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盈盈笑着,身穿一身大红的喜服,一双碧玉色耳坠在风中摇曳。
“哥哥。”
章肃文竟是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是真是假。
章肃文的手掌虚虚抚过那张画,粗粝的手指落在女孩手中的那串糖葫芦上,嫣红的糖葫芦,这么多年,都曾褪去。
此间,是章肃文亲手搭建的,还是章云书,他已经不懂分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到底是为了南岭蛮王而建的。
沅绣。原来,本将竟也是挂念了你百年。
明知是你的虚情,却仍然不曾逃开。
章肃文默默扯下那幅画,面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随之消失。
“白辰,我带你出去。”
“你终于全部记起来了?”白辰一直倚在门边,这里于他而言,兴致缺缺。但对章肃文却又意义甚大。
章肃文拂袖出门,快步走到屋外,从怀里取出一颗绯红的珠子。
白辰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抿起。
章肃文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沅绣的妖丹收回来。
蓦然,自他指尖划出一道赤红的光芒,火光沾上屋子的墙壁,“轰”地一瞬,顷刻燃成了熊熊烈火,肆虐的火舌吞没了整间屋子,连着屋前一大片的紫阳花圃,全数被烧进了火海之中。
妖丹掠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落进满山谷的大火中。火光中突然生出一声凌厉的吼斥。
“章肃文!你要赶尽杀绝我!”
烛天的火势里,若隐若现出一道人影,被灼灼的烈焰包围,残影如何挣扎,都脱不开禁锢她的牢笼。
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叫,震得人心悚然。
“南王,降妖除魔,乃吾章门之祖训。百年前,吾罔纵了,令我章氏一门一朝陨落,如今,我自当要赶尽杀绝,以还百年之罪。”
天际尽头,聚起了滚滚的雷云,乌黑色的云层不断在空中翻滚,暗云中,雷霆声隆隆作响。
沅绣若此刻还以为章肃文会对她手下留情,那便是痴人说梦了。
“章肃文!百年之期,你若杀我,南岭同中原的百年之期便已作废!”
头顶集聚的密云越来越多,肉眼已能望见云层里穿梭过的雷光。
章肃文掌中翻出的红光闻之一暗。
忽然听白辰在身边道:“章肃文!蛮族来犯,汝自当奋勇杀敌,难道还惧其一纸废约!”
“砰!”
电光断然斩下,再无犹豫!
暗红色的道道雷光,瞬间刺破层层云雾,摧山断崖之势,是要将此间天地都化作焦土。
“章肃文,你定会后悔今日之所为!”
千钧雷云重重地砸在那道人影之上。
火光中,一缕青烟彻底烟消云散,再无声息。
屋前大片大片的紫阳花同时凋零,融成一地漆黑的灰烬,仿佛焚后的祀物。
章肃文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大火慢慢熄灭,眼中不知转过多少思绪。转身经过白辰时,道:“你一直不出手,是想我亲手了解此事么。”
“咳咳,章将军,你我同为降妖师,何况,你还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师。”白辰眉眼半敛,不经意瞧见散尽的烟尘中,有一点灰白的黑点悄然逸出。
林间曲曲折折的道路行,时而深谷,时而行至山颠,只身跌入了周围的迷径中,云海叠嶂,雾气横生。
章肃文只顾前走,一个人愈走愈快。好像这条路对他来说,早已了然于胸。
他的确该是熟悉的,毕竟他走过不下百年。
沅绣对他好,好到他自己都错觉以为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女子。但是,沅绣又从来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对你好,是有所图。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章肃文在胡狄见过被圈禁起来的雪雕,胡人用好酒好肉伺候他,等雪雕同人相熟后,不再有警戒之心时,便会剖其脏腑,剜其心入药。
章肃文曾经问过,为何抓住雪雕的时候,不直接杀了它。
人说:“雪雕有灵,若其心有防备,死前便会自爆脏腑,让觊觎者白劳一场。所以,人们为了得到它完整的心脏,就会用伪善来掩饰内心的奸恶。”
他,是不是就是那只雪雕。
他边思边走,步子一刻不停,白辰本来距在他不远,现下却是渐渐落在了后面。
“章将军,我知你身强力壮,可你起码要顾着一下老年人。”白辰扶着山壁,喘息道:“累死我了。”
章肃文返身快走两步,对他道:“抱歉。”
白辰靠在山壁上,索性不走了,目光带着几分的探究:“将军这是都记起来了吧。”
章肃文一愣,“嗯”了一声。
“那将军可知,当年告诉南王,真龙之血可以解毒的人又是谁?”
