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急报!胡狄二十万大军进攻桑梓县。”
王远容讥笑着:“这是朝廷给我们的最后一道旨意。”
“不是瘟疫么?”
王远容:“你信么?”
彭玉无力地闭上眼睛:“你们将军呢?他也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如何?朝廷已经派了降妖师,我们根本没有退路。可我们不能连累桑梓县,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乡啊。”
“那个降妖师答应我们,他会暂时压住我们体内的瘟疫。将军和他说,我们只要回来见一见家人,然后立刻撤出桑梓县。”
“可现在,你们、我们一个人都不出去了。”
彭玉慢慢起身,把巧怜拉到身后,手中已是多了一把短刃,神情警惕地盯着王远容。
“是啊,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让我们出去,只要胡狄打来,我们就能和他们同归于尽。呵呵……这是要拿满城的性命去护他齐家的的江山啊!啊啊啊!”
“吼!”
牢外天光大亮!
“阿爹!”巧怜挣扎着想要摆脱彭玉的制锢。
王远容脸上突然暴涨出数道青筋!面容上竟是生出了黄褐色的毛发,上下四颗的獠牙突出嘴唇。
“杀!杀了我!”
王远容把自己的一只手咬在嘴里,手掌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声音含糊,另一只手发狂似的挠着墙壁,坚硬的砖石被他锋利的指甲拉出一道道抓痕。
“快杀了我!”
王远容猛地一声咆哮,双手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衫,指着□□的胸膛。
“啊啊啊!”
“阿爹!”
瞬间,彭玉手中的短刃一刀刺进王远容的心口,只见一道黑色的雾气赫然逸出,却被刀刃上闪烁的银光一卷,卷得无影无踪。
瞬间,巧怜一掌甩在彭玉的脸上,脸上挂着泪痕,却写满着愤怒。
“我恨你!”
彭玉将巧怜扛起,一脚踹开牢门,冲了出去。
然而等两人逃出大牢,来到城中才发现,满城已经都是被魔化的将士!
那些还完全不知所以的无辜百姓,疯狂地四散躲逃。
整座城池仿似被丢进地狱的熔炉,穷凶极恶地煎熬着无数的人命。
恶鬼食人!
人们逃向四方城门,但等他们冲到城门前,却看见城门已被烙上,怎么都打不开了。
桑梓县被弃成了一座死城。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胡狄大军的铁蹄已经冲杀到了城外!
胡狄主将高扬起弯刀。
“攻城!”
城中到处是被啃噬的尸骨,断肢残臂,在大街上被拖曳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街道两侧倾翻的摊子,一扇一扇被撞烂的铺门。
“砰!”
猛然,一只血淋淋的爪子一掌拍碎一店家的大门。
“吼!”
几个已然兽化的兵士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入店中,转眼,拖出两具剩下一半的人身,衔在他嘴里的半具人身,竟是被拦腰扯断,此时仍未气绝,然而一双眼底,已是连恐惧都不曾有了。
那人睁着眼,死死地瞪着躲在街角的巧怜。
一汪死寂的眸子,却窒息着巧怜全部的呼吸!
“啊!”巧怜受不住这等绝望,竟是乘彭玉不注意,跑出了巷子。她一踏上大街,立刻就有四五个兽人朝他转过头来。
“不要!”
彭玉想要去抓她,但为时已晚,巧怜像是着了魔怔一样,向着那半具尸身,直直地走了过去。
周围那些将士口中垂涎,朝她聚拢过来。
忽然,巧怜停下步伐,冲着那具已经死了的半尸,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爹。”
“吼!”
刹那!
距她最近的那头兽人猛地扑到她的身上!
但见一抹白光瞬间掠过!将巧怜当头罩住!白影中,溅出一道鲜红的血色!
血水洒在女孩的头上,女孩好像突然回了魂魄。
“彭大哥?!”
“嗷!”
