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样。”卫远扬接过话头,“我们调了环城路的监控,发现老齐下水没多久那个女助理就派人跟去了,还带了小型爆破装置,那通道肯定是他们炸塌的没跑了。”
“为什么……”丁隶喃喃自语。
“总之调查结果就是这样。”谢宇合上本子没做任何推论。
齐谐笑了声:“说得难听些是在给我找茬,说好听点就是在考验我吧,看我够不够格为他们所用。”
丁隶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又作罢。
“那你现在有啥打算没有?”卫远扬问他。
齐谐把玩着扇子没回答。
“其实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脱身。”谢宇说。
齐谐一抬眼:“少卖关子。”
“假死。”谢宇解释道,“我认识一个私家侦探经常替人逃债骗保险,从来没有出过破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他把一切安排好。况且这次也算天时地利,我们先弄一具体格和你差不多的尸体,再制造一起事故让你假装掉下船,等在海里泡成了巨人观,归心堂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分得出来。”
丁隶猜出下文:“这也就意味着……”
“是。”谢宇知道他的后话,“齐老板必须和现在的生活一刀两断,换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齐谐立刻嘲笑:“你们这什么馊主意。”
谢宇表情未变:“听完另一件事你再做评价,根据丁医生从那个张姓司机探来的消息,我设法买通了归心堂浙江分公司的一个退休司机,他说归心堂不像看上去那么统一,内部一直有两个派系明争暗斗,而斗争的焦点就在一个‘是否继续合作’的问题上。当然这不是指它们相互合作,而是归心堂要不要和‘某个机构’合作,关于这个机构他也知道得不多,只提供了一个名词让我们去查。——文化资产保存部。”
丁隶听这名字很有政府文风:“是一个国家级机构吗?”
“我们也是这么想,于是动用各种关系翻查了建国后的档案,却没有发现类似的部门,最终还是在民国的资料里找到了同名机构。资料显示文化资产保存部成立于1919年,主要负责国家古物古迹、民间艺术、自然景观等物遗与非物遗的保护,但是在解放后这个部门没有转去台湾,而是被吸纳进了当今政府,再往后就属于国家机密,什么也查不到了。”
丁隶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归心堂一直和政府某个机密部门有着不浅的联系。”
“很可能。”谢宇肯定了他的推测,“否则很难解释它的势力为何如此庞大,甚至能控制到公安机关的内部事务。”
身旁的齐谐一格一格地收起了折扇,在掌心缓缓敲着,谢宇见他神色有异,趁机问他是不是改变了想法。
“没有。”齐谐一口回绝,“我倒想听听你们两个的打算,是继续和归心堂这么杠下去,还是等这次事情结束了各回各家?”
“那要看你。”卫远扬的倔脾气上来了,“这次完事儿你要是能顺利脱身就算了,要是不行还得再接再厉,直到什么时候把你捞出来为止!”
齐谐轻笑一声:“我是你什么人啊,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卫远扬指着脚下,“就凭你是因为我们仨被要挟到这条船上的,就至于!”
齐谐笑着摇摇头,又转向谢宇。
“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查下去。”谢宇同样态度坚决,“不过我只为了解真相,从没想过对归心堂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即使它是恶势力我也没有打击它的兴趣,最多拿来写小说而已。”
齐谐嘲笑:“等你写出来估计也就没命了,然后家中失火,稿件丢失,从此再无真相。”
谢宇捧着笔记本的左手轻微一顿。
“怎么?”齐谐眼尖。
“没有。”谢宇面无表情。
“那就随便你们了吧。”齐谐没多纠缠,“总之我会尽力确保你们的安全,你们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毕竟若不是我,你们三个根本不会被卷进来。”
“你少在那自我抬举啊。”卫远扬反呛他,“事先声明我可没觉得啥时候欠了你的,这一趟过来纯粹是看不过归心堂的做派顺便帮你个忙,没要你好处就不错了!”
