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齐谐说。
“我又没打算谢你。”丁隶毫不客气地坐在书桌上。
“你看了吗。”齐谐问。
丁隶一愣,想起他指的是日记:“随便翻了一下,怎么了?”
“没怎么。”齐谐取出本子撕下几页。
“你又要烧了它?”
“不是。”齐谐把那几张纸折起来,“我得换一个安全的地方藏着,不能再让她拿走。”
“她为什么要把日记给我看。”丁隶问。
“不知道。”齐谐说。
丁隶瞧出一些端倪:“你这种反应说明你知道。”
齐谐直言不讳:“不知道的意思就是不能告诉你。”
丁隶不满:“你上次还说我想知道什么都不会瞒我。”
齐谐犹豫片刻:“其他的事我都可以说,可是有一些不能,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请不要问。”
丁隶点点头,说好。
齐谐却望着他。
“怎么了?”丁隶问。
“没有。”齐谐收回了视线。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丁隶低下头想看清他的表情,“是不是我住院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齐谐摇摇头靠进椅子里:“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人可以付出信任到这种程度,我让你不问你就不问,我说有妖怪你就以为有妖怪,你就不怕我在骗你吗?”
“不会啊。”丁隶理所当然,“在屠家村那天我都亲眼看到了,怎可能是你骗我。”
“那是因为你喝了药,其实那是一种致幻剂,功效类似于大(防和谐)麻,你看见的那些妖怪都是你的幻觉。”
丁隶想了一下:“可是马昌他们也看见了,在那个石洞里,怎么可能三个人出现同样的幻觉。”
“那是因为我说了有鬼,你们受到语言暗示罢了,包括白衣服长头发女鬼这些特征,以及她之后会回过头来。”
“可是青蛙和半鱼半鸟的怪物呢?那时候你并没有暗示我。”
“更早前我就提到山里有那些东西,你已经把它记入潜意识了,一旦身处那种阴森森的环境自然会联想起来。还有,赋育楼遇见的道士是我叫钱思宁安排的,吕秘书没有说错,他就是我找的托儿。”齐谐言语平静,目光低垂,“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妖魔鬼怪,全都是我胡编的。”
“不、可、能。”丁隶担心地盯着他,“阿静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迟早会有人跟你说这些,不如我先演习一遍。”
丁隶一愣:“所以你刚才那些话都是假的?”
“嗯。”齐谐长舒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我怕万一别人这样说你就信了,以为我一直在骗你。”
丁隶笑着叹息:“不会的。”
“或许是我多虑了吧。”齐谐推开折扇,“总之事情可以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解释,无论人们笃信哪种观点都可以找到论据去支持它,同时也会无视掉和它相悖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这世上可能有妖怪也可能没有吗?”
“不,我知道这世上存在妖怪,只是那些看不见的人会把它们解释成另外一种样子,比如能量场,电磁波,精神疾病,潜意识,或者催眠术。”
丁隶若有所思,回忆道:“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一件事,读研时班上有个同学是信教的,一次我们在实验室聊到有没有神的问题,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后来她问我,我说不知道也许有吧,她就把我归到没有的一方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神的存在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哦?”齐谐微笑一下,“那么你觉得妖怪的存在呢?有,没有,还是也许有?”
“有。”丁隶说。
“笃信?”
“嗯,但不是笃信妖怪,是笃信一个人。”
齐谐莞尔:“我可不是人。”
“那是什么。”丁隶歪起脑袋,“和信仰有关的话……是神吗?”
“不敢当,会变成邪教的。”
“没关系,目前只有一个教徒,规模还不够。不过这个神那么厉害,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抢着要信,那样就麻烦了,所以他只当那一个人的神就好。”
看着丁隶一脸严肃的样子,齐谐哈哈两声:“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就吃了点消炎药,没吃别的。”
“那药过期了,别再吃了。”
“我是认真的。”丁隶直视着他,“这两天我在医院想了一下,就算不是归心堂其他人也会找上你,你有那些特殊的能力,又接触过那么多客人,名声传出去是早晚的事,所以……”
“所以?”
“所以你以后要么变得更厉害,让想利用你的家伙无从下手,要么就彻底关了斋子,再也不接触那些妖魔鬼怪的事。”
齐谐迟疑片刻:“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后者会比较安全,也比较轻松。”
“可是我不干这行又能干什么呢。”齐谐一格一格地收起折扇,“我又没什么一技之长,还只有初中文凭。”
“谁说你没有一技之长的。”丁隶抽出他手里的扇子搁到桌上,“你的字写得那么好,可以去教书法,丁楷有个朋友是开琴行的,我可以介绍你过去当古琴老师。如果你还是想做你的齐老板,就注册一家正规的公司做些小生意,本钱不够的话我借你,算我入股。”
齐谐听完笑了笑:“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不过在归心堂的事情结束之前,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们就安安心心地解决掉最后一个案子,然后收拾东西走人。”
“好。”齐谐终于答应下来。
☆、某幻想
一阵风自窗外刮过,刚撕下的日记纷纷吹散,丁隶赶紧按住书桌上的几张,齐谐起身将掉在地上的那些拾起来。
“阿静。”丁隶指着纸上的裸女,“其实你还可以去教画画,小朋友们肯定喜欢这种画风。”
“是吗。”齐谐唰地抽回那张纸,“你可以嘲笑得再明显一点,好让我报复的时候不会手软。”
丁隶心想不妙:“那还是算了。”
齐谐哼哼:“知道就好。”
“刚才那张画的是什么?”
