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怎么了,一眼之间温柔还未散尽,就猝然换上了与之截然不同却让人无比熟悉的冷嘲热讽。这显然是涂琰最擅长的2 模式,他哼了一声:“吃饭?什么点啊就吃饭?这么吃吃吃你一天得吃八顿吧?闻历,你一个演员不要保持身材,是打算去做特型吗?”
饶是闻历战斗经验丰富,也被这教科书般的川剧变脸给弄迷糊了。他愕然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眼看着涂琰瘸着一只脚却依然健步如飞地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闻历竟从那背影中看出一丝色厉内荏的仓皇。
难道涂二少竟然被自己吓跑了吗?闻历险些被自己的脑洞逗笑了。
他不知道,涂琰确实是吓跑了,只不过是被他自己。因为涂琰忽然发现,闻历竟然在他的脑海里,同“喜欢的人”这个定义模糊的角色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不就是一点肢体接触吗?涂琰困惑地想,一个硬邦邦的男人,难不成还能自带媚娃属性么?
第十章
“喜欢的人”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涂琰脑海中的形象。它起初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不辨美丑和雌雄;它仿佛从天而降,霸道地横亘于涂琰的仪式之中。
涂琰一直认为,那应该是蒋绎。
然而就在他跟闻历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他恐慌地发现,那团黑影竟然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它变宽抽高,渐渐有了一点闻历的模样。
涂二少吓坏了。
涂琰自问不是什么痴情种子,他暗恋蒋绎的这些年已经是他生命中绝无仅有的专情。但是即使这样,他理智上也依然觉得觉得哪天自己要是移情别恋了,也不算奇怪。毕竟不过是一个念想,没有实实在在的患难与甜蜜,三年五载也就罢了,正常人谁还能坚持一辈子不成?
但是,他就算移情了,对象也不能是闻历啊!
就为了这事,天塌下来也不往心里装的涂琰竟然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没精打采地顶着一对国宝眼去餐厅吃饭时,正好碰见闻历。闻历还没来得及说句“早”,涂二少已经吓得一蹦三尺高,餐盘“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见鬼似的跑了。
闻历目瞪口呆,整顿饭都吃得十分茫然。
然而涂琰不可能一直躲着闻历,很快,言大导演挑良辰择吉日的开机仪式,到了。
开机仪式的前一天中午,言湛包下了h市最有特色的一家饭店,请全剧组所有人一块吃了顿饭。这家饭店的价格对涂二少来说不算贵,但是对广大劳苦大众来说却算不上便宜。
涂琰对于财迷的言导竟然肯下血本表示有点吃惊,他悄悄问夏晔道:“姐,铁公鸡怎么拔毛了?”
夏晔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第一次跟言湛不知道,这顿饭惯常来说是被剧组的人称为断头饭的。因为这一顿八成会成为整部戏杀青之前你能好好吃的最后一顿饭。咱们国家不是有习俗嘛,做个饱死鬼。”说完她同情地拍拍涂琰的肩膀:“多吃点,否则你几天之后你一定会悔不当初的。”
涂琰:“……可是他为什么要选在中午,青天白日的饱死鬼也要晒个魂飞魄散了。”
夏晔笑了:“开机仪式定在明早七点十二分,据说是请人算过了,一分钟都不能差。这么一来,后勤组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半夜就得开始准备,晚饭的话是没法好好喝顿断头酒的。”
一个路过的后勤助理面无表情:“难道中饭就可以了吗?别逗了,待会吃完饭我们就要抓紧时间补觉了。”
“毕竟地狱般的日子已经再次进入倒计时。”
大概是被言大导演的鬼畜传闻吓到了,涂琰这一夜竟然没顾上胡思乱想。他几乎是头发刚刚沾到枕头,就仓皇地进入了睡眠状态。早上五点,夏晔几乎是用砸的才终于让涂二少开了门。她已经梳洗完毕了,手急眼快地把企图再次栽进罪恶的枕头的涂琰拽了起来:“别睡了,要来不及了!”
涂琰愤怒地几乎把手机伸到了她鼻子底下:“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呢!开机仪式又不是在隔壁市举行!”
