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等你来喝酒呢,这大热天,可不少跑路。”
朝歌拉了把椅子坐下,晋伯就坐在床前的小矮榻上,一个小丫头要去沏茶,朝歌连忙将案桌上一罐龙井递给她,司徒瑾上前将茶叶罐夺下道:“弄些凉茶就行。”
“大哥,连口好茶也不舍得让兄弟们喝么?”
“好茶给我母亲留着,你们就喝茶沫子吧。”
朝歌委屈的看着晋伯,晋伯笑道:“钧之说的对,好茶要留给老夫人,我们有口水喝就不错了,哪有恁多讲究。”
小丫头施礼退下,去沏茶叶沫子去了。
看朝歌的脸臭臭的,晋伯开始转移话题:“老夫人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司徒瑾道:“母亲被圣妃娘娘留下了,她们结伴去清泉寺烧香吃素斋,估计还得等上几个月。”
司徒瑾的母亲娄氏和圣妃娘娘是手帕交,娄氏本打算跟儿子回青阳,可是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临月城,所以圣妃娘娘不舍,又多留了些日子。
晋伯道:“钧之,老夫人身体如何?”
“母亲的身子还不错,临月城的气候湿润,雨水足,并没有犯病。圣妃娘娘身边有众多侍从医者照顾,不必担心。”
晋伯点点头道:“那就好。前些日子杨小迷送来一些物品,看起来很贵重,钧之,你看如何处理?”
司徒瑾毫不犹豫地道:“拿去卖掉。”
“一件不留?”
“嗯,一件不留,卖的银钱给兄弟们发饷银,朝延欠了四个多月的饷银了,我们不能在等了。”
“那好。”
晋伯又沉默的点点头。
外界都传言说巡检司是油水很大的地方,可是司徒瑾心里知道,这巡检司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了!如果不是军团急需银子发饷充军备,司徒瑾轻易不开仓库的大门做生意,除了偶尔拜托杨小迷通过关系做过几次买卖外,军团大部分时间还在苦苦等候朝廷的消息。
司徒瑾曾经向上面发了很多信函要饷银,可是均是泥牛入海没有回音,他叹口气道:“我走的这些天,是不是又有兄弟离开了?”
“是的,又有十几个兄弟托了门路,说有别的署衙接收,已经向我提出来了,就等你回来商议。”
“盖上大印,让他们走就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不用跟我商量,直接让他们走人。”
“那好。”
晋伯和朝歌看着眉头紧锁的司徒瑾三个人皆沉默无语。
自从青阳镇的气候发生异变后,司徒瑾就被朝廷派到青阳镇来接任巡检司主事官,朝廷派他秘密调查鹰头山发生的怪事。
司徒瑾每天都要带人来鹰头山巡查,可是一无所获。除了太阳温度异常的高外,他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上书朝廷,希望钦天监查看星象。
朝廷的回执不置可否,说京都城临月星象正常,金乌没有异变,让他继续在此地调查。
司徒瑾又上书,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他希望朝延能派一位钦天监来青阳镇亲自勘查,看是不是真有神鬼一说。结果等了几个月终于又等来回函,回函言辞激烈,上锋不仅大怒,说司徒瑾失职推诿,不体恤国库紧张,一心要饷。而且还怪他轻信市井之徒口诵,邪说异端,惑乱朝纲,实非细故……这帽子扣的太大了,司徒瑾也怒了,再也不向朝延上书。
可是气归气,无奈的司徒瑾只得继续奔走在这沙漠戈壁。他来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没有下过一次雨,很多水井已经不再出水,河水也细了很多,耐干旱的树木异军突起,杨树和槐树等占领了主导,沙地上开始长红柳荆棘等灌木,生长得还很旺盛。
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廷对这块土地渐渐没了兴趣,就连饷银也不按时发放。
这青阳镇本身就是一个边陲小镇,离京都临月有数千里之遥,骑着快马也要走上一个多月,来回一次的回函被那些官僚拖沓的大半年才收到一封。青阳镇和属国璃国接近,这璃国国土面积虽小,但没有受到天气异变的影响,不仅物产丰富,而且民风彪悍,经常在这片土地骚扰,司徒瑾每日疲于应对,有些力不从心。
千盼万盼终于又有文书传来,司徒瑾满心欢喜,以为朝廷终于想起了他。没想到上锋不仅没有继续加派兵马,而且已经决定只发放一半饷银,剩下的一半要地方自筹,当时气得司徒瑾就拍了桌子大骂。
这地方上的官员和乡绅对他这对朝廷空降的巡检司很排挤,这自筹饷银简直是空谈!