章肃文见这人面若白纸,一株墨色的枝蔓已然侵到这人的脸颊,在其眼尾勾勒出一枚莲花瓣。
章肃文叹了口气:“魔宗。”
出了山,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山径,一条阳关大道。
白辰上气不接下气地歪在路边,指着那条小路问章肃文:“是不是沿着这条路,就能到北境?”
章肃文道:“你如今身上有伤,当真不和我一起回京?”
白辰摆摆手:“死不了。何况我不认识那个皇帝,同你回京也没意义。有你这大将军告诉他,让他小心江山,足够了。”
章肃文削了根树枝给他做拐杖:“我会让护军入北境寻你,如今胡狄皇权相争,怕是时局不安。”
“与我何干。”白辰一脸嫌弃地接过拐杖,使了使,却还颇为顺手,只是要他一玉树临风之人,拄着根拐杖,实在丢了颜面,但自己如今确是缺了个能靠的,心下只得再腹诽了一边某人。
“小心些。”
白辰执意北去,章肃文也不勉强。
两人道别后,白辰照着章肃文留下的地图,丈量了下自己离胡狄都城苍澜的位置,当场气出一口老血来,谁告诉他漠古镇离苍澜不远的啊,这远了十万八千里好吗!
还要翻过那座天下闻名丧胆的万仞崖山!
万仞崖山,万里苍雪如席。
此山终年积雪,人烟罕至,胡人中曾有一传言,说这万仞崖下镇着一具千年女妖。但凡入山者,皆会受其所迷惑,迷失山间,最后成了那女妖腹内的亡魂。
虽然万仞崖山千险万峻,但仍然不断有人孜孜不倦地入山,多少年来,从未绝迹。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不曾放弃。
盖因灵药雪雕,只有在这万仞山中才能撞见,而百次进山,也不定能遇见一次。
天时,地命。
山脚下,白辰仰头向山顶望去,抬着抬着忽然觉到自己的脖子都扭痛了,山顶的那层雪还是没有能看见。
“啊啊啊!”
白辰翻了个白眼,胡乱在雪地里刨了几下,把自己埋了进去。
倒不是白辰真的要把自己埋进去,而是他到山脚的时候,已近黄昏。天一黑,在这冰雪天地中,背着风,挖个雪洞,确是过夜的最好法子了。
不过雪洞挡风,可挡不住他饥肠辘辘的肚子。
睡到半夜,白辰摸着自己瘪得咕噜直叫的肚子,呆呆地坐了起来。大概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忽然从洞外飘进来一阵扑鼻的肉香。
“哟!”白辰眼前一亮,跟只兔子似的钻出了雪洞。
离他不远的地方,多出了一个比他这“狗窝”雪洞大得多的雪屋,门口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炉灶,生着火,上面正烤着一只抹得油光光的兔子。
白辰咽了口口水摸过去,翻了翻兔子,烤得刚刚好,白辰又到屋子里转了圈,这夜半生怪事,还真是不差。
兔子好了,没人吃;屋子好了,没人住。
雪地中的脚印都已经被大雪重新覆住,想必这人应该走了一段时辰了。而那只兔子的一直搁在火上,再烤下去,就要焦了。
“阿弥陀佛。”白辰自忖半晌,从钱袋里摸出来一枚铜板摆在屋前,这才心安理得撕了半条兔腿。
“大胆毛贼!敢偷你祖奶奶的东西!”
“啪!”
