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就是看穿的人才不在乎村野和庙堂的区别,要我说啊,醉倒在山林间和红尘里一样痛快!”老李揽过身边的纤软腰肢,仰起头一杯干下去。
齐谐笑笑:“李老板乃真豪杰,在下浅薄了!”
老李哈哈两声:“我看着齐老弟是个相才,要是埋没掉就太可惜,这才出言点拨。”
齐谐不以为意:“我哪是什么相才。”
“我说是,那就是!你要是再妄自菲薄就是不给我面子!”
“行,那就借您吉言!”
“来来,都给我干了!”老李当桌一指。
把酒相碰,饮尽红尘烦恼事,繁星当空,遍洒银辉照沧海。待到杯盏一片狼藉,各自朗笑着散场……
齐谐一摇三晃地走向船舱,丁隶赶紧伸手去扶。
“不用,我没醉!”齐谐口齿不清地挡开他。
“好好你没醉,是今晚风大,船晃得厉害,你稳着点。”
“我知道!”齐谐踉踉跄跄。
“不是那边是这边!”丁隶拉住他。
齐谐忽然停下看了看夜空:“今晚没有月亮。”
“嗯,刚才转阴了。”丁隶说。
“难得来一次海上怎么能没月亮,太扫兴了!”齐谐比起一个剑指。
“你要干嘛?”
“把云散了让月亮出来啊。”齐谐歪歪倒倒地说。
丁隶笑:“你喝多了吧。”
“你不信?看着!”
齐谐说罢默念一句,伸出手在他们头顶扫过一个半圆,丁隶盯着夜空,忽然感到一阵凉风拂过,而后几片浓云竟穿插着移开,转瞬之间,一轮硕大的圆月现出来,银光照亮整个海面!
“漂亮吗?”齐谐轻声问。
“好美。”丁隶呆呆地答。
齐谐醉眼迷蒙地望着他:“送给你。”
丁隶的心跳一下乱了,赶紧咳了一声:“你别这样对我笑啊,我招架不住。”
“是么……”齐谐笑眼更弯了三分。
丁隶低骂一句该死移开了视线,半扶半拽把他弄回房间扔在床上。
“我要喝水……”齐谐迷糊地嚷着。
“你等等,我给你倒。”丁隶回身去找水壶,当他端着杯子过来,那人已经沉沉睡着了。
丁隶走近几步看着他。
眉宇舒展,睡脸安稳,呼吸均匀。
等等,呼吸?他立刻扣上那手腕,脉搏的跳动缓慢却清晰。
“酒精的作用吗。”丁隶自言自语地拉过被子替他盖好,静静在床边坐下,听着船体滤过一阵一阵的海浪。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齐谐动了动睡姿,睁开眼睛就见到丁隶坐在对面的床上。
“酒醒了?”丁隶问。
齐谐低嗯一声,又将脑袋埋在枕头里。
“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我都替你买来了。”
“头疼……”齐谐昏昏沉沉地说。
丁隶失笑:“两瓶白酒都让你一个人喝了不头疼才有鬼。”
“几点了……”
“八点半。”
“那么晚了。”齐谐揉揉太阳穴坐起来。
“哪里晚,是你平时起得太早。”丁隶兑了一杯温水,“先把这个喝了,还困就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齐谐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又往自己身上闻了闻,“我是不是一股酒味?”
丁隶也凑过去闻闻:“有点。”
“我去洗个澡。”齐谐爬起来拿了衣服,还没走到卫生间忽然听见敲门声,他抬手扣上保险,将门拉开一道缝,是钱思宁笑着站在对面。
“有事吗。”齐谐毫不客气地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介意让我进去说吧?”
“等一下。”齐谐关上了门。
洗把脸稍微收拾一下,他将钱思宁放进来,她却转向了丁隶:“我和齐先生借一步说话,十分钟可以吗?”
