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案情嘛,当然杨兄弟我就来了。”
杨小迷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一脸精明。
司徒瑾心里暗骂,他总是慢杨小迷一步,看来到嘴的鸭子又要飞了,但是他平静地道:“哦,什么案情?莫不是有人在这里抛尸?”
装什么装?杨小迷心里暗自腹诽。
“正在查,钧之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
司徒瑾下马和杨捕头远离人群,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杨小迷道:“实话告诉你钧之,这里出了大事,曹县令已经派人快马上书给朝廷,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青阳镇,这里暂时归我管,等上面来人后,恐怕你我都不能接手了。”
“朝廷来人也得最少三个月……”司徒瑾摸着下巴淡淡道。
杨小迷和司徒瑾相视一笑,这三个月内他们好像可以联手做点什么。
杨小迷会心一笑道:“钧之,你的消息太慢了,三更时线人来报,我们就出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我随我来,你那帮兄弟们最好留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多了,怕是不妥。”
“明白。”
司徒瑾回去带了晋伯和朝歌两人,同杨捕头一起爬上鹰头山。
越往这鹰头山上走,气候越恶劣,风沙很大,司徒瑾和杨小迷几人将宽沿毡帽戴好,并在脸上系了遮脸的围巾,即使这样,□□在外的双手被晒的通红。
这里的很多岩石已经风化坍塌,由于劲风侵袭,许多岩石的外貌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有些山石被刮成黄白色大头细脖的造型,远远看起来就像一个个怪兽的头颅,仿佛那巨头随时都有可能从细脖处折断;而有些山石则变成弯弯曲曲薄薄的一页,就像一张白纸耸立在沙海上;有的山石从中间分开,就像两条巨人的长腿……
很多小的山头已经完全沙漠化,山顶呈棱形的线条,狂风卷起一层层的白沙,如同烟雾般撒在沙坡上。这些白色的沙漠长达几百公里,让人触目惊心。
头顶的太阳就像最严酷的杀手,无情的暴晒着这片干燥的土地,曾经的穿行在山间的河流已经片片龟裂,干涸的河道绵延几十公里,这一路走来,他们除了只见到一些低矮干枯的植物外,连一棵大树也没有见到。当他们的脚步踩过沙砾,也会惊起下面一些色彩艳丽,拖着长长尾巴的爬行小动物,速度飞快地又钻到沙层之下。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短短的十年的时间,天地竟然将鹰头山脉变成这样!
三人弃马在荒凉的山上展开轻功奔跑了很久,由于风大日毒,没走多久,又累又渴的三个人就在山石下休息。
他们躺在一块大石的荫凉处,司徒瑾手搭凉棚望远处看,只见地面上热腾腾的空气都变了形,树影和山石都变得模糊,让人眼花。
不远处见到这路上唯一一棵树,那是一棵长小叶刺的怪树,青阳镇的大夫许先生说这是金合欢,生长在少水之地,没想到青阳镇发生变化后,也突兀的出现许多奇怪的物种。
杨小迷提醒:“钧之,许老先生说,色彩越是浓艳的动物,毒性越强,要小心才是。”
“明白。”
朝歌和晋伯小心地将自己小腿上的绑布又紧了紧,这里的蛇很厉害,曾有兄弟中了蛇毒,一命呜呼。
而司徒瑾则暗暗担心,也许将来,这里所有的大山都会变成沙漠……那么,紧临鹰群山脉的城镇就会变成一座死城,到时,他和兄弟们该何去何从?
☆、二十一
三人并没有到达山顶,而是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只见这个山腰处,更多的官兵正围在一个大沙坑前看守,沙坑上方只撑了几个被热风刮的摇摇欲坠的帐蓬,几个官兵萎靡不振的盘腿坐在地上像干渴的鱼那样张着大嘴喘气。
虽然这里并不是鹰头山最高之处,但是这里的气候依然很恶劣。如果要登上鹰头山顶,他们三个人轻功再好,估计也要走上一天。
杨小迷没有说话,只是一挥手,被热的有气无力的官兵们就往后退了一些,任他们进坑里查看。
只见这个沙坑约有十余尺深,二十多丈宽,四周散落了很多燃烧过的黑色残片,几具尸体被白布蒙上放置一边的白布帐篷下。
司徒瑾上前一把掀开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查看后不禁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前所未见!
