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西斯笑了笑,没对他的判定方法发表什么评价,只说:“可是他们的身上有施法痕迹,每个人都有,而且不是我造成的。”
从上一次在都肯森林的幻术结界里发现石巨人,到被藏在平民区的安德玛幻蝶幼虫,每次他们遭遇这位素未谋面的对手时,都或多或少遇到了术法方面的阻拦。很显然,目前他们潜伏在暗处的对手拥有一个大魔法师,又或者,他们的对手本身也许就是一个大魔法师。在这种情况下,弗拉西斯不得不对任何一点法术留下的痕迹提起警惕,如果能证明这伙强盗也跟同一个人有关……那么他们的对手确实很执着。
执着地想给圣殿找大麻烦。
“……”听他这么说,汉普顿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件坏事,“能看出是什么样的施法痕迹吗?”
“很遗憾,我学艺不精,暂时没办法在这样的条件下看出来。”弗拉西斯单手握着缰绳,手上捧着探测用的水晶球,不间断地侦察着附近的魔力波动情况,“假如骑士长你能在动手前给我留一点时间,说不定我还能看出更多来。半兽人死了以后法术失效,现在我只能从还活着的那几个身上找问题了,不过他们身上的法术和我的法术合在一起似乎产生了些异常反应,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虽然他话里责备的意思不明显,但已经足以让汉普顿明白自己的行为确实给他带来了麻烦。弗拉西斯也不指望汉普顿为此向他道歉——他不认为汉普顿是这样的人,而事实上,他只是好奇对方什么都不说就下手的原因而已,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汉普顿的一贯作风。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走在前面的骑士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我为我鲁莽的行为道歉。”
“……”弗拉西斯有些惊讶,他甚至想看看骑士现在的表情,因为他在此之前从未听汉普顿这样道过歉,“不,你不需要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你……”
“没什么值得问的理由,我只是知道半兽人无法沟通而已,接触得太多已经形成惯性了。”汉普顿打断了他的问话,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没想到会对你辨别施法痕迹造成影响,我很抱歉。”
知道问不出什么,弗拉西斯无奈地终止了这个话题,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水晶球上。事实上从他们走上这条林间小道起,弗拉西斯就察觉到了越来越明显的魔力波动,只是幅度很小,完全没对他们造成影响,所以才一直没作其他反应,而是暗暗观察着那股魔力波动。
他们沿着小路前行时一直很警惕,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么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掩在林间的小营地上。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对视一眼,先后从马上下来,准备搜查一下这片一眼就能看全的营地。
“跟在我身后。”汉普顿单手握着枪,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悬在身侧,率先跨进了营地里。
对于他明显的保护姿态,弗拉西斯只能无奈地跟上去,然后在他走得更远之前伸手拉住他让他停下:“别急,我们要面对的是个法师,让我先侦察一下怎么样?”