看来朝廷是放弃鹰头山了,也可能是已经将司徒瑾放弃了!
当时司徒瑾手下的一个心直口快的兄弟海大牛就气得大叫,敢欠军饷,反他娘的!结果被司徒瑾打了二十军棍就老实了。
其实司徒瑾心里明白,是他连累了一帮兄弟。
在司徒瑾来青阳镇上任之前,都城临月已经暗潮汹涌,老皇帝病危,十几个皇子为了争位你死我活。
他本是京城大将乔焕民的手下,这乔将军是齐王的人,齐王在新帝之中争落了北,新帝登基后就下旨将齐王软禁,乔将军等当初谋反的军士们几乎被杀的一干二净。
而司徒瑾,就是被提前砍掉齐王的臂膀之一。在齐王还没有动兵之前,这司徒瑾就已经被派来这青阳镇,本来初派他到青阳镇时,司徒瑾还颇有怨言,去青阳镇任巡检司使,简直杀鸡用了牛刀,可是现在看来,却是堪堪躲过了这场劫难。
新帝对齐王还算仁慈,只查收了家产,卖掉了家奴,将他软禁在宗人庙。而且还将他的母亲圣妃娘娘仍保留妃位,好生在宫里养了起来。
这个做法让朝中上下无不唏嘘,有人说新帝心慈手软没有帝王之风,也有说新帝讲大仁大义一代明君……不管怎么说,他司徒瑾一直被留在青阳镇,也说明了新帝的态度。那就是,你司徒瑾虽然是当年的武状元,也是京城禁卫军有名的校尉,但是你失了势,就成了昨日黄花,新帝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流放了,流放到这个贫瘠的土地自生自灭……
随后朝廷倒是偶尔也派来几次人马,却是押解来的重犯,被流放到鹰头山的矿山上做一辈子的苦力。看来,这青阳镇当初无比荣耀的鹰头山,就像最青鸾国最东方那终年几乎不见阳光的极寒之地,也要成为一个流放犯人的场所了。
司徒瑾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仕途无望也就认了,但是这些跟着他的兄弟可是他从京都临月带过来的,派到这里不仅吃苦不说,连饷银也不能按时发放。
没有银子,公事就没有办法开展,怎么看守犯人?怎么练兵养马,怎么充军备,怎么让兄弟们吃饭?这些都是眼下让司徒瑾最头疼的事。
司徒瑾和曾经一起在临月城共事的同僚通信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被朝廷抛弃了。
有的同僚被派到临海边境,不仅可以利用水路官船外出经商,而且光是水产就丰富的吃不完。派到商业发达的内陆同僚,光是地方上的孝敬就够经费了!而那些农业丰产的县镇,最起码人家有粮食吃,饿不住肚子!
而他却带着兄弟们来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错了!应该是兔子爱拉屎的地方!
虽然这里黄沙漫天,兔子却多的惊人,鹰头山附近到处可见兔子打的洞,而且兔子好像也有异变,体形变的很大,朝歌曾经猎到最大的一只兔子,个头大的就像只小牛犊!当时官兵们都以为抓到了妖怪,结果兔子也没敢吃,直接烧掉了。
他只好带着兄弟们在沙荒中来回奔波,抓个逃兵,拿个小贼,缉个走私,偶尔和边境的蛮族打一架,趁机罚没点战利品,还不够塞牙缝的!
