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心!你也来了啊。”
散场之后,喻心在小礼堂的后门徘徊,见丁霎与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他本想回避,丁霎却主动与他打招呼。
喻心向来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但丁霎喊他,他只得走过去,略带羞涩地与一圈人打招呼。
“这也是我那届的同学,他和我在同一个城市,算是校友兼老乡了。”
丁霎的身边围了许多人,有老有少,他们渐渐包围了喻心,让他陡然生出一丝惶恐。
“小喻看起来还像个学生嘛,在哪里高就啊?也在小丁的公司吗?”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喻心有些羞愧,他知道面前这群人定是与丁霎一般功成名就,相比之下自己一个小小的公务员真是上不了台面。
见喻心没开口,丁霎替他回答:“在我们那的区政府上班呢,哥,听说你当大官了,可得关照关照我们啊。”
那男人大笑,拍了拍丁霎的肩膀:“什么大官,尽瞎说,再说了,要能关照得到,哪轮得到你说!”
众人又笑作一团,喻心站在丁霎身侧,显得格格不入。
又聊了几分钟,众人分头散去,喻心便跟着丁霎往校门走。
丁霎在前头大步走着,头也不回地说道:“喻心,刚刚和你说话那人,是我们市新上任的副市长。”
“是他?”喻心大感意外,“原来这么年轻,我还以为起码得五十岁上下了。”
丁霎扭头对他笑了笑:“是啊,他估计也就四十出头……刚刚你俩也算认识了,不知道对你工作有没有一点帮助。”
喻心这才发现丁霎是刻意介绍那人给自己认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路顺着学校的长坡往下走,喻心纠结再纠结,还是不知道怎么自然地把丁霎请回家。他攥着衣角,眼镜滑落到鼻尖也没去扶,丁霎转头时看到的就是他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丁霎自认与喻心认识不过短短数月,关系远非亲密,但他一对上喻心,就有种莫名的直觉,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看穿他的小动作与小心思。
“有什么事吗?”丁霎主动开口问他。
喻心把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就像是个被训斥的文弱学生:“我、我……唉,你待会儿有什么打算吗?”
丁霎料到喻心会约他吃饭,但没想到他连一起吃个饭都说不出口,不由得好笑:“怎么了,想约我一起吃饭?”
喻心猛地点点头,却依旧不看直视他。
丁霎看了看腕上的表,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和朋友约了一起吃饭,他现在应该在校门口等我了。”
喻心的心骤然空了,既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又无比失落。
他恹恹道:“这样啊……那我先回家了。”
丁霎看得出他的失望,却不点破:“好,那一起走到门口吧。”
校门口正对着直通市中心的主干道,车来车往好不热闹。丁霎环视一圈,没见到朋友的车,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半天才接通,丁霎嗯嗯了几声便皱着眉头挂了电话。
“怎么了?”喻心问他。
丁霎把手机放进口袋,叹了口气:“我哥们他爸今早在老家摔了一跤,送医院了,他放心不下就开车回去看看,估计这两天都回不来了。”
喻心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却大叫一声“天助我也”。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丁霎皱了皱眉头,哀道:“不知道啊……我的行李箱还放他家呢,只能先去宾馆凑合几天了。”
在喻心嘴边徘徊多时的话,终于得以自然地说出。
“要不,先来我家吃个饭?”
丁霎面露尴尬:“这不方便吧。”
“方便的方便的。”喻心说着便要伸手去捉他。
丁霎尝过他怪力手臂的厉害,赶紧躲开些:“你爸妈在家?”
喻心眼珠一转丁霎便知道答案了,更是不愿去见家长:“还是下次再说吧。”
话未说完,天空砸下一尾脆雷,二人对视着,俱是一抖。
喻心瞪着大眼愣愣地看了丁霎片刻,扑哧一声笑了:“你瞧,撒谎要遭雷劈的。”
丁霎一刹那被喻心的眼神摄了魂,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把目光挪开,并不接话。
喻心见远处有人开始打伞,又道:“等等要下大雨了,好歹让我拿把伞给你吧。”
又听接连几个雷阵清脆地从空中滚落,眼看大雨将至,丁霎只好安慰自己道:嗯,身上这套西装可贵了,不能弄湿了。
“好,那麻烦你了。”
喻心笑嘻嘻地领着他回家:“从学校后门出去,走三分钟就可以到我家了。上高中的时候,有好几回发现忘带课本了,就趁着课间的时候跑回家拿。”
二人顺着街边小店的雨檐走,丁霎跟在喻心身后,心中平添几丝杂乱。他并不讨厌喻心为人,但也绝称不上多么喜欢他,甚至因为知道他对自己抱有好感而想过躲避,但不知为何,对上喻心,他便硬不了心肠,拒绝的话总也说不出口,二人的关系也被单方面地一次次拉近。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半推半就”。
喻心总是在对他示好,但再也没有出格的举动,他不知道喻心是否还喜欢自己。
他突然好想知道。
☆、7
丁霎要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些东西当见面礼,喻心推拒,二人不过耽误片刻,大雨陡然落下,喻心只好祭出他的麒麟臂,拉起丁霎不管不顾地跑回家。
楼道里,丁霎拍去肩头的雨水,罕见地露出了局促不安的神色。
“实在太突然了,我、我就不进去了,你拿把伞给我就好。”
喻心在兜里找不着钥匙,干脆按了门铃:“没事儿……其实,我和我爸妈说过,我可能带个朋友回家吃饭。”
丁霎顿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他不悦地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不过片刻,喻心的母亲便跑来开门,她“哎哟”打了声招呼,一眼看到了喻心身后的丁霎。
“这是……小丁?”
