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即将进入微创的人员来说,背景的了解是必要的过程,即使只是短工,因而岳林静的资料他之前粗略的浏览过,但没有细读。
不是没有看到岳林静突然的奋发图强,但他以前没有多想,因为不在意的事,他向来不会深究。然如今看来,确实很可疑。
前后完全迥异的表现,改变的时间,以及改变后与凌敬几近趋同的神似,无一不在指向那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夏泽深平静的关了邮件,然后去查看竞争对手的日前动象,推测可能对微创造成的威胁……种种迹象都表明,再厉害的敌手都不可能复制出世间绝无仅有的凌敬。
何况,用这样一种蠢笨的方式接近他,凭什么认为他会信?在时隔大半年后。
那么,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脑海里浮现出这句经典到烂大街的话,心跳渐渐变快,他可以相信吗?他的凌敬真的回来了……
在他以为他真的再也抓不住他时,他却在某个寻常的时刻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归来。
面目全非,灵魂如斯。
周阿姨吃完饭回来后,又犹豫着跟他说,她家里有点突发情况想请一晚上假,凌敬二话不说便爽快答应了。
看来今晚他得亲自上阵。
病房是有陪床的,只不过比较窄,但睡一个见见当是够了,他自己则可以在小沙发上凑合着过一夜。
见见自进到病房后一直很安静,乖巧的陪在林秀俪身边,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就这样默默的坐了近一小时……老实说,凌敬做不到。
没个什么东西打发时间,就这样干坐一小时……他没见见这种毅力。
手机提示有信息进来。
来自夏泽深:凌敬为什么叫我四爷?
凌敬:虽然你在家排老四,但我一向只会喊你五爷。玩笑的?6 焙蚝拔逡奈澹舷幕蛘呦南壬险婊虻P牡氖焙蚪忻郑ゲ蝗バ湛次倚那椤?br /> 来自夏泽深:为什么叫五爷?
凌敬:夏泽深,觉不觉得你名字有点拗口,我给你取了个昵称,叫五爷,并不是你在家里排老五,而是因为你的名字一看就是命里缺水缺的厉害,后两个字不用说,连姓都是‘夏’,夏天正是暴雨最喜欢光顾的季节,而五行中水排第五。
将当时的原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那边过了很久才再次回复过来一条。
来自夏泽深:我曾摔碎了凌敬给的礼物。
凌敬:我送你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一个全自动可控竹蜻蜓,当然是我自己做的(打字太累,改天可以跟你口头陈述它的全部零件)。物语是,可以通过它把你的礼物浪漫的送到女朋友手里。这个东西最多能承重8kg,在我们试到8.1的时候,它机身分离了,后来不知所踪。这算摔碎吗?
凌敬:如果不算,那大概就是那时候我送你的一个小挂件,老实跟你说,其实那不是买的,是街边扫一扫送的。一般我当然不会理会这种,但那天突发奇想,想你拿着这玩意儿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就去扫了扫,然后送给了你。不过你的反应很没劲。结果第二天我就发现你竟然把它挂在了耽美文库上!而且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挂件是重新粘过的,有一小块地方大概是你找不到碎片了吧,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凑数(后来我去你家才知道,你因为不满意别的陶瓷的成色,特意摔碎了你家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这份情谊真是……又蠢萌又让人感动)。
夏泽深盯着对面发过来的长长的回复,眸中看不出情绪。他当然知道不是买的,因为当时他就站在街对面,看着凌敬兴致勃勃的掏出手机参与了平日里绝对看不上眼的“扫一扫”。那时心底苍凉,能让凌敬一反常态的,他能想到的唯有……结果第二天他竟将那个灰不溜秋不起眼的东西塞给了他……
来自夏泽深: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凌敬想了很久,不确定的回:用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神情冲我发呆?
那边的夏泽深放下手机,唇角明明勾着,却是个看着莫名悲伤的弧度。
白痴,那是因为看着你,再差的心情都能慢慢好转起来。那不是要吃了你,是要用力把你刻进我心里。
收起手机,他慢慢走出病房,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朝着心中的方向。
黑暗已久的天空,曙光终将抵达。
“啊,奶奶你醒啦?”见见忽然惊喜的叫了起来。
凌敬微微发僵,事到临头,他反而踌躇了,林秀俪没醒时盼着她赶快醒,现在她醒了,倒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会儿。
“静静。”林秀俪哑着嗓子吃力的望向他。
“静静。”见见也跟着转头看着他。
“奶奶。”凌敬低声应道,唇边挂起笑,走上前,脚上恍如带着镣铐。
“静静。”林秀俪看着他,不再清澈的眼里滚过许多情绪,“我一直都知道。”
凌敬心里一跳,“什么?”