他在地上画了个小型的侦察法阵,摆放好施法材料以后启动了定点侦察术,却只在整个营地里发现了一处有异常法术反应的地方,而且微弱得像立刻就要消失一样。
“东南方向,那个灰色帐篷里。”弗拉西斯确认没有第二处异常后立刻撤销了法术,向汉普顿指明了他发现的异常位置,“我不知道我的判断是不是准确,但是……最好立刻去看看。”
他们以最快速度进了那个灰色的破旧帐篷,来到弗拉西斯发现异常的角落,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连魔力波动都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汉普顿有些疑惑,那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角落,地面上甚至还积了灰,什么也没有。
金发的法师盯着那个什么也没有的角落,想起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类似情况。
就在大半年前,在荒岩平原上魔族聚居的地道里,他曾经被类似的把戏欺骗过。如果不是事后又回头去确认情况,那一次他们恐怕连自己是怎么被骗的都不知道。
他阻止了想离开的汉普顿,站在原地继续看那个角落,决定验证一下是不是一样的手段。要是被同样的把戏骗两次,这一定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他一脸严肃地原地站着没动,汉普顿也就没有再动,跟他一起留在帐篷里,围住了那个空荡荡的角落。
他想,像贵族先生这样有洁癖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傻站在原地盯着积灰的地面看,一定是有所怀疑才能忍受半兽人住过的臭烘烘的帐篷——在见识过弗拉西斯对灰尘和污渍的厌恶程度后,汉普顿更加坚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果然,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帐篷角落突然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空间波动,随即波动渐渐变得激烈起来,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扭曲,前后只过了不到十秒的时间,一个漆黑的洞口静悄悄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果然是这样。”弗拉西斯冷眼看着那个空间裂隙,突然伸出手,一道准备好的封禁法术狠狠打在上面,硬生生将不稳定的通道强行固定住了,“想得到用这种把戏骗过施法者的眼睛,看来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
要不是他曾经吃过空间裂隙的亏,这一次肯定无法发现这个不稳定的空间通道,那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防护用的龙皮手套,戴上后将手伸进了通道里,取出了一个打开的法术卷轴。卷轴在被他取出的瞬间就失效了,但是至少上面抄写的笔迹还在,弗拉西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个控制类法术,跟之前用在石巨人身上的很相似,只不过效力被加强了许多,可以控制的对象数量也增加了几倍。
“看来对方很聪明,利用这个不稳定的空间裂隙藏匿卷轴,用上面的法术控制那群半兽人……亏他能想到这样的手段。”检查了失效的卷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记号和纹章,弗拉西斯就先将它放进了自己的空间戒指里,“利用次空间的特殊属性,打开的卷轴效果会维持比原本长得多的时间,而且被控制的对象身上不会有特别明显的控制痕迹,我们的对手……深谙此道啊。”
会是一名空间系的法师吗?他不敢肯定,因为总有些人超出通常情况的范畴,例如他弟弟的那位至交好友——连一名骑士都能引发空间涡流,利用区区一个空间裂隙藏匿卷轴这种事,实在不能成为判断对方是空间系法师的证据。
再次检查了那个裂隙和附近的魔力波动,确认没有问题后弗拉西斯收起了自己的施法用具,对一直无事可干的汉普顿说:“这里应该没有别的异常了,我们回去吧。”
“你确定吗?这里安全了?”汉普顿看起来有些不放心,追问了一句。
“在我所能勘察的范围内,我想应该是安全了,不会再有别的威胁……唔?”
话说到一半就被面前的人低下头强行吻住,弗拉西斯皱了皱眉,一个肘击撞开了汉普顿:“骑士长,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种随时随地不分情况乱来的人简直无法好好共处,他开始后悔只跟对方两个人一起到营地来勘察了。
“你刚才盯着那个角落的样子太性感了,看得我心痒。”汉普顿笑着低头看他,还伸手替他拂去了一些落在肩头的灰尘,“反正又没有别人跟着,不如……”
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弗拉西斯绕过他走出了帐篷,“这张卷轴还有些需要研究的地方,我想我需要空出一天时间来看它。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圣殿了,剩下的残局就由阁下和骑士队收拾吧。”