彭玉手起刀落,一柄短刃狠狠地捅进那具兽人的嘴中,刀柄再是一转,立时将这人的嘴捣成了稀烂。
彭玉背起巧怜窜出包围圈,而身后的那些兽人更是紧追不舍。
巧怜被他背着,脸上满是鲜血,她突然惊叫道:“彭大哥,你受伤了?
彭玉脚下不敢停步,也不敢答话。就怕自己一松懈,再提力气想要逃,便更困难了。
风过,急急灌入耳中的都是被撕咬的人痛苦的哀嚎!
无一人可以逃脱!
无辜的人们,就像是给这些魔化的兽人准备好的食物,在这时揭开了锅盖。
随即引来一群贪婪、凶残的饕餮。
彭玉背后的伤口一下一下地抽痛,渗出的血水浸透了巧怜身前的衣裳,巧怜把头埋在他的背上,泛涌的血腥刺激着她每一次的呼吸。
“嗷!”
两只兽人突然同时加快速度,如离弦箭般,一左一右地拦到彭玉的面前。
彭玉一个急停,不想身后竟是飞扑过来一头更是魁梧的兽人!
彭玉眼神一凛,眼见城门就在那里,城外攻城车的撞击声也已越来越清晰!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只要胡狄军能够撞破这扇城门!
☆、长生不老
巧怜忽觉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彭大哥?”
彭玉把巧怜放到地上,其周身则忽然泛起一层莹白色的柔光,白光中闪烁着一点微末的杏黄。
却见这人的手掌虚虚一抓,一颗杏黄的珠子从他的腹部透出。
彭玉用手缓缓遮住巧怜的眼睛,柔声道:“巧怜,闭上眼睛。”
“彭大哥?你……要做什么?”
与她声音同一时刻,猝然一声巨响!
大地颤抖!
仿佛整个城都在这一瞬倾塌!
巧怜眼前一片漆黑,但抵不住周围忽而滚烫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烹油的烈火,几乎把她灼化!
狂躁的低吼,扑鼻涌入的空气,斥满令人作呕的血腥!
突然,巧怜感到身子一轻,竟是已被人抱起。
她在这时竟是嘀咕了句:“竟然是自爆妖丹么。”
而她又自问自答地应道:“是啊,彭大哥是妖吧。”
彭玉自爆妖丹,终于暂时挡住了那些追杀他们的兽人。等到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前,彭玉却再是支持不住,嘴边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人也顺着城墙,滑坐到地上。
巧怜的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泣不成声地跪在他面前:“对不起,彭大哥……都是……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冲出去……”
“咳咳。”彭玉每咳一下,就有血水流出,“傻丫头,就算不是你,他们也会找到我们的。”
“彭大哥!我……刚才,真的看到那人是我阿爹……”巧怜扑在他的怀里,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彭大哥相信你。”
彭玉原本就是从魔宗私逃出来的妖,那些蛊惑人心的手腕,他自然熟悉,只是他没料到,对巧怜这个小孩子,魔宗竟然也已如此丧心病狂。
“巧怜,你听我说。”彭玉把巧怜扶正了,郑重说道,“等下城门被撞开,你就见机跑出去,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记住了吗?”
巧怜揉着眼睛问道:“那你呢?”
“我会追上你的。”
巧怜忽地大吼:“你撒谎!你骗我!你和阿爹一样!说要和我一起走的!结果你们全都骗我!”
城门外的冲撞,已经撞得那些铁水的浇筑开始松落。
而此时,余下的兽人在吃完了城中全部的生人之后,再度往城门边聚集过来。
彭玉撑着墙壁爬起。
手里抓着那把已经有了几个缺口的断刃,刃上,沾满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那些被他杀死的兽人,还是他自己的。
“我答应了你爹,一定要带你出去!走!”彭玉大喝一声,反是一步杀进了那群怪物当中。
他妖丹已爆,此时只剩下一把短刃。
鲜血溅乱视线,身上早不知被开了多少口子,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血人,却蛮横地挡在一群狞恶的凶兽面前。
“轰!”
