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不给公司赔钱的情况下,还能让涂二少赚到钱,这个难题在几天之内干掉了邱斯梁头顶上硕果仅存的几根毛发。毕竟据他所知,涂琰在此前的二十三年人生里,除了败家没有表现出过其他任何方面的天分。
出乎邱斯梁意料的是,涂琰来公司的那天,表现得非常乖巧。他穿着最简单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弄得清清爽爽的,再配上讨喜的长相,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汗毛能跟“熊孩子”三个字沾上半点关系。
晋中传媒的金牌经纪人夏晔有些吃惊。临行前看她见多识广的上司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她还以为自己要见到一块多么烫手的山芋,现在看来——
又乖又软萌,光这张脸就能吸一大票姐姐粉妈妈粉。
“两个方案。涂先生,您看一下。”夏晔递给涂琰一份精简过后的策划书:“一个是参加选秀出唱片,另一个是选一部合适的电视剧。您的外形很有优势,只要运作得当,基本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涂琰对夏晔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姐姐别客气,叫我阿琰就好了。你说的我不是很懂,不过哪一个赚钱比较快?”
夏晔:“……”她求助地看了邱斯梁一眼,这是小股东,boss的弟弟?怎么看起来这么缺钱……
邱斯梁不好把上司的家事摆在明面上说,只好冠冕堂皇地装没看见。夏晔拼命压住嘴边蠢蠢欲动的肌肉,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好说,还是看个人。”
涂琰失望扁扁嘴:“那就电视剧吧,毕竟我五音不全。”
夏晔:“……那行,我先去给你报个培训班,然后挑个好角色给你演。”
这年头,大爷大妈小姑娘们都是外貌协会的,长得不错的都能红。邱斯梁一点也不担心。但是涂二少一贯随心所欲,从那些前科来看眼光也不太高,万一把公司当成后宫,他可找谁说理去?
于是谈完之后,邱斯梁把涂琰单独留下来,亲手给他泡了杯咖啡,拐弯抹角地说道:“二少,咱们公司规矩不多,我也不拘着您了。但是有一条,就是谈恋爱要跟经纪人报备,您看您能接受吗?”
涂琰一听“谈恋爱”这三个字,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他摆摆手:“我谈不了恋爱,我爱的人明月照沟渠,我有什么办法?”
邱斯梁眼睛亮了亮,虽然有点不太厚道……但他真的有点喜大普奔的感觉。
第三章
涂琰说完这话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几天真是流年不利,聊个天都能把自己聊糟心了。他对上邱斯梁同情的目光,真是一点都不想听他说安慰的话,于是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咱们公司可以申请宿舍的吧?”
邱斯梁:“什么?哦,当然可以。但是……条件不太好。”
晋中传媒已经成立了三十多年,财大气粗,在三环里头、公司本部附近的小区有两栋公寓楼,专门用来做新签约艺人的宿舍。但是那房子年头不小了,当年看起来很精致的装修早已过时;再怎么细心保养,屋檐墙角也不可避免地有了裂缝。
涂琰撇撇嘴:“我都要露宿街头了,还管什么条件好不好?”
邱斯梁亲自给涂琰要了最好的次顶层,小一百平的两居室,南北通透。其实这样的房子一般是轮不到新人的,不过对大老板亲自发话,一切都不是问题。涂琰当天就带着他的猫大爷和一点可怜的行李搬了进去,家政帮他收拾房子的时候,涂琰接到了夏晔的电话:“正好有个培训班,才刚开课没几天,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一起去吧。好好学,最近有个不错的剧,试镜的时候表现好一点,差不多的话导演都会优先选你的。”
涂琰有生之年头一次住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心情居然有些激动。他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唔,这种情况好像应该叫岗前培训;同事很友善,上司很关照,自己(靠刷大哥的脸)还解决了住的地方。虽然还没有拿到钱,明天的伙食也依旧没什么着落,但是这些都不能妨碍涂琰的喜悦行将满溢。
光天化日的,涂琰傻兮兮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使劲嗅了一下味道陌生的新被褥。大哥说的是对的,“独立”的滋味,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当晚李遥约他出去玩的时候,涂琰已经破天荒地准备睡觉了。他懒洋洋地回绝道:“你也不看看,都十点半了,你还不早点休息,我明天可还要早起呢!”