即使这样,也是从荚县衙门捕快手里抢食吃,杨小迷是荚县的捕快头子,经常对他提意见,自从巡检司一出手,镇里的治安好了许多,他们一帮手下也闲的要死,外快明显缩水。
司徒瑾仍然我行我素,除了偶尔将查来的货物卖掉一部分,他还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饷银补贴给急需用银子的下属,但是僧多粥少,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年多内,很多人看到回都城无望,有门路的人已经托关系悄悄离开,或是直言对他相告要回老家。不管手下的人是走是留,司徒瑾从不阻拦,大印一盖,就随他们去了,少一个人对他来讲也是少了一份负担。
最后仍有一百多号死忠的兄弟留下,这些手下有人认命的在青阳镇安了家,娶妻生子。司徒瑾自己也准备将老母亲从临月接来在青阳镇安家,守在身边尽孝。
☆、十八
三个人在书房内又开始秘密议事。
朝歌道:“巡检司一百多号兄弟实在太少,如果我们去边境巡查,曹达的打手和民团趁后方空虚,趁机骚扰,留下的兄弟们恐怕不是对手。”
晋伯道:“曹达现在还没有那个胆子,除非他的老娘和几个儿子不想见太阳。”
司徒瑾冷笑:“曹达并没有那么糊涂,玩鱼死网破,光是我们三个,也会将他全家杀的一个不留!”
“再加上我的黑鹰!”
朝歌不禁吹了个口哨,他的黑鹰的战头力可比荚县那些囊糠皂役强上太多,让黑鹰出动,简直是对黑鹰的羞辱。
区区曹达不足为虑,他是一个文官而已,除了猜人心,攻关系,善敛财外没有其它本事。擅长打仗杀人的司徒瑾最关心的还是他兄弟们的活路。
想到这里,司徒瑾大力一拍桌案:“什么枉法之徒!在下也要尝尝触犯这大青鸾的律法的滋味!晋伯!”
“在!”
“从明日开始,我司徒瑾就开始光明正大的做生意,打开巡检司的库房,让杨小迷来进货!”
“钧之,你可想好了?”
“嗯!”
司徒瑾很平静的点点头。
他此次前往临月城,不仅仅是接母亲,还要进宫面圣述职。结果他的宫门外等了几天,新皇连面都不曾见!而且那些文武很多都换了新面孔,对他爱搭不理,即使是相熟的旧识,对他也退避三舍!连叙旧都不敢!让司徒瑾一阵阵心寒。
如果不查私卖私,他的兄弟们就没有办法活下去,刚才他看到朝歌脚上的靴子露出了脚趾,心里一阵恼怒,他这大哥实在是太失职!为了效忠朝廷,兄弟们过的人不人,鬼不鬼!连荚县土了巴叽的地头蛇也想触他司徒瑾的逆鳞!
去他妈的!
这些一人抵千的精英,怎么可以被银子所困?为斗米折腰?!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司徒瑾决心以定,晋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朝歌兴奋道:“大哥!我早就等你这一句话了!我们自己单干,谁不服枭首!”
此时,听到一个丫头在门外轻声道:“饭食已布好,请三位大人去饭厅用饭。”
晋伯起身道:“走!今日我们兄弟三个当浮一大白!钧之府里可是饺子,看起来可比咱们署衙里老万的手艺好太多了,闻着味儿就馋!”
朝歌也大笑着站起身来:“今日不醉不归!大哥当请喝酒才是!”
司徒瑾汗颜——酒?去他娘的酒!他穷的连下人们都比他有钱!
看司徒瑾脸色不对,晋伯安慰道:“属下倒是带了酒,大醉是不可能了,小酌两杯可行?”
“成!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这顿酒记在大哥帐上,将来让朝歌喝个够!等我们翻了身,再招募一些人手,大干一番!”
“没错!”
朝歌一张粉脸透着兴奋,他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不再顾忌那劳什子朝廷!
三人来到饭厅,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清脆的凉拌彩色蔬菜丝,水晶蒜泥皮冻,雪白的罗汉笋,红油鸡丝拉皮,麻酱菱形脆瓜,还有一盘红椒丝拌的白莲藕!不仅有莲藕,中间竟然有一大盘新鲜的水果拼盘!红沙壤的西瓜被切成薄薄的小牙,加上绿色糖心的蜜瓜,红心水蜜桃瓣,水晶白杏脯……各色水果花花绿绿摆成漂亮的花样,上面还细细的扎了几根牙签!
这水生的莲藕和水果可是在青阳不多见的,晋伯不禁和朝歌相视一眼。
旁边还有一个白瓷茶壶,晋伯上前打开闻了闻,赞道:“还是雪山红菊!这叶剪秋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晋伯心里暗暗吐槽,这雪山红菊细小如米,泡开后茶水红亮清香,润肺清火,在这干燥的地方喝上一口,绝对是极品享受,可是这叶剪秋放着好东西,却专等司徒瑾来的时候才奉上!