丁隶看向齐谐询问意见,见对方点过头,他会意出去带上房门。
在甲板上晃掉一根烟的时间,丁隶往回走,刚拐进走廊正赶上钱思宁从房里出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竟得意地一笑扭身走了。
丁隶顿时觉得不对劲,回房就见齐谐低着头坐在沙发里。
“怎么了?”丁隶担心地问。
“我出去一下。”齐谐沉声。
丁隶低眼见他紧攥的右拳:“你去哪儿。”
“不去哪,我想一个人呆会儿。”齐谐往外走。
“阿静!”丁隶一把拉住他,“她和你说什么了。”
“放手。”齐谐压着嗓子。
“到底怎么了。”丁隶问。
“我叫你放手!”齐谐重重地挥开他。
丁隶愣住了,站在原地犹豫片刻:“那你冷静一下就回来,我……在这等你……”
齐谐眼神发直地转身,碰地摔上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丁隶才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他赶紧起身开门,就见齐谐面色阴沉地站在对面。
“回来了?”丁隶柔声问,想尽量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齐谐不理,坐回沙发,神情严肃地深吸一口气:“卫远扬和谢宇既然安排了假死,应该有顺利逃走不被发现的方法,你去告诉他们,今晚十二点前必须离开这艘船。”
“为什么。”丁隶不明白。
“没时间解释了,总之不走的话就是死。”
“这么说根本不可能劝走他们吧。”丁隶在他旁边坐下,“你先别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齐谐停了停:“事情有变,船东根本不是要我保护邮轮,正相反,他叫我让这艘船彻底消失。”
丁隶一顿:“什么叫彻底消失。”
“那么多疑点摆在眼前早该猜到了,是我自己犯蠢!”齐谐自嘲地一声轻笑,“大量渔船失踪外界却全无消息,明知这条航路有问题船东还执意要走,外加那个记者,大肆抖露归心堂的事钱思宁竟毫不在意,正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下不了船。”
“你能不能说慢一点,我跟不上你的思维节奏。”丁隶努力缓和着气氛。
“有人要杀那个曾总,就在明天,他上个月暗中得知此事,就找到归心堂说明了这个计划,先让他们捏造船只失踪的假消息,再安排邮轮此时出海。杀手若在明日下手,就一定得提前混进船,所以他要我连船带人彻底毁掉这艘邮轮,一方面除掉当前的威胁,一方面杜绝后患。”
丁隶瞬间明白:“也是假死的招数吗。”
“是。”齐谐颔首,“他已经暗中准备了救生艇,打算今夜十二点准时弃船,再偷渡去国外。”
丁隶不解:“他要是怕死多雇几个保镖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去找警察寻求保护,为什么非得这样做。”
“因为他谁都不信。”齐谐冷笑,“他知道杀手已悉心计划多年,随时可能以任何身份潜到他的身边,遑论不认识的保镖和警察。在这艘船上他只信任归心堂的四人,因为是荀老板的安排,换言之,除了你、我、钱思宁和方寻能活,其余人都得消失。”
丁隶想了一下:“那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齐谐缓缓摇头:“总之先确保卫远扬和谢宇的安全,剩下的再说。”
“再说是什么。”丁隶察觉出他的心思。
齐谐没回答。
丁隶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你已经决定了,是不是?”
齐谐半晌开口:“我没退路……”
“所以你就要为了我们三个牺牲掉全船几百号人?”丁隶一字一顿地问。
齐谐还是沉默。
丁隶终于无可忍耐,唰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陈靖你搞错对象了吧,真正该死的是那个曾总和荀老板,不是船上这些无辜的乘客!”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齐谐吼道,“我根本敌不过姓荀的,要是今天不下手你们都得死!”
“死又怎样,总比毫无尊严地被利用来得好!”
齐谐极轻地一笑:“尊严?——尊严是什么,能换钱吗?”
