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惊疑不定地问道,“姐姐你是说,我们让他好的太快了,反而引起了他的疑心?”
“正是。疑心一起,他自然会去院子中细细查看的。这鳞片八成是掉在哪个缝隙中了,相公拿到这鳞片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了。”
“那他为何当时不走,非要等到现在?”
白素贞站了起来,推开了窗户,银霜似得月光撒了下来。“他是在给自己时间适应。最后,他还是接受不了我们的身份,选择了离开。”
“我们不把他抓回来?”
“哎......”白素贞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月光如水,岁月如梭。
许仙的儿子许当归渐渐长大,他考取功名,成家立业,而白素贞则在她六十岁的时候含笑而终。看着在自己葬礼上哭得一塌糊涂的儿孙们,恢复年轻时的真身的白素贞笑着离开了。
于此同时,白素贞与许仙同时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如何?”白素贞淡然地看向许仙,开口问道。
“我......”许仙想开口辩解两句,但却觉得哑口无言。
“你输了,许公子。”
“可是我......”许仙刚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动作一顿,转头向一边看去。
旁边的椅子上,法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边转着佛珠一边念着经文。他身边跟着的小沙弥一会儿看看许仙,一会儿看看白素贞,看到许仙在看他师傅,顿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赶紧闭眼假装念经。
☆、梦醒时分
在一旁围观了全部事件的唐莫莫,也在心中叹气。
时间倒回到许仙与白素贞把一切挑明的那天。
那天她带许仙进入金山寺后,就直接找到了法海。
“稀客,真是稀客!”法海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是来看八字配不配,还是来选个好日子成亲的?”
“直接选日子吧!”许仙脱口而出。
他转头看了眼神色淡定的白素贞,只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法海则接口道:“恭喜恭喜,一看你们以后定会子女双全,儿孙满堂的。”
“真的?”许仙的眼睛更亮了。
“......”一旁的白素贞手指微动,室内突兀出现两团水,“哗啦啦”直接落在了两人头上。
“哎呦!”许仙被浇了个透心凉。
“哎呦!”法海消失在了原地,而他的小徒弟则出现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被浇了个透心凉。
“此次前来是向大师借一件法器的。”白素贞说道,“大师你可知我为何留在杭州?”
“知道,知道,还不就是老一套的‘美郎君救我一命妾身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戏码吗?”法海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妖魔鬼怪总是喜欢搞这一套!特别是那些小狐狸们,告诉她们别嫁人就算嫁人也别生仔,非不听!隔三差五的就能在后门看到她们,一个个都是抱着孩子来找我借法器去找负心汉的。对了,你要借哪件法器啊?”
“......”许仙听得心里一惊。
白素贞开口说道:“不必用那些,只用黄粱铎即可。”说完,她转向了许仙,“许公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打赌?什么赌?”
“人妖本就是疏途,你也听到法海禅师说的。多少妖魔鬼怪嫁给人类后又被抛弃了呢?”
“我,我绝对不会做出此事的!”许仙急忙保证道。
“想来那些抛弃妻子的人说喜欢时是真心的,一旦要离开时,也是真心的。许公子,是白头到老还是劳燕分飞我们一试即知。”
“怎么试?”
“用这个!”法海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小和尚赶紧举起了一只碗口大小的铁钵,“贫僧的法宝黄粱钵乃是件非常实用的法器,里面是梦境的世界,你与白施主一同进入该梦境中,会以为那里面发生的事是真正的事。”
许仙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白姑娘你想跟我打个什么赌?”
“进入黄粱梦境中,你不记得我是蛇妖的事,而我也放下不成家的念头。让咱们从头开始,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若是你我真的白头到老,那我自然是无话可说。但若是不能,提亲之事请不要再提。这个赌约如何?”白素贞问道。
“若是咱们白头到老,你就同意嫁给我?”许仙激动得两眼发光。
“是!”白素贞回答的很快。
“大师,快开始吧!”许仙迫不及待地说道,“怎么睡呢?是要分开睡,还是抱着一起睡?”
法海微微一笑,躲开了从天而降的水团,“都不用,来,许施主请你看这边。”说着,他把那黄粱钵举到了许仙跟前,示意许仙往里看。许仙伸头看去,只见那铁钵里似乎盛满了水,水里隐约泛起有些模糊的画面。
他想要凑近看清楚时,突然身子一重,就这么睡着了。
“成了!”法海单手接住了差点倒地的许仙,把他放在了旁边的软榻上,“许施主已入梦,白施主你也去吧。”
“好。”白素贞躺在了软塌的另一侧,却听到法海突然问道。
“白施主,你就这么肯定,他不会与你白头到老吗?”
