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白辰猛地倒抽口寒气。这嘶吼声他太过熟悉,熟悉到几日前,刚刚亲眼目睹,亲耳所闻!
手起光落,一道结界当即落在屋前。
沉重的脚步一脚一脚,踏出屋门。
狮首人身!
那头妖物一把撕碎身上的官袍。
不是别人,正是桑梓县的陈淮!
陈淮仰着脖子,发出一声瘆耳的吼叫,双目泛出碧玉的妖光。张开一口獠牙,狠狠地朝白辰撞去!
“嘶——”
瞬间,从白辰的身前钻出几道九幽灵火,如铁索一般,缠上陈淮!将其圈锁在结界之中。
就在这时,陈淮身子突然像是融化一般,脸上生出好些恶心的浓疮,乌黑色的疮包越涨越大。
陈淮的表情也随之越发狰狞起来,两颗眼珠竟似争破出了眼眶。
“阿辰!小心!”
眼前赫然划过一抹金光,白辰只觉身子一轻,已被齐川揽住,高高跃起。
同一时间,陈淮身上的浓疮砰然爆裂!黑臭的浓水仿似溃决而出!
刹那间,白辰设下的结界被其一触即碎!
“那是?”
白辰不可思议地看见,陈淮破碎的身体中,正拼命挣扎出一具黑影。
像是被困水中,那人的声音显得朦胧。
“白公子可还是记得我么?”
“呵呵,雷鸢啊。”白辰推开齐川,反而一步踏前,噙着一味讥笑,“还真是好久不见你了。”
陈淮像是一张被从顶心撕开的人皮,蜕成了一滩黑水似的环在雷鸢的脚下,雷鸢一头长发及地。
颦颦一笑,眉宇间堆满了妖冶的魅惑,若非白辰早就知晓她的手段,只怕这会儿已然被她迷惑了吧。便如陈淮一样,被她惑了心神,索性把性命、元魂一并交给她了。
周围那些原本瘫坐在地上的衙役此时居然都站了起来,一个一个围拢到白辰两人的身边,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嗬嗬嗬”的怪声。
“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白辰说完,自己先啐了一口,“呸,你们魔宗做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哈哈哈!白公子所言甚是,甚是……不过……”雷鸢足下轻轻一点,身子飘飘然地落到白辰面前,“不过那一回,还真是有原因的。”
“哦?”
雷鸢伸了舌头舔了舔,腥红的舌尖宛如蛇信。
若言桑如烟是魔宗的黑心白莲,那雷鸢就是彻头彻底的黑罂粟。妖艳至极,黑毒至极。
所以……
她忽然一下凑近白辰,朱唇轻启:“那次……”
“嘶——”
她齿间突然闪过一道黑光,划过白辰的脖子!
☆、恩怨两消
岂料白辰的动作比她更快,只见他掌中顷刻浮起一抹蓝色的火焰,徒手扣住了雷鸢的喉咙。
雷鸢口中的那道黑影却是戛然止在了她的唇边。
白辰脸色阴翳,挑起一丝狠绝的笑意,水蓝色的灵火如若一条越缠越紧的颈链,在雷鸢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血红的印记。
“雷鸢,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毫无长进啊,来来去去仍然是这个招式。”
“呜!”
白辰忽然伸出手指,眼明手快地掐住雷鸢嘴边的黑影,然后猛地一拽,只听一记轻微的断裂声,一蓬飞溅的鲜血从雷鸢的嘴中喷了出来。
一条黑红的信子,被白辰把玩似的抓在手里,撕裂处依然淌着不断渗出的血水。
白辰也不迟疑,九幽灵火忽地在他掌中熊熊燃起,将那条蛇信子烧得连渣都不剩。
雷鸢被制,又断了舌头,全然已无反抗之力,连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眼角溢出的两行滚滚滚的泪水。
“上仙,白上仙,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啊……”
“放?”白辰环顾一圈周围,那些兵士个个犹如行尸走肉,被抹去了神智,就是雷鸢控制下的一具具杀人的器械,或者是供她玩乐的容器。
“十九年,你仍是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唆使那些已经亡故的元魂替你抢夺生人的元阳!”白辰眼中满是浓浓的鄙视,“我本以为烈行天再怎么无耻,也不会用这等卑劣龌蹉的手段来夺凡人之命,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他了。魔宗?还真是有辱宗师之名。”
“不不!”雷鸢砰的跪在白辰的面前,“不不不要告诉魔宗,我……此事,完全是我一人所为,和魔宗没有任何关系!”
