。
齐盖在一旁看得有些莫名,倒是书生看懂了几分,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感慨道:这个城主夫人着实是个女中英杰!
齐盖悄然的戳了戳他,不待见他那一副我都看懂了的模样——小书呆,到底什么意思啊?
书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看下去不就明白了!
齐盖默然,小书呆好大的脾气,这分明是迁怒,他自己非要那么一笑,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丢了面子,又不是他让他丢的!
甑一刀将父子两人请到了偏厅的上座,自己携着妻女坐到了下首处,然后淡然的瞟了一眼带着这对父子过来的甑念水。
而甑念水早就被父亲和大娘的一系列举动给弄懵了脑袋,现在再被父亲这么一看,心下立刻如擂响鼓,不安的蹦哧个不停。
难道,他错算了?
秦家父子被奉迎到上座以后,各自端起了仆人送上的香茗,拿着茶盏拨了拨茶叶,茶水却一直不入口,这是在思量。
“秦大人,你早前的意思,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我是个粗人,不会绕来绕去,但是只有一点我是一定要说的,我们这个府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朝廷不能动的!”甑一刀也学着秦家父子沉默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憋不住气,一鼓作气的把自己想要说的都给说了。
秦家父子惊喜交加的对视了一眼,之后,秦默怀才略显踌躇的说道:“不知甑城主的意思是……”
厅里的一众人等听着这个问话都略感不耐,这么明显的意思,都听不懂,还要别人再复述一次,有点得寸进尺的意味,但只有一位是和秦家父子一样急切而又不可置信的在等甑一刀重新开口把话说清楚。
甑念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顿时有种目龇欲裂的感觉。
成娉婷按了按身旁又欲起愤的甑一刀的臂膀,起身对着福了福身子,然后说道:“秦大人,外子所言之意,大圣王朝立国百年,现正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际,我们泗水城自大圣开国前两百年就已不问朝政偏安一隅,世代经营方有了今日成效。但是我们自知固步自封终将引致坐井观天之效,而我们成家自我起,已然断绝了世代相传之心,所以外子与我愿意将这泗水城交与朝廷。我们自信有大圣王朝的永辉帝在,自然有泗水城的似锦前程。”
“只是,这城池交与了朝廷,朝廷自可派兵前来驻,各类政事也一并可以交付给朝廷下派的官员。但是这府邸里的一草一木却实乃我们成家与甑家的心血,不能交与朝廷作为公宅之用,而我们甑家与成家,也将一直留住于此,亲眼见证泗水城在大圣王朝手中更甚一筹的一天。”
前面恭恭敬敬的捧了一番朝廷,并把泗水城的政权上交的事宜说的清清楚楚又不失面子,我们交出泗水城,是因为我是女儿身,身体又不好,反正香火自我这里已经断了,我们自然愿意借此向皇帝表忠,却不是你们强逼或者我们怕了,希望皇帝以后不要忘了我们;而这泗水城可以交,但是这城主府却是私宅,希望你们就不要再惦记了!
秦家父子眼中的喜悦几乎已经阻挡不住,心里对这得来的如此容易的成果还有几分不敢相信,口中连连说道:“自然,自然,这甑府里的一切都是成家与甑家的财产,与朝廷何干?”
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划这些,大丈夫志在天下,而非蝇头之利。
成娉婷退回到自己的夫君面前,两人相视一眼。
婷儿,是我没用!——甑一刀悍然的脸上闪过小狗般可怜的表情。
成娉婷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神柔和,牵起了身旁女儿的手,又拿起了甑一刀宽厚布满老茧的手,三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不同意!”就在偏厅里要飘逸出其乐融融的氛围时,一道声音略显尖锐的响起。
众人回视甑念水,只见他脸庞涨的绯红,清朗的眼中带上了三分癫狂七分恨意,眼神死死盯着甑一刀和成娉婷三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第十六章
甑一刀这才像注意到了甑念水的存在一般,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怒气。
“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你这个孽子,你是嫌你闯的祸还不够严重是吗?”甑一刀一把甩开了还要阻拦他的成娉婷,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甑念水的面前,脸色铁青,怒火中烧。
“我为什么不同意?你问我凭什么不同意,爹,我就想问你一句,我和娘在你心里算什么?”甑念水脸上带笑,可是比哭还要难看。
书生在一旁看得沉默,脸上像结了一层霜,本来就显清骨傲然的他更失了人情味儿。连带着他身边的齐盖都对他的表情侧目而视。
“你、你们……”甑一刀的怒意十足的表情立刻有几分崩坍,犹犹豫豫的,一点也不符合他给人的感觉,“你们自然是我的妻……儿!”
妻字说得都有几分底气不足的样子。
“妻?儿?呵呵……”甑念水笑得凄然,又带着几分决绝,“好一个妻儿,好一个妻儿!那我问你,我是何年何月生的,今年多大了?我住处的门窗朝哪开?我娘的贴身丫鬟叫什么名字?我娘今年又年方几何?”
“我……”甑一刀有几分气窒息,被这一系列的问题给堵个死死的,他干涩的砸吧了几下嘴。
书生不由的冷哼一声,眉眼低垂,眼睑微敛。他这一声哼,使得本就尴尬万分的场面立时更冷然,齐盖不解的看着他,眼中又出现思量,趁着众人不注意间,打量了一眼正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秦家父子两人。
“看看,这就是你所谓的父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妻儿!”甑念水一字一句的说道,声音中带着一股冷酷和癫狂,“就连最后,你想的都是你们一家三口,是你们成家,甑家,可我和我娘该置于何地?”
“胡说!甑家不就包含了你在内!”甑一刀突然抓住了甑念水语句中的一句漏洞,拿出了父亲的气势狠狠的训斥了回去,“而你呢?你这个孽子居然谋生了嫁祸以罪父的念头,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罪父,父行不善,子嗣上告,使父亲致罪后,子承父业,并荣养父亲直至百年。
“爹啊爹,你看到了没有,我最终走的还是罪父的路,你不拿我当儿子,我依旧拿你做父亲!我只要得了这权,势必荣养你直至百年!可你呢?你有没有给我想过出路?你把这城池交与朝廷,我怎么办?我和娘以后怎么办?”甑念水声嘶力竭,喷洒出口的都是他埋藏了二十年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