“嗯,他不会。”白素贞闭眼说道。
“这又是为何?”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白素贞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已经睡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才听到她轻声说。
“因为他是人。”
待到两人都睡后,法海和小和尚齐齐探头看向了黄泉钵中。
唐莫莫也凑了过去。
里面像是水镜般,浮现出了许仙与白素贞在梦境中的种种。从他们的初次相遇,到后来的相知相守,一边看着,法海师徒两还不时进行着点评。法海更是让小和尚端上了一盘李子,两人一边看,一边磕着李子吃。
待看到小青变为蛇身后吓死了许仙时,法海和小和尚不由齐齐发出了惊叹声。
“师傅,这下怎么办啊,许公子死掉了!”小沙弥紧张地一头汗。
“往下看,往下看!凭为师看梦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不到最后关头还是有转机的。”法海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镜。
在看到后面许仙服下仙草活过来时,师徒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这许公子恐怕要生疑了。白施主太心软,救活他后干脆再把他脑袋砸破,裹上草药绷带的,让许公子养上一年半载的,这事儿才算做的圆满。”法海一边看,一边说着。
小和尚则反对道:“说不定白施主是故意的,留下一线破绽,让许公子自己去发现她们的身份。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考验?过的好好的考验什么啊?”法海表示不赞同,“石头烤烤还会裂开呢,更别提人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考来考去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小和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师傅啊,你这是不懂爱啊!真的爱,不就是两人之间坦荡荡,毫无隐瞒的吗?”
法海使劲敲了下小和尚的头,恶狠狠地说道:“你个小光头懂什么啊!还看不看,不看出去扫地。每次看黄泉钵你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真是烦死个人!”
“师傅,我是小光头,你不就是老光头了!哎呦,我不说了?9
他们围着黄泉钵观看白素贞的经历,就像现代人看电视一般。他们为里面的剧情惊叹,开心,着急着。
法海禅师明显不是白胡子老爷爷,而是位不到三十的青年人。此时,他跟小和尚为了白素贞肚子里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又争论起来。他们吵得引经据典,口若悬河,最后争执不下的两人便开始愤怒地朝对方扔起了李子核。
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是人设,情节还是剧情展开跟传说中的白蛇传根本一点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唐莫莫暗暗想着,既然完全不同,那流传甚广的白蛇转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小和尚人矮手短,转眼就被坏师傅法海糊了一脸李子核。
他蹲在一边眼泪巴巴地说道:“师傅你这么坏,我要写个话本子!把你写成专门四处破坏人家姻缘的老头子!哼,我把白施主他们在梦里的经历改一改,改成许施主被你拐上金山寺,你因为打不过白施主,便趁着人家生孩子的时候把人家关起来。哼哼哼!让大家都知道你是坏和尚。”
法海一把捏住了小和尚的脸,用力把自己徒弟脸上的肥肉往两边拉去,“你去写啊,哈哈,看谁会信你的胡言乱语!你师傅我英俊无比,佛法精深,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你尽管去写!等千百年后,后人在角落里发现你那落满灰无人问津的话本子时,肯定会笑死了!你师傅我,可是要作为高僧流芳百世的!”
“哼!”小和尚不服气的哼哼着,“坏师傅。”
“呵!”法海笑眯眯地说,“蠢徒弟。”
“......”
唐莫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法海。
这位大师说不定哪天也会找上门,要求他们报纸刊登一份澄清说明之类的报道呢。
黄泉钵里时间过的飞快,但在黄泉钵外,从事情的开始到结束一共才过了两个时辰。
白素贞一死,陷入梦境的两人同时醒了过来。
“我......”许仙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那些经历却是真真实实的。他看着白素贞,想要解释,想说若在现实世界里,他是绝对不会抛弃妻子不告而别的。
但这话卡在他口中,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更别提旁边还有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这叫他如何开口。
“大师能否回避一下?”
法海点点头,拽着小和尚走了出去。
“白姑娘,我......”
“愿赌服输,许公子是想反悔?”白素贞心中毫不意外。
人呐,不都是这样?