李遥直接被他这番不要脸的义正言辞给惊呆了:“早、早起?你干什么?”
涂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课,培训。”
电话那头足足有好几秒变得寂静无声,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李遥笑得肚子都痛了,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哈哈哈,二少啊,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上课?你高中毕业以后就没上过那玩意了吧?我宁愿相信,”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发出一身猥琐的低笑:“你是看上了一个叫‘课’的美人……”
涂琰嫌弃地嗤了一声:“浪子回头懂不懂?哦,你这种脑子里只塞得下黄段子的肯定不懂。对了,你给我打点钱吧,发了工资还你。”
“发了工资”,涂琰回味了一下,发现自己被自己取悦到了,嘿嘿傻笑了两声。
李遥起了一身莫名的鸡皮疙瘩,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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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琰去的那个培训班已经开了几天了,几乎所有学生对“插班生”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坐在涂琰旁边是个长得很干净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他碰了碰涂琰的手臂:“你好,我叫孟乔。”
这少年是个自来熟,很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培训班里的课程进度以及娱乐八卦说了个遍,涂二少在他的衬托下都显得有点沉默寡言了。大概是说得有点口渴了,少年终于停下来咽了口口水:“也说说你呗。哎,我刚才看见送你来的好像是夏晔姐?你经纪人啊?”
涂琰听得脑仁有点疼:“是。”
孟乔立刻露出羡慕的神色:“竟然是她带你哎!我听说,她好几年不带新人了。说起来咱们还是一个公司的呢,不过我的经纪人比夏晔姐可差得远了!”
涂琰听说是一个公司的,便表现得更加热络了一点:“嗯,夏姐人是很好。”
孟乔对此不以为然,他一进公司就听过夏晔的鬼畜名头,但是这都不重要,夏晔她能干啊。她手里有一个影帝、一个影后,还有好几个当红偶像;人脉广资源好,跟着她虽然苦了一点,但是她的人,就没有不红的。孟乔还想说什么,不过就在这时候,老师进来了。
这个班里大多都是新人,对名声在外的老师非常尊重,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课是枯燥的理论课,却没有一个人打瞌睡,学习氛围意外地好。涂琰尽管半懂不懂地听得直犯困,可也没好意思睡觉。他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认真听讲还是高三的时候,尽管结果……不说也罢。
下午的课程是他们这个培训班的第一堂实践课。
“不会很难的。”老师好言安抚着有些紧张的学员们:“考虑到你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表演,所以我选了一个生活中很常见的情景作为入门,以便让你们的思想感情比较容易切入角色,也就是,入戏。”
剧本人手一份。通读了一遍剧本以后,涂琰发现这个情景的中心思想是,失恋。
他有点想知道,这个老师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会觉得失恋是“生活中常见的情景”。
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老师笑眯眯地活跃气氛:“大家长得都这么帅,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可惜笑点有点歪,没人理他。老师也不在意,大手一挥让学员们酝酿一下,然后一个个上台表演。
失恋不可能一个人演,老师特地带了一个正经科班出身的学生来跟他们搭戏。搭戏的姑娘只有一句台词:“分手!”;以及一个动作:把他们的“信物”强行塞回给对方。
而被失恋的学员们则需要根据自己的见解体会,用自认为最恰当的手法表现出被分手后的痛苦、悲伤、不舍等一系列情绪。
