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碧扫了扫徐简额头的纱布,把人让了进来:“不用换鞋,进来吧。”
徐简边走边问:“孟辛发烧到多少度?”
“……就是普通的发烧。”何舒碧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发烧就吃药吧,这时被个高中生问到,她不知道,有点赧然,“他睡了一天了都,现在应该好点了。”
她含糊的话让徐简皱起眉,到底没多说什么,在掩着的房门上敲了几下,才推开来。
“你来啦。”孟辛正在床上挺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脑仁更疼了,“你来做什么,我睡一晚上就好了啊。”
“怎么会发烧呢?”徐简径直坐在床边,正要说什么,等看清楚孟辛,表情一下僵了,“你脸上怎么了?”
他面色一沉,把孟辛都吓了一跳:“是不是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孟辛不想徐简来了,何舒碧对他脸上的伤都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但徐简不会。
孟辛心中十分矛盾,会烦他老追着问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心底某个地方又会为此开心。
他抿抿嘴,虽然觉得和孟正宇的冲突是家丑,很丢脸,但他不想徐简再担心其他有的没的,也不想徐简以为自己和那群人还有联系。
毕竟他答应过的。
只有徐简,孟辛不想让他对自己更失望。
“没,昨天晚上和我爸吵架了。”他撇撇嘴,故作无所谓地道,“把他惹急了呗。”
徐简吃惊道:“你爸打的?”
何舒碧恰好端着洗干净的桃子进来,闻言插嘴道:“对啊,这死孩子,一点不听话,把他爸都给气走了。我真是……”
“阿姨。”徐简侧过身,直视她,“孟辛具有身体权、健康权,任何人,就算是父母都无权对他进行殴打和伤害。这是犯法的。”
他的长相和气质本就不是亲和的类型,认真起来的样子就算是成年人也会觉得有压力。何舒碧嘴巴半张着,后面半截说不出来,惊讶得接不上话来。
孟辛怔住。
何舒碧也怔住了,数落孟辛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她从没在说自己儿子时被人反驳过,骇笑两声:“我管教我孩子都犯法吗?国家什么时候连这个都要管了?”
徐简板着脸道:“对,未成年人保护法里有规定,禁止对未成年人实施家庭暴力。我希望阿姨也能转告叔叔。”
他语气比平时还要慢了点,听起来非常平静沉稳。可孟辛总觉着他是生气了,用手碰了碰徐简搭在床上的手,等徐简看回来时冲他使了个复杂的眼色。
孟辛都不知道自己想告诉徐简什么。
他想冲徐简笑一笑用以缓解气氛,可他结果只是傻兮兮地盯着徐简。
徐简不知怎么理解的,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何舒碧被说得心头火起,这哪里来的小破孩,刚才居然觉得他有礼貌?真是看走眼了。
她脸上没了笑模样,好歹还有点成年人的气度,不想和自己儿子的同学一般见识,只是也不再想招待他了,把盘子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出了卧室。
房间中一下静了下来。
徐简看着发呆的孟辛,微垂下头:“抱歉。”
孟辛回过神来,虚弱地笑道:“干嘛道歉啊。”
“和你妈妈这样说话。”徐简刚才的强硬在眼里毫无痕迹,只剩下少年人的困窘,“让你为难了吧。”
“……我妈这个人遇事儿不爱往心里去,所以也不记仇,不会和你计较的。”孟辛咬着唇,那种感觉又来了,想对徐简说点什么,甚至为他做点什么,“况且,你还是在为我说话嘛……谢谢。”
谢谢是不够的,但孟辛现在却想不到更好的词。
叹了口气,徐简抚开他额前汗湿的刘海,为指尖感受到的温度而担忧:“不管怎么样,他们不该打你。”
孟辛被那种若有若无的触碰弄得很想躲开,但是看徐简满脸关心又不忍心,而且徐简皮肤凉凉的很舒服,他都想挨着多蹭蹭了。
他心中有点怪怪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微微紧张起来,却无法更仔细地分辨那是什么。