面前溅落一大片雪花,一道白光狠狠甩向白辰的手腕,害得他手一松,兔腿“啪嗒”掉在地上。
“老夫给了银子啦!”白辰大怒,赤手抓上那道白光,攥在掌中的乃是一条长蛇软鞭,再用力一扯,长鞭尽头扯出一道人影。
谁料被他这么轻轻一拉,人影直接朝他撞来,只听一声嘤咛,白辰身前满怀温香。
“女的?”白辰瞪大双眼,跟着双手一推,怀中的女子一记娇唤,跌在地上,软鞭亦是掉在一边,如她一般,萎顿在地。
“呃……姑娘你受伤了。”
女子一身夜行打扮,背后的衣衫上破了好几道口子,肌肤上五条深长的抓痕清晰可见,而渗出的血水里透着一丝的灰褐。
女子见白辰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脸上一红,一时羞恼,抓起鞭子挥了出去,但这一鞭更是软绵无力,被白辰顺势一抓,扔到了一边。
白辰走到女子旁边,蹲下身,看了看她的伤口:“这是熊瞎子挠的?”
女子不理他,咬着牙,撑着爬起来要走。
“不过,这熊瞎子应该不是一般的熊瞎子。”白辰拾起女子的软鞭递了过去,补刀说,“功夫这么差,还敢进万仞崖山,是赶着去投胎么。”
说完,抓过那只兔子钻回自己的雪洞去了。留下受伤的女子,在雪地里不知所措。
姑娘愤然朝白辰的雪洞瞪了一眼,不满又不甘地捡起那只兔腿在火上又烤了烤,去了雪,这才回了自个儿那间“大宅”。
清晨时分,万仞崖山里生出迷迷蒙蒙的晨雾,白辰一掌推倒了雪洞,再化了雪水洗漱,收拾之后,便要进山。
刚走没两步,那间大宅子飘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鬼?”
作者有话要说: 求问小天使,文名是不是很挫挫挫?文案很糟么?啊啊啊啊啊~~~
另外,小剧场啥啥的,有想看的萌萌咩咩咩~~嘎O(∩_∩)O
这周更新,周五到周二哟。 然而存稿菌已经滚远了TT
☆、九幽鬼印
白辰原以为这姑娘早该被人接走了,没料到大半夜都过去了,竟是没人搭理她。
女子蜷缩着身子,紧紧裹着那条狐裘,可人还在瑟瑟发抖。见她面色潮红,白辰试温都不用试,便知是伤重,发热了。
“唉……”白辰长吁短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链子,嘴里碎碎念着“非礼勿视”,双眸半睁半闭地解开姑娘那件破烂不堪衣衫,后背上的伤口边缘居然结出了一层层薄薄的黑痂,流出的血水已经不是正常的鲜红色了。
女子又再睡了一日一夜,方才醒了过来。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白辰。
但那条鞭子硬生生地被白辰格挡在半空,说话声如同他脸色一样的苍白:“老夫好心救你,你这是要恩将仇报?”
“我不要你救!”女子双目通红,一手扯紧了衣襟。
“想死?这多容易。拿去,早死早了。”白辰随手递过一把匕首。
女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索性放声大哭,耍赖起来。
“你轻薄我!你这个登徒子。”
匕首掉在女子的面前,银亮的刃面上倒映出女子梨花带雨。
“瞧仔细了,你是女子,老夫对女子不感兴趣。”
“呃……你是……”
白辰凶她:“关你何事。”
“……”
凄凄恹恹的哭声,白辰听得心烦。甩了袖子便要出去。却被女子一把拽了衣袖:“不许走。”
白辰很是严肃地说:“外面那只鸡要烤焦了!”
女子一边抽泣着,一边啃着鸡腿,塞得鼓鼓的腮帮子说出的话也是含含糊糊的。
她叫穆潇潇,确是胡人。家中还有一兄长。然而前些日子,兄长却招人谋害,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她到这万仞崖山,是想替兄长捉只雪雕,只可惜,她的人刚刚一进山,就遇到了熊瞎子,不单没能见着雪雕的影子,其他人也一战皆亡,就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但让她再凭一己之力,进山追捕雪雕,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了。
穆潇潇吃完了一只鸡腿,眼巴巴地望着白辰手中的另一只,白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只鸡腿,心安理得道:“潇潇姑娘你重伤未愈,不适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你!那你干吗烤鸡啊!”
