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架里有影碟,无聊的话可以挑来看。”
“等急了吗?”
“高架有些堵,要晚点才到。”
“门锁说明书在电视机柜里,你自己弄一下吧。”
“下午两点到上海,去我家等我好了。密码还记得吗?不如把你的指纹录进去,以后过来也方便。”
谢宇一条都没回,将手机扣在茶几上。
门响了。
萧以清摘下墨镜,勾住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地送上一个长吻。
谢宇却没有任何反应。
察觉到气氛的异样,萧以清稍微退开一点,疑惑般凝望着他。
谢宇早有准备,面无表情抛出质问:
“翎鸥会监察员萧以清,是吗。”
对方没有吃惊,只有些许的失望。
“你都知道了?”萧以清淡淡地说。
“你故意让我知道的。”谢宇拨开脖子上的手,语气肯定,实则试探。
“不全是这样。”萧以清垂下目光,弱弱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足够聪明,我想瞒也瞒不住,如果你百分之百地信任我,我根本没必要隐瞒,所以我给了彼此一个机会……事实证明你不够信任我,却是足够的聪明。”
“别以为说好话可以缓和气氛。”谢宇洞悉他的计策,继续质问道,“是翎鸥会派你来试探我的。”
“别站着,坐下慢慢说吧。”萧以清想拉他到沙发。
谢宇先一步退开了,环起手臂立在对面,目光透过镜片逼视着他,显得警觉而陌生。
“谢宇……”他似轻叹念出这个名字,“有三件事我想对你做个说明,第一,我是二十三岁进的翎鸥会,那时你的父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他的死我很遗憾,但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你不要迁怒于我。第二,我虽然是翎鸥会的成员,却没有加害过任何人,苏瑞他们的事与我无关。第三,我是先有意接近你,再无意爱上你的,这是客观顺序,我永远无法改变,希望你不要怀疑我的感情,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谢宇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之前对我撒过那么多谎,现在要我怎么信你。”他冷言。
萧以清将墨镜轻轻搁在茶几上,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骗你……或者说我一直尽力不去骗你,对于那些事,我都设法选择隐瞒和回避。”
“隐瞒和回避?”谢宇觉得好笑,“你认为这和欺骗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我没有替自己辩护的资格……”萧以清扶着沙发坐下来。
谢宇注意到他脸色有些不好,却没有关切的心思。萧以清提起茶几上的保温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入口才发现那水已然冰凉。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也许会考虑原谅你。”谢宇说,语气和杯中水一样冰。
萧以清咽下一小口,缓缓问:“你想让我从何说起……”
“从我父亲的死。”谢宇一字一顿。
“你父亲的事我并不清楚。”萧以清放下杯子,手指微微颤抖,“我只是听说,当时境西社的社长有意和翎鸥会合并,一些骨干带头反对,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社长为了杀一儆百,除掉了包括他在内的三人。这件事在境西社内部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直接导致结社一分为二,合并派加入翎鸥会,分离派更名为‘新境联盟’保留了下来。”
“那个社长是谁。”谢宇逼问道。
“就是港旭地产的汪强。”萧以清擦了一下额角,“我想你已经看到了那份调查报告,其中朱江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他的堂弟就叫做朱海。”
谢宇心中一怔:“你是说风铁?”
“嗯,风铁和朱江兄弟都是新境联盟的人,包括你的母亲……天辉集团背后的靠山就是新境……其实你早就在局中,只是不自知罢了。”
谢宇难以相信,一句不可能几乎脱口而出。
“这些事你不妨问问令堂,我想她知道得比我多……”萧以清胸口起伏了几下,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谢宇,你的手借我一下……”
谢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未等反应,自己的右手已经被一把攥住,力气之大捏得他生疼!只见萧以清呼吸急促,紧按左胸,全身不住地发抖!
“你——!”谢宇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没事……”萧以清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急性……焦虑症……一会儿就……好了……”
谢宇读过不少犯罪心理学,立即从脑中调出相关知识:急性焦虑症惊恐障碍,发病通常由紧张状态引起,患者焦躁不安无法自控,伴随自主神经功能亢进,如心悸、颤抖、头痛晕眩、呼吸困难等,持续时间从几分钟到数十分钟不等,看似病重,一般不会危及生命。
谢宇只得上前一步,轻轻拍着他后背:“你先缓一缓。”
萧以清勉强开口:“对不起……”
“别说话了,慢慢呼吸。”谢宇说着,犹豫过后还是抱住了他。
几分钟过去,怀中的人渐渐止住颤抖,喘息也平缓下来。谢宇拉开一点距离,一句“好了吗”问出口,语气温柔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嗯,过去了。”萧以清总算恢复了神情,露出一点笑容,“这个毛病很久之前就有了,最近几年都没犯过……”
“看来是我让你犯病的?”谢宇问。
萧以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最近确实是太累了,你知道下个月有一件大事。”
谢宇不明:“什么大事。”
萧以清意外地看看他,随即摇了摇头:“谢宇,有时候你真是太单纯了。”
单纯?