“不能。”丁隶直视他,“可是它能让你活得像个人样。”
“我又不是人。”齐谐笑道。
“那么你认为背着几百条人命我们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
“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齐谐轻飘飘地说,“反正是我一人害的,大不了事后自杀谢罪。”
丁隶强压怒火点点头,松开他的领子后退一步,接着一拳揍了上去,齐谐顿时一个趔趄,稳住脚步后擦了擦脸。
“痛快吗?”齐谐还是笑,“痛快的话我不介意你再来一下。”
“好啊。”丁隶说着挥起拳头,却停在了他的颧骨前方。
“怎么,早饭没吃饱么。”齐谐丝毫没有躲开。
“抱歉……”丁隶放柔声音,触了一下他脸上红起的一块,“我们一起好好想想,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你不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更不要动不动就说死这个字。”
“想什么。”齐谐神情无望,“他们所以瞒到现在才告诉我要做什么,就是不给我转圜的余地。”
丁隶微笑一下:“可是我认识的阿静那么厉害,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怎会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
齐谐低下视线,沉默许久过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拿你们的命去赌……”
丁隶听他的声音竟有了些许颤抖,开口刚要劝慰,突闻外面一阵骚动。二人对视一眼拉开房门,跟着人流涌上甲板,就见所有乘客都直直看着同一个方向。
丁隶顺着望过去,前方的海域蓦地出现了一团浓雾。——说是一团也不恰当,如果要他比喻,那就好似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悬在半空,左右望不到尽头,上端直达天际,又像一堵高墙隔开两边,这边是一片晴空,对面却在阴霾里隐藏着未知的一切。
☆、阻隔
“好壮观!”船舷上的乘客感叹。
“雾这么大不会撞上礁石吧。”一个男人拿出手机拍起来。
“不会的,不是有雷达声纳什么的吗。”一个女孩也举起相机。
丁隶向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对准雾墙频频拍着照片,或议论纷纷地指向前方。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是范进探出栏杆端着炮筒,着了魔似地连按快门。
齐谐转身走向驾驶室,丁隶立刻跟了上去,刚进门就听见钱思宁的声音:“曾总看您说的!我们齐先生既然发了话,那绝对会把事情顺利解决,您尽管放一百个心回房歇着,为这么点小意外就动了肝火多不值当啊。”
曾总的面部抽动了一下,身边的情妇小心翼翼地望向他,一旁的船员正全力减速,同时发出广播说前方大雾属于正常天气现象,请乘客们尽快回到客舱,不要拥挤观望以免发生意外。
丁隶趁机凑到齐谐身边问他怎么回事,他并没有回答。
“反正撞进去肯定没好事,不过这么大的船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啊!”方寻兴冲冲地举着望远镜,?2 桓笨慈饶植幌邮麓蟮哪Q?br /> 船长已经下令满舵左转,邮轮却无可挽回地继续向前,众人纷纷紧盯住正前方,眼见那片雾墙像一只巨大的手掌渐渐推近,随即一把将整艘船握了进去!
四周霎时全白,能见度不及五十米,邮轮仿佛钻入了一团黏稠的棉絮,尽管各类仪表都显示空气指标正常,然而喘不过气的沉闷感还是笼罩住了一整个船舱。
齐谐说要去船头看看,拿过对讲机和丁隶钻出驾驶舱,此时走廊里几乎站满乘客,上了甲板就更是不得了,二人费了半天力气才破开嗡嗡作响人群,挤到了船头的栏杆旁边。
周围已没有了任何参照物,只有探出身、低下头,盯着船体与碎波的相对运动才知道自己还在缓慢前进,而后摩擦出的浪花越来越弱,最终随着一阵微震,邮轮完全停了下来……
“能退回去吗。”齐谐通过对讲机询问船长,话音未落,方才船舱还亮着的灯突然全体熄灭,人群瞬间一片安静,邮轮好似一只咽气的巨兽,徒留一具笨重而庞大的尸体,孤独地浮在死寂的海面上。
“可能是供电系统出了问题,我们立刻排查。”对讲机里船长说罢,身后的看客已经隐隐躁动起来,此时几个乘务员举着扬声器走上甲板,说电力会尽快恢复,让旅客们回到客房安心等待。