朝歌则看着桌上的菜肴鼻子喷火,这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真想将那个总是温吞吞不声不响坐在他身边的叶剪秋暴揍一顿!
而司徒瑾则是暗暗奇怪,这府里的用度并没有多少银两,这些菜肴水果在青阳镇可是价格不菲,那个管伙食的下人是怎么做到的?
三人坐定后,看到晋伯拿出了他带来的一壶梨花酿,朝歌不满:“娘们儿喝的酒,你也敢显摆!”
“小饮怡情,大饮伤身!”
晋伯理直气壮。
三人碰了杯后,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朝歌对这些菜品很好奇:“这皮子怎地能熬成这般透亮可口?平时这皮子不是做衣服就是丢掉了,没想到还能做成菜肴!”
“这拉皮子做的真是极好,我只在临月城吃过,据说是一种薯类提取淀粉制成的。”
晋伯也夸赞。
他们三个人,也是经常啃干饼子和吃皮狙肉的主,来到这青阳镇,由于地理环境的预制,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清淡可口的小菜,不禁胃口大开。
晋伯道:“这紫色的菜丝是什么?冰凉酸甜可口,里面好像还掺了果汁。”
朝歌咧咧嘴没有说话。
这些蔬菜瓜果是叶剪秋在深井里打了冰凉的井水镇了好几遍,所以口感就像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甘甜清凉。
就连司徒瑾也暗自点头,他来青阳镇这么久,也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小菜。
这时候,又有小丫头上前道:“厨房的剪秋哥要奴才来问一下,主子们现在可上主食了么?”
“上来吧!茶和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这叶剪秋也太抠门了,只给了一小壶茶。”
朝歌将茶壶倒了过来,里面已经滴水不剩了。
不一会儿,就见守门的丫头将门帘一挑,包着头系着大蓝围裙的叶剪秋小心地端着一个大食盘,将里面的三大碗水饺就布上了桌。
他先给朝歌和晋伯分别端了一碗,最后将那碗特制的水饺放在了司徒瑾的面前。
朝歌打趣道:“大哥若不是不来,我朝歌还不知道这府里的饺子也要分成三六九等!”
叶剪秋脸红道:“朝歌,今日时间有限,下次再给你包。”
司徒瑾不语,拿起筷子就吃,叶剪秋又悄悄将一个加了麻油的香醋碟子放在他面前。
这次连晋伯也坐不住了,他开口道:“剪秋,醋很贵么?”
“这托盘装不下了,你们的醋马上就端来。”
说完,叶剪秋急急就退下了。
朝歌笑晋伯:“怎地?你吃醋?”
晋伯一本正经地道:“可不,这醋吃大了。”
不一会儿,叶剪秋又端着两个醋碟子给晋伯和朝歌,最后又悄悄往司徒瑾面前放了一碟水晶糖蒜和一碟炸好的豆鼓红油辣椒,这次连司徒瑾也放下筷子不由得抬起头看了叶剪秋一眼。
叶剪秋满脸通红道:“这大蒜里面好多瓣呢,大家分着吃!分着吃!”
看着叶剪秋仓惶离去,朝歌不满地道:“真是个好奴才!”
司徒瑾把糖蒜剥开,给两人面前分别放上几瓣道:“吃吧,小心嘴巴臭!”
因为叶剪秋的缘故三个人心情大好了起来,边吃边聊,不一会儿,守在门口的丫头又挑门帘,朝歌抻长了脖子道:“这次定是给大哥又开小灶!”
“怎么可能?这小子机灵着呢!”晋伯满意地又吃了一个皮薄馅大的水饺,味道真是好,一咬一兜肉,一吸一口小香油!美!
果然,叶剪秋这次又分别在三人面前放了碗汤,除了晋伯和朝歌面前的是饺子原汤外,只有司徒瑾面前的是碗飘着虾皮的紫菜蛋花汤……
朝歌忍无可忍,他大拍着桌子怒吼:“叶剪秋!”
桌上的碗碟被叮叮当当震了几震。
这次连晋伯也哀怨的看着他,司徒瑾终于也忍不住挑起眉毛好笑的看着他。
叶剪秋低着头,拿着托盘小声道:“紫菜太少嘛……”
他变出这些带水的植物非常费劲,半天只在手掌心变出指肚大小的紫菜团,只够做一碗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