“你不是我孙子。”
身体一僵,凌敬垂眸,“抱歉。”
“你是凌敬,微创的那个凌敬。”
凌敬叹了口气,“是。”
“我一直都知道。”林秀俪平静的重复道。
这种平静,显然不是好现象,“奶奶,您要是觉得不能接受……”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林秀俪冷静的打断他,“因为,这是我一手促成的。”
“什么?”凌敬怔在原地,被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震慑在原地。
林秀俪的视线跃过他的肩膀,看向终于靠岸的夏泽深。
像是有所感应,夏泽深慢慢转头,看到了站得更远一些的卜易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时间:8.25~
下章玄幻预警……( ̄︶ ̄)
☆、能与你相见
很多时候,我们会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等到一定年龄时再回头看看,就会发现,世界确实不公,但它也未必没让你得偿所愿。——《夏泽深·一句话日记》
夜,风清月明,华灯初上,城市陷入沉寂。
与外面的轻松惬意不同,病房此时气氛凝滞。
除了林秀俪那句让人浮想联翩越想越恐怖的话,卜易远的出现也是件令人倍感意外的事。
如果开始还能勉强说他是来看凌敬的话,那么之后他和林秀俪的互动则清楚的表明,他是来看林秀俪的,这两人,虽然有凌敬做枢纽但他之前绝没有引荐过的两人,早已相识。
“坐下说话吧。”卜易远叹了口气,大有破釜沉舟秉烛长谈的意思。
四人围坐在床边,一个比一个面色凝重。就连一向脱线的见见,仿佛也感受到这样肃然的气氛,乖乖的缩在一边不说话。
“可以说了吗?”凌敬虽神色没有多大变化,眼神却从最初的歉疚柔和变为更加复杂的深沉。
卜林二人对视一眼,卜易远开始交代背景,“我跟秀俪是老同学,不过其实很多年没见了,直到几年前偶遇,交谈之下才知道我们住的这么近,而且都可以说是…晚年凄凉。她子女不孝,做出了天理不容的事,最后不得善终,只能由她肩负起拉扯大两个孙子的重任。孙子也是不省心的,一个天生智力不全,一个性格越来越孤僻。我虽然好一点,子女都算争气,不说有大出息,也都是体面人,只是他们常年在外亲情日渐淡薄,一年也见不得几次,近些年,更是连过年都没怎么回来。”
背景阐述完毕,开始涉及正题,“林静这孩子,当然,说的是岳林静,犟,爱钻牛角尖,而且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爱往外说,这样的孩子最容易出事。”
也确实是出事了,出了大事。
许是受凉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岳林静那天突发高烧,持续395以上,本来也没什么,去医院挂个水吃点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但是岳林静死活不肯去,甚至威胁林秀俪如果强行送他去医院他就从楼上跳下去。
林秀俪无法,只得去请卜易远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卜易远一个老国医,早和现代医学脱节多年,会的都是古法。不过古法既然代代流传,必有其精华所在,草药加上物理降温,岳林静的温度着实降下去不少。
见方法有效,卜易远便跟林秀俪说,“今晚要是温度不上去,应该就不会再往上飚。”
后来温度上没上去已经不得而知,因为在此之前,出了更严重的状况。
这岳林静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大刺激,还是压抑多年终于爆发,偷了林秀俪大半瓶安定尽数吞了下去。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安定作为安眠药里最温和的一种,几百粒一齐吞下去也吃不死人,问题是岳林静当时还在发高烧,这一下下去,起了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体温瞬间飚到40以上,岳林静突发惊厥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再也没有醒来。
不过这已经是后半夜三四点的事了。
更早些的时候,大概也就在半夜一点多,林秀俪还陪在岳林静床边。白日里的辛苦劳作加上晚上的一通瞎折腾使得她疲惫不堪,见大孙子睡得熟,体温也似乎没那么高了,林秀俪终抵挡不住困乏睡了过去。以至于后来岳林静是何时醒的、怎么吞的安眠药、又是如何昏厥的她一概不知。
等她醒来时,迎接她的就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次日一早,卜易远前来查看情况,看到的就是在岳林静已经气绝的身体边完全呆愣的林秀俪。
事情到了这里,虽然存在让人惊讶的地方,但还算符合自然规律。而进行到下面,则开始正式步入超自然现象的领域。
面对岳林静甚至开始发僵的身体,大罗神仙也回天乏力,更不用说卜易远这个用‘妙手回春’形容只是夸张的郎中。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许久没见过面的二儿子,说他儿子,即卜易远的孙子掉进河里险些溺水而亡。
“险些”说明是救回来了,不过想必当时情形相当凶险,要是不过尔尔,他这个儿子也不会这样着急的给他打电话。
不过儿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那颗不太灵光的老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但是救儿子的人却死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凌敬。
卜易远赶到现场时,凌敬的尸身早被送了回去,孙子也被送进了医院,事发地点只聚着少数还在议论的围观人员。
凌敬是为了救他家孙子而死,舆论在对凌敬大加褒奖沉痛缅怀的同时,也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抨击他孙子的言论。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虽然究其根源,凌敬是因舍己为人丢了性命,但是,他们这辈子恐怕都要活在良心的谴责中。