“不,我是想对姑娘说声抱歉。”许仙的声音有些哽咽,回答得却是出乎白素贞的意料。
“终是我负了姑娘。我愿赌服输,提亲一事我不会再提。白姑娘,你也不必为了报恩之事强留在我身边,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若是白姑娘想问我为何如此容易就放弃,那我只能实话实说。我心仪姑娘,就算白姑娘你不嫁给我也没关系。喜欢这种事,不一定非得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之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想当名悬壶济世的好医生。但是遇到姑娘后,我发现我的愿望变成了两个。”许仙苦笑了一下,“如今第二个愿望是无法实现了。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想想我真是贪心,有多少人,连一个心愿都无法实现,我却生出这般贪念,想要事事如意。”
说着,他看向了白素贞,“白姑娘,谢谢你。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希望你以后能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完,他转过身去,似是在擦拭着眼泪。“俗话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如今倒是让白姑娘见笑了。”
“不会。”白素贞说道,“我也要谢谢许公子这些年对我们姐妹的照顾。”
“不不,你们照顾我的地方多一些。”
门外,法海与小和尚贴在墙边,努力想听了个究竟。
可惜,只能隐隐听见几句人声,具体说什么却是听不清。
小和尚轻声问道:“师傅,他们会不会在里面抱头痛哭?”
“哭你个头,有什么好哭的。我看他们是在互相责怪,这种事我见多了,‘我那夫君在家一点儿忙都不帮,也不体恤下我,也不想想这些钱不都是老娘赚的吗’‘嘤嘤嘤,都怪她,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总怕我在外面偷人’。”法海翻了个白眼,“这群妖怪没事就来找我诉苦,本大师很是烦恼啊。”
“师傅你不是每次都听的很开心吗?”小和尚不客气地揭穿道,“大家都说,整个修道界里最爱传闲话的人就是师傅你啊!”
“闭嘴!”法海使劲捏了下小和尚肚皮上的肥肉,这下让小和尚差点又哭了出来。
“我要写师傅你不仅抓了许施主,逼他当和尚不给他饭吃。而且把白施主关在雷峰塔底下,日日夜夜给她讲八卦折磨她......”
“今天就让为师清理门户好了!”
就在师徒两人闹腾的时候,“吱呀”一声,门开了,白素贞走了出来。
门外法海一副高僧模样,小和尚乖巧地站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
“大师,这次谢谢你。”
“不客气,你我来往多年,这点小事不足挂齿。”法海仔细看了看白素贞的神态,却见她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她到底想着什么。“白施主可是要离开杭州?”
白素贞点点头,“我最近颇有些感触,等下就会离开杭州回到洞府中好好修炼一番,恐怕下次咱们再在一起讨论佛法道法之时,已是多年以后了。”
“既如此,那贫僧就祝道友修为精进,更上一层楼。”法海看了眼屋内,“那许施主他?”
“他想在寺里住几天,静静心,过几天才回杭州。就麻烦大师照顾一二了。”
“白施主放心,寺里给香客准备的小院还有空的,等下我会让人带许施主过去的。”
两人告别后,白素贞腾云而去,法海转身看向许仙。
空旷的僧房里,许仙早已泪流满面。
法海心中一叹。
佛曰: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滴答滴答
“后来呢?”唐莫莫见到白素贞离开了杭州,开口问道,“你们以后还见过吗?”
在他看来,传说中的修道之人一闭关,那十年,三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如果白素贞的灵感勃发,一口气闭关了百年,等她出来后,许仙早已不在人世了。
白素贞说,
“五十年后!”唐莫莫惊道。
回忆的浓雾涌来又散去,唐莫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紧闭的房间里。
屋外隐约传来了哭声,屋里则点着淡淡的熏香。整间屋子雪白一片,除了白色和淡淡的蓝色,几乎就没有其他的颜色。屋角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平静的躺在床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在思考什么。
那人是许仙,已经年老的许仙。
许仙安静的躺在床上,淡色柔软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他已白发苍苍,却依稀能看得出几分年轻时英俊的样子。他面容安详,微睁着眼睛看着空中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许仙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了床边,开口说道:“你来送我了。”
一阵微风突兀的在屋内打了个转,白素贞踏出一步,出现在了许仙的面前。
“我来了。”她看着许仙。
他的容颜虽老,但眼神依旧如前,带着许多温柔爱意看着白蛇。
“这些年过的可好?”许仙声音平静,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寒暄一般。
“一直在闭关修炼,今天才出来。”白素贞微顿了下继续问道:“你一直一个人?”
许仙笑了笑,“是啊,我心里有人,就不能委屈了其他姑娘。要不然,既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她。”
“你没必要这样。”白素贞看着许仙,目光微动,“凡人讲究娇妻美眷,天伦之乐,更把传宗接代放在了首位,你这般又是为何?”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许仙感叹道,他眼中的□□开始黯淡,声音显得疲惫极了,“至于我为何一生不婚不嗣不近女色男色?我倒是希望白姑娘你永远不懂其中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