“一个妖怪。”
“女妖怪?”
“叫玉。”
“是什么妖怪。”
齐谐一笑:“心魔。”
丁隶好像没懂。
“每个人体内都有一只,要不要我把你那只召出来给你看看?”齐谐说着眯起了眼睛。
丁隶刚刚感觉不对劲,就见对方伸出了手,不轻不重地拉住了自己的领子,眼神迷离地凑了过来。等他总算明白那人要干什么,对面的气息已经挨到了鼻尖上。
心跳瞬间升到一百四,连呼吸都开始混乱,齐谐却莫名其妙地保持着这个距离,既不再靠过来,也没有退回去。因为错位看不见表情,丁隶只能闻到他嘴里的茶香,清淡气味弥漫开,胸口的起伏逐渐无法控制。
一小阵凉风拂过,丁隶慢慢闭起了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扶在了对方的腰上。
一个触感掠过耳后细细地往下滑,丁隶缩了缩脖子,那指尖便停在锁骨,对面的脚步又移近几寸,无意贴住了他下方最灼热的地方。
心跳霎时停了一拍,仅存的理智也随之崩断,多年来不自知的忍耐似乎在一瞬间爆发,丁隶一把揽过他的腰身,吻住了近在咫尺的嘴唇。
柔软而清凉,带着一丝回甘。
舌头却并不满足,似乎想尝到更多的味道,就贪心地撬开了微张的薄唇,扫过光滑的齿列,绕上那同样温软的舌尖。
双手摸索着解开他禅衣的带扣,先是左边,再是右边,指尖一步步探开前襟,就将他半边的衣领拉下肩头。丁隶弓低身子,从脖子到胸口一点一点地吻下去,手掌的推力缓缓加重,俯身将他按在了宽大的书桌上。
“喂。”齐谐忽然低声,“你的伤还没好吧。”
“没好也得好。”丁隶含糊地回答,抽空脱掉T恤往地上一扔。
“不然下次?”齐谐扶上他右腹的纱布。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别想就这么算了。”丁隶抓过他的手腕压在桌面,利落地褪下两人的衣服。
“门没锁啊,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还有窗帘也……”
后半句话被堵了回去,丁隶毫不温柔地吻他,同时又无比温柔地垫高了他的腰,稍做扩张之后,小心翼翼地将(此处和谐)送了进去。
“会疼吗。”他轻声问。
齐谐摇头,抱紧了他的脖子。
“阿静。”丁隶低声喊他。
对方嗯了一声,分不清是答应还是低吟。
“阿静。”他欠起一点身看他。
那人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阿静……”他的声音被气息搅乱。
“你好烦。”身下的人皱着眉,勉强说出几个字。
汗水滑过额角,滴在了齐谐的胸口,丁隶的动作渐渐加快,箍着手腕的指头也收紧起来,直到几次猛烈地抽(防和谐)送,他不自觉地粗喘出声,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栗瞬间刷遍每一只细胞。
接着整个身体就像泡进温水一般地舒松开。
丁隶调整着呼吸,满足地伏在齐谐的身上,又蹭了蹭他的脖子,安心地闻着属于他的味道。
头发被轻轻地抚摸着,心跳就平复了,丁隶从他的身体里退出来,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对方的胳膊松开了一些。
丁隶低身啄一下他的嘴唇,手指从他大(防和谐)腿内侧一寸寸地移上去。
“不用。”那人挡开他,忽然笑了一下。
明明是夏天,却无端一阵阴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丁隶瞬间睁开眼睛!
自己还是坐在书桌边上,面前却什么都没有。
低头,一身衣服穿得好好的,抬头,书房里只剩他一个人,丁隶心想见鬼,拉开房门跑了出去,就看见齐谐捧着一本书正悠哉地坐在餐厅里喝茶。
丁隶一头雾水地走向他。
“怎样,还尽兴吗?”齐谐头也没抬地问。
“刚才……”丁隶愣愣地说出两个字。
“嗯?”齐谐抬头。
“刚才那是……”两个字变成四个字。
“心魔。”齐谐言简意赅。
丁隶整个人呆在那里。
“我说了要召出来给你看看的。”齐谐笑吟吟,“相貌如何,还算漂亮么。”
“挺……好看的。”丁隶看着他的脸。
“身材也不错?”
“……不错。”
“跟我画的那个有区别吗。”
“有……一点。”
“哦?我以为我们的审美会差不多。”齐谐将一只玻璃杯往前推了推,“薄荷茶,降火的。”
丁隶哦一声,低着头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你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的。”
“你闭上眼睛的时候。”齐谐望着他,“干嘛脸红,从前没做过吗?”
