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波格尔在邀请函里说的庄园就在城郊,他在宴会上邀请弗拉西斯时就有提及,事后弗拉西斯也向管家奥卡确认过,他说的是实话,城郊的确有一座属于他的庄园。但让弗拉西斯感到疑惑的是,这座新建不过几年的庄园离平民区非常近,而由于身份尊贵,其他贵族通常是不会选择在混乱的平民区附近居住的。
恩波格尔原本是商人,距离贵族阶层虽然近,但始终不是贵族,普通商人或许会对平民区有些感情,毕竟不少商人是从平民区里走出来的。但恩波格尔根本不是帝都的原住民,不可能对帝都的平民区有什么归属感……那么,为什么他要在离平民区这么近的位置为自己建一座庄园?
弗拉西斯觉得应该再确认一下恩波格尔的背景,这件事当然要找拥有庞大商队的杜朗德帮忙。但可惜的是杜朗德不在帝都,他没办法寻求兄长的帮助,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找来了杜朗德的商队副队长。
“弗拉西斯先生。”副队长芬格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得体而优雅,是位风趣的绅士,他摘下帽子向弗拉西斯行了个礼,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盒子,“这是杜朗德先生让我给您带的茶叶,不知道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只是有些事情想找人确认而已。”弗拉西斯摆摆手示意芬格坐下,他和这位副队长的关系还不错,而且作为杜朗德的助手,芬格是绝对可信的,他不担心消息会从对方那里泄露出去。他给芬格倒了杯茶,没有急着问问题,而是等对方喝过茶后才慢慢开口:“芬格,你对帕拉特·恩波格尔有了解吗?”
芬格眨了眨眼,“您是说那位刚得到爵位没多久的恩波格尔子爵?他先前是位商人,但杜朗德先生没有和他有过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我对他也不算十分了解……”
他显然没把话说完,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等到弗拉西斯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点头示意没有人偷听后才继续说下去。
“这位商人来自北边的‘堕落之地’,虽然是普通出身,没有和异端教徒有明面上的接触,但杜朗德先生认为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芬格皱了皱眉,“‘堕落之地’附近也有我们商队的驻点,假如您需要更多情报,也许我可以为您深入调查一下。我知道您是大魔法师,实力强大,但在和恩波格尔子爵交往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放下防备。”
“我明白。”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弗拉西斯笑了笑,“只是有些交集,觉得这个人的背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单纯而已,我会小心,感谢你的提醒。”
因为商队里还有事情要处理,芬格很快就离开了。他离开以后,弗拉西斯处理了一下手头的事务,然后到古特祭司那里去了一趟。
“哦,你问你和布兰登抓回来的幼虫?”古特祭司正在搅拌坩埚里的红褐色黏液,听了他的问题头也没抬地答道,“为了让我这里别的魔兽正常些,我把它关在地下室里了,你可以自己去看。”
安德玛幻蝶幼虫分泌的黏液对人类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对魔兽却效果显著,上次弗拉西斯就亲眼看到了石巨人受刺激的样子。他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坩埚里的黏液,没有去问那是什么,反而礼貌地后退了几步,“那我就不打扰你的研究了……”
“啊,这个看看也没什么。”古特祭司摆摆手,给他让出了位置,示意他过去看,“这就是幼虫黏液提纯后的产物,我提纯后加了一些别的材料,现在它是一种稳定的致幻药剂了。”
“对人类也有作用吗?”弗拉西斯问。
“当然有,否则我为什么要将它提炼出来?”古特祭司小心翼翼地顺时针搅拌着坩埚里的黏液,看到它逐渐转变成橘红色,连忙停止了加热,用器皿将它封存起来,“这种药剂的致幻作用很明显,而且效果难以解除,只有用格格兽的□□配合安德玛幻蝶成虫的磷粉调配的药剂才能缓解,因为材料很稀有,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调配。”
弗拉西斯并不像古特祭司那样精通药剂学,但也听说过这种强效致幻药剂,他看了看那管橘红色的液体,虽然对它的效果有些感兴趣,但还是认为自己的任务比较重要。
“我还是先去看看那只幼虫,辛苦了。”他向古特祭司点了点头,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顺着螺旋楼梯下到了对方的地下实验室。
所谓的地下实验室,其实是古特祭司的材料储存室。弗拉西斯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奇怪的魔兽残骸,它们都被很好地保存起来,有些格外珍贵的甚至被加上了恒定法术,只要支持法术的小型法阵不停止供能,它们会一直停留在被取出的瞬间,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能让弗拉西斯就这么一个人自由地走进来,不得不说古特祭司对他实在很放心。但弗拉西斯也留意到了,地下室里有严密的防护法阵,大约是擅长这方面法术的欧文祭司布置的,即使是对弗拉西斯而言,如果让他破解这些法阵,短时间内肯定做不到,而等他成功解除防护法阵,古特祭司早就被惊动了——所以,想从这个地下室里拿走什么东西,几乎和从国王的宝库里盗取珍宝一样困难。