得到意料之中的冷遇,骑士也没有被拒绝的失落感,看着弗拉西斯径自解开缰绳上了马,然后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俯视自己,他反而觉得格外有趣。对弗拉西斯这方面的冷淡无趣,他不仅没有因此失去兴趣,反而因此更加享受这种感觉——反正贵族先生只是平时冷淡,在床上还是很诱人的。
食髓知味啊。汉普顿摸着下巴也上了马,跟在金发法师身后往回走,视线停在对方腰带勒出的一截腰线上,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回到先前跟半兽人战斗的地方,弗拉西斯随意找了个借口扔给骑士们解释他们为什么呆了这么久,一副什么也不想多说的模样,也不再搭理汉普顿。直到他们带队回到圣殿,汉普顿还是没能再跟他搭上话。
骑士们都在悄悄议论他们是不是在树林里遭到了袭击,已经离开的弗拉西斯没有听到,然而距离不太远的汉普顿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弗拉西斯确实是遭到了“袭击”……不过所谓的袭击者是他,大概没有人想得到吧。
骑士长好心情地想,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晚宴
弗拉西斯在他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晚饭时间才终于带着他的成果走了出来。
研究和比对的结果非常令人惊讶,他将卷轴上的内容拆分成几个部分研究,顺利地解读出了所有内容,却也发现增强法术效果的部分是由几个他很熟悉的小节组成……或者说,圣殿的祭司们应该都对这几个小节的咒语非常熟悉。因为它们本来就源于圣殿的光明增益术,最基础的效果是对骑士进行祝福加持,这是所有圣殿牧师都能运用的。而很少人知道的是,光明增益术修习到高阶以后效果也会有变化,对于许多种类的法术都能起很强的增强作用。
弗拉西斯相对而言比较擅长攻击性法术,所以对于这个增益术的小窍门再熟悉不过,他自己就经常用这个办法来加强瞬发法术的威力。不过抄写卷轴的人将带有增益术的这几个小节藏得非常隐秘,几乎完全融入到了咒语本身,如果弗拉西斯没有将整个卷轴的内容拆分开来细细分析,说不定根本发现不了里面还藏着这么一个法术。
属于圣殿内部的法术。这是个惊人的发现,意味着他们的对手即使不是藏身于圣殿内部,也跟圣殿脱不了关系。
他去向祭司长汇报了他的发现,并且申请将都肯森林的异常情况和平民区的幼虫合并成一个事件来调查。出于事件的特殊性,他的申请得到了批准,但祭司长在批准的同时还塞给了他一份邀请函。
“在调查之余,希望你能代表圣殿去参加这个晚宴,我想你是十二位祭司里最适合去的人了。”他这样对弗拉西斯说,语气柔和,但是几乎没有给弗拉西斯拒绝的余地。
在十二位祭司里,除了年轻以外,他唯一的特点就只剩大贵族出身了。再联系一下邀请函上的皇室纹章,弗拉西斯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晚宴。
每一年国王都会在丰收季办一个这样的晚宴,邀请圣殿的代表、大贵族们和一些富商参加,美其名曰联络感情。但是每年的晚宴上总会有一些经商起家的小贵族崛起,可见这样的晚宴联络的也不只是感情。弗拉西斯还在魔研所的时候曾经陪同他的导师参加过一两次这种晚宴,虽然能在宴会上自如地与人交流谈笑,但是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后来就没有再去。
圣殿的其他祭司想必也没有哪位这么无聊,想要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去参加这个晚宴,而他初来乍到又是贵族出身,所以这份差事落到他头上也很正常。弗拉西斯一边走一边打开了那份邀请函,扫了一眼时间地点,然后想起了什么,又往回翻了翻,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请两位代表一起出席。据他所知,按照惯例这两位代表应该是由一位祭司和一位高阶骑士担任的。他已经答应了祭司长作为祭司代表出席,而骑士代表,在目前的圣殿总部有资格担任的人实在不多。
骑士长汉普顿·布兰登,或者副团长费尔南德斯·迪格里斯特,这是圣殿总部常驻的两位七阶以上的骑士,身份上也和祭司等级相同。而迪格里斯特正在外执行任务,所以他别无选择,能和他一起出席晚宴的只有汉普顿。
既然这样,那也没有什么好多想的,但愿汉普顿敌视贵族的毛病别在晚宴上发作,否则他可不是一般的尴尬。弗拉西斯挑了挑眉,叫过恰好路过的一个巡逻小队里为首的骑士,把邀请函递给他:“劳驾将这个送给骑士长,希望他能准时出席。”
在去赴宴前,他自己也要先回一趟家——虽然并不需要穿自己的礼服去赴宴,但是他还是要回家去取一些配饰,顺便问问管家奥卡关于那位恩波格尔子爵的事。
“恩波格尔子爵?”管家奥卡对于这个名字显然并不熟悉,但是回想一番后还是想起了这是谁,“噢,对了……几个月前有个年轻富商娶了赛维家的那位夫人,因为他答应捐出部分财产作为军姿,国王陛下就将赛维子爵的爵位改封给了他。”
“赛维?”弗拉西斯在魔法山脊呆了几年,但是对这个姓氏仍然留有一点印象,“就是那个被自己的情妇勒死在床上的倒霉蛋?”