雷鸢伏得五体投地,自然看不见白辰此时正朝身后的齐川做了个鬼脸,还呲了呲牙。
“无关?”
雷鸢:“是。没有关系,是我……我一直不甘屈居如烟妹子之下,所以……”
白辰狠声道:“所以你就用人命来淬炼你的修为!”
“我……”
“你当真该死!”
猝然间,一道白色人影从屋顶跃下。一柄银色短刃淬着一片莹白,猛地一刀,从背后狠狠地刺进了雷鸢的心口!
“你该死!”那人再是把刀刺入一分,而抓着刀柄的手却是不断地发抖。
“妖就是妖,为一己私欲,不顾凡人性命!”
雷鸢惶恐转头,但由于后背扎着利刃,让她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背后那人。
“啊!”雷鸢脸色大变,惊惧到整张脸煞白,“是你?你……还没死?”
“是啊,我没死。因为……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你啊。”
彭玉抓着到刀柄,却是手腕一转,锋利的刀尖在雷鸢的心脏里搅动。
彭玉一把将短刃拔出,而同时他自己的身上却突然冒出了杏黄色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火光如一团团飞絮,落在雷鸢的身上。
火光如蛛丝攀缠,烙进这人的肌肤。
同样,彭玉身上的火舌也烫进了他的身体。
十九年前,他自爆过妖丹;十九年后,他除了与祸首同归于尽,他已经想不到其他的法子,来偿还这十九年的血债了。
“白上仙,十九年前,是我教她炼妖的办法,因为是她把我从魔宗手里救出来。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比魔宗更可怕,索求得更丧心病狂!”
“住手!住手啊!”
雷鸢心脏已被捣毁,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残魂徘徊不去,可煎熬在她身上的真火,不会放过她的残魂。
彭玉做的,是要她魂飞魄散!从此湮灭尘世!连轮回都不要再有!
彭玉的身子也是渐渐变得透明,他茫然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娃儿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面人,面人的颜色已经发黄,可女娃儿的笑容仍是清甜,一如往昔。
“彭大哥,我来接你。”
“轰!”
县衙的上空突然炸响一阵惊雷,一道赤金色的结界赫然崩碎!
那些浑浑噩噩的衙役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一个个不知所措地望着彼此。
而白辰的眼前,最后一缕杏黄的烟雾正慢慢消散,连带着两个人,化作青烟,再无痕迹。便如彭玉所言,这凡间,本不该有他们这种妖物的存在。
齐川手掌挥过,周围的那群人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变成了虚无。
彭玉告诉白辰,这十九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军,为的就是能够把部队引到桑梓县,因为那样,巧怜就可以继续活着,他也能继续见到她,哪怕她一无所知。
可是时至今日,巧怜死了,她还是选择了死在了十九年前。
彭玉说:“上仙,巧怜其实是想提醒我,我做了十九年的梦,终于该醒了。这座城,这座城中所有的一切,都不该为我的私欲而痛苦。”
彭玉的身影越□□缈,白辰走到他跟前,一指点在他的额心,彭玉一惊,顿觉一点冰凉从眉心钻入膻中。
彭玉不明所以。
白辰道:“我答应过她,不杀你。至于能不能遇见,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上仙!”彭玉惊呼,想要跪下,但身躯已然消失不见。
“妖和人一样,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善恶,比如你……彭玉。”
人影消散,虚空里,突然滴下一颗泪痕,落在滚烫的青砖之上。
城门外,白辰对齐川说:“两千零一十六人,是他把自己算成了一个人吧。”
“你护住他元魂不灭,但要重修为人,怕又是一番功夫。”
白辰侧目:“再久,总比魂飞魄散,毫无期盼的强吧。”
桑梓县彻彻底底成了一座空城,城中往日所有的繁华,不过编织出来的一场幻境。如今,编梦的人走了,一场繁华终是成了一片残垣。
章肃文整军,原本想带上陈淮的那张人皮,但打量了半天,还是当场将其葬了。他相信,秦之敬也是不愿见到如此陈淮的。
“白辰,你要不要随我回京?本将准备将此事详述给皇上,需要你一同前往。”章肃文问道。
“不必了,将军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齐川跨上马,一把将白辰拽到了身前,当着章肃文的面,将人搂得死死的,“咱们京城见就好。”
章肃文:“……”
白辰皱着眉,去掰齐川的手臂,然而掰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扯出苦笑,对章肃文道,“章将军,京城见。”
“驾!”