丁霎点了点头:“阿姨好,我是喻心的朋友。”
喻母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小丁一表人才。”
丁霎被她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冷不防地想起自己和对方的儿子曾有过不堪回首的“关系”,更是羞得抬不起头:“阿姨过奖了。”
“快进来吧,先去喻心那屋,我拿电吹风给你们吹吹头发。”
喻心的父亲在看球赛,丁霎也向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二人一前一后地钻进喻心的卧室。
这是什么情况,丁霎心中哭笑不得,放在一个月前,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跟着喻心回家。
丁霎原本坐个几分钟就告辞走人,但喻心的母亲实在太过热情,一边叮嘱他们把头发衣服吹干,一边利索地切了几个水果端进屋。
“你们俩在屋里说会儿话,我炖了排骨,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开饭。”
丁霎不安地站起身:“阿姨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要走了。”
“欸——”喻母扯住他的双臂,让他重新坐回去,“既然来了,就吃个饭再走呗,雨还在下,出门多不方便,还是说,你嫌弃阿姨做的饭?”
“当然不是。”丁霎推脱不得,还被强行塞了满嘴的水果,心想,这回终于知道喻心那身神力是遗传谁的了。
喻母离开房间,还贴心地带上了门。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一时无话。
喻心面上无波,心里却早就炸成了一朵烟花,他万万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的生活便遇见了如此多的奇迹——最劲爆的根本不是和男神上床了,而是不但和男神上床了,还把男神骗回了家!
二人各怀鬼胎地对视不久,丁霎打破沉默。他指着放在墙角的一块画板,问:“你学过画画?”
喻心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移去目光:“是啊,小时候学过一阵。”
丁霎笑了笑:“可不止一阵吧,你瞧,书柜顶层都是奖状奖杯。”
喻心摇了摇头:“并不是多拿得出手。”
丁霎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便接着说:“你的大作呢?家里怎么也没挂两张画。”
喻心下意识地在抽屉里翻找,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转身对丁霎说:“搬家之后,很多画都丢了,上了大学我也没再画新的,所以家里没存几张。”
丁霎跟过去看,扑哧笑出了声。
喻心手里那张画,一看就是幼稚园小朋友的水准。
“行了,不难为你。”丁霎拍了拍喻心的肩膀。
喻心受惊地一抖。
喻心的母亲在外头喊开饭了。“赏画”的话题便到此为止。
上桌之前,喻心拉着母亲到厨房嘀咕了几句,二人脸上都闪过奸计将成的笑容,无意撇到这一幕的丁霎感到身上一寒。
“阿姨的手艺怎么样?”喻心的母亲急于邀功。
丁霎露出笑容:“很好吃。”
“那就好。”喻心的母亲老怀大慰。
丁霎又说:“不过,喻心怎么总是这么瘦呢?”
喻母立刻垮了眉头:“是啊,从小到大营养不良,我说他也不怎么挑食啊,怎么就吃不胖啊!”
喻心瘪瘪嘴:“妈——”
喻母立刻转移了话题,冲心不在焉的喻父道:“老头,吃过饭陪我去一趟我妈那里。”
喻心的父亲一脸意外:“啊?上周不是刚去过?”
“怎么,刚去过就不能去啊!上个月不是陪她看了一回骨科,算一下也该复诊了。”
喻父只要看完了球赛,就是个没脾气的人:“好好好,那我等等调班……”
喻母眉开眼笑地对丁霎说:“刚刚听喻心说你这几天没地方住,那就住我们家吧,正巧,我和他爸要回老家住几天,你们俩好好玩啊。”
丁霎不解:“可是喻心才刚回来啊,要不……让他们带你们回老家吧,他不刚好有车吗?”
“不用不用!”喻母夸张地摆摆手,“我们坐班车回去更快,你们俩就好好玩吧。”
说罢她便放下碗筷,拉着喻心的父亲进屋收拾行李。
丁霎一头雾水:“你爸妈怎么突然要走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陪陪他们?”