幼虫被关在了地下室尽头的一个隔间里,隔间是用铁围栏隔开的,里面有禁锢法术。弗拉西斯不用打开门走进去,只站在外面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安德玛幻蝶幼虫身上的每一根茸毛。
才过了几天,这只幼虫又长大了一些,身上的黑色似乎变淡了些,呈现出一点半透明的紫色。但因为分泌的黏液都被古特祭司取走了,也没有其他生物可以刺激它,所以距离成虫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在圣殿的祭典之前它不会化茧。
没有了法术刺激,幼虫看起来似乎不那么急躁了,弗拉西斯站在隔间外面看着它缓缓蠕动身体,时不时还蹭蹭铁栏杆,嚼两口角落里堆放的绿色叶子,就像被饲养的普通虫子——当然,个头还是太大了。古特祭司似乎想就这么养着它,弗拉西斯也没有意见,毕竟是珍稀魔兽,假如古特祭司能培育出下一代,对于魔兽和药剂研究也很有意义。
看了一会儿,确认幼虫没有异常后弗拉西斯就离开了地下室,临走前古特祭司还塞给了他一小管橘红色的药剂,说是谢礼。
“……非常感谢。”将那管致幻药剂放进空间戒指里,弗拉西斯笑了笑,告别了古特祭司,向医疗区走去。
事实上,他拿了这管药剂也不知道能用来做什么,但既然这么珍贵,又是古特祭司主动送给他的,收下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原材料是他送到对方手上的。
弗拉西斯非常自然地选择性遗忘了汉普顿,珍贵的魔法药剂给一个对药剂学毫无了解的骑士是种浪费,哪怕幼虫是他们两人一起发现的也一样。
看过了幼虫,他还要看望一下被自己救回来的那个可怜人。弗拉西斯先到阿伦卡祭司的房间去了一趟,遭受了对方一顿毫不留情的数落后才问到了伤者的住处。那个年轻人被带回来时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突然被塞了这样一个伤者,阿伦卡祭司没有当场发疯已经很不错了。
从认识对方的第一天起弗拉西斯就一直觉得,像阿伦卡祭司这样连灰尘都不能忍受的人,能够成为一名医疗专长的祭司实在是个奇迹,比怪兽变成王子娶了公主的传说不可思议多了。不过好在他只是厌恶脏污,对血迹没什么反应,否则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弗拉西斯一边想一边绕过了医疗区的中心庭院,来到了相对僻静的后方。那里有一排小屋,环境很安静,适合养病,所以阿伦卡祭司把那名年轻人安排在了其中一间小屋里休养。
来探望病人总得带些礼物,好在芬格刚才给他带了几盒点心,弗拉西斯就挑了一盒不那么甜腻的带了过来。他站在门口听了听,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人的对话声,声音很小,他无法听清说的是什么,也不打算窥探别人的谈话内容。于是弗拉西斯轻轻伸手敲了敲门,没过多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穿着便服的汉普顿站在他面前,似乎对他的到来感到很惊讶:“弗拉西斯?”
“日安,汉普顿骑士长。”弗拉西斯挑了挑眉,视线越过他看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我是来看望伤者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打扰了。”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礼貌地问道:“方便让我进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存稿还有十几章,发得差不多了……为了配合我的更新进度,所以之后大概会是3-5天发一章……
反正也没多少人在看_(:зゝ∠)_
☆、莱因
汉普顿敏锐地发现了他语气里的微妙,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下,弗拉西斯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问道:“伤者的情况怎么样?阿伦卡祭司说他恢复得还不错。”
“呃……还不错,确实是这样。”
被他这句话堵了回去,汉普顿只能暂时放弃了解释,给他让开了路,“我来的时候他刚刚醒,你进去看看吧。”
弗拉西斯微微颔首,然后越过他走进了房间。
床上躺着一个人,但几乎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头顶一点柔软的褐色头发。似乎是听到弗拉西斯刻意发出的脚步声,他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望向在床边停下的弗拉西斯,然后睁大了眼睛,犹豫着问道:
“是……法伦纳德祭司阁下吗?”
见弗拉西斯点头,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没有力气,弗拉西斯连忙伸手去扶住他,防止他歪倒摔到地上:“你躺着就好,这样乱动对伤势恢复没有好处。”
脸上还贴着纱布的年轻人在他的帮助下靠着枕头坐好,一脸感激地抬头看他:“谢谢您和布兰登骑士长一起救了我,我一直想当面感谢您,但是牧师大人们说我还很虚弱,不能下床去拜访您……”
弗拉西斯把手里提着的糕点盒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柔声说道:“救助伤者原本就是牧师的义务,既然我们发现了受重伤的你,就没有不救你的理由。你如果能够尽快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年轻人抬起头后弗拉西斯才发现,对方有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再加上发色和有几分相似的五官,看起来竟然有点像他的弟弟罗伊尔。虽然脸上还带着伤,但显然是个漂亮的年轻小伙子,非常讨人喜欢。
“您真是太善良了。”年轻人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脸上浮起一点红晕来,“我叫莱因,就住在附近的平民区,等我好了,能请你到我家做客吗?”