没吃到鸡,又想到自己兄长的悲催,穆潇潇眼眶一热,两行泪水又滚了下来。
“拿拿拿去。”白辰无法,只好又撕了半只翅膀给她,“最后一点了啊,说了你不能多吃的。”
被穆潇潇这样一折腾,耽搁了白辰的行程,进山的日子又晚了几天。好在他也无所事事,只是陪姑娘的事他实在不是很擅长。
应该说他从来都不是很擅长,看不透姑娘的心,到头来,被伤得体无完肤。
白辰自嘲地笑笑,所以老天爷是为了安抚他这个被姑娘割得千疮百孔的心,才给了他一个齐川么……
“齐川啊,下回这条链子再这么无用,我一定扔了他啊啊啊啊啊!”
穆潇潇的伤好得差不多,被熊瞎子挠破的伤口也开始慢慢结疤,她自然不知道留在伤口上的魔纹在那一次就被白辰给弄走了。
白辰把穆潇潇送到山外,叮嘱她,让她赶紧回去,万一她兄长有个三长两短,她好歹还能及时在身边不是。
“呸呸呸!兄长不会有事的。”
“万仞崖山险要异常,你兄长竟然会放你一人过来,要么他对你毫无感情,要么就是他手下当真无人能担这个差事了。你选一个呗。”
穆潇潇哪里想到过这些,她一路前来,起初还乔装打扮一番,生怕被兄长抓回去,后来却发现兄长根本没有派人跟踪自己。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伪装得好,逃过了兄长的眼线,可现在,若真如这人所说,那兄长……
“说起来,你兄长是谁?命这么珍贵,要妹妹犯险到万仞崖,舍命抓鸟?”
“我……我……”穆潇潇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把心一横,跪在白辰面前,“求……求你救救我兄长!”
白辰皱眉:“是谁?”
“胡狄王,穆双沉。”
“哎哟!那李沐是你的谁?”
“你识得我二哥?”穆潇潇愕然。
“小心!”
说话间,四下突然一通乱箭蜂拥而至,白辰忙将穆潇潇拉到身后,二指划开一片水蓝光幕,箭雨尽数射在结界上,掉了一大圈。
“什么人?你的仇家?”白辰问道。
穆潇潇一脸呆傻。
“总不能是我的仇家吧?”
白辰拎起穆潇潇往山里跑,身后一轮轮的箭雨紧追不舍,尽管那些箭矢根本就破不开他的结界。
万仞崖积雪太厚,穆潇潇一脚踩进雪坑,一时竟难以拔//出来,顺带着白辰的速度也是一滞。
“女人哪……”
白辰回身接她,忽见背后的箭雨突然一支支地汇聚在了一起,像是无形中的一只手将这些箭矢捆成了一摞。那支巨大的箭头上凝出一团青灰色的雾团,灰雾不停得盘旋,越旋越大,卷携着万仞山的白雪都融成了灰色。
白辰心道“不好”,掌中发一声雷,千吨大雪骤然拔地而起,在两人面前竖起一幕屏障。且聚起的雪墙有瞬间凝成一座万丈冰山,闪着透蓝莹光的冰幕,却将灰雾映衬得更为清晰。
穆潇潇突然“啊”了一声,那团黑雾中仿佛出现了一张人脸。而这张人脸顿时让给她止住了步伐。
“大……大哥!”
穆潇潇毅然转身,朝那块冰幕扑去。
“作死啊!”白辰唾骂道,“那是该死的半魂,厉鬼中的厉鬼啊!”
万千羽箭捆缚成的巨型箭矢重重地撞在冰凌层上,冰层爆碎,霎时掀起滔天雪浪,其势凶猛,天地动摇!
黑羽箭根根碎破,每一断箭都爬满了霜珠子,弥天降下的霜雨,如海水倒灌,万壑争流!
整个万仞崖山都仿佛要在这一刻崩碎掉!
白辰终于见到了密密麻麻,倾巢而出的大军,黑甲黑羽,团团将万仞山脚包围住。
穆潇潇早在爆裂之时,就已被卷进了那片灰雾,此时灰雾开始变得苍白,穆潇潇的周身都泛起血红的光芒,这团雾气不断地吞噬她体内的血液。
白辰深吸了口气,双掌相对,虚无中,翻腾出一抹极为妖异的幽蓝。
风卷。
云翻。
众军脚下虚踩的山石簌簌颤动起来,半空中忽而裂开一点微末的青蓝,像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犹如在天际镌下一道道蓝色缕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