自由发挥的题目,很短,可能只需要一个神态几个动作,但是一点也不容易。
前头几个人可能是真的没失过恋,表演效果差强人意,根本没渲染出伤感的气氛,笑点倒是有几个。老师看着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小鲜肉,内心深处对未来二十年的行业发展充满了担忧。直到轮到涂琰时,老师才终于眼前一亮:这个新来的,不仅长得不错,而且情绪也酝酿得很好:他看起来有点愤慨,这是失恋后的一种合理情绪。
涂琰当然愤慨。他拿到剧本以后就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几天走到哪都要被戳一遍痛处!依着涂二少原本的脾气很可能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但是他昨天才刚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实在没道理不到一天就革不下去了。
于是涂琰带着他愤慨的情绪,满不情愿地走上舞台。
他的搭档不愧是科班出身,那一句“分手”处理得非常到位,很能调动人的情绪,如果新人稍微有点基础,应当可以轻松入戏。而对涂琰来说,她那句“分手”一喊出来,顿时就勾起了他不怎么愉快地一段往事。
不是分手,是表白未遂。
那时候他刚刚跟蒋绎一同经历了一起绑架案,可谓同生共死患难与共,躺在病床上的涂二少执意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灵魂的颤动。然后他带着一身的伤,生平头一次跟人表白,结果却是被发了一张驴唇不对马嘴的好人卡。
涂琰当时很伤心的。那是他二十三年人生里唯一的一次“爱情”,纵无疾而终,也刻骨铭心。
被勾起了隐秘伤痛的涂琰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悲伤”的神色。这时,搭戏的姑娘把道具“信物”强行塞进涂琰手里,沉浸在回忆里的涂琰有些茫然。他突然有些羡慕起“剧中人”来了。他跟蒋绎之间清白到没有一件聊以慰藉的“信物”;他唯一送过他的一束花,应该早就不知在哪个垃圾桶里安静地腐烂了。
要是他们之间也能有这么一件东西,就好了。涂琰默默地想。然后,他珍而重之地攥着“信物”,低下了头。
就好像这么一件道具真的能给他慰藉似的。
“好!”老师势单力薄地鼓掌喝彩。忽然被惊醒的涂琰好像吓了一跳,恼怒地瞪了老师一眼。
下课后,涂琰依旧有点恹恹的,好像一直没从不愉快的往事中解脱出来。
孟乔从后面追上他,十分自来熟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你可真厉害,老师今天唯一表扬的就是你了。”
涂琰没什么厌恶和人类接触的怪癖,虽然有点别扭,也没甩开他。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撞大运而已。”
孟乔和涂琰都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碰巧还是同一栋楼的同一个单元,进了电梯以后,孟乔站在控制面板旁边,问道:“?div align="center"> 涂琰:“十五。”
孟乔夸张地惊叹了一声:“次顶层哎,你运气可真好,是跟前辈同住吗?”
涂琰莫名:“我自己啊。”
孟乔羡慕地看着他:“那你一定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怪不得演技这么好。咱们这的规矩啊,好一点的楼层一般都轮不到新人,单人是比较红的前辈才有的待遇。哎,哥们儿,你要是红了可一定要借大腿给我抱啊!”
涂琰被他逗得牵了牵唇角,但也仅此而已。交到新朋友固然令人喜悦,但是他的胸口依旧像是塞了团棉花似的,叫他无所适从。
孟乔就住在二楼,很快就到了,他出了电梯之后,笑着转过身跟涂琰挥手道别。
第四章
涂琰表演完失恋之后,就跟真的失了恋似的,回到家就窝在沙发上长吁短叹了一晚上,连晚饭都忘了吃。
遗憾,失落,干巴巴的往事蒙着灰尘纷至沓来,层层剥落,最终定格在那一天蒋绎将他推出火海时的目光灼灼。涂琰的记忆忽就错乱了,他就像一个重度妄想症患者,误以为那目光里真的有爱恋。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涂琰就这么坐在黑灯瞎火的客厅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胃部涌上的不适填充了他空落落的心脏,将他拉回现实。涂琰呆滞了几秒钟,表情有点苦涩。他点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失恋吗?