齐川不待白辰说完,马鞭已经凌空甩出!
骏马长嘶,霎时绝尘而去。
“白辰!本将的副将突然不见了!”章肃文追了几步。
“将军,你要另外择人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章肃文停下脚步,低声嗫嚅着:“是妖,是人……又有何区别呢。”
章肃文回身,高声喊道:“整军,回京!”
“是!”众军声音洪亮,穿破云霄。
☆、京城故宅
京城大街,车马如龙,人群熙熙攘攘,随处可见过往的官家轿子。
记忆中,白辰是第一次来京城,和胡狄的苍澜城完全不同,如果苍澜城是大漠上仅有的一点绿洲。那京城就是一大片的江海,风姿卓绝,大气恢宏。彰显其磅礴繁盛之势。
城中的王宫位于城北,占据了三分之一王城,但城中依然不显得拥挤,反而是井然有序。
路上,白辰难得赞许两句:“齐川,好像你那个皇兄治理得还不错。”
齐川莞尔,在前头领着路,拐过一条巷子。巷子十分静谧,虽处闹市,却是闹中取静所在。巷子两侧则是厚实沉重的黑色大门,门庭紧闭,各有三两护卫守在门口。
白辰跟在齐川的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左右严正的护卫:“达官显贵么?”
“嗯。”
齐川停在一扇大门前,整一条长街,唯独只有这一间屋子前没有侍卫,门口的石阶上积着落叶,也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派媳靖梅抛咆叶畹奈恢茫缃窨盏吹吹摹<刚胖胪谀抢铮龅拿薨祝缌跻话恪?br /> “齐川,这是哪里?”白辰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勉强,心底蹦着无数的念头,让他离开这里。
齐川反而缓步走上石阶,双手推开大门,望向仍是站在台阶下方的白辰。
“既然来了京城,你不能不来这里。”
白辰倒退两步,竟是狼狈:“不……不要……我不要……”他说着,反身朝巷子外狂奔,不带回头,面上瞬间苍白。
然而他没跑几步,就一下撞到齐川的身前,白辰想也不想,抬掌劈过,齐川也不犹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不想一簇九幽灵火猛地窜向齐川的面门,齐川略一迟疑,已让白辰挣开了自己,夺路逃去。
满天浮光一闪而过,一束金色的光绳以迅雷之势绕紧白辰的腰部,将人拽了回来。白辰当即拍向金光。却听齐川在他背后道。
“你明明都记得,又怎么忘得了?”
“我不记得!我一点都不想记得!”白辰回过身,狠狠地瞪着齐川,满目凶狠,眼眶周围起着一圈殷红。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这里不过就是间寻常的宅院。”齐川扯过他的手臂,“就当做是陪我,进去一次。”
“你想进就自己进啊。我可以在巷子外等……”
“阿辰。”齐川的话音突然严厉。
白辰气馁,低缓了语气:“齐川,我真的不想进去啊。”
齐川先一步来到门槛前,门槛大概是年久失修,深褐的木头看着摇摇欲坠。
“阿辰,你真的不想再见见你爹么?”
