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得比我想象中快,果然年轻人精力充足,恢复得也快。”
“莫西祭司。”弗拉西斯回过头看向厨房门口,脸上笑意不减,“谢谢你为我包扎,救了我一命。”
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门口,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表情却有些微妙。他盯着弗拉西斯小腹上渗出一点血色的纱布看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看来你早就猜到是我了,对吗?”
“虽然很不愿意怀疑你,但确实是这样没错。”弗拉西斯站起身来,对上他的视线,“你留下的破绽很少,但是足够让人顺着摸到你身上——唯一困扰我的,是你这样做的原因。”
莉莉安站在他们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往弗拉西斯腿边退了退,蓝眼睛望着莫西祭司,仰着头轻轻呼噜了一声。
“她很喜欢你。”莫西祭司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在意,语气却有些微妙,“你看,连只相处了这么短时间的魔兽都这么喜欢你,真是让人羡慕的天赋。”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弗拉西斯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对面的老人,没有作出应答。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莫西祭司看起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他比弗拉西斯的祖父还要大上二十岁,看起来却并不比他的祖父年长,精神也更好,在这样正面对视的情况下,弗拉西斯甚至能感受到他年轻时的俊美儒雅。不过,即使他掩饰得很好,表情上的异样仍然没有逃过弗拉西斯的眼睛。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莫西祭司笑了笑,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你和以前的我很像。”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空气中的某一点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复杂,“年轻,意气风发,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成绩……”
弗拉西斯怔了怔,他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开始回忆往事,却也乐得看他这样继续下去——那样的话,至少莫西祭司暂时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他正想悄悄向旁边稍微移动一点距离,莫西祭司的眼珠却在这时动了动,视线落在他身上,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讽刺:“不过,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受尽宠爱的孩子,一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是怎么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肮脏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没有存稿了,之后会写多少更多少,我尽量快点吧……反正也快完结了(。
☆、命运
“我猜你应该已经看过了我的档案,”莫西祭司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有布兰登骑士长为你效劳,即使你被停职,要看那一份档案也不是什么难事。”
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事实上,汉普顿几次莽撞行事会暴露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如果莫西祭司看不出来,他才会感到惊讶。
“我很好奇那份档案上是怎么写的。”莫西祭司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是真的感兴趣,但却还是抛给了他这个问题,“可以告诉我吗?”
“档案上记录的内容里,有一部分并不多么令人愉快,我想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又何必要问我?”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弗拉西斯索性直接靠到了离他最近的墙上,他小腹上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但这个时候尝试为自己进行治疗并不明智,只能先尽可能地节省体力,为寻找逃脱路线做准备。
他不知道为什么莫西祭司要刻意提起自己的档案内容,也许那和他针对他的原因有关系,但从汉普顿复述的内容来看,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和他或者他的家族相关的线索。
弗拉西斯有些困惑,但紧接着,一个看起来可能性并不大,但确实存在可能的答案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会是这样的理由吗?
“只是想知道‘那件事’有没有被记录在档案里,看来是没有的,不然你不会这么镇定。”莫西祭司走近几步,从自己的左手上摘下一个戒指,递到他的面前,“我想,你应该见过这个。”
弗拉西斯接过了那个戒指,他先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莫西祭司手上戴的戒指,因为每个祭司除了祭司戒指以外,一般还会在自己的手上戴几个储存法术的戒指,对施法者而言,盯着别的施法者戴的戒指太过仔细地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很显然,莫西祭司递给他的这一个戒指上没有任何的魔力波动,只是一个普通的宝石戒指。虽然是这样,这个普通的宝石戒指却比高阶魔力戒指更有价值,弗拉西斯只低头看了一眼,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多门普雷家族的家徽?”
多门普雷,是帝国最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几乎每一代的继承人地位都非常崇高,而且经常和皇室通婚——现任国王就有一名王妃是出自多门普雷家族,是位大美人,深得国王宠爱。
但莫西祭司显然并不姓多门普雷,那么这枚属于多门普雷家族成员的蓝鸢尾戒指,是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又或者,是谁给他的?
弗拉西斯皱起了眉,他对多门普雷家族的了解仅限于同辈的年轻人以及优秀的家族成员,而据他所知,这些人里没有失落戒指的。
“不用皱眉,这枚戒指的主人你一定不会认识,毕竟他只是个平庸的家伙,隔了一百多年,谁还会记得他?”莫西祭司笑了笑,没有取回戒指的意思,“我把它拿给你看的意思,你能猜得到吗?年轻的天才。”
弗拉西斯用手指摩挲着戒指内侧,摸到了两个细小的字母刻痕,他垂下眼帘看了看,发现是G.D两个字母,应该是名字的缩写。
G.D?联系莫西祭司说的一百多年,这个人应该是和他同辈或者比他年长的多门普雷家族成员,既然戒指能落到莫西祭司手里,这个人大概已经死了……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弗拉西斯没有背过多门普雷家族的族谱,但还能记得一些几代以内的人名,很快从中筛选出了一个看起来相对符合的名字。
“盖拉哈特·多门普雷,贝利西亚王妃的曾祖父?”
