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萨满病的事呢,你认为是真的还是他装的。”
卫远扬想了半晌,脑子打结自暴自弃:“我哪知道。”
“还有另一件事我觉得奇怪……”谢宇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我们在这怎么猜都没用,有什么明天直接问老齐吧。”卫远扬打个呵欠滚进床里,却听身后开门声,丁隶木然地走进来,一双眼睛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
“你和齐老板谈得怎样?”谢宇故意不识趣地问。
丁隶神情恍惚地越过他们,在炕边坐下来。
卫远扬察觉他的失落:“是不是你跟老齐闹不愉快了?”
“没有……”丁隶旁若无人地倒卧在床上,翻过身面对着墙,缓慢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紧紧地蜷在里面……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第二天,那时雪还在下。
“要不要喊他起来啊?”卫远扬低声问。
“我们先找齐老板把事情问清楚,回来再说。”谢宇掀开门帘出去了。
卫远扬唉地带上木门,将丁隶一个人留在房里。二人踏进正屋的时候,依巴索已经穿戴整齐端坐中央,火塘支着一只黑铁锅,热气不停地冒出来熏暖整个屋子。
“早。”谢宇毫不在意地打招呼,好像对面仍是他熟识的齐谐,并非陌生的大萨满。
依巴索点了一下头作为回应,伸手邀他们落座。
“你那啥……吃了没?”卫远扬还是有些别扭,一边坐下一边没话找话。
“我不需要饮食。”依巴索倒上两杯热茶搁在一边。
“哦,那挺好,节约粮食。”卫远扬不习惯地耍着贫嘴。
依巴索拾起手边的火钳,拨着火塘里的还没有烧红的木炭,还未等二人开口,他便主动说:“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稍安勿躁,少顷便有答案送上门来。”
谢宇没明白他的意思,正疑惑之间,忽听引擎轰隆打破小村幽静。
透过窗户望出去,两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前方,不多久达瓦领着两个男人进了正屋。
“依巴索先生,许久不见。”为首的男人拱了一下手。
依巴索点过头:“唐守城,早知你要到,茶已经备好了。”
“在下花河,久仰大名。”花河微微一笑。
依巴索比一下坐席:“客气了,请。”
唐守城不多寒暄,干脆的措辞透露出事态紧急:“既然依巴索先生已有所料,我们就开门见山了。相信你也知道,去年中科院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齐谐的异能,有意借他去北京做人体实验,慎之认为这一趟吉凶难测,表面上答应,私下默许他逃到了这里。可是中科院的实验没有因为齐谐的失踪而停止,他们根据手头已经掌握的资料,竟然以他为样本复制了一批实验品。”
“复制?”依巴索重复。
“听上去确实难以想象。”唐守城接着说,“中科院从民间遴选出一批志愿者,针对他们进行了一系列操作,使他们获得了和齐谐相似的能力。至于具体操作方法是内部机密,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实验出了纰漏,那批志愿者脱离了控制,已经对社会安全造成了威胁。中科院养出这群老虎,却没本事捉他们回去,于是拜托归心堂救场。慎之把这项任务交给花河,花河说凭他一己之力办不到,恐怕还要齐谐出手,所以我们才来了这里。”
“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齐谐,真正的齐谐已经死了。”依巴索委婉推脱。
“正是这一点对我们最为有利。”唐守城转负为正,神情沉稳,“依巴索先生的能力强过齐谐太多,如果您利用此种形貌乔装回齐谐的样子,必然使不知情的人放松警惕。我们明面上做出帮忙的姿态,暗地渗透进中科院,对其造成打击,到那时,不仅能助力归心堂攻下这座城池,您这一副齐谐的身体,也可免除被那些人体实验组觊觎的危险了。”
旁边两个人听完,各自消化了一下话里的信息,卫远扬揣测着那些志愿者的手段和目的,谢宇在怀疑这一段陈述究竟有几分真假。