“好处么?”齐谐扇尖一点,“你手上那串珠子少说也值个五六千,就拿它抵账吧。”
卫远扬抬起左腕瞅了瞅:“这玩意是你送的?我怎么记得是几个月前在和平广场的地摊上买的。”
齐谐面露不屑:“要真能捡到这么个漏,估计你这辈子的运气也用光了,后半生就等着倒霉吧。”
“你能说点人话不?”
“我又没对人说,干嘛要说人话。”
“你——!”卫远扬瞬间找不到词。
齐谐一收扇子站起身:“今天先到这吧,有情况再联系。”
“你确定不要再考虑一下吗。”谢宇问了最后一遍。
“也是。”齐谐回头,“那容我再考虑个三年五载,保不齐到那时候会改主意。”
语毕他一笑,便扬长而去。
丁隶跟在后面出了427,刚走上船舷就听广播通知全体乘客参加救生演习。
“你去吧。”齐谐说。
“你不去吗?”丁隶问。
齐谐好整以暇地靠上栏杆:“我演什么习啊,就算船长弃船了我都不能跑。”
丁隶理所当然:“那我也不去了。”
二人望着海平线,一阵风吹乱头发。
“你不该让他们两个过来。”齐谐低声。
“我知道你会反对,所以一直瞒着你。”丁隶承认。
“算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现在什么打算。”
“先做完这个案子见了荀老板再说。”
“考虑过可能性吗?”丁隶问,“比如他会提出什么要求,然后你怎么应对。”
“不需要考虑,他会继续让我替归心堂做事,而我会继续拒绝。”
“如果他用强呢。”
齐谐一声冷笑:“现在的我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如果他敢用强,我就回敬,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占便宜!”
远处一只海鸟箭一般掠过海面,刺起一条猎物冲回天际。
丁隶看着他的眼神不自觉叹了口气,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进肺里。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荀老板安排这些案子不是找茬,也不是考验你,而是在改变你。”丁隶沉沉说,“现在的你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变厉害了,也变狠了。”
齐谐轻笑:“还在对屠家村的事耿耿于怀么。”
“阿静你别怪我翻旧账。”丁隶望着海面细浪,“从前你虽然间接害过不少人,但我知道那不是你刻意为之,只是在妖物和人类之间做一个平衡。可是屠家村的事不一样,或许有些村民是无辜的,包括那些孩子,你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全杀了。”
“那你也别怪我固执。”齐谐神情冰冷,“今后若谁敢动你,即使天王老子我也绝不手软。”
丁隶皱了皱眉:“其实你没必要这么——”
“有必要。”齐谐打断他,语气坚决。
丁隶不再多言,深深吸进一口烟雾,灰色的颗粒被海风吹散,缓慢飘移向下,又唰地抽进空调入风口,眨眼间穿过弯曲林总的管道融进了客舱的空气中。
“现在咋办?”卫远扬摸过一副扑克在茶几上玩接龙,“假死的事儿还继续吗?”
“为防出现变数还是做两手准备。”谢宇噼啪地敲着电脑,“既然归心堂承诺会撤销对我们的人身威胁,就一定有其他方式继续控制齐老板,所以我认为他们还藏着底牌。”
“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卫远扬翻出一张大王。
“这就得问他自己了。”谢宇断言。
☆、赌徒
正午,海风带出一声汽笛,游轮缓缓推开驳岸向无限宽广的蔚蓝驶去。
齐谐和丁隶进到二层的主餐厅,就看见钱思宁坐在旁边的大圆桌,正和一个中年男人攀谈。齐谐本想绕开,又觉得太过刻意,还是走上前拉开了椅子,然而未等落座,那男人就向自己看了过来。
钱思宁见那人神色怪异,便问他们是否认识。
“面善,面善!”男人咧嘴说,“这就叫有眼缘,是吧!”
齐谐礼节性点了点头。
男人啧啧地打量着他的古式衣着:“一看这位先生就不是普通人,在哪儿高就?”