夏晔轻描淡写地挥开他的手:“不是路程问题啊傻孩子,你得打扮得容光焕发最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才敢去仪式上,否则你猜言湛会把你怎么样?”
说完她不顾涂琰的挣扎,牢牢把人按在了椅子上,冲着门外咆哮道:“化妆师呢,他在外头磨蹭什么呢!”
被夏晔无情地泼了一脸冷水(就是洗脸)后,涂琰再困也不得不清醒了。此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妆师似乎想要给他勾勒出一条妖娆的眼线。这辈子都没往自己脸上糊过这么多东西的涂琰终于忍不住咕哝道:“日常一点就好了吧。”
“哎呦宝贝儿,那可不成。”化妆师调戏似的让自己的小指轻轻略过了涂琰的眉尾,愉悦地说道:“我得保证你开机仪式完后就能直接上镜,要不这第一天,咱俩谁也别想好过。”
涂琰顺着他的话盘算了一下,发现言湛似乎要在开机仪式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进入拍摄阶段,连一点喘息的空间也不打算给人留。这紧张的行程让第一次拍戏的涂琰有些无所适从,他求助地看了夏晔一眼,脱口而出的却是:“……姐,你怎么没化妆?”
夏晔:“……”
涂二少的记性可能还不如鱼,连七秒钟都没有,他就把紧张和无所适从通通抛诸脑后了。夏晔愣是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迟疑了好几秒才咬着后槽牙说道:“老子又不用上镜,没化妆怎么了!再说老子就算没化妆,不也比你起得早吗?你究竟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涂琰被她吼得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脖子,正在给他描一道精致的下眼线的化妆师手一抖,把下眼线化成了下黑眼圈。化妆师狠狠盯了夏晔一眼,其中饱含的谴责不言而喻:“你就没有别的人要带了吗?好歹也看一眼吧,这日子可别出了岔子。”
那句“别的人”立刻让涂琰的思绪牵扯到了闻历身上,他的表情一下坍塌了,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用力地揪了起来。可以逃避的日子再也没有了,《长平旧事》要拍几个月,他几乎得一直待在剧组,更别说他跟闻历还有那么多的对手戏。难道,就要放任这种奇怪的事情发展下去吗?
化妆师见他不开心,会错意地宽慰道:“没事,把这边卸了重化,底妆稍微补一下就好了……”
涂琰茫然地看着镜子中模样滑稽的自己,不合时宜地想道:是啊,这几个月的兆头,还这样糟。
七点十二分的开机仪式,没人敢迟到。
精致的花园洋房大门口,摆着一只疑似古董的香案。那旧木桌子的年头实在太久了,四条腿都有点摇摇欲坠的。香案上面摆了香炉和香,烧鸡和烤乳猪,点心和水果,排列得井然有序,颇具美感。就是那香案看起来有点不堪重负,涂琰总疑心它要塌了。
“放心吧,言导每次都用它,一点事都没有。”夏晔悠悠道:“吉祥物啊,这破桌子可是言湛的宝贝。”
涂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言老师还挺迷信,不过这案子前头既没泥塑也没画像,咱这是拜谁呢?”
夏晔耸耸肩:“不知道拜谁,就是个传统,讨个吉利而已。大概哪家神仙刚好路过吃了祭品,就顺手保佑一下咱吧。唔,还得说到那香案,老物件,真是灵。”
……涂琰总觉得他们这是集体玩了个笔仙。
七点十二分一到,言导简单说了几句,亲手点了鞭炮。五百响的一挂鞭放完后,大家就开始踩着一地的红纸屑分批上香,云雾缭绕的也看不出喜不喜庆了。先是主创,主创后面是主要演员。排在第一位的男女主——闻历和林紫——一同站在香案前,言湛却飞扑到后面,从人群中精准地把涂琰拎了出来:“你跟他俩一起上。”
涂琰:“这不合适吧,我又不是……”
言湛:“不是什么不是,你就是!少废话,快点,站在闻历的另一侧!”
涂琰万般无奈,只好屈从于言导的淫威,点了香站在了案子前。可惜,今天吃了祭品的神仙可能是个老古板,他严厉地抗拒着这种不合常规的行为——涂琰的香烧到一半,断了。
言湛愣了三秒钟,低声咆哮道:“香是谁买的,完事以后叫他跪在墙角忏悔去!”