莫西祭司怔了怔,他没想到弗拉西斯竟然记得这个名字,惊讶之余笑了起来:“能被你记住名字,也算是那个老家伙值得夸耀的一件事了。”
他眼里的憎恨之色再明显不过,弗拉西斯根本没有忽视的可能。至于他为什么对这位王妃的曾祖父心怀怨恨,弗拉西斯也有自己的猜测,但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倚着墙站着,等待莫西祭司自己说下去。
要知道,盖拉哈特·多门普雷不仅是王妃的曾祖父,还是那一代的家族掌管者,虽然在五十岁就死于意外,却在贵族圈里有着很不错的名望。
……也许他不是死于意外,就像莫西祭司的父亲一样?
“老莫西只是一个替盖拉哈特养孩子的仆人,盖拉哈特诱/奸了一个平民女性,却不愿意放弃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和与大贵族通婚的机会,把这个怀孕的倒霉女人扔给了他的跟屁虫莫西。”
莫西祭司苍老的脸上褪去了惯有的慈爱和祥和,弗拉西斯留意到,说到盖拉哈特的名字时,他的眼里总会闪过一丝混合着憎恶和愉悦的情绪,隐隐带着疯狂。
“莫西是个废物,他替盖拉哈特娶了那个女人,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任由盖拉哈特一次又一次地到自己家里来凌/辱她,在她不堪侮辱自杀后,又把她不满十岁的孩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起来用尽了所有力气来忍耐,但弗拉西斯已经猜到他没有说出口的内容来。
“……那是你,对吗?”他低声说。
莫西祭司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确认,只是顿了顿,跳过那一段,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孩子在九岁那一年发现了自己的法术天赋,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那个年代,诅咒法术还属于被明令禁止的法术范围,以他‘小贵族’的身份永远进不了魔研所,更不可能进圣殿。他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要报复盖拉哈特和他的‘父亲’,于是经常躲在地下室里练习无意中成功的诅咒。
“莫西家藏着一些禁/书,他发现以后总是偷偷去翻看,从里面学了不少恶劣的诅咒,却一直没能成功施放威力比较大的攻击魔法,只能不断练习诅咒。诅咒的效果要经过实验才能看到,于是他尝试了一次,那一次,他把莫西烧死了。”
弗拉西斯了然地扬了扬眉,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莫西祭司的父亲确实不是死于普通的火灾,而是诅咒带来的大火。抛开别的因素不谈,在那么小的时候,没有经过启蒙就能做到这个程度,莫西祭司的天赋实在是很惊人。
莫西祭司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并不意外的表情有些不满意,却找回了一些平时惯有的和蔼,脸上的表情平和了下来,柔声对他说:“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左手,轻轻按住了弗拉西斯覆在自己小腹伤口上的手,不动声色地中断了他的治愈术,“年轻人,不要着急,我替你包扎过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弗拉西斯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下面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点的纱布。他无奈地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也不做,莫西祭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默念几句咒语,在他的身上加了一层禁制。
“年轻真好,总有用不尽的精力,和数不清的可能……”他的目光落在弗拉西斯的脸上,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却在片刻后忽然触电般转移了视线,看向了积满了灰的肮脏地板。
他的目光里包含了一些弗拉西斯看不懂的东西,但更多的还是向往和无法形容的沧桑,弗拉西斯站在原地看着他,觉得他那双苍老却仍然不失美丽的绿眼睛像一对尘封的绿宝石。
莫西祭司年轻时是圣殿有名的美人,弗拉西斯不是正统的圣殿成员出身,所以先前并不知道,汉普顿告诉他时他还有些意外。但现在看来,即使年龄已经超过一百岁,莫西祭司的相貌带有年轻时的俊秀,沉淀后的气质像水一样温和,那些传闻应该不假。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双眼睛从前是什么模样的?被生父和养父逼得要用诅咒杀人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疯狂?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莫西祭司留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拍拍他的脸颊,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容来,“即使你这样看我,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弗拉西斯不避不让,直直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比起你的悲惨童年,其实我更关心你陷害我的理由。要知道,无论是多门普雷家族还是盖拉哈特·多门普雷本人,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今天之前,他对我而言只是教科书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哦,当然啦,你怎么会跟那个肮脏的家伙有关系呢?”莫西祭司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以为我做这一切是跟他有关?他的仇,早在几十年前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痛苦不堪,蝼蚁一样卑微地死去时就已经报完了,我送给你的这一系列礼物,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注视着弗拉西斯的眼睛,像个慈爱的老者,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和脸上的表情大相径庭。
“我只是觉得不忿,我十岁进入圣殿,和每一个和我一同进入圣殿的孩子一样,每天都在背诵圣殿的教义和女神的教诲中度过。光明女神手持公平之秤,圣殿处处标榜人生而平等,却还是和各国贵族狼狈为奸。如果世界真的像教义宣称的那样公平,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出现?”