“走啊!”巨响声下,彭玉来不及回头,只听见背后声响,以为是城门坍塌。
“啊!”
岂料,巧怜一声惨呼!
“彭大哥!”
彭玉茫然回过头来,不妨被一头妖物一口咬在腰上。
“当——”
短刃掉在地上,彭玉却像是死了般,睁着眼,望着巧怜的心口,她背后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自前胸而出,挂着滴滴不绝的血水。
“吾皇有令,弃城。”
那个死在城门前的将军,明明连头颅都没有了。
身影虚幻,可那把剑刃却是扎扎实实地刺穿了巧怜的身体。
执念不灭,元魂不散。
将军一把从巧怜身上拔出长剑。
吾军奉旨追找长生不老之灵药,完不成任务,却遭惹魔障,不得善终。
所以……
所以朝廷就要放弃你们,你们不能回京!
降妖师在城外,那些胡狄大军分明是他障眼法!
根本没有人要攻打入城,只是为了给你们留在桑梓,找一个理由。
一个欺瞒世人的理由!
因为他齐家的欲望,生出的滔天祸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城中的无辜百姓来作陪葬!
为什么啊!
桑梓是离万漠山最近的一座城池,吾皇降旨,所有妖物不得越桑梓一步。
将军说:“我试过把人困在那座魔山上,然而并没有用,好些个兽化的士兵跑了,还越过了警戒线。如果不是降妖师,想必其他地方也早已遭殃了吧。”
彭玉怔然道:“所以你们就要弃了这座城?!和这城中的两千零一拾五人!”
将军:“降妖师告诉我,仰仗城郭,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办法。否则一旦我们全部兽化,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哈……仰仗城郭……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彭玉冲着他大声嚷道,“弃城啊!那你杀了我!我也是城中之人啊!”
将军长剑在握,指着咬住彭玉的兽人,那兽人被他一指,居然松口,放开了彭玉。
“你不是人,你是妖。你若要逃,我不拦你,可是……她不行。”将军指着奄奄一息的巧怜,“她是这城中的人,注定要同这城一起亡。”
“你们人常说,妖无情,想是人若无情,比妖更决绝。”
彭玉摔在地上,腰背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肚肠全部都流了出来。
“巧怜……”彭玉艰难地爬到巧怜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彭大哥,我可以去见我阿爹,还有姥姥了呢……”
被彭玉抓着手蓦然垂落,女子阖上眼睛,仿佛唇瓣还微微翕动。
“彭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救过我啊!”
桑梓县外的树林中,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正跟着姥姥采着新茶,脚下忽然提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小女孩把白团子抱起来:“姥姥,这里有只兔子受伤了啊。”
那时,彭玉好不容易逃出了万漠山,那座被魔宗用来炼化魔妖的熔炉。
白辰醒来的时候,看见齐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白辰揉着脑袋坐起,齐川赶紧上前搭了把手:“醒了?”
“嗯。”白辰见窗外天色已晚,皱眉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两天。”齐川回身端了碗热粥过来,“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两天没吃了,只喝了点水。”
“也好。”白辰接过碗勺,这粥居然还是热着的。
“我担心你随时会醒,便一直温着。熬糊了就再煮一锅。”
白辰两日没有吃东西,这会儿醒了,真是觉得饿了,不一会儿,小半碗已经下肚,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来道,“齐川,你刚才说喝水?是我喝水么?”
齐川看着他:“嗯。”
“怎么喝?”
齐川勾了勾嘴角:“想知道?”齐川凑近他,几乎要贴上他的面容。
白辰长长地“呃”了一声:“不用了。”
“哈哈哈。”
锁魂铃中的巧怜不见了,白辰说,她不愿意再回来。
“降妖师,我想去找我阿爹和姥姥了,你能不能送送我?”