而这,还没算完。
香上完了,下一步是侍弄祭品。其实也不用怎么动,就是让主角们拿一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菜刀把肉类切上一刀而已。主演三人组一并上前拿起菜刀,往正中央的烤乳猪上落下。
切的时候,他们是用了些力的。因为这只猪虽然不要求真的切成什么样,但是好歹得要有个刀口。而三个人共握一把刀,力道和角度都非常别扭,得多使一点力,才好确保一刀就能切开烤得略坚硬的猪皮。
不得不说,这是个技术活。
有闻历这个前职业厨子在,烤乳猪切得很是顺利,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喜笑颜开,就先清楚地听见了一声不祥的异响。
那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香案近旁的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撑住了老旧的桌子,这才没有发生“祭品”撒一地的悲剧。而刚才动刀的三个人都愣了,林紫十分认真地自言自语道:“天哪,难道我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刚才终于打通了任督二脉吗——我都会隔山打牛了!”
接下来,言湛臭着一张脸,给大家发了红包,总算把鸡飞狗跳的开机仪式糊弄过去了。抬桌子的小伙子们满头大汗,在监制老师的示意下,把寿终正寝的香案弄到了一个言导看不见的地方,让它入土为安了。至于祭品,反正也不知道有没有“神仙”吃,干脆一女许百家,便宜了桌子。
不久之后,涂琰便开始相信那张桌子也许真的通灵,也许真的能请来“神仙”。
……从各种不顺的开机仪式上,他早就该想到的。毕竟衰神也是神么。
第十一章
磕磕绊绊的开机仪式结束后,后勤组把院子打扫了一下,《长平旧事》正式开拍。
机器一旦开始运转,烧的可就不是油、不是电,而是真金白银了。所以也不怪言湛鬼畜,毕竟铁血才能高效,时间就是金钱。
言湛一屁股往摄像机后头一坐,整个人就成了龙椅上的皇帝,生杀予夺说一不二;他说一句话,剧组的其他人大概是屁都不敢放的。言姓陛下点手唤过闻历和涂琰:“第一个镜头给你们俩,就前几天演熟了的那段吧,争取来个开门红。”
片场的布景都搭好了;道具木仓十分逼真,不是空调遥控器了;活生生的美人女主业已就位,涂琰也用不着像个*一样抱着个台灯不撒手了。
在环境暗示的帮助下,他几乎一瞬间就找到了那一回的感觉。
那种在危险来临的瞬间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关心则乱,那种唯恐那个人出事的惶然不安。它们与理智无关,与家族未来无关,涂琰——或者说是卢翊澄——知道,那其实是一种足以撼动灵魂的恐惧。
他怕他会死。
他不能死,哪怕天塌下来,他也要替他多支撑一时半刻。
杀手们把关岱和洛眉堵在了房间了。手里只有一把长柄雨伞的关岱,在数把热武器的威压之下毫不退缩,负隅顽抗。千钧一发之际,卢翊澄从窗户翻进去,袭击了两个人之后,终于把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将救命的木仓送到了关岱手里。然后他护着洛眉站在角落里,看着关岱一对五,间或游刃有余地耍个帅,满足一下将来坐在电视机前的少女粉。
这段过去之后,就轮到一个化妆成刀疤脸的群演上场,那人躲在窗帘后头瞄准关岱,手指已经松松搭上了扳机。
其实这时候,卢翊澄有两个选择。
他看见了刀疤脸,刀疤脸却没看见他,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赶在刀疤脸开枪之前解决掉他;剧中的卢翊澄受过专业训练,枪法也很不错,这个概率起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可是他没那么做;他选了一个看似愚蠢实则也很愚蠢、却偏偏最万无一失的方式。
卢翊澄要把血肉之躯挡在关岱前面,替他伤,替他死。
嗯,如果这都不算爱。
但是涂琰忽然扑不出去了。
刀疤脸群演扳机都扣了,他还在原地愣神。
眼看着时机已过,言湛不得不喊cut。鉴于他前几天刚刚亲眼见过涂琰的出色表现,言湛决定将这件事定性成了一次意外的发挥失常,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警告地瞪了涂琰一眼:“再来一次,用心点。”
这一次,涂琰依旧没有扑出去;一连三次,涂琰都没扑出去。
第四次,涂琰终于扑了,但是从他那个动作的姿势以及轨迹来看,似乎更像是被身后的林紫推了一把。他根本不像是飞蛾扑火地救……咳,好兄弟,倒像是被人暗算了。
言湛一下就压不住火了。
“你给我过来!”言导把鸭舌帽往地上狠狠一掼:“涂琰你过来,看看你演的这是什么玩意!这是应该这么扑吗?你怎么没让林紫给你推个跟头呢?要是照着你这个演法,我就得改剧本让洛眉当*oss了!”