齐谐笑笑:“何来高就之说,一介商人罢了。”
“啊呀,你太谦虚了!”男人大笑着掏出一张名片,“鄙人姓范,写点小文章混口饭吃。”
齐谐接过名片,见上面写着范进二字,旁边列着记者、摄影师、自由撰稿人三个头衔,没有具体工作单位,只是附了个网址。
“范兄。”齐谐收起名片拱了拱手。
范进学模学样地回了礼,不多久同桌剩下的位置也被游客坐满,服务员端上菜,范进随即充当起主持人的角色招呼大家别客气,一边吃一边神侃着他从前去过的地方,什么爬雪山、穿大漠,次次经历都被他吹得九死一生,一顿饭气氛活络地结束,人们纷纷点头离席。
“那我也失陪了?”钱思宁拿过椅后的提包。
“钱小姐这就走了?”范进立刻放下牙签,“我们这叫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不对,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难得这么巧,多聊一会啊?”
钱思宁的提包按在腿上,明显是想走在考虑措辞的样子,就趁她还没开口的一瞬,范进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看在我们聊得那么投缘,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
“什么事?”钱思宁只好问。
范进凑近了她一点:“这艘船,要出事!”
钱思宁意外地轻挑眉毛:“怎么说?”
范进瞅了瞅周围,低声道:“我这次上船不是来旅游的,是圈里的兄弟透露了消息,说这海里有问题!之前失踪过几百艘船,连事故残骸都找不到,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钱思宁装作不相信地笑笑:“怎么可能。”
范进又神神叨叨地确认了一下四周:“实话不瞒你们啊,我追踪各类神秘事件有二十几年了,这次就是特地来暗访的。对了,刚才给你的名片上就有我的网站。”
说着他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主页,屏幕上是暗色调的页面,题头用惨兮兮的红字写着“神秘事件档案馆”七个字,首页分了四个板块,什么灵异事件、妖鬼传说、奇遇怪谈搞得似模似样。最后一个版块叫馆长报告,范进说里面是他自己的调查,按年代排列,最早有关于双鲤玉佩的大篇幅报导,也不乏黄河透明棺、红衣男孩、330路公交车一类耳熟能详的诡异事件。
“看来范兄经手的事还真不少!”齐谐顺着他夸赞。
“那是当然!”范进劲头一起也顾不上谦虚了。
齐谐适时切入正题:“那么你对于这船只失踪的情况有什么看法吗。”
“这个……”范进咂着嘴,“根据我多年对神秘事件的调查,这里的情况和百慕大很相似,可能是电磁场皱褶导致的空间虫洞。”
丁隶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那些船被传送到了另一个空间?”
“可以这么说!”范进点了根烟,旁边的服务员过来提醒这是无烟餐厅,他悻悻地把烟按灭了夹在手上。
“那我们这一趟不是很危险?”钱助理故作紧张。
“确实是这样。”范进面色凝重,“不过我也听到消息,说这次是南星号的处女航,船主也跟来了,就住在楼上的总统套房里,所以他肯定得保证船的安全,你想谁愿意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啊。”
齐谐笑笑:“想不到范兄消息还挺灵通,连船主住哪儿都摸透了。”
“那可不!干我们这行的,信息就是第一生产力!”范进习惯性地把烟叼到嘴上,反应过来又放下,“西沙这个事中央怕闹大,对媒体全线封锁,外界根本是一点都查不到!我那兄弟也是上月才从一个机构得到的内部消息,哎,那公司叫什么来着……对,归心堂!”
“哦?”齐谐言外有意地望向钱思宁,“这归心堂是个什么来头?”