这些尸体可以说只是薄薄一张暗灰色完整的人皮,五官已模糊已经辨认不清,但是一头短发不是棕色就是黄色,一看就是异族。
“有活的吗?”
“没有活口,当时现场有一具比较完整的尸体,可惜搬动的时候破了条口子,结果血肉碎骨都从那伤口处流出来了。”
“内里伤成稀粥那般?”
“对极,和钧之说话就是省力。”
“这些家伙到底是不是人?”
“从唯一那具完整的尸体来看,像是人,但是却和我们这里的人大为不同,五官更深,而且肤色完全不一样,有黑色,有白色,还有红色,但是只隔了一夜,就全变成了这种灰色的人皮,这里太热,只过了一晚,这些皮也快晒干了。”
司徒瑾皱眉:“这些人好像中了掌-心雷,内腑震荡后碎裂,遇口而出。”
“的确像。”
“有衣物么,为什么没有衣物?”
这些人皮光溜溜的,浑身不着一线,就像没有填充物的假人偶,即使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尸体的杨小迷也非常诧异。
“衣物都烧光了,只是奇怪衣物烧没了,人的表皮还完好,连头发也没烧掉一根。”
杨小迷拨了拨沙砾中颗粒状金属的东西道:“这些像是这些人身上佩带的金银首饰,只是遇到高温溶化一团,已经辨不出模样了。”
司徒瑾在这沙坑里仔细地勘察,终于被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杨小迷,你来看看这个,很不一般,看来沙土即能淘金,也能成宝石。”司徒瑾抓着一块掺杂沙粒,色彩斑斓水晶状物品,若有所思地道。
杨小迷心里大喜,他以为是那些尸体身上带的金银之物变了形,现在看起来却是沙土遇高温溶化所至。
“对极!我马上派人带些沙土找工匠烧炼!”
朝歌好奇走到那些散落的黑色碎片前,伸手拿了一块,杨小迷大喊:“朝歌小心!”
“怎么了?”
朝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一股灼热的像火炭般将他的手心烫成大泡,朝歌顿时将手里的黑色石块扔掉。
“这些东西古怪的很,看起来没有特别,好似火中取栗般烫手,我手下的兄弟被烫伤了好几个!”
司徒瑾掏出一块棉巾将朝歌的手包起来,然后弯腰又用布将一块最小的黑色块状物包起来道:“这块我拿走。”
“要小心才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天外来物,是祸是福我司徒瑾都接着!”
杨小迷大笑:“钧之真豪爽,大哥既然拿走了我的证物,晚上怎么着也得请兄弟喝几杯吧。”
“你且等着吧!”
“哪次都让等,真让人心急。”杨小迷咧嘴。
“心急吃不得热酒,等你那沙土炼成宝后再议!”
司徒瑾等人没有多留,而是带人匆匆离去了。
众人来到山脚下汇合,晋伯策马上前与司徒瑾并辔而行,悄声道:“此事果真蹊跷,这些人长得非常不一般,莫非真是天上的雷公不成?”
“管它是什么,我只想求财,总之有杨小迷接手,有了好处怎么地也得分兄弟们一杯羮!”
晋伯仍在想着那些古怪的尸体:“那些皮子怕是等朝廷的人来后,就变成灰烬了。”
“干风暴晒,放在沙坑上反而会保护的好,等拉回府衙早晚烂掉。”
“正是。”
而守在沙坑的皂役们却无法忍受,杨小迷身边的手下眼巴巴的看到司徒瑾等人离开,于是开口道:“杨头,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守着吧,直到朝廷来人!”
众人哀鸿遍野,有人大叫道:“巡检司的人都来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守?我们轮流当值也可以嘛!守在这里早晚也得晒成人干!”
“可不,到了晚上,不被风刮死也得冻死!”
杨小迷拍拍衣服上的沙尘叹气道:“拉倒吧,巡检司的那帮穷鬼都穷疯了,值上一天不得要上二两银子!”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道:“听说巡检司连饷银都发不下来,司徒瑾带着手下开始做买卖了,将贩子们的物货倒手就卖掉了,赚了不少银子!”
“胡说,有人卖老婆换酒喝了!”