那可是好几年前帝都贵族圈子的一大笑话了,风流成性的子爵被自己的情妇勒死在床上,情妇和侍卫长私奔,他的妻子继承了他绝大多数财产和一个空荡荡的子爵头衔,却因为没有儿子而无法世袭这个爵位。由于那位赛维夫人的容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所以一直孀居,并没有再嫁。
假如奥卡不提起,弗拉西斯都快忘了这么个人了,他早已经不记得那位夫人长什么模样,但是既然继承了大笔遗产却没有人为了钱财和爵位上门求婚,想来长相确实应该不怎么样。不过既然知道了所谓的恩波格尔子爵的来历,一切就变得容易了。
为了格格兽,他要在晚上的宴会里找那位子爵好好聊聊……他相信对方会参加宴会的,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娶了赛维夫人得到这个爵位,弗拉西斯都相信他不会错过这个和国王还有其他贵族直接接触的机会。
除了询问这些消息,弗拉西斯还从家里带回了部分他认为适合用来搭配白袍的饰品和配件,决定在穿着打扮上下一些功夫。既然是去赴国王陛下办的宴会,而且可能还要从赴宴的人口中打听消息,如果他只穿着圣殿祭司的礼服白袍,也许看起来会像个出门公干的祭司,起不到和贵族们拉近距离的效果。
既然必须得去,就要尽可能达成所有的目的,他一向不喜欢做无用功。
弗拉西斯走进大厅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因为在没有调任魔法山脊之前,他还不时地参加这样的贵族宴会。但今天不同,他是以圣殿代表之一的身份来的,身上穿着正式的祭司礼服长袍,微卷的沙金色长发用绣着金线的白色缎带束起来,优雅又圣洁,和几年前那个头顶无数光环的天才一样仍然是视线焦点。
他像个天然的光源,即使站在容貌出色的年轻贵族群里也能被一眼辨认出来,不仅因为那身惹眼的白袍,也因为他拔群的外貌和气质——属于强者的气质,柔和但不失侵略性。
国王原本坐在他的王座上,这时也热情地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噢,弗拉西斯——我们可有些时候没见面了,你最近还好吗?”
“女神的仁慈和光辉时刻照耀着您,陛下。”弗拉西斯欠身行了个牧师礼,然后走上国王所在的高台,躬身亲吻了他伸出的手上那枚作为皇室象征的戒指,“一切都很好,感谢您的关心。”
“布兰登骑士长呢?圣殿给我的回复可是你们两位都会来。”国王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长辈对晚辈惯有的和蔼语气,“当初你留在魔研所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我的首席宫廷法师了。不过在圣殿也挺不错的,以你的能力绝不会被埋没。”
“陛下过奖了。圣殿很好,女神一直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您不必为我担心。”弗拉西斯露出一个笑容,“骑士长今天有调查任务,刚刚才赶回城,稍作打理就会过来,请允许我先替他向陛下赔礼。”
国王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显然对他的兴趣远大于汉普顿,一直拉着他说话:“你父亲经常和我提起你,你该多回家看看他,毕竟他也不年轻了。”他看起来有些感慨,“二十年前我们还一起征战,现在却也一起老了。”
“父亲也常常向我们提起陛下的勇武和智谋,即使是现在,您也仍然是位睿智而成熟的君主。”
国王一脸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臂,示意可以先坐下了,又说:“法伦纳德家的小子每一个都这么会说话。先前罗伊尔那个小家伙也是这么哄着我,让我把荆棘城交给他经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