范进嘶了一声:“美国的《X档案》看过吧,就是专门调查神秘现象的组织,这归心堂跟它差不多,表面上是打着幌子开培训班,赚来的钱都私下补贴给那些调查部门了。”
“调查那些有什么用?”齐谐问。
“这我就不好猜了,要按阴谋论的说法就什么都有了。”范进手机忽然响了。
钱思宁趁机看了看表:“那您先忙,我也该回去了。”
“哟,那真不好意思!你慢走啊,有空再聊啊!”范进哈着腰接起手机。
将名片收进前襟,二人在甲板上闲逛着,齐谐斜了丁隶一眼,见他又是闷闷地不说话。
“看那边。”齐谐指着远处。
丁隶望过去:“怎么。”
“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吗。”
丁隶心不在焉:“没有吧。”
“那边有一群‘僶’。”
“敏?”
齐谐点点头:“僶生长在海水表层,是一种群居的怪物,单个极小,寿命极短,一瞬即逝这个成语原先就是形容它的,意为它从生到死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僶只有致密地结合成一群才能行动,群体的形状也随海潮千变万化,有时像就长出了四肢或鱼鳍,偶尔拍打水面让人看见,就被误以为是人鱼。”
“哦。”丁隶望着空空的海面。
“你再看那片云。”齐谐又指天上。
丁隶抬头:“是比较白的那一团吗。”
“那里住着一种东西,叫‘一尺雨’,它细而透明,长约一尺,正中有个腰环,每逢雨季就纷纷断成两截,随雨水落入海中。一尺雨先天无性,断后为雌,一触海面即变为雄性,并本能地顺着雨丝回溯而上,与未及落下的那些雌性在空中结合。倘若哪只雄性一尺雨有幸在千千万万的雌性中寻到了原来的另一半,雨后的海上就会有虹。”
“那概率很小。”丁隶说。
“所以彩虹才不常见,对了,关于西沙还有一个故事,说是很久以前这片海里生着一团血藻,吃了它即可延年益寿、长生不死。一家三兄弟听闻,历尽千辛找到这里,终于在一座礁石附近发现了它,并在一个望夜分而食之,世代都成了不死的怪物。然而等他们活到三百岁,世上却流出了一个可怕的传言,说那藻类吃下之后就会融合进他们的血液,普通人只要喝光了这种藻血,也可以获得神秘的力量,变得和他们一样长生不死。”
“所以他们三个就被人抓去挨个放血了?”丁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不止三人,包括他们所有子孙。”齐谐观察着他的表情,“听过传言的人杀了他们,饮了藻血,确实成了长生者。但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另一些人赶来杀了饮血者,喝光他们的血,又一些人杀了他们,周而复始。长生反而成了一种诅咒,凡是沾染上的家族,世世代代都不得善终。”
丁隶哦了一声。
“后来有些人为了摆脱命运,就断绝家族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许年终于被人们遗忘,现在那些流着藻血的后人就活在我们周围……”齐谐停了停,见他仍是闷声不言,于是问,“还在因为刚才那件事生气呢?”
“没有。”丁隶不承认。
“那……要不要试试手气?”
“什么手气。”丁隶没听明白。
“走!”齐谐一笑,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去了游轮的赌场,掏出房卡往前台一拍,“换三万的筹码。”
丁隶吓了一跳:“你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吗!”
齐谐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我会输?”
丁隶皱了皱眉头:“十赌九输,这是我初中在小卖部玩老虎机三年总结的经验。”
“那我就是第十个。”齐谐抓起筹码走进去。
赌场不算大,吵嚷昏暗的,赌徒们似飞虫般一团一团地围着灯光。有些镇定自若,输赢以万计也面不改色;有些则抱?1 盘逖榈奶龋ǜ黾赴倏樗嬉馔嫔霞赴眩挥行┮豢淳褪鞘淞思甘暌膊换诟牡睦隙墓鳎Ы鹨恢乐晃凰布渖錾舷偎氐募彼倜诔觥?br /> 齐谐随便凑近一桌。
“这应该是百///家///乐。”丁隶解释。
“看不懂。”齐谐了换一桌,那边正开大开小地喊着,庄家的荷官一揭骰盖,几个人欢呼雀跃几个人懊丧无比地拍脑门。
齐谐观察片刻明白了规则:“三只骰子,总点数4到10算小,11到17算大,三点相同闲家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