“哪有胡说,这帮巡检司的人什么都干,他们的货仓内不知堆了多少货物!连曹大人下面的铺子有时也从司徒瑾那里拿货!”
“哈哈,竟然沦落成了奸商!当初巡检司来青阳镇时是多么威风的一帮人马呀,把老子吓得不得了,结果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啧啧……”
杨小迷得意地笑道:“所以说,你们这些臭小子运气好,跟着我杨头吃香的喝辣的!还是乖乖守着大坑吧,好歹你们每月俸银不少一文!看守大坑的兄弟们听着,守一晚发一两现银!”
“是,杨头英明!”
一群皂役们顿时也不觉得热了,一起齐声附喝,杨小迷心中得意,他可比那驴脾气的司徒瑾眼头活泛多了,这帮手下哪个家里都做着生意开着铺子,来府衙当差,只不过是玩个票!
………………………………
荚县县城最东,本来笔直的官道却突兀的拐北了个大弯,顺着拐弯的青石板铺成的宽阔马路的西侧,正是缓缓而行的流沙河。浑浊的河水不时打着旋儿,翻着水花,飘浮在河面的落叶被旋涡深深卷入水底,隐约可以看到水中央有黑影一闪而过……流沙河两岸绿树荫荫,一阵河风吹过,两岸的大树如同两排整齐的士兵,风起摇曳,万树婆娑,涛声阵阵,少有的阵阵清凉。
传言说这河水向北之处,是荚县风水最好的地方。
有百姓路过,看到宽阔无人的马路和树下的荫凉无不羡慕,但是均摇头不敢在岸边避暑小憩,不是因为怕河里的水兽,而是从道路拐弯处往北,全都曹县令的私人领地。
曹家大宅,就座落在这条路的尽头,一处繁花大树簇拥的地方。
在二楼那青纱帘飘起的雕花窗内,几个女子正嬉笑着围着红木圆桌上打骨牌。
为首的那个老太太穿着金心黑色闪光缎的对襟直裰,花白的头发挽成万寿髻,簪着碧玉瓒凤钗,额头束菱形宝蓝锦缎金丝凤缀细珍珠抹额,中间点缀一颗硕大黄色猫眼石。老太太身形晃动间,额顶上的猫眼石眼光波流动,仿佛她头上有第三只眼在窥视。一张老脸被白粉扑的煞白,更显得刻意画的眉毛粗黑,嘴巴猩红。
那老太太虽衣着华丽,却不拘小节。
她打牌正兴起,一扭身子,两只脚上下用力一蹭,将一双湖蓝底绣红牡丹花的绣鞋腾腾蹭掉,光着两只大脚丫子盘腿坐在红木镶白玉的圆鼓凳上。一只戴满红蓝宝石戒子手胡乱拨弄着哗啦啦的骨牌,腕上的淡紫色芙蓉玉镯子叮当响。
她另一只手还夹着个镶嵌着羊脂玉嘴赤金大烟竿,弧形的金烟竿上还趴着三只撅着屁股精致的小金猴,她用厚厚的嘴唇猛力吸了一口后,美美的吐了个大烟圈,将燃烬烟草的烟锅往红木桌上梆梆一敲,还冒着红色火星子的烟灰就掉在了地上。
她身旁的小丫头立刻弯腰去捡,生怕将地上那厚厚的大红色织锦地毯烫个大洞。由于烟团子还没完全烧尽,小丫头手指烫的厉害,她忍着疼痛将烟团子丢在自己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紫金盅里,紫金盅里盛着半盅水,烟团子一丢进去,就听到“嗞”的一声。
老太太不晃不忙的伸出又伸出烟锅,另一个小丫头立刻上前将金丝烟草塞满,准备打火时,老太太不满的用烟竿梆梆的直敲打着那丫头的脑袋:“小浪蹄子没长眼睛么?!!”
小丫子眼泪汪汪的低头受着,不敢言语,更不敢伸手去揉脑门上被敲肿的大包。旁边的一位丰腴的女子安慰的笑道:“干娘,这可是输急了眼了?何必将火发到下人身上,让闺女多给娘放些水就是!”
老太太一撇猩红色的厚嘴唇,道:“放水让我赢钱还有个什么趣儿!若你碧桃真长脑子,就不着痕迹的放水,别让我一眼就瞧出来,当我是小毛孩儿耍着玩呢!”