“做过。”丁隶把脸埋在茶杯里,咕咚咽下一口。
“那还紧张什么。”
“以前又没有和男……”丁隶赶紧咳了一声,“是感觉不大一样。”
“那是自然。”齐谐将目光移回书上,“因为是理想型。”
丁隶感到心跳又停了一下,只敢盯着茶杯:“所以说那其实是一种性幻想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齐谐淡然。
“可是好真实。”丁隶摸着杯壁上微凸的花纹。
“那是你欲望太强。”齐谐整一下雪青色禅衣的前襟。
丁隶忽然盯着他:“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这么做。”
“半年一次吧。”齐谐将书翻过一页,“我又不像你们人类七情六欲的,事实上我对房事还真没什么兴趣。”
“性冷淡是一种病。”丁隶一副讨论医学问题的正经口吻。
“对人而言是病,对我不是。”
“可我还是希望你活得像个人一样。”丁隶轻声说。
齐谐笑了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丁隶低头看看,白T恤汗湿了一片贴在身上,却坐在那里没有动,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其实我刚才是和一个男人……”
“我知道。”齐谐平静地打断他,“你刚才说没和男人做过,我听见了。”
丁隶深吸了一口气:“其实那个男人就是你。”
“我也知道,否则你就不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齐谐依旧是平静的语调。
“对此你不用发表一点看法吗。”丁隶心虚地盯着他。
“这很正常,不需要发表什么看法。”齐谐合起了手里的书。
“正常吗。”丁隶反问。
“性幻想对象是父母兄妹都很正常,那并不代表你有断袖之好。”齐谐此时看向他,“不过丁隶,我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实话回答我。”
“什么。”
“除了我之外你有没有对其他男人产生过性趣。”
丁隶十分庆幸自己刚刚放下杯子,不至于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应该没有。”
“那就好。”齐谐放心地说。
丁隶意外地眨了眨眼:“这是占有欲?”
“不是。”齐谐摇头,“我是怕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丁隶没明白。
“或许你不记得了,十七岁那年我曾对你说梦见过自己和你做(防和谐)爱。”
丁隶点了点头:“真的做了那种梦吗。”
“没有,是骗你的。”齐谐低下视线,“当时我以为没什么,过了几年才觉得那句话可能会对你造成暗示,进而影响到你的性取向。”
丁隶看着茶杯,拇指不自觉在透明的杯口上轻轻磨蹭:“那个基本是先天的,不至于被你一句话就改了。”
“我不这么认为。”齐谐说。
“那你呢。”丁隶停下了拇指的动作,抬起眼睛看他,“你的性取向是怎样。”
“我没有取向。”齐谐喝了一口茶,“我不准备和任何人发展关系,无论男女。”
“为什么。”丁隶不理解。
“君子之交淡如水。”齐谐用指背抹掉杯口的唇痕,“我不习惯和人走得太近,实话说这一阵子跟你住偶尔都极不舒服,感觉像是被侵扰了。”
丁隶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是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是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和别人在一起。”齐谐又抿上一口茶,将杯子停在唇边,平静地说,“倘若这次归心堂的事情顺利结束,我就回去关掉斋子,想办法盘一个店面,像你说的那样做些小生意,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所以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尽管安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活就好,什么时候想见面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就算是生理需求我也会像刚才那样替你解决。”
“那个不用了。”丁隶立刻说。
“是吗。”齐谐嘲笑他,“当心忍出毛病来。”
“那个我会自己解决的!”丁隶忿忿道。
齐谐摇着头叹了口气:“赶快找个姑娘成家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不找。”丁隶丢出两个字。
“你不要意气用事。”齐谐伸手提起茶壶,替他续满了杯子,“其实你应该清楚,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执念,因为我说的那句话使你面临着两难的处境,要么强迫自己接受同性关系,要么就此不相往来。介于朋友间的感情你选择了前者,就开始对可能发生的性(防和谐)行为念念不忘,这个假想压抑了多年,才使你产生了情感上的错觉。”
“也许吧。”丁隶捧起温热的茶杯,“可那是真的也好,错觉也好,我对你的确有着超越朋友的感情,我没法装作它不存在。”
齐谐却莞尔:“朋友以上只是挚友罢了,你何必把它定义为爱情。”
一片薄荷在杯子里舒展开,安安静静地沉了下去。
“阿静。”丁隶终于开口,“我想像刚才那样再试一回。”
“早上才出院,过度伤身。”齐谐笑。
“两次而已。”丁隶沉声,“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齐谐会意点点头,领着他走进卧室关好了房门,拉他坐在床沿上,自己站在对面。
丁隶抬头望着他。
“眼睛闭上。”齐谐轻轻说。
丁隶嗯一声关掉了视线,就感到耳际拂过一股热浪,接着一只手捧住了自己的侧脸,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印在唇上。
盛夏里散开薄荷的微凉。
丁隶睁开眼睛,看着俯身吻他的人渐渐站直。
那是一个女人。
雪青色襦裙下露出赤(防和谐)裸的脚尖,乌黑长发及腰,淡扫蛾眉,不施脂粉,左颊缀着一点泪痣,正微笑地弯起他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