凌敬是何等的人才,而他孙子,只是个不成器的少年。
人的生命或许是对等的,但人的价值从来都是不等的呀。用老话说,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面对滚滚河水,卜易远的心情万分沉重,还能弥补吗?有什么能弥补吗?死者已矣,还有什么能弥补……他猛地抬起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又可怕的想法……
灵魂一说自古以来就有诸多研究,出体、转世、轮回…等等,更甚有好事者专门去做一些灵魂实验,以考证‘灵魂’究竟是否存在。
国学,国医,从某些层面上说,与神鬼不无关系。而卜易远本人,也很喜欢研究那些灵异鬼怪的事情。
人死后灵魂不会即刻消散……
灵魂出窍确实存在……
他阅读过大量这方面的书籍……
他知道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场景太颠覆世界观了,卜易远草草带过,没有细说。其实无非就是画画符,搞搞阵法,神神叨叨几句咒文。
简而言之,就是招魂,献舍,重生……
在求得林秀俪的同意后,卜易远试着将凌敬的灵魂引渡到岳林静的身体里,竟然成功了。
不过这里有一个悖论,既然卜易远能渡凌敬的灵魂,为什么不能让岳林静的灵魂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一来,岳林静抱着必死之志,即使让他的灵魂重归肉身,他大可以再死一次,反而平白浪费他们的心血。二来,他们想了更胆大妄为的法子——一身二魂,他们商议之下决定将岳林静的灵魂引到林悦见的身上,岳林静会随意践踏自己,但对见见却很疼惜,必然舍不得伤他半分。这里又可以得知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岳林静也没死,他活在林悦见的身体里。
而这一点,林悦见本人也很清楚,因为整个过程,他们并没有避讳他。而幸运的是,他不同于人的智力使得他拥有同样不同于人的认知,他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反而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同样的,也正是因为他五岁的智商,使得他很难开口说清楚个中缘由,因而他们并不担心他说漏嘴。见见虽然不能明白真实奥义,但他知道,哥哥搬来和他一起住了,眼前这个人,是另一个‘哥哥’。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肯喊凌敬哥哥,坚持称他为静静的原因。那句让凌敬惊疑不定的话,也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解释——你是静静,哥哥在我的身体里。
“……给你吃了安定,我们就躲了出去,一直到确认药效过了,我才让秀俪回去,怕你接受不了,叫她暂时先别告诉你实情,没想到这一拖,也就越拖越难说出口。”
所以和卜易远的相遇并不是有关前世的因缘际会,分明就是他早有预谋。他的出现,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
“那些怪力乱神的书我也都收了起来,怕你看到起疑心……就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真相。”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可思议能够形容,听卜易远说完,就好像刚听说书先生讲完一篇精彩的志怪小说。
若非亲身经历,要他如何相信。
仿佛是嫌凌敬震惊的不够明显,见见忽然开口了,以陌生的语气,陌生的神情,“凌敬。”
凌敬悚然的看着骤然人格分裂一样的林悦见,就见他已经完全从原本的呆头傻脑换上了一副阴郁晦暗的模样。
是岳林静。
他与他的心绪同时出声,“我是岳林静。”
要是个女的,说不准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而事实上,凌敬只是盯着林悦见,或者说岳林静许久,然后平静道:“你好。”
岳林静抿了抿唇,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阴翳,“我一直在看着你。”
凌敬略一颔首,“很抱歉占用你的身体。”
岳林静摇了摇头,不再是那般阴沉的样子,神色间甚至能读出一些怅然,“你做的比我好。”
“身不由己罢了。”
“所以,”岳林静看着他,郑重的拜托或者更像命令道:“继续用我的身体照顾好奶奶和见见吧。我就这样,挺好。”
语毕,只见那张脸上的神色陡然一转,又变成那个傻不愣登的样子。
凌敬不由看向林秀俪。
林秀俪大大的叹了口气,眼睛下还挂着大大的眼袋,“是他的夙愿,更是请求。也是我的,拜托你了。”
这是凌敬过往人生中经历过的最绝妙最恐怖最难以想象的一件事。凌敬叹息一声,“我尽量吧。”
此后,几人又聊了一些。
有更为详细的经过,有卜易远对他救了他孙子的感激,有他们对于瞒着他许久的抱歉,也有今后的一些考虑。和卜林的关系不能说恢复如初,也有所缓和。
不知不觉又说了一个小时,此时夜色已深,凌敬也渐渐觉得困乏。
林秀俪和林悦见…岳林静都交给了卜易远,凌敬则回自己的病房休息。
方才只顾着沉浸在乍然听到真相的憾然中,这时才觉得夏泽深从头至尾都安静的过分。
他永远是那副看不出深浅的模样,让人察觉不到他真实的喜与怒。
两人走在归途中,谁也没说话。
虽然夏泽深平常话也不多,此时却是异乎寻常的沉默。
凌敬能明白一些,却不能完全了解,因而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打破尴尬。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凌敬回到病房,夏泽深尾随身后,大有一同进门的意思。
坐下谈谈也好,凌敬没有阻止。
谁知甫一进门,夏泽深便一脚踹上门,随后凌敬便觉眼前景物陡然一变,一股大力袭来,夏泽深将他按压在门板,死死的抱住。