“谁敢呢!娘头上可是长着三只眼呢!”另一个穿紫罗兰色对襟绣金芙蓉拖尾长裙女子捂嘴笑。
捂嘴笑的女子是曹达的正室发妻,而旁边那个女子碧桃则是曹老夫人的干女儿。
老太太将身前一堆银子数也不数的都推到碧桃面前:“拿去拿去!没事就来刮老娘的油水!成日来找我打牌,吃我的,喝我的,还赢我的!”
老太太虽然不满,但脸上仍带着笑意。
碧桃一听立刻趴在老太太身上撒娇:“干娘,前些日子女儿从人牙子红叶那里收了个好货,正而八经的乡下野小子,浑身的肉结实的就像牛腱子!回头给娘送来可好?”
老太太一听,胳膊肘一顶,将将碧桃远远抵到一边,连笑带气道:“滚!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就恶心,一股臊气!那个小子呢?今儿带来没?”
“没呢……这不,正在听月楼让人调-教开窍,回头就给娘送来……”
碧桃边笑边拉着老太太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老太太碗上的芙蓉玉镯子给捋了下来。
☆、二十二
老太太一听此言,不禁皱眉:“开窍?你们听月楼除了良辰以外,有几个机灵的?哪个不是受了饿,挨了打,出来就跟放了血的王八似的,蔫了吧叽的!”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碧桃陪着讪笑,又开始拉着老太太的手去摘那几个明晃晃的大戒子。
曹老太被碧桃扰的心烦,一把抽出了手,自己将手指头上的宝石戒子全捋了下来。
“都拿去!笨手笨脚的,明抢还学不会,若是当个偷儿早晚也得饿死!”
“干娘,桃儿刚才可是赢了一百零八翻呢!”碧桃仍不满足,眼巴巴的踅摸老太太脖子里的金玉项圈和腰里的流云百蝠羊脂玉佩。
曹妻杜氏见状坐不住了,她娇嗔道:“婆婆,也赏媳妇个好物件儿吧,碧桃姐吃肉我也喝点汤不是?娘,你脖子上的璎珞宝石项圈极是抢眼……”
“瞧瞧一个个没出息的样!”老太太一把沉甸甸的钥匙串掏了出来扔到桌上。
“自个儿去库房挑去!”
两个女子一声欢呼,抄起钥匙一溜小跑就没了影子。
曹达和杨小迷一进屋,迎面就撞上两个欢天喜地的女子。见到他们二人,两个女子草草行了个万福后,又匆匆离去。
曹达笑着摇摇头,回到屋里,向老太太恭敬的请了安。
“娘,可是打牌又输了?”
“嗯,一天输八回,倒也输的没了脾气。”
老太太坐在鼓凳上稳如泰山,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给老太太穿鞋。另一个小丫头给老太太呈上一盅玫瑰卤,老太太拿起银质长柄勺安然的享用起来。
杨小迷笑着拨拉了一把桌上零乱的骨牌道:“婶子,嫂子可是和那碧桃姐是老牌搭子了,想从她们手里赢钱不容易,婶子没有注意她们的暗语么?”
老太太不禁一乐:“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配合的还真是好,挤眼咳嗽皆是文章。连我都替她们急,明明能赢的更多的,可偏偏笨的要死!”
“娘输的可高兴?”
曹达也笑道。
“还行,只是她们道行太浅。赌坊里那些老赌鬼抽老千的本事才让人上瘾,可惜娘不想走动,回头找几个人来玩玩,练练手。”
“是。”
曹达点头,他的这个老娘喜欢赌钱,输赢全看心情,她想赢的时候神鬼也挡不住,想输的时候连头上的簪子也保不了。杜氏和碧桃两个人在老娘面前耍花招,他的老娘只当是在耍猴玩,输的开心着呢。
“娘可是又将库房的钥匙给了她们么?”
“嗯,随她们去挑,这两个没见识的,到库房也横竖不懂什么才是真正值钱的物件儿,最多拿些金银之物罢了。”
老太太吃了几盅卤子后道:“儿啊,上次曹五来,说是大杨树村的福牛被人伤了,你可知道?”
曹达点点头:“孩儿已经知晓了。”
“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个姓司徒的?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大伯家可是出钱出力最多的,不给个交待怕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