尽力无视这样奇怪的感觉,孟辛努力把话题带回平常的气氛:“谁让我欠揍呢?放心吧,我耐打的,这点不算什么。”
“别这么说。”徐简的表情有些难过,仿佛刚才孟辛随口所说的话对他是一种伤害。这难过不知为什么感染到了孟辛,让他也难过起来,这难过沉甸甸砸在心上,升起一股姗姗来迟的委屈。
孟辛把头转向一边,多说了几句话让他不停咽口水,可惜还是不能缓解灼痛。
他盯着墙壁,哑着嗓子道:“你总是这么烦人……”
第18章 去医院
徐简大概是不嫌自己烦人的,还把作业给孟辛带回来了。
孟辛道:“……饶了我吧,我是病人啊。我明天还要请假呢。”
自从徐简坐他前面后,孟辛就不太喜欢去抄作业了。徐简到学校到得早,要抄就只能当着他的面抄。
孟辛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让他不想这么做。所以他现在的作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他自己写的,不过是在作业本上鬼画桃符仅作交差而已。
各科老师们对他也是有经验了,翻开来一把叉打上就关上,一眼都不会多看。
徐简把笔记本放在旁边:“这是今天的笔记。”
“我什么时候听过课了。”孟辛作出一脸惨不忍睹,抱着被子道,“你拿回去自己复习吧。”
闻言,徐简眉梢微微垂下,绕着一股似乎不知拿他怎么办好的忧郁,这一点并不阴沉的忧郁却让他稍嫌青涩的脸庞更加俊美:“总之先放你那儿吧。”
孟辛侧过身,脸压在手肘上,撩着眼皮看他,撇嘴道:“麻烦。”
说着他又打了哈欠,催道:“快回去了吧,真是的,非要走那么一趟,你作业做没?”
徐简拉过被单,无视孟辛“热啊”的抱怨帮他盖上:“想睡就睡吧,发烧了是要多睡。我再待一会儿就走。”
孟辛一想也是,别人过来不到十分钟,凳子都没坐热就要往回赶也不太好。他也不可能把人晾在那儿,于是强打起精神要和徐简聊天,可脑子实在是晕,没聊几句就从半坐着变回躺尸了,再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过周围一直有动静,吵得他睡不沉,后来更是被干脆摇醒。
孟辛咳嗽了两声,听到徐简道:“我们去医院。”
“啊?”他嗓子一发声就跟沙子在磨似的,像是被烧得开裂了,“我不去……”
“我听你妈妈说你吃了药,但是发烧发一天了,这么拖下去不行。”徐简把他拉了起来,“你不知道自己体温有多高吗?”
孟辛骨头缝里都是酸的,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多烧。他浑身没使劲,直想往床上躺,被徐简硬是扶住:“太麻烦了,我不去医院。”
“不行。”徐简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拒绝,“我和你妈妈说好了,你要不走,我背你去。”
孟辛简直要笑了:“徐简,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无赖。”
徐简没好气地拨了拨他的头发:“发烧也不去医院,无赖的是谁?难道你怕打针吗?”
孟辛本来是不怕的,却无端端想起独自献血时针扎进血管的滋味,瑟缩了一下。
“你真怕啊?”徐简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侧过头去看他的脸。孟辛瞥到他弯着的唇角,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其他原因,不自在极了,像条毛毛虫一样地扭了半天,想要从他身上扭下去:“谁怕啦,你放开我!”
“孟辛!”何舒碧在门口,看到两个大男孩在床上扭成一块不知在玩什么弱智游戏,不耐地喊,“快给我起来去医院!不然你这同学要念死我了!”
孟辛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仰头看着天花板,移动视线瞟徐简:“你跟我妈又说什么了?”
“讨论了一下你的病情。”徐简看他不闹了就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你衣服放柜子里的?”