船舱中的卫远扬打着电筒,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琢磨着自己身为人民警察要不要出去维持一下秩序。
“我们最好呆在这,除非你不怕被那个助理发现你在船上。”谢宇间接否定。
“这雾也太邪门了啊,不会闹出事吧!”卫远扬还是有点不放心。
“有齐老板在就不会。”谢宇看一眼信号全无的手机。
——电磁场皱褶导致的空间虫洞?丁隶回忆着昨晚听过的话。
“百慕大三角就是这样!现在对外界来说啊,我们这条船已经消失了!”范进不知什么时候端着相机挤到了他的旁边,站上船首的横栏,龇牙咧嘴地对着人群猛拍起来。
“你看这是什么原因。”丁隶抬头问他。
“我看我们卡在一个空间夹缝里了!”范进从栏杆上蹦下来,又抬起相机正对着驾驶舱按下快门,咔嚓一闪,曾总被晃得闭了一下眼睛,他向船长和钱思宁点了点粗壮的指头,不容抗拒地吐出四个字:尽快解决。
“那是当然,曾总请放心。”钱思宁笑着好歹送走了他,旁边的船长却不及她那么轻松,几次询问船员备用电路能否启动,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方寻短促地吹了一声口哨,居高临下地端起望远镜瞄向疏散中的人流:“如果这时候有谁惊叫一声的话,场面绝对会直接乱掉呢。”
钱助理拍一下他的脑袋:“就你不嫌事多!”
“可是真的很有趣嘛!不知道停船多久是极限啊,躁动,恐慌,最后是大骚乱!到时候要怎么办呢,齐先生?”方寻调了调焦距,对准那个靠在栏杆上闭目蹙眉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齐谐睁开了眼睛,向船长请求放一艘小艇出去看看情况,不一会儿来了两名海员说一切都准备妥当,齐谐没让丁隶跟去,反而喊来方寻一起下到船底的舷梯。丁隶趴在栏杆向下看,见四人登上一艘小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无边的白雾中……
丁隶不放心地等在原地,直到一名乘务员过来提醒他离开甲板,他这才慢吞吞地走回驾驶室。一个小时过去,死寂的海面终于传来声音,没过多久一名海员返回船舱:“报告船长,方圆十几里都是白雾,往后走也退不出去,那两个人说要再调查一遍邮轮才能下结论。”
“他们现在在哪?”丁隶立刻追问。
船员一指身后:“他们刚上船就走了,可能在救生甲板上。”
丁隶二话不说赶去那里,却没见到齐谐的影子,正当他打算再回驾驶室看看,路过房间发现门口竟压着一条窄缝。
他伸手推开,正对面窗框里的白雾将一个站立的身形勾出黑色剪影。
丁隶这时稍微放下心来,关上房门轻声问他怎么在这。
“不然我应该在哪。”齐谐望着白茫茫的窗外,脸色并不好。
“雾的事有头绪了吗?”丁隶问罢,见齐谐没有回答,又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齐谐轻叹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你带了止痛药吗。”
丁隶这时想起他是宿醉刚醒,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不然你先吃点东西吧,饿着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齐谐摇摇头:“你先把止痛药找给我吧,我头疼得厉害。”
丁隶说声行,回身去翻行李,忽然听见一声抱歉,紧接着后颈被敲了一记,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醒过来,耳畔传来一个笑音。
“丁医生睡得可好啊?”
丁隶撑开眼皮循声望去,似乎是一个女人站在旁边,他醒了醒神刚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牢牢地捆住。
“不必心急。”钱思宁居高临下地轻挑秀眉,“齐先生让你在这呆一会儿,等事情解决了自然会松开你。”
丁隶心想糟糕,立刻欠起身:“他去干嘛了!”
钱思宁耸耸肩膀:“去干他该干的事咯。”
丁隶扭头向窗外看去,一片雾霾中天色渐暗。
“现在几点。”他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钱思宁弯下腰拍拍他的脸,忽然捏开嘴就将一瓶药水灌了进去,丁隶猝不及防一下呛住,猛咳一阵就想呕出来。
“放心,是齐先生让你喝的。”钱思宁扔了瓶子。
“什么东……西……”丁隶咳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