他这副恳求的模样也令弗拉西斯想起了缠着自己撒娇的弟弟,态度柔软又惹人疼爱,二者同样的让人难以拒绝。
“好,但平民区最近不太安全,你又还没有康复,看来要推迟一段时间了。”弗拉西斯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也没忘了自己来看望他的另一个目的,实际上他并不单纯是来探病的,除了探病以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莱因,能回忆一下你被抓住的经历吗?虽然这有些残忍,但我想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抓住你的家伙也许还会对别人下手,我们得尽快抓住他。”
莱因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似乎对回想起那段经历很抗拒。站在一旁的汉普顿走近了几步,低头贴在弗拉西斯的耳边低声说:“刚才我已经问过了,他一想起那时的事就害怕得说不出话。”
弗拉西斯微微皱了皱眉,但他知道,在有过这样的遭遇后,恐惧和后怕对平民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莱因不愿意回想也不能怪他。他安抚地用手覆上了年轻人有些颤抖的手背,尽可能地把声音调整到最柔和的程度,然后试探性地问:“如果你不愿意自己想,那么,你介不介意让我来看看你的记忆?只是你被抓后的部分,我以女神的祭司名义保证。”
他能够用法术直接阅读莱因的记忆,虽然肯定不如莱因自己回想起的清晰,但总比没有好。如果通过强行刺激的方法来让莱因自己去回忆,说不定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的莱因也许会因此疯掉。弗拉西斯不想这么做,所以只能够选择风险更小的方法。
但事实上,私自阅读别人的记忆是不被圣殿允许的。
汉普顿很清楚这一点,他不赞同地拉住了弗拉西斯的手臂,收起了先前轻松的表情:“你不能私下阅读他的记忆,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会很麻烦。”
弗拉西斯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会说出去吗?”
“……”汉普顿有些无奈,“我当然不会说,但牧师院人这么多……”何况莱因只是个平民,谁能保证他不会在康复离开圣殿以后,哪天不小心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只要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弗拉西斯挑了挑眉,“还是说,骑士长不信任我?”
牧师院里目前只有汉普顿和阿伦卡祭司是他瞒不过去的,其他祭司没有直接接触莱因的机会,也不会经常到医疗区来。而阿伦卡祭司刚才正准备出门,所以也暂时不可能会到这里来。至于被阅读记忆的莱因……他读完以后打算将这段记忆抹掉,这样对方才能安心地回家,不用因为这件事继续恐惧下去。
“被修改过记忆的人会出现记忆破绽,你这样做很不安全。一旦其他祭司检查莱因的记忆,你阅读和修改他的记忆立刻就会被发现。”汉普顿仍然不同意他这么做,“如果被发现,你得为这件事付出很大代价,明白吗?”
就在他们两个几乎要因为这件事吵起来时,莱因怯生生地开口了。
“我……我可以试着回想一下的,两位大人,请不要因为这件事争吵……”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一起扭头看他,他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立刻泄了,说话也重新变得吞吞吐吐:“我……我……”
“别紧张,慢慢想。”弗拉西斯重新放缓了语气,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会逼迫你,只要能想想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细节就好了。”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温和得像在对待小孩子,莱因原本被他和汉普顿吓得不敢说话,渐渐地也平静下来,捧着他调制的安神饮料喝了一口,然后盯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回忆。
“我在恩波格尔子爵的庄园里当花匠,那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自己一个人往家里走,走到下斜街附近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我正想回头看看,就被人从身后敲晕了。”
莱因回想起后来的经历,忍不住抱着膝盖颤抖起来,甚至往坐在床边的弗拉西斯怀里靠了靠,“我是被痛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被扔在那个怪物旁边,它……”
“没有看到把你放在怪物身边的人吗?或者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弗拉西斯刻意岔开了他的思路,安德玛幻蝶幼虫对他做了什么,弗拉西斯和汉普顿都看到了,没必要让他再重点回忆这个。
“我不知道……那里好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莱因抓住了弗拉西斯的肩膀,惊恐地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他的肩上,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抖,“我很害怕,又很痛……那个怪物一直在动,我痛晕过去好几次,喊救命也……也没有人来帮我……”
“别害怕,现在你不是安全了吗?会好起来的。”弗拉西斯抱了抱他,然后松开手让他躺下,又替他盖上被子,“先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莱因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那样才能让他获得些安全感。他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望着站起身的弗拉西斯,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您明天真的还会来吗?”
“当然,如果你欢迎的话。”弗拉西斯微笑道。
“那……请您一定要来。”莱因说,“有您在,我感觉好多了……”
“他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你了?感觉有些可疑。”
两人告别莱因离开房间后,汉普顿跟在弗拉西斯身后,和他一起向他的住处走去,“我来得比你早,但他一直没有表5 现出那样的恐惧。”
“也许是因为骑士长比较有威慑力。”弗拉西斯并没有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反而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比较可疑吗?一大早就来看望伤者,阿伦卡祭司一定认为你被打坏脑袋了。”
汉普顿觉得头疼极了。
“我说了,我只比你早到一会儿,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