☆、旧人安好
桑梓县的城楼上,巧怜望着满城血肉模糊的尸骨:“姥姥当初把我救回来,我以为我们真的能和以前一样,在这里生活下去。然而并不是那样的,我们要活下去,想要以人的姿态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地去吸取生人的元阳。
姥姥一直对我们说,我们是活着的,是生人。早些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些被我们吸尽了元阳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我记得有个死在我手里的士兵说,他从没想过会真的死在牡丹花下,风流亡。
那天之后,我的脸上、身上开始腐烂生疮。姥姥又找来了好几个人给我,可是没有用。我对姥姥说‘姥姥,巧怜是不是快死了啊?’
降妖师,你知道姥姥怎么回答我的么?”
白辰跟着她没有消散的元魂,站在十九年前的桑梓城。
一张缥缈的庞大结界,将整整一座城都完全笼罩进去。白辰相信,即便彭玉真的把巧怜带出了城门,他们也走不出这一道结界。
那个京城里来的降妖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一座城。
桑梓县予他们而言,不过是皇家隐秘下的牺牲者之一。
自然,包括巧怜在内,包括这城中所有的人。
“姥姥抱着我说,我们不会死的,因为我们早就死了呢。”
巧怜笑着说,可眼眶却酸涩起来,“我们死了,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啊!所以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降妖师,姥姥她们已经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放过她们?”巧怜站到白辰的面前,扬起头,看着他说,“还有……还有彭大哥……”
“彭玉,现世中是谁?”白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正。
“彭大哥……他都是为了我……”
“降妖师,你送我去见阿爹吧。”
白辰:“元魂散了,便入轮回,从今往后,你与这座城再无瓜葛。”
巧怜抹了把眼眶,虽然什么都没有:“嗯嗯。这回,再看了一遍那天,我才明白,其实是我们自己困了自己十九年,虽然我喜欢这里,可是,终究不属于我们了……那些元阳,凝实的不过是一张我们一张假的躯壳”
一圈微蓝的光圈出现在巧怜脚底,玄光一点点向上,自下而上缓缓遮住了她的身子。
“啊啊,降妖师,妖是不是不会死呢?”蓝色的光幕里,巧怜忽的喊了一声。
“会。”然而白辰又接着道,“我可以不杀他,但你们能不能再遇上,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嘻嘻,一定可以的!”
白辰怔然望着九幽灵火熄灭,城楼上下,徒余他一人。
当下,白辰走出兵营,立时能够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多道目光。那些人畏畏缩缩地躲在屋里、墙后,默默注视着白辰。
“齐川,十九年前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么?”
齐川摊了摊手:“我那时一直在天衍峰上,被一只肉团子缠着。怎么会知道?”
白辰:“……”
齐川道:“那时王兄还没继位,而先王行事……灭城一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白辰侧过脸,正视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神情,有一霎,竟是同那个娇嗔的巧怜一般模样:“原来你们齐家也有昏君。”
“哈哈哈。”齐川猛地把人拽到怀中,“改日带你见一见昏君,阿辰可以好好揍他一顿。”
“先帝不是早薨了么?”
先帝驾崩,萧无墨继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谁料齐川义正言辞道:“父债子还嘛。”
“你?”白辰愕然。
齐川笑:“我大哥,怎么他也是当皇帝的那个啊。”
白辰居然点点头:“成。这帐先记下了。”
两人来到县衙,门前的情形与他们第一次的一般无异。委顿憔悴的衙役,摔在院子里,东倒西歪。
只是这会儿却是不见陈淮。
“陈大人。”白辰喊了几声,四周仍是没有动静,那些衙役蜷在地上,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
“陈大人!”
白辰察觉不对劲,急急跑向后堂。
可他刚刚踏进后院只之时,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
“砰!”
两扇厚重的木门被撞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