“当然还有一点。”唐守城喝上一口茶,“那些流窜的志愿者已构成极大的不安定因素,迄今有数位民众因此丧命,此事关系到全社会的安全,慎之也是出于责任感让我们前来相邀,希望先生不吝相助,以免更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不知是不是这番话打动了依巴索,他沉默片刻,问向客席里的二人:“看来我得去北京走一趟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还用问?当然是一起去!”卫远扬斩钉截铁,谢宇也以默认代答。
“那么就此定下。”依巴索起身宣布,“我们即刻启程。”
☆、瓮孔达
长发结在脑后,换上齐谐的旧衣服,依巴索的神貌气质仍与从前大不相同。他淡然望着空旷的漠河机场,一双黑眸子毫无悲喜,丁隶隔着候机室的座位见到阿静这副神情,心中又是一阵愧疚,喉头发堵狠狠咳嗽起来。
三只手指轻轻搭上他的左腕,花河号着他的脉搏:“似乎是感风受寒,你不该跟来,多多休息才是。”
“没事,刚才吃过感冒药。”丁隶哑声,礼貌地拨开他的手。
卫远扬用胳膊肘捣了捣谢宇,小声问:“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老齐以前都不喜欢别人掺和他的事,这次却主动问我们什么打算。”
“也许是他想替我们节省路费。”谢宇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你觉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卫远扬表情严峻。
“没阴谋我就不来了。”谢宇语气轻松,前来接应的军用飞机在跑道上准备妥当。
几小时后,军机准时降落在京郊的某座军用机场,一名士官走上前敬过军礼,收走了几人的通讯器材,领他们登上一辆迷彩房车。车厢密不透风,玻璃全被黑膜贴上,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坐在压抑的闷罐里,气氛也跟着凝重起来,在沉默中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渐渐减慢了速度,接着走走停停似乎正过着一道道关卡,直到一阵缓刹之后终于熄火。
士官拉开门,伴随着滑轨移动的声音,夜风灌进来。
扶着门框跳下车,丁隶不由得挡了一下眼睛,适应之后才发现那刺目的光源是几只大功率探照灯。然而除了这些氖灯,四野一片漆黑,一排排铁丝网挂着高压警示牌,顶端无数倒刺戳破夜空,坚固的反坦克锥在壕沟前方拦成一片,一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来回踱步,厚重的军靴碾过地表,寒光划过枪/口。
“我靠!这是军/事基地啊!”卫远扬低呼。
“更可能是中科院的秘密科研基地。”谢宇笑道,“这下我倒是热血沸腾了。”
卫远扬手搭凉棚望向远处一个标牌:“那是这个基地的代码?”
“不要东张西望,走了。”依巴索不动声色地提醒,跟着士官进入一栋守卫森严的营房,穿过重重岗哨来到会议室,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个穿白大褂的老者首先站起来,捏了一下金丝眼镜腿,瞳孔发光地打量了他好几遭,嗓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就是齐谐呀!”
依巴索平淡点头。
“这位是中科院的柳教授,此次实验的总负责人。”一名身着军装的中年女性介绍道,“我叫杜沙,是基地的军方代表,上级要求我方配合调查,由我协助你们的行动。”
“多谢贵方配合。”依巴索扫过她的肩章,两杠两星,中校军衔,“我们归心堂会尽力解决此事,这三位是我的助手,卫远扬,谢宇,丁隶。”
丁隶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身份被正式介绍,掩饰住惊讶向周围点了点头,却见座中几人不屑地移开了视线。
“人都到齐了,开始会议吧。”杜沙对属下吩咐。
围绕长桌落座,每人拿到一份封盖了“机密”红章的牛皮纸文件袋,杜沙声明袋中资料只能现场查阅,不得拍照记录,也不可带出会议室,接着她调暗灯光,打开幻灯片,开始说明情况:
“这次事件源于中科院的蜂群计划,柳教授的课题组意图在人类身上开发某种潜能。受试志愿者代号工蜂,在实验成功获得异能之后,他们野心膨胀、集体出逃,成立了犯罪组织。工蜂的作案手法娴熟隐秘,反侦察能力极强,到目前为止,警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曾经犯案。然而近日北京发生了一连串离奇的死亡事件,中科院有理由怀疑都是工蜂所为,高层命令不惜人力物力,务必回收这些工蜂,万不得已时,也可直接剿杀。”
回车啪地按下,幻灯片一闪,画面出现两排证件照,有女有男,有老有少,统一的白底蓝衣、面无表情。
杜沙敲了敲投影幕,抖动的布料带得那些脸孔扭曲起来:“这就是蜂群计划的样本,工蜂,起初共12人,在复制实验中死亡5人,7人存活并逃了出去,具体名册详见你们手里的资料。”
幻灯片再一闪,毫无预警出现一具肮脏腐败的尸体。
“这是我们所知的第一起案件,死者吴晶晶,女,十四岁,生前与父母弟弟住在北京西郊红云村的一栋自建房。其母称,12月21日早晨她去屋里喊子女起床,发现两个小孩失踪了,中午11点,儿子自行回到家中,与此同时,女儿的尸体在三百公里外石家庄某县城河中被发现,死于溺水。警方调查显示,孩子失踪时家里大门和院门都从里面闩住,且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换言之,这是一起密室失踪案。死者弟弟说,当天夜里他正睡觉,看到一个影子站在床前,将他们姐弟二人背了起来,他动不了,无法呼救,再醒来时自己躺在离家不远的马路边,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下面是第二起案件。”
杜沙简洁地介绍完几宗案子,和失踪溺水相似,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死亡事件,死者生前与工蜂志愿者并无任何瓜葛,看不出作案手法,更猜不透杀人动机。
“情况就是这样,各位有什么问题。”杜沙关了幻灯片,门口的士兵打开顶灯,一时亮得刺眼。
一个穿夹克的男人随便抬了抬手:“我问三个问题。刚才你说那些工蜂获得了异能,异能是指什么,还有工蜂是怎么逃出去的,最后,什么是蜂群计划。”
“关于蜂群计划及具体实验得问柳教授,他是第一负责人,我只能回答第二个问题。”杜沙言简意赅,“12月20日23时,工蜂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实验组某科研人员的行为,利用他盗取柳教授的权限卡,带他们混出了基地。”
提问的男人在纸上记了几笔,催促柳教授:“到你了。”
柳教授阴阳怪气地丢出二字:“保密。”
“呵。”男人嘲讽地嗤笑,“这次是中科院出了岔子,让别人给你们擦屁股,我劝你还是配合一点。”
柳教授从鼻子里哼一声:“工蜂跑了是军方的安全漏洞,跟我课题组有什么关系?蜂群计划可是国家机密,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泄露出去?我丢了一只钱包,报案让警察找回来,警察能趁机问我家里有多少存款吗?”
这句话把提问者噎得不吱声,会议室的气氛更僵了三分,杜沙等待少时没人发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钟:“今日已晚,各位先回去拟定追捕方案,明天早上九点之前呈给我们。中士,带他们去招待所,按贵宾待遇安排。”
这一句贵宾待遇当真不低。
套间里除了客厅餐厅吧台这些标配,主卧的隔壁更是为屋主的贴身保镖配备了两间警卫室。
归心堂一行六人围坐客厅,唐守城从包里掏出了牛皮纸文件袋,卫远扬瞥见上面的“机密”红章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把这玩意带出来的。
“这不是刚才的文件。”唐守城拆开封条,取出一叠发皱的档案递给五人传阅,“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蜂群计划于2004年正式启动,保密级别为一级,几乎所有实验都在这个基地的实验室秘密进行。三年前,柳教授设想了这个僵尸实验,需要一个孤岛作为场地,就把地点设在了华中分院,由特种信息部的科研所负责,后来韩部长倒台,科研所被归心堂收编,这一部分机密文件就到了我们手里。”
依巴索随意翻了翻,将文件传给谢宇,后者刚刚扫过几页就了然地哼笑一声。
“我靠!”卫远扬反应比他强烈得多,“原来科学岛的僵尸是这么回事!老齐你又忽悠我!”
唐守城有些意外:“二位也知道UV-32的事?”