白辰:“!”
院子里,那口池子的水早已干涸,池底嶙峋的怪石上,也是积满了层层的落叶。
白辰小心翼翼地站在池边,重重地吸了口气,一双手攥着拳头,攥得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清晰可见。
“齐川,我原以为入京之后,你怎么也该带我去那些秦楼楚馆,没想到你居然第一个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齐川慢慢掰开他的手掌,看着他的目光,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凝重:“其实,你一直想来的,不是?”
是啊……
这里是他的家啊!
当年白慕青还是王爷,他还王府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公子。
他还记得那天,京城下了好久的雪,冬天变得格外的漫长。他摔在地上,差点滑进了结冰的池子里,幸好被齐川抱住。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齐川。
屋中的陈设一切如昔,泛黄的书卷搁在架子上,边缘已微微卷起。
白辰随手取下一本,拂去面上的灰尘。
《承王百妖录》。
“这几个字是父亲亲手写的。”手指抚过那几个字,白辰缓缓说道,“因为母亲是妖,所以他被你们皇族抛弃,被世俗鄙夷。因为但凡妖者,理当为世不容,天诛地灭。
后来,母亲不辞而别,父亲开始到处找寻世间的妖物,他相信,既然这尘间有妖,那和人又有何不同?
父亲一直想证明妖并非全是恶妖……”
白辰一页一页地翻过书册,页上画了一只小狐狸,一对水灵的眸子,在画中栩栩如生,仿佛立刻就会从纸上跃然而出一般。
承王笔记:绥林县偶遇白狐一只,温顺,乖巧。尚不曾修得人形,吾为其取名,青灵。
再翻一页。
承王笔记:万漠山中救下兔妖彭玉,其言山中近来有异事频现。
白辰紧紧抓住书册,再是不能自已,身子无力地靠上书架,整个人却是不住地颤抖。齐川抽掉他手里的册子,把人抱在怀里。
“至少,四皇叔他找到了他想找的答案。”
“找到又怎么样?就算让他见到小狐狸他们有怎么样?他依然找不回我母亲啊!他依然在被他的族人唾弃!我依然是个半妖半人的怪物!”
白辰猛力把齐川推开,结果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人直接往后倒去。
齐川眼疾手快把人拽住,往怀里重重一带,两个人一同往他的方向摔倒。
齐川躺在下面,揉着白辰的脑袋说:“傻团子,有没有摔痛?”
白辰趴在齐川的身上,距离之近,近到对方的呼吸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白辰的视线撞上齐川深邃的眼眸,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要把他吸进去一样。
“阿辰?”齐川担心他,又再唤了一声。谁知,声音忽然被人封住,这人温腻的双唇鬼使神差地落在他的唇上。
突如其来的浅吻,让齐川亦是猝不及防。
虽然是主动送吻,但白辰实在是生涩得很,只是慌乱地蹭了上去,然而等到齐川双手环住他的腰,他直接也从主动变成了无法抗拒的被动。
那人撬开他的唇瓣,舔抵上他的齿间,肆意纠缠上他的舌头。
极尽缠绵。
一直到白辰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快消散了,齐川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满意地瞧着他眼角闪的水光,双颊绯红,尽是难以自制的春情。
“你……”白辰的一张嘴被他嘬得又红又肿,说出的话语自然也毫无气势。
齐川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怎么?”
“咳咳咳。打扰你们了。”
敞开的大门口突然多出了一道声音,吓得两人同时转头。
要知道这栋宅院早已空置多年,除了齐川,根本没有人会来,所以齐川也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连屋门都懒得关。
天知道竟然在这个时候多出一个人来!
而且这个人还是齐川相当熟悉的人。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
☆、空生是非
齐川也没有料到,会在承王府中遇见微服出巡的萧无墨。
“皇兄?”齐川见萧无墨左右没有贴身随从,便已猜到这人出宫,应该只有一些隐卫跟着,就也少了几分君臣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