没人敢笑,更没人敢帮涂琰解围,连夏晔都条件反射地缩成了一只斗败的鹌鹑。被涂哲修暗中拜托过帮忙照顾弟弟的监制老师只好亲自出马,他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清早的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我看小涂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你看看,他之前那段不是演得挺好的?”
言湛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怎么混账,监制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以及晋中传媒为了他们家小少爷投了多少可爱的人民币,他心里更加清楚。钱和监制一块救了涂琰一命,言导总算忍住没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哼了一声:“越活越回去了!一边反省去吧,想好了滚回来找我。”
言湛打算先拍几个配角的镜头,给涂琰留出充足的时间“反省”,还贴心地买一送一搭了一只闻历。涂琰在角落的阴凉里找了个位置,闻历就跟着站在了他旁边。涂琰一见他就是一阵心神不定,眼神四处乱飘:“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吗?”
闻历笑了:“可能不行——让言导看见我偷懒,他非得吃了我不可。”
说完不等涂琰反驳,他已经在涂琰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上回你不是演得挺好的吗?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是因为前两天演得太好了啊,涂琰暗想。要知道,他差点以为自己爱上闻历的时候简直吓坏了,好不容易把自己开解好,才刚睡了一天安稳觉。可是谁能想到,言湛一时兴起,上来就要让人旧梦重温呢?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好告诉别人?尤其对方还是闻历,那也太羞耻了。
于是涂二少铁了心地要把自己修炼城一只锯嘴葫芦,拒绝了各种形式的合作。
第二个镜头是女主跟保姆的对手戏,一遍过,言湛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现场的工作人员好一阵手忙脚乱,空档中,闻历看见夏晔踩着双高跟鞋一马当先,健步如飞地带着助理和化妆师朝他这跑了过来。
闻历愣了愣,就听夏晔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地说道:“那个神经病,飞了两场戏,下一个镜头就要让你上。”
闻历愕然,下意识地看向涂琰:“可是他还没准备好啊……”
夏晔摆摆手:“不是你们俩的戏。是你跟林紫。”
第三个镜头是男女主初遇,虽然很重要,但是难度不大,露出一点含蓄的美好就可以。闻历跟林紫演技都不错,而且经验丰富,尤其是林紫,这种感觉演得可谓如鱼得水。
于是第三个镜头也是轻轻松松一遍过了。
言湛点点头,嘟囔了一句:“还行,三局两胜。”前三个镜头有两个都顺利过了,总算是提心吊胆地开了个好兆头。言湛看了一眼当空的烈日,心情还算不错地宣布道:“大家忙活了一早上,先吃饭吧。下午再拍两个镜头,今天就能收工了。”
周扒皮难得长了回良心,在场的人全都忍不住小声欢呼了起来。
剧组的盒饭虽然味道差了那么点意思,但是荤素搭配,做到了营养均衡。可见言湛这个人虽然抠门又拜金,但是刀刃上的钱从来都是肯花的。吃饱了饭的涂二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靠着大树,稍微打了个二十分钟的盹,下午第一场已经开始了。
这场戏是孟乔饰演的俞锋跟卢翊澄父亲的一次接触。卢翊澄父亲这个角色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之前定好的演员在开拍前一个礼拜出了车祸,腿骨折了,剧组就只好现场抓了一个形象气质比较符合人设的临时演员顶包,好在他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没几集就死了。而这个临时演员,虽然天天在各大剧组门口蹲着,戏也演过不少,但是他从来没演过有台词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