对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词,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和这两个字沾上边。
萧以清没去在意他的不悦,继续说道:“本来这件事的结果是A,而B想取而代之,B需要力量,所以动了翎鸥会的念头。——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谢宇并不傻,一经提点自然心中有数,“苏瑞他们想要叛会投诚,所以就被杀了,是吗。”
“不是。”萧以清却说,“正因为他们忠贞不二,谨守会规,才成了B下手的对象。”
“什么意思?”谢宇追问。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翎鸥会。”萧以清微微一笑,“让我从头说起吧。”
☆、逆浪风翎
让我们来打个比方。
现在有一个班级,班里有班长,支书,以及各科课代表,当然还有很多普通同学。有一天,支书不满班长的统治,想取而代之,于是拉拢了数理化课代表,班长见状,也收编了政史地课代表。他们为了壮大声势,逼迫其他同学加入自己的阵营,同学们每天被呼来喝去,打群架打得鼻青脸肿。此时,一位语文课代表站了出来,他说,我要结束这种局面,还同学们一个自由。
谢宇听见语文课代表这个词就觉得烦,耐住性子才让萧以清继续说下去。
语文课代表宣布,他将成立一个团体,加入的同学都会受到他的保护,不必再被其他班干部利用。而他也保证,自己不会利用团员去做任何事,唯一的要求就是,团员不能叛变,必须对团体绝对忠诚。之后,语文课代表找到班长和支书,表明自己是一个中立组织,不为任何一方效命,要求他们不得与自己作难。由于常年打架,同学们劳顿不堪,纷纷支持语文课代表的决定,班长和支书势力大减,也只得答应他的要求。
“这就是翎鸥会成立的由头?”谢宇终于受不了这幼稚的比喻,将问题拉回现实。
萧以清嗯一声,摸过茶几上的巧克力,剥开一块塞进口中。
“过于理想化。”谢宇结论道。
萧以清笑了笑:“我以为你这个理想主义者会很赞同。”
“语文课代表就是阿平吗?”谢宇问。
“刚才说的那些是民国军阀之间的事,课代表生于1908年,人早就不在了。阿平是现任翎鸥会领导,没有人知道它是谁,我只是通过一个手机号跟它的联络员沟通。”萧以清捞起脚边的灰猫,搁在腿上随手抚弄着,“由于境西社的关系,你们谢家一直是翎鸥会的重点监察对象,前不久,《三城》翻拍电影的消息传出,上级判断你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即将跨入朱门,于是让我主动接触你。”
“朱门?”谢宇打断他。
“哦,这又是另一套名词了。”萧以清挠着查理的脑袋,“我们通常把人分成两种,一种叫朱门,一种叫白丁,可能别的结社有其他称呼,总之大概是一回事。白丁是指没有影响力的普通民众,朱门则相反,手中握着一定的社会资源。一旦哪个白丁力争上游,踏入了朱门,必然有结社主动拉他加入,无一漏网,喂你别抓我,好好我知道啦……”
萧以清念叨着站起身,拉开柜子取出猫罐头递给谢宇:“你要不要喂它?”
“不要。”谢宇没这心思。
萧以清笑了笑,从餐厅拿来猫盘,将罐头倒进去。查理倒也不急,围着碗打了个转,这才从容地上前舔食起来。
“没有人是自由的。”萧以清丢掉空罐头,同时丢出一句话,“一朝踏进朱门,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什么意思。”谢宇问。
萧以清低头望向灰猫的脊背:“比如你看到的所有演艺圈明星,无论大小,必定从属于某个结社,暗地为其背后的阵营卖命。《途江迷影》的导演洪阳是同山会二把手,沈子悦、薛莹这些花旦都是TOB联盟的新血,歌手费凡十年前加入了共荣研究所,听说他最近在和李菲菲闹婚变,大概是她盛乾帮间/谍的身份败露了吧。相对于这些乱糟糟的结社,翎鸥会算是比较干净的一个了……”
如果不是萧以清亲口说出,谢宇必定认为这是无稽的阴谋论。
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没有人是自由的……”萧以清喃喃重复,“这就像一口泥潭,我无法逃脱,只能想办法在污泥尽量活出个人样,你看这玫瑰开得多好,红得毫无顾忌,红得那么干净……”
拇指撩拨着花瓣,萧以清的眼里不知映着什么。
或许是无奈,或许是忧愁,或许是绝望……
这是他们第三次做/爱。
黄昏,浓烈的金光刺透纱帘,冲满卧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宇从前不知道萧以清为何偏爱上位,一度以为那是主导权的体现,现在才发现,这更像一种刻意的自毁。而这种自毁倾向今天尤甚,萧以清的动作过于激烈,好像没有明天一般,粗喘着,呻/吟着,汗滴顺着鬓角不停滑下来,一颗颗落在他的肩头胸口。
清理的时候,谢宇发现纸巾上混着几缕血丝。
“你……还好吗。”他迟疑地问。
萧以清闭目侧躺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已经50 死去。
谢宇对这种情况毫无经验:“我去买点药吧,你告诉我该买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谢宇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于是拉过被子替他盖好,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走出御枫公馆又是夜晚。
谢宇从没有过这样的无力感,无论在白雾笼罩的西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神农架,在笋太岁球根交缠的地底,甚至是密不透风的205基地。组织、结社、派系,这些人类群体比妖魔鬼怪还要险恶数倍。
路过公交站台,广告灯箱上的演员笑得一脸灿烂,路过小超市,玻璃门自动移开飘出歌手的新曲,走进药店,店员用手机看着娱乐节目,谐星们插科打诨、其乐融融,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
朱门,朱门,朱门!