就好像真的恋过似的,涂琰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拿出手机打到韵安饭店,心不在焉地叫了一顿夜宵。
这个小区的物业还算不错,起码在安全方面一点都不马虎,晚上十点之后门禁卡得非常严。所以外卖小哥费尽口舌也没能进门,而涂琰只好亲自下楼取宵夜。
然后他就被自己的外卖体积惊呆了。
三个硕大的袋子,看起来好浪费啊。
以及,他要怎么拿回去?
外卖小哥还补了个刀:“您没叫个朋友一块下来啊,这么多您拿得了吗?”
涂琰底气不足地胡扯了一个理由:“我朋友看家。”
结果小哥更惊讶了:“来俩就行了,看个家一个人还不够?”
涂琰:“……”
涂琰目送着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一骑绝尘,回手就把其中一袋外卖送给了保安。然后他一手一个袋子,开始吃力地往回走。
袋子格外沉。涂琰在口味这方面年纪轻轻就开始向老年人靠拢,他十分爱好清淡的菜品,尤其是带汤水的,这里头唯一一道重口的菜还是水煮鱼。涂琰站在楼下,给他的新朋友孟乔打了个电话:“……嗯,上来吧,不小心点多了。不用不用,我有酒。”
孟乔一进涂琰的家门,首先热切地赞美了涂琰的公寓。
“你家真是精致!我还是第一次见楼上的房子,跟我们的宿舍果然不一样,好羡慕你啊。”
涂琰淡淡一笑:“都是一栋楼,一样的户型,有什么不一样的。”
孟乔撇撇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来公司,不知道吧?我们八层以下就是宿舍而已,更别说我这二楼了,都是给新人的,我还是运气不好的新人。你住的次顶层是最好的位置,都是留给红人的,你隔壁,见过吗?大红啊!”
涂琰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我没见过我的邻居呢。”
孟乔顿时兴奋了:“你不知道?去年特别火的那部仙侠剧,你知道吧?住在你隔壁的就是那个男二!啧啧,千草奖最佳新人,还有最佳男配的提名,其实也才出道两年多而已。”
涂琰八百年没看过电视,并不知道“特别火的仙侠剧”是哪一部。孟乔一点都不在意讲话没有得到回应,他笑了笑:“没关系,下周有一个试镜,如果选中了,我也能换一个宿舍了,不,也许能自己买个小房子也说不定呢。”
孟乔笑得一脸志得意满:“我也能过上最好的日子,靠我自己。”
一句话说得涂琰也有点感叹,他咋嘛了一下滋味,笑了:“是,靠我自己。”
美食和啤酒很容易将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变得亲密,半罐啤酒下肚,孟乔的脸上染了一抹酡红。他冲着涂琰笑了笑,脸上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今天的菜太好吃了,谢谢。”
涂琰:“不用谢我。”
孟乔眨了眨眼:“对对,你是要招待什么人吗?爽约了?哈哈,那我还要谢谢他,要不是他爽约我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涂琰愣了愣:“没有啊,一不留神点多了而已。”
孟乔耸耸肩,拉开了第二罐啤酒。灌满液体的金属容器在半空中相碰,发出悦耳的脆响;落在心头,仿佛就开启了一段酒肉朋友关系。几杯酒下肚,孟乔便愿意对他的新朋友说些更加推心置腹的话题了:“你不知道有个烦人的室友是什么感觉。真羡慕你,一个人住,多好。”
涂琰没觉得他的房子有多好,倒是有点好奇有个室友是什么滋味。涂二少哈哈一笑:“这么想自己住,要不我们换换?”
孟乔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笑了起来:“谢了哥们儿。不过,你以为公司是你家开的,说换就换?”
嗯,居然还真让他说对了。
孟乔喝多了。涂琰把他送出门,看着他进了电梯,对着自己露出两排愉快的小白牙。可涂琰的心情可算不上愉快,虚假的笑脸在电梯门缓缓闭合的一瞬间迅速垮塌。
果然找人喝酒聊天也并不能缓解什么。
涂琰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准备回家。可是风比他更快,大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