知道无法阻止他了,孟辛点了一下头,就这一个动作都让他头晕得厉害。他无奈地道:“对,可这是夏天 。”
“晚上凉,你现在体质弱。”徐简替他拿来外套。孟辛不懂为什么自己这种时候就拗不过这家伙,乖乖穿上外套,内心十分憋屈:“徐简,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婆妈。”
徐简正直地道:“没有。”
母子俩默契地一起翻了个白眼。
何舒碧意有所指地碎碎念:“现在高中生怎么一个个的跟小姑娘似的,男孩子家家哪里有这么娇气。”
没和这对母子多费唇舌,徐简握着孟辛的手臂像是怕他跌倒,出门打车。这时天色已渐晚,何舒碧坐进副驾驶,气就没顺过,司机问去哪儿都没回答。还是徐简在后面道:“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他又问坐在旁边的孟辛:“吃过饭没?”
孟辛今天一天就只喝过水,每块肌肉都是酸软的,还真分不出胃里空不空虚,摇摇头:“不饿。”
徐简很不赞同地批评:“生病了怎么能不吃饭?”
孟辛歪过头做睡觉状,不想理他。徐简把他从靠窗的方向拉到自己身上,还在念:“一会儿去医院看了病就给你买点东西吃。”
对于这样的亲密孟辛是不适的,可徐简对他一贯是出于最大的好意,孟辛宁愿压制自己的不适也不想拒绝他,别别扭扭地任徐简动作。
何舒碧还在生闷气,这时都觉出点诧异来,时不时往后看两眼,儿子这个突然蹦出的知心挚友好兄弟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到了医院挂急诊,医生先量了体温。
40度。
什么也不用多说了,医生直接开单子让去输液:“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体,再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傻了。”
当然医生都爱往严重了说,何舒碧还是有点被吓到了,整个人都没主意的样子:“我、我先去给他爸打个电话。”
徐简接过单子,一点不耽误地起身去交费了。
何舒碧打完电话回来,没提孟正宇,坐在孟辛身边:“你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到底是亲生的,徐简非要带孟辛来医院时她觉着大题小做非常不爽但还是跟着来了,这时知道确实严重,担心之余也觉着奇怪,在她印象中,孟辛一直以来都是活蹦乱跳调皮捣蛋的男孩,精力旺盛,怎么说发高烧就发高烧了呢?
孟辛倒是心里有数,抽血抽那么多,情绪激动地被孟正宇打了一场,站在外面陪何舒碧吹了半宿夜风,不生病才怪。
医生先让他们到输液室等着。徐简拿着缴费单回来后,护士就给孟辛上了吊水,她熟练地给排除输液管里的空气,给孟辛手背消毒。徐简盯着她的动作,突然喊道:“孟辛。”
“啊?”孟辛下意识地朝他看去,护士刚好把针头插了进去,他都没怎么注意到,“干嘛?”
护士调整了一下药水的流速,叮嘱道:“没了就来通知我,别乱动。”
徐简见孟辛神色正常,才松了口气,问护士:“请问要输多久?”
“至少3个小时吧。”护士说完就去看其他病患了。
孟辛看了看输液室里挂着的钟,时针正指着8点:“徐简,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
何舒碧听到他们对话,徐简对孟辛这么关照,她就不太计较他对自己的态度了,对他说话的口气都温和了下来:“就是,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对了,刚刚多少钱啊?”
“没关系的阿姨,我家离这里近。赶回去很方便。”徐简说了数目,接了何舒碧的钱。
他抬头看了看吊瓶,一大瓶的液体才少了一点点,就对孟辛道:“我出去一下。”
孟辛刚一皱眉,人就走了,都没留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这同学,真够朋友。”何舒碧感慨道,想到刚才的电话,眼睛红了一圈,“你爸那个人,听到你病了都不回来。”
她说着说着发现孟辛去拨弄调节流速的那个小东西:“你干什么?”