喻心的表情极度不自然,似乎在努力憋着笑:“他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习惯了。”
“那要不你和他们一起走吧,我还是……”
“小丁啊,我们这就走了,喻心,记得洗碗!”喻母推着喻心的父亲从主卧出来,冲二人眨眨眼,丢下话便出门了。
“呃……他们这就走了?”丁霎向二位长辈告别后,扭头看向喻心。
喻心早已恢复正常,老神在在道:“嗯,他们向来如此。”
吃过饭,二人又相顾无言。丁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告辞,喻心却先一步看穿他的动作,飞快地撕开茶叶包装:“来喝茶。”
丁霎:“……算了吧,下回再来你家玩,我得先出门找旅馆了。”
喻心不慌不忙:“你不如先在我家住两天,等你朋友回来了,你再去找他。”
“这……”
喻心熟练地温具置茶:“我住我爸妈的房间,你睡我的床,明天咱开车去云岩爬山,如何?”
“云岩?”丁霎有些心动,他明后两天本来就计划四处逛逛,云岩风景优美,但位于市郊,没有车他自己去不方便。
喻心点点头:“听说上个月刚刚对外免费开放,我想去看看,一起吧。”
喻心说的那么自然,好像不是刻意讨好他才要去的,这下丁霎也不好拒绝了。
“好……不过我得先出门买两套替换的衣服。”
“我陪你去。”
“我还是自己去逛逛吧。”
见丁霎已经答应住到自己家,喻心不好逼得太紧,他点点头:“回来吃晚饭哦。”
丁霎买完衣服,在商场闲逛,他得好好冷静一下。
丁霎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对喻心让步了。那人看起来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说话的口气也是以恳求为主,但自己却总是一次次地被他迷惑,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他。
有一丝大事不妙的预感。
然则,丁霎安慰自己,也实在没必要躲着喻心,那人打不过自己,看起来也没有丧心病狂的潜质,只要自己不喝酒、不心软,谅他也不敢对自己做些什么!
嗯,保持清醒,守护清白!
丁霎和喻心待久了,心情也变得忽雨忽晴,他愁不到片刻,便放松下来,额外买了套运动衫,预备着明天爬山用。
回到家,喻心正在炖汤,丁霎凑过去看:“做什么呢?”
喻心被他的热气一吹,缩了缩脖子,红着脸道:“随便做点,之前见你总熬夜,帮你补补。”
丁霎也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退后一步:“嗨……程序员都这样。”
“呵,你也自称是程序员啦,你大学不是学金融的吗?”喻心损他。
丁霎却皱着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学学金融的?”
喻心陡然一惊,自己刚刚得意忘形竟然差点暴露,他撒谎:“你和我说过吧。”
“是吗?”丁霎做程序是半路出家,水平一般,也极少和人显摆,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大学学的不是计算机专业,自己真的和喻心说过这事?
喻心用余光瞥见丁霎还是一脸怀疑,赶紧放下长勺,把他推进自己的卧室:“呐——我把床单被单都整理出来了,你自己铺个床,在这儿坐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好。”
丁霎整理好床铺,坐在上头玩了会儿手机。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登录“你听”了,一上去全是留言催更的,丁霎随手拿了本喻心床头的书,念了一小段。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
丁霎莫名地感受熟悉,他又一看了一眼封面,顿时柔和了眉眼。
是廖一梅的文集,他读的正是《恋爱的犀牛》里头的一段台词。
原来喻心也喜欢她。
“黄昏……”丁霎小声念叨,灵光一闪,似乎有点明白喻心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网名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2003又是什么意思?
丁霎在这一瞬间突然对喻心充满了好奇。
他把书本放回原位,环视了一圈喻心的卧室。
干净整洁,东西不多,一眼就能看尽。
抽屉没关好,丁霎起身帮他整理,刚刚喻心拿的画被缝隙夹住了,丁霎小心地把纸张抽出来,却无意看到了下面的几张画。
“哇——原来刚刚是唬我的,画的这么好还不拿出来。”丁霎自言自语道,忍不住翻看起喻心的大作。
这些画应该是按时间排列的,线条从断断续续到流畅无比,结构一张比一张精准,色彩的应用也愈发大胆。
内容大多是风景写生,只有最后几张是画风迥异的手绘漫画。
丁霎很喜欢他的画风,纸上的小动物们活灵活现,蠢萌讨喜。
等等——
丁霎抿嘴,把手机掏出来做了对比。
几分钟后,丁霎面无表情地把画收拾好放回原位。
他确定喻心便是那个幕后作画帮助他们打击Q企业的博主。
☆、8
饭桌上,丁霎始终一言不发,喻心见他面色不虞,也不敢做声,暗暗反省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
“我吃好了。”丁霎放下筷子,拿着自己的碗筷起身进厨房。
喻心连忙拦他:“我来洗吧,你先放着。”
丁霎沉默地把自己的碗洗净收好,坐到喻心对面盯着他。
喻心被他直视着,立刻怂了,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怎、怎么了?”
“喻心,之前关于Q企业的那个长微博漫画,是你画的吧?”
喻心的眼珠子转了转,嘴硬道:“你在说什么?”
丁霎叹了口气:“我看见你房里的画了。”
“哦——”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喻心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努努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我就是‘你听’的用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应该的嘛。”
丁霎揉了揉眉心,不知如何对答:“喻心,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喻心把脸都埋进了碗里,闷闷应道:“不用总想着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