一众朱门傲然狞笑,俯视着懵懂的白丁,前者为后者炮制新闻,看他们无知地议论八卦,被舆论赶来撵去仿佛一群牲口。
回程的路上,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手里抓着一根羽毛笔,一个小伙子双手插兜地走过去,脖子上挂着金属羽毛项链。
翎鸥会,翎鸥会,翎鸥会。风声鹤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谢宇摇了摇头,想把超载的信息全部甩出去。
一个人却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你好,西境是吗,我是共荣研究所的业务经理,这是我的名片……
谢先生你好,我们TOB联盟的宗旨是……
谢宇,我认为你很适合加入同山会……
“这些都是明确认定的恶社!希望你保持清醒,与不/法/分/子划清界限!”戴同眉骨压低,一对窄瞳盯着自己,“最近我们发现你又跟萧以清接触了,你想加入翎鸥会吗!是不是他诱惑了你,如果你连这点诱惑都抵挡不住,就别怪法不容情了!”
说罢他从身后掏出手/枪!砰砰两响!
谢宇回过头去。
一个人倒在地上,脑浆炸裂涂了一地,谢宇认不出他的脸,只能分辨出他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的那颗小痣。
听见枕边人喘息沉重,萧以清赶忙推了推他,谢宇这才惊醒,眼中是少见的茫然失措。
“做噩梦了?”萧以清替他打开床头灯,却见谢宇紧盯着自己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末了扯过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萧以清先是一愣,再笑了笑,哄小孩似的重复着别怕别怕。
谢宇稍稍调整了呼吸:“那个戴同上次说,他们将对翎鸥会不遗余力进行打击,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担心。”萧以清糊弄地安慰着。
谢宇显然不满这个回答:“我才没担心,只是想问个清楚。”
萧以清笑了一声:“潘老师她们会从中斡旋的,灭会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挨过这段非常时期就好了。”
“但愿吧。”谢宇沉声道。
萧以清移了移姿势,躺在他的胸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谢宇直言不讳,“我不会加入任何结社。”
萧以清深知其中利害,叹了口气:“这完全不可能,说句私心话,如果你不想被任何一方利用,我建议你考虑翎鸥会,其实翎鸥内部成员分为三种,白鸥、灰鸥和红鸥……”
谢宇啧了一声:“你再这么见缝插针地进行传/销,我立刻就走。”
“哦。”萧以清当即改过自新,停止游说。
谢宇伸手关了灯,卧室重新黑静下来。
许久只听一句:“什么白灰红的。”
另一人顿时哈哈地笑:“我就猜你忍不住好奇!”
“算了。”谢宇忿然翻身,背对着他。
萧以清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你知道翎鸥会的宗旨自由散漫,吸引来的成员都是个人主义者,这群人难以凝聚,就像一盘散沙,无法跟集体主义洗/脑的其他结社相抗衡。所以‘语文课代表’发明了一个制度,他把成员分成三类,白鸥可以继续保持自由清白,只要不叛离组织,什么也不用做。灰鸥就好比我这样,掌管一部分无害工作,比如资料收集、财务管理这些。而红鸥是最凶险的一种,他们是干什么的,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谢宇了然:“不外乎杀人灭口。”
“嗯。”萧以清伸手进睡衣挠着他,“是白是灰是红都由成员自己决定,假使你进了翎鸥会,完全可以选择白鸥的身份,也不用……”
谢宇咳了一声。
萧以清识趣地闭了嘴,吻一下他的后颈:“晚安好梦……”
☆、决断
短短数日,谢宇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无孔不入。
随着《途江迷影》宣传加热,西境的关注度不断提高,各结社的游说也愈发密集,电话邮件轮番轰炸。对于别的“朱门”而言,这或许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那些邀约等同一封封名校名企offer,面对众多权势集团伸来的橄榄枝,只要选择一个,紧紧抓牢,接下来便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然而谢宇并不这么想,对于拉帮结伙一类事,说得好听他是敬谢不敏,说得难听是嗤之以鼻。他向来认为蠢货才会抱团,但凡优秀人物都该独立自律,不会受任何人摆布,更不会摆布任何人。
“难得你有这种想法,十分清醒明智。”S266督导微笑道,“我接触过很多人物,他们都经不起权势的诱惑,随波逐流,自甘堕落,实在是令人惋惜。谢宇,你是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这一点我很欣赏。”
谢宇推了推眼镜,并没有在意这番夸奖。
“我们的人最近发现,你为电影宣传开通了SNS账号,我们希望你今晚利用这个平台发布两条消息。”督导递去一张纸条,消息一是对某明星的嫖/娼事件进行谴责,消息二是号召网友抵制国外某品牌电脑,后面还备注了发送时间,大约10点20分、大约8点半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