“调快点。”孟辛不在乎孟正宇来不来,他把流速开大,手上那种冰凉的感觉陡然清晰了起来,插针的地方瞬间感到一种极其明显的肿胀感才停手。
孟辛明白依徐简那样子肯定是不会走了,就只好让自己输液输快点。
十几分钟后,徐简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坐到孟辛身边:“来,吃点东西。”
孟辛都忘了自己没吃饭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徐简额头有汗,呼吸都还有点喘,显然买这碗粥是跑了不少的路。
“你忙活什么……”孟辛用外套袖子粗鲁地帮他擦了擦汗,小心避开了纱布,看着那碗热腾腾的鸡肉粥,有点不讲道理地责怪,“我说了不想吃的。”
徐简没计较他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脾气很好似地道:“听话,生病了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怎么回事,明明他还比自己小一岁。
这哄得孟辛又要别扭起来:“就知道要我听话,你怎么就从不听我的话。”
说着就想起徐简上次被砸伤的事,他赌气般地把视线往旁边一撇,脸上泄露出了些许久不见的孩子气。
“有道理的才听,你老不讲道理我怎么听?”徐简拿出一次性的汤匙,舀了一勺,低头吹了吹,喂到孟辛嘴边。
孟辛偏过头躲开:“你干嘛啊!我又不是没手。”
徐简也干脆,放下汤匙:“好,你自己来。”
孟辛一愣,怎么又被他绕进去了,他什么时候说要吃了!
徐简没有把粥放在桌上,而是捧到他面前,让他可以不用弯腰:“幸好找到一家夜宵店,其他都是卖烧烤的。”
孟辛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鸡肉粥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熏得他眼睛都有点湿。
咽下这口热粥,他咬着唇道:“不好吃。”
徐简笑道:“将就一下,先垫垫肚子吧。”
这俩对话听得何舒碧一愣一愣的,孟辛已经被她放养许久,现在的家庭矛盾让她向来不爱把事情往深处想,得过且过,孟辛说不想吃饭,她也就随他去了。可徐简却愿意费这个心,甚至哄着不知在闹什么小情绪的他。
何舒碧那一刻感到一阵久违的愧疚。
她这妈当得还不如孟辛的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孟辛:你真是当妈的料。
徐简:……
第19章 差很多
满满一饭盒的汤汤水水,孟辛一滴没剩。
徐简口气担忧地道:“这是两人份,我多买了点……”
谁让你买那么多!
孟辛其实被撑得有点生无可恋,瘫在椅子上像个肚皮朝天的仓鼠,听他这么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道:“我肚子饿,不行吗?”
“行行行,吃饱了就好。”徐简把饭盒收拾了,准备去扔了。何舒碧正被自己的愧疚搞得自我反省,见状接过来:“我去吧,你陪孟辛说说话。”
徐简也不和她争,把东西递给她,回过头看着孟辛恍若瘫痪的样子,还是没忍住:“我给你揉揉吧。”
孟辛哼哼两声,也不知是“不要”还是“赶紧”。
徐简默认他同意了,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揉起来力度手法都非常合适,那种饱腹感很快就没那么难受了。
孟辛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徐简还以为自己按痛他了,赶忙放开手,“不舒服?”
孟辛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自己输液的手背:“没有,我舒服多了。谢谢。”
他只是在想,这个人怎么能对他这么好。
如果是小学时候,孟辛自认为确实是个交朋友的好对象,可经过初中,再到高中,他有时觉得自己已经不太会说人话了。
有话不能好好说,脾气又不好,名声也糟糕,连零用钱都没人家多。
无论怎么看,和自己做朋友徐简都太吃亏了。
这一点让孟辛尤为难受。
何舒碧扔完垃圾回来,莫名觉得两人气氛怪怪的,顺便瞄了瞄输液瓶:“哦,这瓶又快输完了。”
徐简起身去叫来护士。护士换瓶的时候看了一眼输液器,略有点诧异:“怎么开得这么快?”
她一说徐简才注意到,而孟辛不以为意地道:“想早点回家。”
“开快了对心脏有负担。”大约是看他没什么反应,护士也没多说,帮他换了吊瓶,“不舒服要说,这不是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