“略有耳闻。”谢宇一页一页浏览着,掠过一张志愿者名单。
“不会吧!”卫远扬眼疾手快地翻回去,瞪大眼睛指一处,“这个杜义群!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无头司机!还有这个窦文杰,是他那个失踪的表弟!”
“无头司机么,我倒是听清洁所的人说过这件怪事。”花河回忆着,“去年这个杜某报名当上志愿者,被注射了UV-32,起初没有什么反应,几天过去却渐渐丧失理智,变得疯疯癫癫。那天夜班,他开着出租上路,听到后面的车按了几下喇叭,当时他神志不清,把头伸出窗外去看,谁知对面一辆卡车加速超车,两车相蹭,被撞飞了头颅。然而由于UV-32的作用,杜某的残躯没有及时死去,继续开着出租穿梭在大街小巷,清洁所的人接到报警,立刻追踪到那辆出租,并找回了滚落绿化带的头颅,连同他住所内可能的证物一起销毁了。”
“那他表弟呢?”卫远扬追问。
谢宇不带情绪地念:“受试者注射UV-32,28分钟后死亡。”
“靠,这什么操/蛋实验,根本是草菅人命!” 卫远扬立刻不顾场合地大骂。
谢宇不置可否,直接翻到最后读道:“实验结论:1、UV-32的间接感染证明瓮孔达存在;2、不同个体与瓮孔达的易和性H差异较大;3、易和个体特征见下表。”
再往后却是撕断的半张白纸。
“后面的内容已然丢失,我们拿到手的资料只有这么多。”唐守城说。
“瓮孔达……”谢宇一字一停地重复。
“什么鬼玩意。”卫远扬抢过实验报告来回翻了好几遍,连个名词解释都没有。
“可能是某个具有神秘力量的物体吧。”花河推测,“科学岛上本来没有僵尸,也没有UV-32病毒,隔离者却因为相信它的存在出现了被感染的症状,甚至让自己的血液也产生了病毒的功效,得以间接感染完全不知情的志愿者。可以说‘相信’使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成为了现实,而这个过程,就是通过瓮孔达的力量实现的。”
“托马斯定理。”谢宇立刻接上,“如果人们把某种情境定义为真实,那么这种情境就会造成真实的影响。不过这只能形成主观的心理影响,无法创造出客观物质。”
花河闻言一笑:“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几乎没有谁还坚持着这种狭义的唯物观。”
谢宇推了推眼镜:“我不会轻易推翻长期建立起的认知模型,但如果它的确与事实相悖,我会及时做出修正。”
“那么你如何解释间接感染这件事?”花河问。
“排除‘受试者期望效应’的干扰,那只有一种解释:就像善鼎族的鼎文可以‘改变历史’,心理影响是超越时空存在的。虽然我对神鬼之说不敢苟同,却能轻易接受科幻的说法,例如人类一直生活在虚拟的矩阵里,通过后颈的接口与某个母体相连,那么当程序出现BUG,个体思维互相影响就不足为奇。”
卫远扬挠了挠后脑勺:“你这是《骇客帝国》啊。”
“谁又能证伪呢?”谢宇信手翻着桌上的实验报告,“最初听到蜂群计划,我就对这个名字非常在意。蜂群二字很可能源于蜂群思维,意指一种集体思维模型,即点与点高度联结、实行信息共享的云系统。打一个比方,如果人类的大脑是一台□□立计算机,蜂群计划的就是要用Wi-Fi把它们连接起来,让个体间共享记忆和思维,实现云存储和云计算,届时人类的智能将实现质的飞跃,进化为一个新物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远扬消化了一下这段话:“按照你的说法,瓮孔达就是那个Wi-Fi了?”
“也可能是无线猫。”谢宇比喻。
“那易和性H就是指‘带宽’吗?”花河说,“这个比喻倒是有意思。”
“比喻没用任何用处。”谢宇反手合上资料,“现在需要的是细节和证据。”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了。”花河笑道。
☆、恩古拉实验
花河话音刚落,门铃一响,屋内几人顿时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