弗拉西斯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说话,莫西祭司却没有给他机会,看起来这些话已经在他的心里憋了太久,一旦开口就无法再吞回去:“那些孩子,大多是出身普通的平民甚至奴隶,即使有一两个贵族也不比平民孩子优秀到那里去。圣殿站在一个施舍者的位置,赐予他们法术知识或锻炼身体和武技的机会,他们长大以后也仍旧为圣殿服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循环。可这种模式真的公平吗?这就是圣殿宣传的公平?如果是的话,像你这样的人又该怎么算呢?”
他抬头看了皱着眉的弗拉西斯一眼,眼神复杂:“那些被圣殿收养,逐渐培养成教会成员的孩子们,在即将爬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时,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另一个孩子夺走了原本应有的一切,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我觉得这是另一种公平,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公平的,能得到某件事物就说明这个人有他的独到之处,他一定有别人没有的长处。”弗拉西斯并不赞同莫西祭司的话,按照他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莫西祭司口中“被人夺走原本应有的一切”所应有的想法,“靠自己的能力取得的,就是公平的。”
“如果那不是他自身的能力,而是由别的事物决定的呢?例如家世,又例如金钱?”莫西祭司眯起眼睛,“你认为那也是公平的吗?”
“称不上公平,但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不公平,毕竟只有家世和金钱加持的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弗拉西斯很清楚,莫西祭司举出家世和金钱这些例子是在暗指他这样的人,但他从来不以自己的贵族身份为耻,恰恰相反,在他看来这是他能取得现在的成绩的最重要的基础之一。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代表他赞同莫西祭司那一套理论。
“所谓的公平,当然不可能是绝对的、单一的公平。有人出身低微,却靠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得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有人出身高贵,却因为资质平庸性格低劣最后不得善终。”他扶着脏兮兮的墙壁,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一些的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向出口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有人拥有别人没有的天赋,于是他走得比别人更远;有人资质平平,却依靠自己的毅力得到了怠惰者没有的果实,这难道不是很公平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运,但究竟最后是怎样的结局,还是靠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周跑出去玩了,回来以后挺尸好几天,所以更新慢了点…………
接下来会恢复正常进度,也就是一周2-3更左右,存稿已经被吃光啦(
☆、嫉恨与不甘
关于莫西祭司这样做的原因,弗拉西斯先前曾经设想过好几种可能,但他没想到最后成真的是他看来最不可能的一个。
他看了莫西祭司一眼,觉得自己也许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
“没有人躺着不动就能成功,比起无所事事却富有的废物,我认为有追求的穷人更值得敬佩。但我不认为这是不公平,所谓公平与否,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的,不是吗?”
“从你嘴里说出‘靠努力就能改变’实在是太讽刺了,法伦纳德祭司。”莫西祭司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成为不了你这样的人,你却在这里不痛不痒地说这种话——”
“所以我说没有绝对的公平,不是吗?”弗拉西斯打断了他的话,视线与他相交,露出一个笑容来,“莫西祭司,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体,他们不可能站在一样的起点,但却有可能同时到达终点。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这样的‘公平’,你想像一下,如果所有人都以同样的模式出生、成长、死亡,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莫西祭司没有接话,只是站在原地和他对视,沉默片刻后,他突然摇了摇头。
“你猜到我为什么做这些事了吗?”他问。
“猜到一些,但不敢肯定,毕竟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没敢往这个方向想。”弗拉西斯无奈地笑了笑,“谁能想到你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算计我呢?毕竟……我只是一个刚刚升任祭司的新人而已。”
“……新人。”莫西14 祭司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新人,天赋惊人又有这样的家世,圣殿恐怕恨不得每年都能来几个,这样扩张的速度也会快得多吧。”
弗拉西斯发现,他似乎并不怕自己知道他的心思,这种坦荡……到底是是有恃无恐呢,还是放手一搏?
“这就是你为我设圈套的原因吗?”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吃痛地捂住被牵动的伤口,皱着眉问,“你不仅对我有意见,而且还对圣殿有意见?可圣殿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收留了你——”
莫西祭司突然一挥手,弗拉西斯被突然袭来的尖锐疼痛逼得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